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結局(上4)

    金良愣愣地望著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肖重華隨意地抹了抹,直到手上全是血紅的顏色,才默默地凝著眼神發呆,過了一會兒,居然莫名其妙地笑了。
    “內疚,我是內疚嗎?”肖重華笑了,笑得聲音很大,好像說著什麼特別好笑的事情一般,笑著笑著,就不自覺地流出眼淚。
    金良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因為他從來沒有看見過世子的眼淚,縱然生死一線,縱然尖銳的刀鋒劃破他的胸膛,他也沒看到過他的淚水。
    而對肖重華而言,冰冷的眼淚流進嘴裡,卻真的是苦澀的味道。
    他怔住了,呆呆地不動。
    金良垂下眼簾,低低道:“世子——”
    肖重華終於明白,其實所有人都明白,歐陽暖已經死了,只有他像瘋了般,只有他不肯接受現實。他腳步踉蹌地坐進一把椅子中,像失了全身力氣一般,手撫著額頭,額前的長髮盡數垂落下來,蓋在他的手背上,擋住了他此刻的表情,似乎也一併掩埋了他的所有的心傷,所有的悲痛。他就這麼呆了一會兒,默默的,很久都不再動作,過了片刻,肖重華動了一動,終於從手掌中抬起頭來。
    “我要接她回來。”
    他這樣說著,金良卻是一愣,完全沒有反應過來,然而肖重華已經快步走了出去。
    肖重華到了大公主府,大公主卻沒有像上次一樣阻攔他,不知是已經接受了義女死去的現實,還是在燕王府看到肖重華那模樣心中終於動容,她鬆了口,讓人放肖重華進去,其實就算阻攔,沒有人能攔得住他。
    方嬤嬤親自領著肖重華到了門口,臉色卻是陰沉的,她已經從紅玉口中得知了肖重華疏遠歐陽暖的真相,可那又怎樣呢?不管他是為了什麼,離開小姐是事實,哪怕他是為了讓小姐安全也是一樣,最後小姐不還是變成這樣了嗎?
    可是,他終究,不算是辜負了小姐的感情,也沒有和慕紅雪又任何的糾葛,在他回京後,再也沒有了和慕紅雪一起的消息了……這就說明,紅玉說的是真的。方嬤嬤想了想,忽然走了進去,過了一會兒,居然抱了個軟綿綿的襁褓出來。襁褓裡面的孩子,一直在啼哭,奶聲奶氣,皺著鼻子,小臉紅彤彤的,看起來很是可憐巴巴的。
    他突然被人從搖籃裡面抱出來,便哭哭啼啼的,只是這哭聲很是沒力氣,有一聲沒一聲的,最後還被口水嗆了一下,似乎就要緩不過來氣,方嬤嬤連忙拍了拍他的小後背,小聲地哄他。
    肖重華輕輕一震,忽然回過頭來,愣愣地看著方嬤嬤手裡的嬰兒。方嬤嬤歎了口氣,笑了一手抱著孩子哄了一番,然後走近肖重華道:“要抱抱嗎?”
    肖重華忽然眼前就模糊起來,竭力伸手出去,動了動,卻怎麼也抬不起來。彷彿,只是看著這個孩子,他就失去了全部的力氣。
    別人都覺得,歐陽暖是為了生下這個孩子而死的,可是對於肖重華來說,她是被自己的冷漠無情害死的。若非自己逼她離開,她也不會被賀家婷謀害,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可是他的錯,老天為什麼要懲罰暖兒呢?明明一切都和她沒有關係的!
