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結局(下完)

    歐陽暖眼眶一熱,抿了抿唇。
    “為什麼?……既然我死了,你為什麼還要救我?”歐陽暖喃喃自問,根本沒有期待他能夠回答,誰知過了好久,肖重華忽然低笑了一聲,喘息道:“我不能讓你死的,不能……”
    歐陽暖心中一頓,不過片刻,就慢慢沉靜下來,看樣子肖重華是清醒了,也不知是好是壞,連忙喚了那大夫來看。
    “不要恨我。”他這樣喃喃著,念念不忘。
    “我不恨你,一點都不恨你了。”歐陽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去解釋,只是看著他沒有焦距的眼神,心下一緊,不自覺得就脫口而出。
    肖重華明顯地就鬆了一口氣,身上也有些脫力,臉上笑意氾濫:“謝謝你……”
    又過了好大一會兒,肖重華昏昏欲睡之際,卻拉住了她的手。
    “暖兒……”
    歐陽暖沒有忍心推開他的手,眼睛卻望著別處。
    “嗯……”
    “我愛你……雖然我可能做錯了……”
    “我知道……”歐陽暖抬頭望著窗外。
    肖重華眼角酸澀:“但是只要你能好好活著……”
    歐陽暖拉緊他:“睡吧。別說了。”過了半響,她又補充道:“我陪著你。”
    肖重華怔了一下,眼角忽然有些熱意,低低呢喃了句什麼,慢慢陷入昏睡。
    肖重華直到第二天早上才清醒過來,不知出於什麼原因,歐陽暖一直留在他的房間裡,就靜靜看著他,回憶起當初發生過的一切,她幾乎無法原諒眼前這個人。
    肖重華睜開眼睛,只看到朦朧的人影。他試探著:“暖兒?”
    歐陽暖嗯了一聲,道:“我去為你倒水。”
    “對不起,麻煩你了。”肖重華盡力克制自己的感情,抱持著一種疏離的態度。
    肖重華知道,她還在怪他,雖然她的語氣一直很平靜。
    “不用,我也只是報答你救活了我。”歐陽暖說得異常平靜,平靜得接近冷酷,她冷笑一聲,像是在自嘲一般:“你沒有對不起我。”
    她想起當初自己瀕臨生產的恐慌與無助,幾乎就想那麼死在那裡。那樣的痛苦無法忍受,她簡直就想放棄了。她從未這麼軟弱無能過,肖重華當初決絕的離開,直到今天,她都無法釋然。
    “暖兒……”
    “你應該好好休息。”歐陽暖沒有正面答他,平靜的語氣中有些淡淡的疏離,她一再否認恨著他的事實,卻是口是心非。
    肖重華張了張嘴,全身彷彿都痛了起來。
    “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只想你原諒我,也許我沒這個資格……”
    歐陽暖渾身一顫,過了片刻,靜靜閉上眼睛:“何必呢……”
    “你既然已經放下一切,為什麼還要回來。”
    “不、不,不是這樣的!”肖重華掙扎著要起來,僅說了幾句,就已疼得大汗淋漓,好像用盡全身力氣一般,粗喘得厲害:“暖兒,我原本不想在你面前出現的,因為我不想要你為我傷心。”
    他愛她,可以為她生,為她死,卻不願意讓她知道。
    “肖重華,這就是你所說的愛?到了危險的時候就丟下我自己去死?你這樣的愛,太過了不起,我……要不起……”歐陽暖笑了一聲,緊閉上眼,淡淡的,聲音飄過來,帶著絕望。
    “我不懂得怎麼去愛你,雖然我口口聲聲要陪伴在你身邊……”肖重華眼眶一陣濕熱,他說得卻極慢,像傾注了這一輩子所有的情感,娓娓道來:“我只要你幸福快樂,哪怕這快樂不是我能夠給與的……”肖重華笑著,眼角卻濕了:“我死了也好,只要你……”
    “別說了!”歐陽暖背影有些顫抖,過了片刻,忽然摀住耳朵,激動道:“你不要再說了!我不會相信,我永遠都不會相信的!”
