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在一頓豐盛豪華,卻幾乎會令人窒息的沉悶午宴之後,艾小茹又強留他們在偏廳喝茶,在艾小茹不斷的談述往事時,胖胖喊困了,艾小茹又堅持要讓胖胖在府內廂房睡午覺,展傲竹依然是一口就應允了。水心實在不明白他安的是什麼心,難道他真想舊情復燃嗎?父子倆在婢女的帶領下離去了,因為向來都是由展傲竹哄略胖胖睡午覺的。

  偏廳裡,兩個女人大眼瞪小眼,龍眼對荔枝,彼此的敵意逐漸升高,妒意的火花在空中辟啪作響,眼看著戴府就要燃起大火了,突然……

  "我和傲竹曾是互許終身的青梅竹馬。"艾小茹突兀地開口道。"展家和艾家是世交,又是鄰居,所以,幾乎從我們會走路起,就在一起了。"

  她如夢似幻地輕歎。"那真是一段美好的時光,那時候的他,開朗且快活,我們在一塊兒玩、在一起吃、也一同唸書。八歲時,他就發誓長大後要娶我,我們一同許願要做對神仙眷侶。"

  水心毫不隱瞞她的醋意,"可是你背叛了他,對不對?"她憤怒的指控。"這樣你還有什麼好炫耀的?還有什麼資格跟他敘舊?"

  "那不能怪我!"艾小茹聞言,脫口辯駁。"那真的不能怪我!只能怪……怪命運作弄……"

  "是喔!"水心嗤笑。"很多人都像你這樣,做什麼事都要怪罪命運,從不檢討自己的所作所為。"

  "你不明白……"艾小茹黯然歎息。"展家是官宦書香世家,歷代祖先都曾在朝為官。但他父親卻對做官一點興趣也沒有,他寧願在唸書之餘,去做做生意,也不思在官場上與人勾心鬥角。很令人意外的,他父親竟然在商場上一帆風順地攢到了大筆財富,當時展家在洛陽可是數一數二的大富豪,可是……"

  從不知展傲竹過往的水心,迫不及待地催促:"可是什麼?"

  "在他十歲那一年,他祖父當年為官時得罪的仇家尋上門來了,既要報仇,也覬覦展家的財富,半夜投下一張紙簡,命令展爺爺必須在三天內交出展家的財富作為補償,否則就交出命來彌補。"

  水心滿臉憤慨之色。"然後呢?"

  "那是一群朝廷舉兵多時亦追剿不得的匪徒,當時的洛陽官府更是無能為力。但傲竹的祖父一身傲骨、寧折不屈,他撂下話,說是人命就一條,要就拿去,他絕不屈服。然後,他就開始自行尋求幫手了。"艾小茹歎息。"可歎過去所有自稱是展家至親好友的人,當時卻反而全急著與展家撇開關係、畫清界限,免得無端惹禍上身,誰還敢去幫他啊?"

  水心冷冷一笑。"包括艾家?"

  艾小茹微微一窒,"那是……我……我家也……也只是……只是讀書人家,哪……哪有什麼力量幫得上忙啊?"她吞吞吐吐的辯解。

  水心再次嗤然冷笑:"後來呢?"

  艾小茹蹙起雙眉:"大家全勸展爺爺低頭,但展爺爺表示,如果他低了頭,不就讓匪徒更為囂張了嗎?所以,他寧願犧牲自己的性命,也要維持自己的尊嚴,但是沒想到……沒想到……"瞧見艾小茹的臉色陡然變得極為恐俱淒慘,水心不由得又焦急地催促道:"沒想到什麼?快說啊!"

  艾小茹抖著唇,雙眼佈滿恐懼。"那……那一夜剛起二更,隔壁展府傳來的狂笑辱罵聲,將我從睡夢中驚醒,而後我躲在被窩裡頭抖著,傾聽展府不絕於耳的悲嚎哭叫與哀求告饒聲,最後天將明時,展府便起了一場大火,一場將整個展府全化為灰燼的大火!"

  水心聞言,全身發冷。

  "展府……"艾小茹的淚水簌簌流下。"全府上下,包括傭僕婢女共一百零九條人命,就這樣全沒了,連屍首都饒成灰燼了!"

  水心震駭地猛抽一口氣。

  "原……原以為只是……只是會犧牲展爺爺一條命的,沒想到……沒想到展府全被……被滅絕了!"艾小茹哽咽不已。"我還聽到大人們在說……說傲竹的母親和姊姊們都被……被殘暴的輪姦了,包括他那個才……才七歲的妹妹,她們的哭叫聲傳……傳遍了整條大街!"

  水心驚得無法出聲,一顆心更好似被千刀萬剮般疼痛。難怪他如此寨酷無情,如此冷漠寡絕,僅只十歲幼齡,便親眼目睹親人被姦淫殘殺而無法救援,這是何等慘痛的經歷!

  艾小茹又飲泣片刻後,才慢慢收起淚水。"我一直傷心了好幾年,然後,我父母便替我定下了戴家這門婚事,父母之命,我無法反駁,更何況,當時我以為傲竹他也沒了。"

  "借口!"水心冷眼斜睨她。"要是我,我會終生不嫁,守著我的諾言和我的受,如果你真愛他的話。"

  "我是真愛他的!"艾小茹大聲抗議。"我是真愛他的,可是我父母逼我……"

  水心冷笑。"只要你自己夠堅定,誰逼得了你?"

  艾小茹咬咬牙。"你未曾面臨過我的處境,你當然能這麼……"

  水心翻翻白眼。"算了,誰是誰非,各自心裡有數。"

  艾小茹怪異地看了水心片刻後,又慢吞吞地開了口。"在我二十歲那一年,也就是在戴家來迎娶的前三天,傲竹來找我了……"

  水心瞪她。

  "他……他說他來實現他的諾言,他要來……娶我……"水心心中發寒、渾身戰慄,直瞅著她瞧。"我不知道當年他是怎麼逃過那場浩劫的,但是我好興奮他還活著,也好高興他沒有忘了我,還愛著我……"

  一絲鮮血從心中的創口綴緩流下,水心強忍著刀割般的痛楚。

  "但是,戴家迎親在即,我不能就這樣……"

《惡羊撲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