    小嬰兒換了個環境,也不習慣似的,黑白分明的眼珠轉了一圈,忽然咿呀了一聲,提前打了個招呼,小嘴一扁,啼哭起來。方嬤嬤就著抱著他的姿勢拍了拍:“世子,你要不要哄哄?這是你的兒子啊,小姐留給你的唯一的骨血……”
    肖重華聽到這句話,只覺得心頭陣陣的苦澀,尤其是聽到方嬤嬤說是暖兒留給他最後的骨血,他突然手下一抖,顫顫地:“我……”
    此時此刻,在戰場上統帥過千軍萬馬的燕王世子,看起來也不過是一個平凡的父親,再普通不過的男人。他的面容很緊張,緊張得繃著呼吸,掌心裡也出滿了汗,他眼眶通紅地望著嬰兒,害怕似的,根本就不敢伸手去碰。
    看到這樣的肖重華,方嬤嬤的心一下子就軟了,畢竟成親以來,肖重華對歐陽暖的呵護,她一直看在眼裡,只是歐陽暖的死,也是與他有一定的關係……讓她無法釋懷而已。
    “這孩子……”方嬤嬤小心翼翼地將嬰兒攬在懷裡,回憶似的,慢慢道:“小姐可是很努力才保住的呢……”
    肖重華本來要去伸手碰,聞言,竟微微地僵了一下,極不自然的,垂下雙手,不敢再動。
    方嬤嬤將懷中的嬰兒哄了一番,逗得他咯咯咯地笑了,才抬起頭來,看著肖重華,歎氣道:“這是你的兒子,小姐不惜生命,為你生下的,所以,你應該抱一抱。”
    肖重華心中的感受,彷彿是有一個人在拿著鈍刀子割他的心,一點一點,一點一點,流出血來,慢慢腐爛,心中的傷口,變得難以癒合。不,或許,已經是沒有心了。
    嬰兒卻根本不知道父親的痛苦,他也不知道自己一出生就沒有了母親,他只知道在自己的世界開心地笑,咿呀咿呀地手腳亂蹬,胳膊彷彿一節一節的藕,可愛的要命,他的手腳晃了一陣,才勉強抓住方嬤嬤的一根手指。
    肖重華閉了閉眼睛,在開口時,聲音有些暗啞,混了濃重的鼻音,低低的,讓人也不禁跟著苦澀起來。“暖兒,暖兒……”肖重華反反覆覆的,幾不可聞地呢喃著歐陽暖的名字,然後就伸手將孩子抱過來,抱了一會兒,彷彿想到了什麼,輕輕閉上了眼睛。
    方嬤嬤有些心酸,別過了臉。
    他再睜開,卻看見嬰兒黑白分明的眼睛睜地大大的,咕嚕嚕地看著自己,這張可愛的,紅彤彤的小臉,竟然是暖兒為自己生下的兒子。
    肖重華輕輕一顫,停了一停,猛然就收緊了攬著襁褓的雙手,緊緊的,幾乎嵌進自己的懷裡。
    孩子的身體十分的柔軟,像是突然感覺到了什麼,他變得很安靜,很乖巧。淡淡的,迎面撲來的奶香,和著嬰兒該有的脆弱與嬌嫩,再次清晰深刻的,展現在肖重華眼前。這是自己的兒子啊,暖兒的血脈,肖重華緊貼著他的小臉,收緊了懷抱的雙手,小心翼翼地輕輕顫抖,依偎上這世上與他血脈相連的人。
    嬰兒似乎被弄痛了,哇地一聲,突然哭出聲來。
    肖重華輕輕顫抖,卻並不哄他,頭依然埋在襁褓之中,貼著他的小臉,喃喃反覆地說著什麼,任由孩子不停地哭著。
    方嬤嬤看不見他的表情,卻能清晰地解讀到他的悲傷。
    “公主吩咐了,你可以去看看小姐。”
    肖重華輕輕一震,瞬間僵住身體,不敢抬頭。
    方嬤嬤歎了口氣,從他手中接過孩子,哭得累了,嬰兒改由小小聲的啜泣,像小貓一樣,叫的人心裡難過。她悉心地哄了一番,終於將嬰兒哄得睡了,才將他抱進隔壁房中,輕手輕腳地放進搖床。
    賀雨然在門口等著肖重華,帶著他進去,一跨進屋子,與外面炎熱截然相反的陰冷讓人猛地一個寒顫。陰暗寂靜的房間裡,腳步踩在磚面上,都帶了一種空洞的回聲,彷彿在走一個永遠走不完的路。肖重華一眼看到一張白色的簾幕罩在床邊,賀雨然親自走上前掀起了帷幕。一層層淺白的紗羅,層層迭迭,彷彿是無數層浮雲交迭在了一起。而在雲的盡頭,歐陽暖一點生氣也沒有的躺在床上,看上去和往常一樣,她的表情非常安靜,看起來竟彷彿是在睡著了一樣。
    肖重華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走到床旁的,只覺得自己每邁一步,筋骨就好似一片片,一層層,漸次剝落,帶著一種無法磨滅的慘痛。他望著她,一隻手按在心口,覺得那裡痛得要裂開了,痛不欲生。
    他的手,一點點伸出來,拂過她的臉,他根本沒辦法忘記她身上的氣息,更沒辦法忘記她的容顏,所以直到此刻,他才能夠確定,她是真的已經死了。這對於他而言,是一件極為殘忍的事情,他情願自我欺騙,他情願告訴自己,暖兒只是生他的氣,所以才故意躲起來不見自己,而非是根本已經不可能再睜開眼睛。
    可是,他突然察覺到,歐陽暖的臉是溫熱的,身體也是,他猛地回頭,不敢置信地看向賀雨然。
    “說是完全死了,也不盡然。”賀雨然看他這樣,突然於心不忍,說道,“若是一般太醫來看,肯定會覺得人已經死了,因為呼吸和脈搏都十分衰微,從表面看幾乎完全和死人一樣,如果不仔細檢查,很容易當作誤認為已經死亡,甚至將人埋葬,這種狀態並不常見,一般被稱作假死。”
    肖重華一時間幾乎忘卻了呼吸,他快步走上去,用力抓住賀雨然的衣領,厲聲道:“為什麼不早說?”