    歐陽暖顫抖得厲害,眼角也憋得通紅,她是個善於隱忍而壓抑的人,總是用溫和的外表隱藏自己,可這外表一旦坍塌,她的內心,卻比任何人都需要溫暖。
    肖重華怔了一下:“暖兒……”
    “為什麼……”歐陽暖跌坐在椅子中,雙肩抖得厲害:“那時候,我痛得要死……”
    肖重華心下一抽,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他不知道那一次,一旦分離,幾乎就賠上一生。
    “暖兒……”他乾啞地開口,心疼得厲害,也後悔得厲害,這疼痛蓋過滿身的痛苦,幾乎緊緊絞扭起來:“暖兒,是我……太自以為是……以為那樣就會保住你……”
    歐陽暖窩在座椅中,眼眶漸漸通紅,過了許久,終於有那麼一滴晶瑩的東西,擦著她的肌膚,不著痕跡地掉落下來。她搖搖頭,死死地捂上眼睛,怕被人發覺似的,手上卻不由自主地濕熱起來,許許多多無法承載的東西,終於在她幾近崩潰之後,掙扎著噴湧出來:“那個時候,我幾乎想死了,誰都好,誰離開我、丟下我都好,可是為什麼是你……為什麼是你……為什麼要在我最脆弱的時候,用那種可笑的理由丟下我!”
    歐陽暖幾乎什麼都忍了過來,卻沒想到在那種時候被心愛的夫君丟棄,這種痛,絕不亞於前世的苦痛。
    “肖重華,為什麼你要這樣對待我……”
    肖重華一陣心疼,此時再也顧不了身體的疼痛,舉步維艱,摸著方向,跌跌撞撞地走了過來。
    “暖兒……暖兒……對不起……”他喃喃的,抱緊了歐陽暖。
    歐陽暖輕輕一震,蜷在肖重華的懷中,聲音掙扎著湧出喉嚨,嘶啞得厲害。
    肖重華收緊雙臂,心酸得厲害:“我陪著你,我一直都陪著你,陪著你和念兒,你不會孤單了,再相信我一次,一次就好……”
    歐陽暖卻沒有回答,只是身體抖得更加厲害。
    他們之間的心結並沒有解開,暖兒還是在怨恨著他,這恨意,也許一輩子無法消除,可肖重華卻不在乎了,一切的一切,在生離死別面前,顯得那麼蒼白和脆弱。
    賀雨然敲了敲門,道:“我要進來了!”
    “好了。”歐陽暖擦掉眼淚,推開肖重華,打開房門,客氣地一點頭,不見一絲慌張。
    賀雨然反倒是一愣,沒想到她如此鎮定,有些訕訕地進去。
    “真是的,又發作了嗎?跟你說過多少次,不要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這種時候居然還敢這樣,難道你不只是想讓自己眼睛瞎掉,連性命都不想要了嗎?”賀雨然檢查了肖重華的情況,埋怨道。
    肖重華只是彷彿看向不知名的方向,沒有回答他的問話。
    賀雨然歎了一口氣。
    歐陽暖問道:“有辦法嗎?”
    賀雨然看了肖重華一眼,道“也不是沒有辦法,不過——”
    “好了!”肖重華突然打斷他的話,然後對著他道,“你風塵僕僕地趕過來,已經累了吧,先去休息,有什麼話明天再說。”
    歐陽暖看出肖重華有事情不想讓自己知道,便皺起了眉頭。到了這個地步,他還在隱瞞什麼呢?
    當著肖重華的面,歐陽暖並沒有什麼特殊的表情,反而異常鎮定似的,抿緊了嘴唇,雖然神色有些蒼白,卻挺得筆直,她略微沉吟了一下,對肖重華道:“你好好休息吧。”
    剛要出去,卻看到念兒跑了進來。
    “娘!娘!”小人兒歡快地跑進來,看見歐陽暖,一下子投進她的懷抱,撒嬌似地蹭著。
    “念兒,乖。”歐陽暖聲音沙啞著,抬起頭來看了看門口的慕紅雪,微微道了聲謝,才對念兒道:“今天娘……有話跟你說……”
    “什麼?”念兒眨眨眼睛,看見一邊的肖重華,脆生生地打了聲招呼,才道:“娘要與我說什麼?”
