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奇貨可居

    大夫上藥的時候,江小樓疼得渾身抽搐,身體隨著呼吸劇烈的震動。
    大夫心頭一顫,正要轉身將藥巾洗了,卻不料一隻血淋淋的手已經緊緊抓住了他的手腕,大夫驚得幾乎跳起來:「你……你……你要做什麼?」
    江小樓一聲不響地盯著他,漆黑的長髮從肩膀散落下去,整張臉因為失血過度,蒼白得沒有血色,她小小聲問道:「剛才送我來的,是什麼人?」
    大夫一陣沉默,直到那只攥住自己手腕的手顫抖的更加厲害,他才趕緊回答:「我也不知道啊,他們只是留下銀子就走了!你別亂動,要好好養傷!」一邊說話,一邊自言自語,「傷的這麼重,居然還能活下來,真是奇跡。」
    江小樓沒有說話,她能夠爬出來,是因為她不能死,她必須活下來。
    下意識的嚥了咽有些發乾的喉嚨,大夫遲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給江小樓上藥。
    藥一沾上傷口,劇烈的疼痛讓她低低的抽了口氣,那一雙眼睛立刻變得水汪汪的,要落淚卻落不下來的模樣。
    這完全是人的本能反應,顯然並非江小樓故意。老大夫活了七十年,還從未見過一個人的眼睛這樣活色生香,不由小心肝抖了抖,餘下的話全都混沌沌的凝在喉嚨裡,忙別過眼睛不去望她。上好了藥,大夫立刻道:「你在這裡歇著吧,那個救了你的人說過幾天還來看你。」
    江小樓想要點頭,卻因為渾身撕裂般的疼痛動彈不得,她只是眨了眨眼睛,大夫便拉著傻了一般的藥童進了內室。
    江小樓輕輕閉上眼睛,老天爺既叫她不死,她就一定要想方設法活出滋味來;那些人不把她當人,她還非要做個人上人!
    江小樓傷得極重,接連十日藥石不進,高燒不退。但是再惡劣的情況,她也依然顯得很安靜,連一聲抱怨也沒有,愈發讓人覺得她十分與眾不同。
    也許是她頑強的生命力連閻王都強不過,第十一天,高燒終於退下去了。
    王大夫行醫多年,從未見過江小樓這樣頑強的病人,退了燒就開口說話,兩天就撐著起床,五天就蹣跚行走,雖然全身重重疊疊的掐擰、灼燒和鞭打的傷痕,幾乎沒有一塊好肉,可神情卻無比輕鬆自然,彷彿壓根不知道痛一樣。
    這……還能算是一個人嗎?王大夫疑慮重重地盯著江小樓的動作,搖了搖頭。
    江小樓在等,等她的救命恩人上門。
    害了她的人,她要報仇。救了她的人,她要報恩。
    只可惜等了足足一個月,江小樓沒能等到謝連城,反而等到了國色天香的老闆娘金玉。
    國色天香是大周朝最高級的青樓,沒有之一,而金玉便是逼迫著江小樓掛牌的罪魁禍首,也是命人毒打她的人。按照道理說,仇人見面理當分外眼紅,可金玉一瞧見江小樓立刻淚水漣漣:「我的好妹妹,怎麼傷成這個樣子!」
    回春館每天病人來來往往,人多口雜,很容易便將藥館收留了一個重傷美人的消息傳揚了出去,更別提國色天香是一等一的銷金窟,想要知道江小樓在何處簡直是易如反掌,所以金玉便立刻趕了來。她雖然已經年近三十,卻生得十分漂亮,再加上體態風流、笑如春風,自然頗有風情。
    王大夫不安地看了一眼江小樓,嘴巴動了動似乎要說什麼,可是看到金玉那張笑盈盈的面孔,終究是忍住了。國色天香絕不是一般的地方,金玉的背後可是數不清的達官貴人在撐腰,誰敢和金玉作對?
    江小樓注視著金玉,一言不發,那一雙白皙的面孔上一絲表情都沒有。
    金玉不以為意,反而笑著問大夫:「她的病好了嗎?」
    大夫咳嗽一聲:「原本她受傷嚴重,失血過多,心、肺、肝、脾、腎哪裡都有傷,是必死無疑的,好在她人堅強,硬生生扛下來了,只要以後好生養傷,沒有性命危險。」
    金玉對這些並不在意,她只要知道眼前的江小樓不會死就好,至於會不會留下病根壓根不重要。她媚眼生春地一笑:「既然如此,今日我就帶著小樓回去了。」
    大夫吃了一驚:「這……怕是不妥,我也是受人之托照顧她,你這麼貿然把人帶走了,我怎麼向人家交代!」
    金玉桃花瓣一般的嘴巴張張合合:「王大夫,江小樓可是我們國色天香樓裡頭的人,她的樂籍還未脫,怎麼都不可能留在這裡的。」
    大夫還要說什麼,卻突然聽見一個輕輕的聲音:「王大夫,多謝你救了我,我應當回去了。」
    這話是江小樓說的,但連金玉都驚訝地看著她。剛入樓裡,江小樓性情倔強,軟硬不吃,金玉本可以命人用強,只可惜這丫頭還是個清倌兒,若是真的用了強也就不值錢了,所以才用盡一切方法往死裡折騰,然而偏偏是個硬骨頭,不管怎麼打都不肯鬆口,她一股子邪火上來命人直接打死丟進了亂葬崗,卻不料這人還能活過來。
    要說江小樓還是清白之身,可能都沒人相信,但事實如此,秦思當她奇貨可居,紫衣侯不屑一顧,裴宣更是處處提防,以至她到今日還是完璧,所以金玉才想要借此抬高她的身價。
    江小樓很明白,國色天香的每個女子都是有記錄的,賣身契在金玉手裡攥著,人若死了也就罷了,若是還活著,那一輩子也別想脫離樂籍。
    金玉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轉,風情萬種之間帶了三分詫異,似是驚訝一個烈性人怎麼突然改了個性,變得如此好說話,她還以為非得動一番干戈,卻不料江小樓立刻開口應允,難道人死了一回也變得聰明了?
    江小樓微微一笑,眼眸盈盈如波:「金玉姐,咱們走吧。」
    大夫看著江小樓隨著金玉離去顯然大為著急,下意識地追出門外,卻突然瞧見小樓轉身,蒼白面上帶了一絲鄭重:「大夫,若有機會請幫我轉告那一位公子,救命之恩沒齒難忘,江小樓結草啣環,非報不可。」
    她一介淪落風塵、自身難保的女子,居然還想要報恩?王大夫有些怔忪地望著她,一時不能言語,卻見到江小樓毫不猶豫地上了車,簾子落下,馬車很快絕塵而去。
    馬車裡,金玉靠上繁花似錦的靠枕,笑意中帶了三分試探:「小樓,你可是真明白了?」
    「金玉姐放心,我都死過一次了,還有什麼想不通呢?」江小樓只是微笑,神色平靜。
    金玉疑惑地看著她,江小樓卻已經掀起簾子看向了窗外。
    透過車窗望去,沿途儘是茶樓酒館,商舖店肆,一戶緊靠著一戶,空氣中飄著茶香、酒香、胭脂香粉的味道,江小樓明白,大周朝那了不起的繁華與富庶越來越向她逼近了……
    將一切盡收眼底,她垂下了眼睫,掩住眸中思緒:金玉啊金玉,你若將我打死也就罷了,打蛇不死,你又怎能快快活活?江小樓既然立誓復仇,第一個便要拿你練刀。所以這國色天香樓……縱然你不來找我,我也是要回去的。
《娼門女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