    主要是因為大公主要讓肖重華接受教訓,其次麼……賀雨然嗆了幾下,差點窒息,肖重華放開了他,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震驚道:“根本沒有治療的方法,跟死了有什麼區別!”
    肖重華盯著他,斬釘截鐵道:“你一定會有辦法。”
    賀雨然啞然:“我要是有辦法還用等到現在嗎?”
    肖重華看著他,一個字一個字地道:“你若是還想要保住你妹妹的性命,你就老老實實將一切都說出來,否則我會將她大卸八塊,讓你沒辦法要到她的全屍!”
    賀雨然幾乎說不出話來,半響後才道:“你也是夠狠的……不錯,是有法子,但我卻沒辦法救她的性命!我只是聽說,南詔國有一位巫醫,醫術十分的高明,若是能想法子請到他——一定有辦法!可是……”
    不用賀雨然說完,肖重華便知道對方的意思,剛剛和南詔打完仗,就去請對方的巫醫——簡直是匪夷所思的。可是他連想也不想的,便道:“我會想法子,你要保證,暖兒能撐到那時候!”
    賀雨然點點頭,暗地裡道,肖重華真是瘋了,賀家婷擺明了是受人唆使,雖然怎麼問都問不出來,可他能肯定,就憑他妹妹那腦子,就算帶了一張薄薄的人皮面具,也不會變的聰明多少,怎麼可能會想到歐陽暖身體虛弱必定會難產,又怎能預料到產後一定會大出血,又怎麼會想到自己一定會給她施針?就算都被她猜到了,又怎麼會那麼巧,偏偏只有南詔的巫醫才能救人?哪裡都不是,偏偏是南詔啊……那裡可是肖天燁的地盤。
    這一切,連自己都能看出來其中有詐,肖重華卻要這樣做,唉,還不知會有怎樣的後果……
    肖重華卻充耳不聞,走到歐陽暖身邊坐下,拉上她的右手,交叉合十,緩緩相握:“暖兒。”
    歐陽暖躺在床上,安詳地閉著眼睛,毫無反應。
    肖重華抿了抿唇,微微苦笑,又伸手攏了攏她的長髮,貼在她的心口上,好半天都不動,肖重華眼角有些濕潤,卻還是努力擠出微笑,緩緩地回憶:“暖兒,我答應過,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會在你身邊……”
    “我自私地丟下你,有沒有恨我?有沒有?”他一點一點輕啄著歐陽暖的臉頰,不知不覺地,一雙眼睛卻轉為冰冷,凍得人心生痛:“你恨我吧,我答應過你的事情,竟然都沒做到,可是你放心,我絕不會再食言了……”
    肖重華的語言像是發誓一般,過了一會兒,他慢慢平靜下來,賀雨然看著他,只是輕輕歎了口氣。他覺得自己不能再阻止他了,若是真的不讓他去,只會讓他陪著歐陽暖一起毀滅,這樣一個男人,竟然會為了一個女人走向死亡,這種愛真是可怕,他還有力量阻攔嗎?
    第二天,肖重華沒有告訴任何人,只讓賀雨然同行,悄悄帶走了歐陽暖,等到驚動了大公主和燕王府,人已經不見了。
    南詔的這位神醫,就住在南詔一個悄無人煙的莫蒼山中,而莫蒼山正是在南詔境內,與大歷只有一水之隔。
    莫倉山巍峨險峻,人煙稀少,甚至沒有一條順暢的道路直通山頂。肖重華相信,巫醫便是住在那裡,所以執意要背著歐陽暖上山。路上長滿了荊棘,肖重華深一腳淺一腳,氣息微微亂了,卻將歐陽暖背的更穩。
    賀雨然看他明知道事情有問題卻還帶著人孤身上山,不由搖了搖頭,也快步跟了上去。
    好容易到了半山腰,看到一個老人,正在山間砍柴,賀雨然問他,有沒有聽說過一個叫巫醫的人,老人連眼皮都沒有抬,只把手一指:“一般人都走不到這裡,你們堅持了這麼久也不容易,去上面碰碰運氣吧。”
    他的手,遙遙指著山頂的方向,賀雨然抬頭仰望,一眼看不到盡頭。
    肖重華真的向山上走去,連頭也不回,可是賀雨然卻不斷回頭看著那老人,覺得說不出的古怪。
    上山的過程千難萬險,好幾次肖重華差點滑下山去,不管賀雨然怎麼勸,他卻堅持不肯回頭下山去,賀雨然沒有辦法,又不敢離開,只好硬著頭皮陪他一起。
    然而到了山頂,卻是一片不毛之地,什麼也沒有,肖重華卻並不放棄,將整個山頂都翻了一遍,始終沒找到人煙。賀雨然勸說道:“看來我們被那老人騙了,還是回去吧,巫醫未必在這裡啊!”