    歐陽暖想了想,摸著他的頭道:“其實……你是有爹爹的……”
    小人兒一下子跨下表情,咬了咬唇,有些委屈道:“為什麼爹爹不要我……”
    肖重華不可抑制地渾身顫抖起來。
    “念兒乖。”歐陽暖將他硬拉出來,指指肖重華道:“你看看他。”
    肖重華忽然有些緊張,提起了一口氣,不敢說話,雖然眼前模糊,仍是努力地睜大眼睛望著他。
    “好心的叔叔。”念兒答道。
    “不是。”歐陽暖道望肖重華,緩緩道:“他不是你的什麼叔叔,他是……親生爹爹。”
    “爹?”念兒歪著腦袋,奇怪地看了眼肖重華,搖搖頭,退後一步道:“他是叔叔,不是爹爹。”
    聞言,肖重華心中一窒,鼻子一酸,有些顫聲道:“念兒……”
    念兒身體一震,轉頭看向他,有些不一樣的感情在心底化開,他卻年紀太小,根本就不懂這是什麼,只是呆呆地望著肖重華,幼小的心裡冒出些不一樣的感情。
    歐陽暖上前摸摸他柔柔的發頂,搖搖頭道:“不是,他是你的親爹爹,當初我將你帶走,你們分離三年,現在這個時候……”歐陽暖將想想推向肖重華,緩緩道:“也該讓你們相認了。”
    念兒咬咬唇,回頭看著歐陽暖,眼眶憋得通紅,委委屈屈地道:“娘呢?娘是不要我了嗎?”
    “不……”歐陽暖搖搖頭,想了一下,不知該怎麼跟他解釋,念兒卻一下子撲進歐陽暖的懷裡,蹭著小腦袋哽咽道:“娘,念兒要跟你在一起,念兒不要爹爹……”他抬起頭來,眼眶通紅地懇求道。
    到底菖蒲跟這孩子灌輸了什麼亂七八糟的事啊,歐陽暖不由得滿頭黑線。
    “念兒……”肖重華望著這邊,雖然早就預料到結果,但還是忍不住心下黯然,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歐陽暖拉著念兒,看了看肖重華,見他身體虛弱,臉色也蒼白得厲害,心裡攸地一緊,便正色道:“念兒,他是你的爹爹。”她只說了幾句,臉色就微微轉紅,停了一會兒,才道:“你看,他受了那麼重的傷,你還不肯認他嗎?”
    念兒歪頭看了看,果真見肖重華的臉色虛弱中帶著急切的懇求之色,心中突然不知升上一種怎樣的情緒來,又看了歐陽暖半響,才轉過頭來怯怯地叫了一聲:“爹爹……”
    這一聲極小極輕,卻如同多年以來求而不得的瑰寶,沉甸甸的,直直撞進肖重華心裡。
    肖重華忽然眼眶一熱,猛地就抱住了那小小的身子,想答應他的叫喚,張了張嘴,聲音卻哽咽得難以自持,根本說不出話來。
    “念兒……”肖重華將他嵌在懷裡,右手微微顫抖著,一下一下輕撫他的腦袋,激動得不知如何是好。
    念兒剛開始有些懵懵懂懂的,手足無措,後面或許真的是父子連心,感應到了肖重華溢於言表的欣喜,便鼻子一抽,眼眶一紅,啪嗒啪嗒地掉下淚來。
    “爹爹……”念兒想了一會兒,也伸出胳膊抱上肖重華,嗚咽道:“念兒的爹爹……”
    小孩子的哭聲像一根極細極銳的針,深深的,糾結著多年以來的愛恨癡纏,苦痛別離,猛然就刺進二人心裡。到頭來,這許多年的追追逐逐,不過一場傷害,事過境遷,才覺得恍如隔世。
    見狀,歐陽暖也忍不住心下一酸,看了一會兒,見肖重華的臉色愈漸蒼白,忍不住出聲提醒道:“你爹爹身體不舒服,好了,讓他休息一會兒。”
    念兒抹了抹眼淚,十分乖巧的依著肖重華,抽泣道:“爹爹……你好好休息……”說著還為他蓋上被子拍了拍,小臉因為剛才哭泣還紅通通的,十分乖巧可愛。
    肖重華笑了笑,臉色卻比剛才更差,突然不知為什麼渾身一震,險些跌下床去。歐陽暖連忙扶住他,語氣忍不住有些怒意:“你是怎麼回事!?現在這樣,還亂動什麼!?”肖重華卻有些不對勁起來,臉疼得絞扭在一起,身上冷汗涔涔,整個身子如同在水裡打撈起來一般,瑟瑟發抖。
    “肖重華!”歐陽暖轉頭就道:“賀雨然,他這是怎麼了!?你快救他!”
