第十八章 參軍之謎(下)

「這是先帝的《春江花月夜》吧!」裴青松聽出了歌詞,想起這是先帝楊廣所作。

「沒錯,這確實是先帝的《春江花月夜》,還是我教她們的,這首詩很有味道,哎!先帝文才武略,古今罕有。」

「文才武略,還古今罕有?」

裴青松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冷笑一聲反問:「若真是文才武略,會這麼快把大隋江山折騰完了?」

「那是他自己太自信,以為能控制住局面,結果新船沒造出來,便把自己坐的舊船鑿穿了,結果他隨著舊船一起沉沒,如果他別這麼急,慢慢來,大業盛世很可能真的會來臨,不算,不說這些沒用的話,說說你吧!今天你的心情好像很糟糕,這是為什麼?」蕭璡瞥了裴青松一眼問道。

按理,官場上比較忌諱口無遮攔,那種推心置腹的交談,只是在一個利益聯盟中才會發生,而同僚之間大多只是說說天涼好個秋,說說風花雪月,這個道理裴青松也懂,只是他今天多喝了幾杯酒,兼之酒量又淺,他心中的委屈便脫口而出。

「蕭大哥,你也認為我是因為裴家子弟的緣故,才被任命為記室參軍嗎?」

蕭璡笑了起來,原來是為這件事,以前怎麼沒有聽他抱怨?估計是今天的溫彥博給他說了什麼,讓他心中不舒服了。

其實蕭璡也是個直爽之人,他雖然剛開始也有點擔心裴青松會搶了他的前途。但事後他想明白了,以裴青松的家世背景,他們沒有可比的必要,倒是作為一個官場上的前輩,他覺得有必要提醒一下這個還在懵懂中的裴家子弟。

蕭璡拍了拍裴青松的肩膀,微微笑道:「其實是不是裴家子弟又有什麼關係呢?難道你覺得自己不稱職嗎?這才是最關鍵的,你以為隨便一個裴家子弟總管就會重用嗎?總管給我說過。之所以調你出任記室參軍,是因為你是科舉第三名,而且頗有眼光。相信你是才能之人,別人怎麼講別管他,只要自己不心虧。幹得稱職,那就沒有一點問題。」

「可是....我心裡還是憋得慌,我知道是因為裴家的緣故,但我不想,不想靠門第居要職,真的不想!」

裴青松又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長歎一聲道:「明天我去給總管說,我願意去地方為官,做個縣令也行,這樣我心裡踏實。」

「你別說傻話了。你是可是將來要做宰相的人,現在你老老實實做事,以後總管肯定會外放你為太守!」

「什麼?」

裴青松抬起頭,吃驚地望著蕭璡,指了指自己鼻子。「我做宰相?」

蕭璡無奈地搖了搖頭,「你還是太年輕了一點,看不懂總管的手腕,你們家主明白,他巴不得你辭職走人呢!」

裴青松一把抓住蕭璡的手腕,用一種乞求的目光望著他。「我真的糊塗了,蕭大哥,你給說一說,我想知道。」

蕭璡沉吟半晌,揮了揮手,讓兩個歌女退下,這才低聲對他道:「我可以告訴你,但你絕不能出賣我,不能透露是我說的。」

「我絕不會出賣蕭大哥。」

蕭璡輕輕歎道:「有些事情看不透,就不會明白總管的高明手腕,你可知道,沈春為什麼會被調去做敦煌太守?」

裴青松遲疑一下道:「他不是敦煌郡世家子弟嗎?」

蕭璡不屑地哼了一聲,指了指自己道:「我也是敦煌世家子弟,而且蕭家實力遠遠大於沈家,當時總管並不知道蕭家已經遷去南郡,他為什麼不調我這個更適合做敦煌太守的人呢?」

裴青松搖搖頭,「我不知!」

「事實上,敦煌郡太守遠遠比不上記室參軍的重要,根本原因就是沈春是張良娣的嫡親表兄,總管之所以重用沈春,是打算給張良娣建一個外戚勢力,但又不願意沈家和張良娣關係太深,當沈家家主沈柏來太原後,總管便發現,沈柏一房更適合做張良娣外戚,在江南有很大勢力,而且聽說沈柏和張良娣有矛盾,這是最好不過,所以總管決定重用沈柏,當然以後沈春還會再重用,但總管不可能讓沈家在朝廷中占太多重要的位子,所以沈春就暫時被調走了,去地方上歷煉幾年,等沈君道過幾年退仕,沈春就會回來。」

裴青松思索片刻,道:「我能明白你的意思,但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蕭璡笑了起來,「其實和你大有關係,因為裴家也是外戚,當初總管決定讓你來接任沈春之職,我就知道,這是總管對裴家的一個表態,但我同時也有點奇怪,總管為什麼不用嫡長孫裴晉,不用王妃的兩個兄長裴著和裴明,不用裴蘊的長孫裴曜,他們都是才智出眾的優秀子弟,都有豐富的從政經驗,偏偏用你這樣一個沒有資歷的外房裴氏子弟來做記室參軍?你不覺得有點奇怪嗎?」

裴青松這樣想一想,也有點奇怪了,確實如此,蕭璡不說他還沒有注意到,蕭璡這一點透,他也發現了不太合情理。

「蕭大哥,我確實想不通,你就直接告訴我答案吧!」

蕭璡低低歎息一聲,「我只是事後才明白,這其實是總管對裴家的一種變相打壓,或者說是種下你們裴家將來內亂的一顆種子,而這顆種子就是你,裴家將來還是會得到重用,只不過重用的人不是裴晉、裴著這樣的本房嫡孫,而是你這樣一個外房子弟,我可以斷言,十年後,裴家的強勢就會大大降低,我真是服了總管高明的帝王手腕。」

裴青松默然無語,如果是這樣,那麼以後自己在裴家的日子豈不是會很難過?

.........

也不知喝了多久,從酒肆裡出來,冷風一吹,裴青松胃裡翻騰,便忍不住向牆角奔去,過了良久他才出來,頭腦稍稍清醒了一點,蕭璡幫他攔一輛牛車,他躺在牛車內,跟著牛車一晃一晃地回府去了。

雖然裴青松在大局上頗有頭腦,看得透楊元慶舉行科舉真正的目的是為了河北之戰做準備,但在人際關係和交往上,裴青松還是比較青澀,到今天他才有一種醍醐灌頂的恍然,他才明白裴晉這段時間為什麼對他態度冷淡,才明白府中裴氏子弟為什麼都有點躲著他,連和他同住的族弟也搬了出去,他今天才明白什麼叫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就算一個家族的人也不例外,關鍵就在利益二字。

裴青松躺在牛車上,望著車窗外清朗的夜空和漫天星斗,他長長歎息一聲,他真的不想做這記室參軍了。
《天下梟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