    肖重華搖了搖頭,凝目望向山下,道:“剛才那位老人,就是我們要找的人。”
    突然聽見一陣大笑聲。
    兩人循聲望去,卻是半山腰上的那個老人正站在樹下,笑瞇瞇地看著他們。
    那老人哈哈大笑:“好眼力啊,既然你已經看出來了,為什麼還要傻傻跑上山來。”
    “因為我知道,你會在這裡等著嘲笑我們。”肖重華淡淡地說。
    老人手捋長鬚笑道:“你倒真是不笨,你背著的倒是個漂亮女娃,可我實在是不能救她,而不是不想救她”
    “你有法子,只是不願意告訴我。”肖重華一針見血地道。
    老人尷尬地咳嗽了一聲,道:“你的眼睛真是毒,好吧,我實話跟你說,這女子幾乎不治,若要續命除非服下蒼冥山的金雕的血。”
    “我一定會想辦法找到金雕,幫我救她。”肖重華毫不猶豫道。
    老人搖頭:“金雕我這裡有一隻,問題是它的血液本身就有劇毒,正常人若是沾上一滴尚且要多受許多煎熬,更何況這女子已經瀕臨死亡,此舉實在是兵行險招,只怕碰不得。”
    “還有沒有別的辦法?”肖重華皺起眉。
    老人笑了一笑:“也不是沒有,只是需要一個藥人,為她承受這毒液煎熬的痛苦,然後取這藥人心頭的血便可。但若是這藥人有半分不情願,血液不暢,藥性受損,到時只怕也是沒用,還白白浪費了金雕的血,天底下可就只有這一隻了。”
    心頭血?誰會心甘情願放棄自己的性命來救她?這老人莫非是瘋了不成,賀雨然搖搖頭:“沒辦法了,我們都盡力了,重華,下山去吧。”
    賀雨然是個聰明人,也是個醫者,他平日閱覽群書,自然知道世上有百歲的金雕的血以毒攻毒這麼一說,只是這法子實在匪夷所思,就算有,其本身也只是一種烈到極致的毒,有害無益。再說他本身並不研究毒藥,對於金雕的毒血,只是略略知曉而已。
    他一把拉住肖重華,道:“金雕血可是噬心之毒,誰也不敢保證你還能活著,就算你活下來,難道以後你要她一個人生活嗎?”
    肖重華輕輕一震:“你是說?”
    那邊的巫醫笑了笑:“她能活,當然我也有本事可以保你不死,但是……噬心之痛,你以後也要承擔著這痛苦,這是以命換命,可不能怨我。”
    肖重華想了想:“沒問題。”
    賀雨然頓時露出急切的神色,想要出言阻止他,然而肖重華卻對他搖了搖頭。
    巫醫的住處果然在半山腰的樹林裡,到了地方,他就丟給肖重華幾副藥材讓他喝下去,肖重華不知道裡面混了什麼,只是能聞到淡淡的血腥味,雖然幾不可察,但他嗅覺靈敏程度一般人不可比之,他雖然心有疑問,也隱隱有種不好的感覺。但他還是照單全收了,看到這一幕,賀雨然氣得要死,卻無可奈何。麻煩是他妹妹惹出來的,雖然事後他也將賀家婷交給了大公主,依照對方的性格,家婷現在絕沒好果子吃,但不論怎麼樣,要是能讓歐陽暖活過來,他也就能將功折罪了。
    一個很大很大的木桶擺在那裡,裡面冒著緩緩的熱氣,巫醫神情怡然地站在那裡,肖重華在他身前站定,大致掃了一眼,也不驚慌,淡淡問道:“我該怎麼做?”