    賀雨然挑眉一笑道:“我本來就是來救他的,只是他不肯,我也沒有辦法。”
    “用什麼法子可以救他?”
    賀雨然目光幽幽地看了她半響,想了一陣,道:“也不難,要在你這個藥泉裡泡三年。”
    “三年?”
    “是啊。”賀雨然很奇怪似的,皺眉道:“怎麼?他沒跟你說?他應該知道方法的。”
    “大歷就這別院裡有一個藥泉,對他的毒血極有好處,只要在這裡呆上三年,將毒血逼出,會慢慢痊癒的,偏偏除了南詔皇宮,他找遍了才能找到這一口藥泉,卻還要讓給你,自己也不肯出現在你面前,你說他這不是自取滅亡嗎,就算死了,也不能怪我。”
    歐陽暖聽了這些話,一下子愣住了。
    肖重華躺在床上已經人事不知,歐陽暖從旁照顧,邊幫他擰著巾帕擦汗,邊努力地喚回他的神智,可肖重華卻像是在痛苦中掙扎,隨著時間過去,卻越發難以清醒。
    歐陽暖看著肖重華,重重歎了一口氣。這個男人啊,若不是遇見自己,只怕什麼都還不肯說。
    歐陽暖晚上睡得不甚安穩,睜眼便想到今日下午的事,翻來覆去的思付,晚上冷得厲害,歐陽暖從來沒覺得這麼冷過,肖重華的房間就在她的隔壁,她猶豫了一陣,緩緩蹬鞋下床。她從來不是個怕寂寞的人。有過一次的生死離別,她以為她看破了一切,卻原來,脆弱仍在,反而更加貪戀那觸手可及的溫暖,貪戀得……竟讓她有些隱隱的害怕。
    肖重華的房間內有些昏黃,暗暗的燈光打在窗前,歐陽暖靜默了一陣,才推門而入。
    肖重華睡得熟了,臉色蒼白得厲害,燭火跳躍之下,映著他脆弱而透明,歐陽暖小心翼翼地走近,想起今日他毒發的時候那恐怕的樣子,背脊頓時涼了,不由自主出了些冷汗。
    房間內十分安靜,只有均勻而綿長的呼吸聲,歐陽暖看著他沉睡的側臉,過了好大一陣,才走近床邊坐下。床沿發出些窸窣之聲,歐陽暖僵了僵背脊,怕打擾他似的,沒敢再動。
    肖重華睡得不甚安穩,眉間隱隱的皺起,也許是心裡有什麼惶恐不安,額上沁著些細小的汗珠,輾轉反側,卻遲遲不見醒來。
    歐陽暖看到這情景,心下不由歎息了一聲。拿過汗巾,小心翼翼地幫他擦了擦汗珠,沉默了一會兒,慢慢道:“當初救我,你這又是何苦……眼睛瞎了,這三年,你是怎麼熬過來的?……”
    肖重華這樣驕傲的一個人,突然看不見,這是怎樣的折磨。
    肖重華像是在做夢,也許是夢到了什麼可怕的事情,渾身都有些止不住的顫意,幾縷漆黑柔亮的髮絲貼在他的側臉上,顯現出幾分不同平日的軟弱與無助來。歐陽暖怔了一下,忍不住低歎一聲,又開始小心擦拭。
    “我該信你嗎?……”歐陽暖小聲呢喃,垂著眼睛看著躺在床上的肖重華,過了一陣,見肖重華沒有什麼反應,又輕輕笑了一聲,自言自語道:“你下一次還會不會拋下我一個人……”
    歐陽暖一陣心酸,回憶往事,原本以為一切的一切她都悄然忘記了,可夜深人靜的時候,那些過往卻浮現在眼前,熬過掙扎,度過痛苦,當她終於可以坦然的時候,眼前人又再次闖入自己的心,如此突如其來的,讓她無所適從。
    “重華……”歐陽暖伸出手指,凌空描繪他的眉眼,似乎有一肚子的話,現在這個時候,卻又奇異地說不出來,她忽然笑了一聲,慢慢道:“等你好了,就離開吧……我無論如何也不能回去了……”
    歐陽暖以為自己在自言自語,過了片刻,忽然一聲倦怠虛弱的聲音飄來:“……你若不想回去,我陪你走……”
    歐陽暖怔了一下,緩緩回過神來,見他灰暗的眸子面帶微笑的望著自己,心下一緊,手卻被一隻溫暖的手掌緩緩包住。
    “你……醒了?……”
    “恩。”肖重華衝他笑笑,沒忍住咳嗽兩聲,道:“聽見你的聲音……就醒了……”
    歐陽暖尷尬地嗯了一聲,然後便垂下眼簾,動了動手,想抽出來,卻冷不防地被某種力量握得更緊。
    “你……”歐陽暖抬起頭來,被那雙不甚明亮的雙眸注視,忽然心下一顫,不知是怎樣一種情愫漸深心底,麻麻的,熱熱的,眼中一酸,讓她不自覺得有些熱意。
    肖重華咳了兩聲,漸漸有些體力不支,歐陽暖幫他蓋好輩子,又小心翼翼地掖好被角,淡淡地道了聲睡吧,剛要離開,卻忽然被人拉住。
    “我陪著你,接下來的日子,我都陪著你……”
    歐陽暖任他拉著,過了好久,才嗯了一聲,轉身離開。
    留下肖重華,癡癡地看了她背影半響,最終敵不過睡意,慢慢進入夢鄉。
    歐陽暖漸漸覺得,肖重華那樣凝神的目光,一舉手一投足間不經意的動作,氣勢猶在,根本不像是個失明的人,然而那刻意勉力搜尋捕捉她雙眸的眼神卻洩露了他的逞強,是啊,他那樣驕傲雍容的一個人,怎能容忍自己的雙眼看不見呢,他努力地根據聲音追尋她的位置,努力尋找她的方向,這是在勉強他自己……
    “從今天開始,你就得去泡藥泉了,賀雨然說,若是同時施針,還有可能治好你的眼睛。”
    肖重華臉色一白,偏了下頭,捉住她的手,“你在意嗎?”下一刻,握著她的手心卻又涼了幾分,面上神色愈發患得患失,“暖兒,我雖看不見你,可是,我還有雙耳,可以聽得見你,還有雙手,可以觸得到你……還是,你嫌棄這樣的我?”眉宇間是深深的自棄惶然,全身都是僵硬。
    見慣了他雲淡風輕的穩操勝券,胸中溝壑無數卻不露聲色的韜略算計,卻從未見他這般無措脆弱。明知道不能原諒他,明知道不該原諒他,可是……
    不忍,歐陽暖歎了口氣。
    瞬間,卻聽得他的呼吸一窒,他慢慢地伸出另一隻手一寸一寸覆在她的手上,夢囈一般小心翼翼地斟酌著輕聲開口:“暖兒,你剛才這樣說……是關心我嗎?”
    “不是!”歐陽暖否認。
    肖重華臉上的光彩瞬間黯淡了。
    “那麼——留在我聽得見觸得到的距離內,可不可以呢?”肖重華緩了口氣,繼續這樣懇求。
    歐陽暖沒有回答,終究只是——默許。
    翌日,攝政王下令送親隊伍繼續前行,他卻住進了別院。
    這一住,就是三年。
    “娘為何一直盯了爹看?”
    “……”
    直到念兒仰著小臉困惑出聲,歐陽暖才驚覺自己竟然自進房間開始眼光便未離開過肖重華,一時胡呼亂狼狽地調轉開眼睛,卻瞥見他一下抬起的雙眸,內中星輝熒熒縫蜷含情,歐陽暖一下怔然,竟似被逮個正著一般不敢移動,直到他輕輕地喚了聲:“暖兒”。她才記起他瞧不見,心中竟似長長鬆了口氣,雙眼調轉向窗外,不再看他。
    “暖兒。”
    “嗯”
    “我記得你最喜歡京都望月樓的點心,我托人帶來了,嘗一嘗?”