    “你要進入木桶之中,藥效泡在熱水之中,效果才會好。”
    肖重華照做了,不一會兒,巫醫遞給他一個竹筒,道:“全喝掉。”
    竹筒裡面的血帶著一種令人覺得無比噁心的味道,肖重華頓時覺得渾身有一種刺痛感,那毒血慢慢沉澱入他的血脈之中,隨著體內奔騰的血液流動,把毒帶到全身各處,似冰又似火的肆虐著。無法抵擋體內那陣寒氣,他盡量壓制住全身的痛覺,雙手努力支撐著自己虛弱的身子。等他從木桶裡出來,卻沒辦法走到床邊去,只能慢慢滑坐下來,四肢好像都麻痺了,一點也抬不起來。然而,這僅僅是開始而已……
    三日後的一個夜晚,肖重華按照巫醫的吩咐點上了安神香,“好了,你放心吧。”肖重華對賀雨然說道。
    賀雨然擔心地看了他一眼,覺得他臉上的神情非同尋常,不由得心中升起了不好的預感。
    肖重華慢慢走到床邊去,歐陽暖已經睡熟,美麗的面孔沒有絲毫的改變,他輕輕撫摸著她可愛的面容,心中有種說不出的複雜。他坐在她的身邊,低下頭,靜靜地看著她的睡顏,然後慢慢俯下身,抱住她,她的肌膚是溫熱的,不像他,自從服食了金雕的血後,便經常渾身冰涼,好像死人一樣。所以他從來不敢這樣靠近她,生怕凍壞了她。
    “我心裡好難過,如果我死了,你是不是只會以為我是一個令人憎惡的男人,將我忘地一乾二淨呢,我是不是很自私,我想要你活著,又想讓你一輩子留在我身邊……”肖重華低聲說著,起身,卻又捨不得一般,低下頭將嘴唇貼在她的唇上,像是小孩子一樣輕輕蹭了蹭,笑了。
    巫醫取出一道小小的利刃,慢慢道:“痛是肯定的,只是不會致命。”
    肖重華點點頭,巫醫動起手來,刀刃在手中熟練地轉了一轉,找準位置,慢慢下刀。下刀的位置在心口偏下,他左手按著肖重華,刀刃緩緩切了進去。
    肖重華身形一顫,頓時咬住下唇,冷汗涔涔而下。
    賀雨然雖然也是大夫,卻實在看得頭皮發麻。
    刀口開的不大,卻非常深,濃稠而粘膩的血水汩汩不斷從傷口滲出,不過一會兒,整個房間染上了鋪天蓋地的血腥味道。肖重華似乎還沒有失去知覺,額上大汗淋漓,嘴唇也被他咬出血跡。雖然事先服下了止痛的草藥,可是傷口就在動脈之上,肖重華十分清晰地能感覺到體內熱流的迅速流失,正隨著他的生命力,張狂而霸道的,無力而失措的,洶湧噴出。肖重華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情況,只是閉上眼睛等待。
    “你們國君真是夠狠毒的,明知道他的性情,這是擺明了要他一輩子受痛苦卻不能解脫,還要他們夫妻生生分離。”賀雨然冷笑起來。
    巫醫道:“那也要他自己心甘情願的。”
    肖重華聽得迷迷糊糊,失血過多,全身又忽冷忽熱,眼前也漸漸模糊起來,一切都聽不真切,只覺得全身啃噬一般的痛。他們都圍過去開始查看歐陽暖的情形,肖重華也想過去,全身卻開始失力,像灌了鉛一般,眼前先是模糊,接著就慢慢黑暗,什麼也看不見了。
    “賀雨然……”他甚至還有神智,甚至還可以開口出聲,只是聲音綿軟無力,像被碾過似的,乾澀得讓人發慌。
    賀雨然叫道:“快先給他止血!快啊快啊!”接著就是一片噪雜,肖重華聽不真切,眼前又是一片黑暗,混混沌沌之中,身上劇痛,然後就昏了過去。
    朦朦朧朧張開眼,卻是黑夜,什麼都看不見,肖重華身上酸痛,摸索之中感覺到心口的部位包了厚重的一層,他休息了一下,感覺呼吸急促,掀被下床,似乎被什麼絆了一下,直接跌了下去。
    肖重華摸索著站起來,忽然聽見推門而入的聲音,接著就是賀雨然高興的聲音:“你醒了嗎?太好了!”
    肖重華搖搖頭,覺得這聲音熟悉,慢慢道:“賀雨然。”
    賀雨然微微皺眉:“你這是怎麼了?”