    “不餓。”
    “外面起風了,身上冷嗎?”
    “不冷。”
    簡短生疏至極。即便簡單至此的一字兩字,只要她肯開口與他說話,他的眼中總會漾起一層柔柔的光輝,叫人看得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只能側開臉不去瞧他。
    整整三年了,歐陽暖無比佩服他的耐心,不管她說什麼,做什麼,他只會有一個字,好。
    這是他愛人的方式,一切以她為先,就像他當初覺得為她好,就固執地要讓她離去一樣。這是他骨子裡不會改變的東西,歐陽暖看著這樣的他,覺得心疼。
    一陣風吹來,歐陽暖輕聲道:“我為你讀奏折吧。”
    不料,手還才觸碰到從京都送來的奏章上,就被他一下握在了手心,當著這許多僕從丫鬢,當著孩子,歐陽暖一時有些著惱,用力往回掙了掙,他也不強拉著,只來回摩挲了兩下便放開,歐陽暖收回手,只當若無其事,心中卻惱,抬頭卻見他“望”著她,面色柔和眷戀,眉梢泛起隱隱的喜悅。
    “好。”
    紅玉笑道:“奴婢等先退下了。”隨後,她拎著不甘不願的念兒,還有面無表情的菖蒲,讓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歐陽暖將那抽出的手慢慢地覆上他的雙目,輕輕遮蓋住那雙比月色更清亮的眼,“重華,你的眼睛,現在能看到更多的東西了吧。”
    聞言,他握著她的手,渾身一滯,不可置信一般的手足無措,彷彿欲伸手拉開她覆在他眼睛的手,又彷彿欲伸手將她攬入懷中,最終,一雙修長的手終是輕輕合攏在她覆在他眼睛的手背,摩挲反覆,“你會趕我走嗎?”
    他的眼睛是比以前更好一些,卻還沒有能完全看清,他貪婪地,想要多留在她的身邊。
    歐陽暖失笑:“你是念兒的父親,我能趕你走嗎?”
    “暖兒,你這是……當真原諒我了?”
    她輕輕地偎入他的懷中,被他緊緊擁住。
    他將她的手輕輕拿下,放於心口,一張俊美逼人的臉孔一寸寸慢慢靠近,歐陽暖閉上眼.雙唇相觸的那一瞬,恍若置身雲端,他的心在她的掌心下劇烈地跳動,快得讓人以為近乎要跳出來,動作卻是前所未有的溫柔輕緩,他貼著她的唇淺淺吮吸,吻得依戀。
    她張開口,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他一頓,下一刻,那唇舌便鋪天蓋地席捲而來,頃刻之間,週遭皆歸於虛無,唯剩緊貼著她的那具漸漸炙熱的胸膛和唇上窒息的掠奪,令人懷念。
    第二天清晨,歐陽暖在肖重華還未睡醒的時候,便悄然起身,讓人端了盥洗的用具來,誰知剛一回身,卻看到肖重華失卻了常性,跌跌撞撞就往外走,歐陽暖連忙迎上去,托住他的臂膀,阻止他魯莽前行的動作。
    “暖兒。”他一下將她抱入懷中,力道之大竟是駭人。
    她上下輕撫他緊繃的脊背,“怎麼了?”
    “暖兒。”他似乎還未從巨大的恐懼之中抽身回神,全身微微輕顫“不要走……不要離開我……”
    歐陽暖心中旋即擰緊,一股酸澀襲上心頭,“我不走,我只是出去了一會兒。”
    “我以為,你後悔了——”
    歐陽暖不敢看他絕望的表情,心底輕輕歎出一口氣,“別這麼傻了,我不會走的。”
    得了責備,肖重華卻笑了,握住她的手,更緊了些……
    歐陽暖的性格,只要說出了就一定會做到的,這也就是說,她決心,永遠留在他的身邊,這三年來,她看著肖重華一天天的努力,她慢慢地告訴自己,再相信他一次,就一次。一次而已啊……
    人來人往的街市上,有人喊了一聲:“快看,那個瘋子。”
    只見那黑衣人坐在街邊,神情呆滯,彷彿失了魂魄一般。忽然,他的目光在人群觸到了什麼東西,閃了一下。然後他激動地向著人群衝去。
    “暖兒,我終於找到你了!”