    肖重華只是微微停頓了片刻,失笑:“既然是毒藥,總歸是有副作用的。”
    賀雨然突然就默不作聲,放輕腳步走近他的身邊,在他眼前晃了晃。
    肖重華睜開的眼睛不知望著何處,空蕩蕩,茫然然,流光不再,泛著些灰暗的顏色,十分的空洞,這難道是……失明了?老天啊!賀雨然微微呆滯,瞬間回神,訕訕地將手伸了回去,心中微微不安。
    肖重華卻像是根本不在意自己看不見了,突然有些緊張起來,摸索著就要向門口走去:“暖兒!她到底怎麼樣?她怎麼樣了!?”
    “放心吧……”賀雨然說道:“雖然還沒醒,但是沒有大礙,現在正睡著。”
    “哦……”肖重華鬆了口氣,又道:“那我去看看她。”
    “別、別……”賀雨然按住他,吸了吸鼻子,勉強地笑了笑:“明天吧……明天也不遲。”說到最後,賀雨然像是在隱瞞著什麼似的,語音有些顫抖。
    肖重華隱約猜到了事情的發展,冷笑了聲:“你告訴巫醫,讓他轉告他的主子,若是不讓我見暖兒最後一面,我永遠也不會放過他。”
    賀雨然驚怔——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想了想,轉身走了出去。
    “你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賀雨然掩不住惱怒。
    “什麼怎麼回事?”巫醫端起茶盞,熱氣升騰,他微微垂目,神情很平淡,輕輕吹了一口,道:“你想問我什麼?肖重華的眼睛嗎?”
    賀雨然咬牙切齒,“你根本一早就知道!”
    巫醫喝了一口茶,逕自享受了一番,過了一會兒,才放下茶盞,淡淡道:“他眼睛瞎了,這就是金雕毒血的副作用了,我也沒辦法。”
    “你撒謊!”賀雨然驚呼:“一切都是你們搞的鬼……”
    “賀公子。”巫醫歎口氣打斷她,“能保住他的性命,對我來說,已是不易,那金雕毒血何等厲害,他那日喝的藥中,早就加了很多罕見藥材的,如果不這樣,他早就死了,還能熬到現在?”他頓了頓,想了想,又道:“現在只瞎了眼睛,對他來說,何嘗不是一件好事,若是他能看見,你能保證他一輩子都不見歐陽小姐嗎?”
    賀雨然睜大眼睛:“你是什麼意思?”
    “她雖然活過來了,可是這一輩子,每隔一個月都要去泡藥泉,根本只是個半條命的人,而最好的藥泉,就在南詔皇宮裡,你明白了吧。”
    果真如此,原來這一切都是陰謀,一切都是圈套,一切都是等待他們的陷阱!一連串的事情,原來這就是真相!賀雨然頓時有些難受,眼眶通紅,他突然明白,肖重華是知道一切的,可就算如此,他早有猜到這一切都是個陰謀,然而他也下定了決心,縱然是個圈套,也要如對方所願去完成它。
    這就是肖天燁厲害的地方,對於想要的東西,不惜一切代價要得到,近乎執拗的瘋狂。而肖重華,何嘗不是如此呢?明知道對方在等待他跳進陷阱,他又是以什麼樣的心情面對這一切的呢?
    肖重華走得很慢,一路上都不說話,他慢慢的摸索腳下的步伐,也許是怕被什麼絆倒,也許是怕爬起來太過狼狽,總之,他都很小心謹慎的,應付著再平常不過的一切。
    賀雨然替他打開房門,有一淡淡沉睡的人影,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
    肖重華忽然就緊張起來,提了一口氣,身體也微微顫抖,他似乎是感應到了什麼,抬腳就走,卻被門檻一絆,猛地跌倒在地。
    賀雨然一驚,連忙過去扶他。
    肖重華擺擺手,示意並不要緊,站起來拍拍塵土,深吸口氣,才摸索著走了過去。
    賀雨然在他身後跟地很緊,不敢離開一步,生怕他又跌倒似的,最終看他搖搖晃晃地終於摸索到床邊,才豁然鬆了口氣。
    肖重華在床邊坐下,開始顫抖著摸上什麼,溫熱的肌膚透過薄被傳到他的手心,肖重華怔了怔,有些恍如隔世的錯覺。指腹下的脈搏清晰生動,緩慢而有力,雖然稍顯虛弱,但並無大礙。
    肖重華終於鬆了口氣,摸索著,在她的額上印上淡淡的一個吻。
    賀雨然不知道說什麼好,肖重華微微一笑,暗淡的眼睛不知看什麼地方:“我們走吧。”
    “你不等她醒過來嗎?”
    肖重華慢慢搖了搖頭:“不,沒有這個必要了。”既然他已經瞎了,就該從她的生活中消失,而且現在她,需要肖天燁的幫助。
    彷彿是做了一場夢,那種痛苦,卻讓人不想再承受第二次。
    “暖兒。”一隻微涼的手緩緩撫上她的臉頰,歐陽暖的睫毛微微一動。
    “你已睡了好多天,太久了……快點醒來好不好,我一直在等你,我還有好多的話要對你說。”
    那人的指尖慢慢走過她的眉尾劃向眉尖,沿著鼻樑一寸一寸往下勾畫,最後停在她的唇畔,良久……
    歐陽暖突然睜開了眼睛,看到近在咫尺的一張放大的俊臉。還沒有來得及反應過來,迎面被重重攬入懷中,只覺得對方抱得太緊,幾乎不能呼吸。
    她也不動,也不明白眼前這是什麼情形,只是靜靜的不說話。
    “暖兒。”淡淡兩個字,卻似跋山涉水千回百轉而來。他伸手捧住她的雙頰,雙眼錯也不錯地凝視著她,滿臉的驚喜。
    斜陽照入殿內,落在他的臉上,晚風徐徐漸起,歐陽暖困惑地看他,飛揚的眉峰,綿密的睫毛,泛著春水一般的溫柔款款,而那微彎而薄的唇瓣,配著白玉一樣的面孔,更是讓人覺得好似隨時要微笑一般多情雅致。她不喜歡這個男人的觸碰,下意識地,她想抽回手,對方卻抓得更緊,彷彿一生一世都不要再放開。
    “你還有哪裡不舒服,告訴我。”男人的語氣很輕柔,彷彿是怕嚇壞了她似的。
    歐陽暖覺得奇怪,她總覺得眼前這個人像是戴著面具,讓人看不清楚他真實的表情,但,他的笑容簡直是過分的高興了。
    歐陽暖忽然道“我是誰?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肖天燁微笑道:“你是我的皇后,你不記得了?”
    歐陽暖被這個稱呼驚駭,道:“皇后?”
    肖天燁的目光眷戀地在她的臉上停留了片刻,道:“是,你父親是南詔的木將軍,他在戰場上拚殺,後來為國犧牲……現在你已經是我的皇后了,我會一輩子好好地照顧你。”
    歐陽暖安靜地點了點頭,眼底劃過一絲異樣:“那你是什麼人?”
    肖天燁靜靜道:“剛才告訴過你了,我是南詔的皇帝。”
    歐陽暖疑惑地看著一旁的宮女,對方連忙點頭,拚命地點頭,生怕她不信似的。
    歐陽暖接著道:“皇后?”
    肖天燁笑道:“是。”
    歐陽暖覺得頭痛欲裂,她的手剛碰到頭部,肖天燁就拉住她的手腕,“你的身體還沒好,休息一下吧。”
    歐陽暖道:“可是我什麼都記不得了。”
    當然會什麼都不記得,巫醫的藥不是普通人能夠抗衡的,肖天燁微笑道:“現在我將一切都告訴了你,怎麼,你不信?”
    歐陽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肖天燁摸摸歐陽暖的頭,有點可憐地說:“你沒有銀子,不記得自己是誰,渾身上下什麼東西都沒有,我比你有錢,比你有地位,欺騙你對我來說什麼好處也沒有。”
    歐陽暖愣住,用力地咬住嘴唇,似乎這些話讓她十分地苦惱。
    肖天燁的眼睛裡慢慢揚起一絲笑意,用力地捏了捏她的臉,歎了口氣道:“總算比你以前那冷冰冰的模樣要惹人喜歡得多了。”
    歐陽暖還是躲開了他的碰觸,沒緣由的,心裡有一種陡然升起的牴觸情緒,不喜歡,不喜歡這個人,不相信他所說的一切。但是,他說的沒錯,她現在沒有錢,沒有身份,沒有地位,連睡的這張床都是對方的,毫無值得對方圖謀的地方。
    最後一個問題,歐陽暖撫著胸口,凝視著他道:“那我為什麼會昏迷?”