    他搶過路旁小孩手裡拿的面人,緊緊地握在手裡,微笑著說。
    肖天燁瘋了,瘋得厲害,以至於再也沒有辦法向臣子們隱瞞,他喜歡自己一個人關在屋子裡,誰也不讓進,還總是對著一個面人自言自語。太醫會診無效,大臣們不得不忍痛放棄這個皇帝,另立新君。經過密議,他們決定擁立肖凌風為帝。整個廢立儀式都在秘密中進行,等其他人明白過來,肖凌風已經順利登基,大勢已去。
    肖凌風終於做了皇帝,他剛開始只是覺得,暫時代替肖天燁,只等他康復,然而這一等就是三年,慢慢地,肖天燁從皇宮裡消失了。
    手裡拿著個小面人,此刻他對著自己心愛的小面人柔聲道:“暖兒,我帶你回去。”
    “走走走,臭叫花子,別妨礙我做生意!”賣包子的小販象哄蒼蠅一樣,用挑擔的扁擔驅趕著站在攤子前面、蓬頭垢面、衣衫襤褸、乞兒一般的男子。
    男子一雙飢渴的眼睛緊緊地盯著鍋裡熱騰騰的包子,卻礙於扁擔的威力,始終不敢靠近。
    “丫頭,從食盒裡拿一些點心。”
    “是。”
    “吃吧。”一隻素手遞到乞兒男子的面前,手裡拿的,正是兩個包子。
    乞兒男子驚異的打量眼前的丫頭,吞了吞口水,突然一把搶過包子,躲到角落裡吃了起來。
    “你——”丫頭看著他的背影,愣住了。
    那美麗的小姐看著,臉上露出驚訝的神情。
    “怎麼了?”旁邊人奇怪地問道。
    “這乞丐,長得真俊啊……”小姐喃喃自語,一旁的人笑了,“是啊,若是小姐三個月後出嫁的姑爺有這麼俊,那就好啦!”
    小姐在眾人的取笑中,羞紅了一張臉。
    乞兒男子吃完了包子,舔舔手指,滿足地伸了個懶腰。他從懷裡掏出一個小面人,一邊隨手摟著,一邊慢慢地向長街的盡頭走去。
    他走過了長街,走過了人群,走出了城門,最後在城郊停下來。天色慢慢黑下來,空中又零零星星的飄落起雪花。他忽然不知在雪花中看到了什麼人的影子,快速地喊了一聲,追了上去。他拚命地追著,好像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嘴巴裡喃喃地喊著某個人的名字,只是那聲音,被風吹散了,只能隱隱約約聽見模糊而朦朧的暖字。
    不知跑了多久,他有些累了,乾脆仰倒在雪地上。身上跑出了汗,冰冷的地面讓他覺得很舒服,他舉起手中的小面人,輕輕吻了一下,然後安詳地閉上眼睛,睡著了。從始至終,他用一種保護的姿態,護著這個早已經發黑的小面人,像是抱著天底下最心愛的寶物。
    天上的雪越下越大,他卻一動不動地躺著,慢慢的,整個人都被雪花覆蓋住了,若是不注意看,根本不會有人發現他躺在那裡。如果繼續讓他這樣躺在這裡,第二天人們只會在雪中發現他的屍體。
    來來往往經過的馬車,沒有人發現有人躺在雪地裡,眼看著人就要在雪地裡凍死,就在這時候,一輛極為漂亮的馬車從雪邊停下,一個渾身包裹的嚴嚴實實的小孩子跳了出來,“爹、娘,你們看!雪裡面真的有人!他還活著呢!”
    “念兒——”裡面的女子緩緩掀開了車簾,看了一眼地上的雪人,隨後她臉上的笑容,慢慢凝固了……
    時間就在這一刻停止——
    (全文完)
《重生之高門嫡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