    肖天燁目光中帶著幾分愛憐,他沒有避開這明亮的眼睛,即便這雙眼睛能照耀出他內心的醜陋和冷酷,他還是直視著她,溫柔地道:“你是太累了。”
    歐陽暖的表情漸漸從懷疑轉成了些許小心翼翼。
    他伸手,幫她把一縷掉在頰邊的頭髮撥到耳後,但還是有幾縷不聽話,又掉了下來,肖天燁笑了,伸手還要去撥,歐陽暖躲開了。肖天燁若有若無地勾了一下嘴角,臉上沒有任何不悅的表情,他那樣平淡地笑著。他已經變得很有耐心,不論是對待敵人,還是心愛的女人,都是一樣的。
    歐陽暖垂下頭,用力地咬嘴唇,她覺得很不舒服,不僅僅以為自己什麼都想不起來,更重要的是,她不太相信眼前這個人所說的一切,她慢慢地道:“可總覺得有個很重要的東西,好像想不起來。”
    肖天燁當然知道她說的是誰,但他絕不會那樣愚蠢告訴她真相,那是傻瓜才會做的事,肖天燁顯然不是。過了半晌,他緩緩道:“以後慢慢想。”
    是啊,時間多的是,歐陽暖這樣想,可是好像還是有什麼不對……再仔細想下去,只有頭痛欲裂的感覺,心底深處那個不見底的黑洞彷彿釋放出無盡悲傷的情緒,讓她喘不過氣來,她痛苦地流出了眼淚。
    肖天燁輕輕問道:“告訴我,你為了什麼哭?”
    歐陽暖搖著頭:“我不知道。”
    肖天燁道:“不知道?”
    歐陽暖覺得那種頭痛的感覺越來越劇烈,忽然掩面痛哭,道:“我真的不知道,不要再問我……求求你,別再問了……”
    肖天燁瞧著她,皺了眉。握緊雙拳,很快又鬆開,道:“好,我不問,只是我要告訴你,既然那是令你痛苦的事情,又何必去想起來,記不得一切,就會快樂得多。”
    歐陽暖抬起頭,淚水含在眼中,她喃喃地道:“可那也許是珍貴的……珍貴的回億……”
    肖天燁挨著她在她身邊坐下,慢慢道:“珍貴的回憶,快樂的回憶,我都可以給你,把那些忘了吧。”
    歐陽暖看著他春水般的眼睛,那裡面似乎有一種誘惑,讓人不由自主跟著沉溺進去,她的腦海中,陡然出現了一雙溫暖的眼睛,堅定執著,充滿愛意,她摀住頭,道:“讓我想一想,好好想一想。”
    肖天燁默默地看著她,起身離開。
    歐陽暖的病情彷彿越來越嚴重,因為她拼了命想要把那些丟掉的東西想起來,可越是掙扎就越是無濟於事,她開始害怕,害怕一切是聲音,甚至不想推開窗子去呼吸外面的空氣,最害怕的,是每隔一個時辰,肖天燁就會來看望她,她簡直要被這個男人逼瘋了,他那麼不動聲色,可他即使只是靜靜坐著,也能讓人有一種可怕的壓迫感,她從剛開始的不喜歡,到現在,簡直有些害怕他了,她不懂自己以前怎麼會喜歡這個人,歐陽暖整夜整夜地躺在床上,一遍遍地回想,可還是一片茫然,什麼都沒有。
    最難熬的是夜晚,因為那時候一點聲音都沒有,有一天晚上她做了個夢。
    那個夢似乎是很久很久之前發生過的事情,因為很熟悉,熟悉到令她的心臟怦怦地跳得厲害。
    夢裡是一座漂亮的大宅子,她坐在門口,不知道在等誰,然後那人終於回來了。而且那人擁有讓她心動的面容,理所當然地對著她微笑。
    他看她,溫暖的陽光給他的身上鍍了一層明媚的色彩,他清澈的眼睛裡有陽光在熠熠生輝,他招招手,似乎對她說了什麼,但同樣在如何努力去聽,也只能看到他的嘴巴張張合合,任何聲音都聽不到。她心裡一急,大聲地問道,但那人卻落寞地笑了笑,彷彿不再想看到她似地,轉身走了,她心裡空落落的好像一下子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拚命地喊著那個人,然而卻墜入無盡的深淵。
    從夢中驚醒,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竟然已經淚流滿面,為什麼?
    她看著自己手掌心晶瑩的眼淚,心中疑惑,為什麼竟會這樣呢莫名其妙地掉眼淚?然後是難以言喻的心痛,這種心痛讓人感覺心臟都快要裂開,卻半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很快,她就開始渾身發燙,一陣熱一陣冷,不只是心臟的部位,疼痛擴展到了全身,喉嚨很渴,慢慢開始有灼燒的感覺,難受的將人逼入瘋狂的境地,好痛好痛……幾乎難以控制。重生之高門嫡女大結局更新到上部了,喜歡的朋友請收藏http:///緊接著閱讀更精彩的下部!
《重生之高門嫡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