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8 狹路相逢

    就在這時候,外面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李未央揚眉:「誰?」
    「小姐,奴婢是墨竹。」墨竹低聲道,聲音裡的焦急讓李未央有一種說不出的壞預感。
    「進來!」
    墨竹一進門看見李敏德,露出略微吃驚的神情,隨即紅著眼睛道:「小姐,三夫人……三夫人不行了……」
    李未央心中一痛,隨即下意識地看向他,這個少年此刻的表情沒有絲毫的異樣,彷彿聽到的不是養母病危的訊息,而是和自己完全無關的事情,可是他的手,卻在劇烈的顫抖著,眼睛裡跳動的,分明是難以掩飾的傷痛。
    他還是個孩子……李未央不由握緊了他的手。
    李敏德看向她,隨即笑了笑,道:「我要立刻回去了。」
    「我和你一起去。」李未央歎了口氣,輕聲道。
    三夫人的房間裡,一根纖細的紅絲線從厚厚的幃帳中伸出來,老夫人特地請來了太醫懸絲診脈。老太醫白鬚已經過胸,眼睛微閉,嘴唇在默默念著,似乎在心裡默念著什麼東西。雖然白天李未央已經看過三夫人的病容,但是再次看到的時候,還是感到深深的心悸。原本柔美的三夫人,現在枯瘦得像個單薄的影子,躺在重重的錦被裡,呼吸十分的急促,彷彿一口氣接不上來,就要斷了。
    老夫人此時正坐在不遠處,焦急地看著太醫。大夫人和二夫人等人則在旁邊站著。老夫人失去了一個兒子,先是白髮人送黑髮人,現在兒媳婦也要走了,想來格外令人難過。三夫人親近的婢女們都有了哭的衝動,但現在誰也不敢哭。因為三夫人畢竟還沒有死。現在哭了,等於咒她死。
    大夫人神色如常,但李未央還能看出她現在真實的情緒。她像怕被人發現心中的隱秘一樣別過臉,肩膀在微微的顫動。她現在一定很焦急,一定很興奮,但是,是在盼著三夫人早點死!
    李未央看到這一幕,就像被壓上了一塊大石頭。一股怒火,從心底熊熊地漫了上來,隨之而來的,還有深重的恨意。
    大夫人一看到李敏德,便皺眉道:「你母親病的這樣重,你怎麼能亂跑呢?」
    眾人望著李敏德,便都露出莫測的表情。
    他卻看也不看其他人,走向了床邊。
    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人,他的心越發變得深不見底,想起三夫人以前那豐腴的,永遠帶著溫柔的神情,煥發著光彩,恍惚覺得這不是自己的母親。但這份恍惚很快就消散了,接著便是心如刀割。
    「母親,孩兒來了。」李敏德把嘴湊到她的耳邊,輕輕地呼喚。三夫人的眼睛猛地睜開了,她的眼睛已沒有了前幾日的渾濁,不僅清明閃亮,甚至還有幾分清醒。
    李未央在一旁看著,不由自主歎了口氣。
    「未央!」忽然聽見三夫人聲音微弱,喚她過去。李未央走進幃帳,三夫人忽然伸手過來,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的手又瘦又涼,李未央微微一震,然而片刻後就感到從她手心裡傳來了一股令人心安的力量,低頭看她的臉的時候,發現她的眼睛裡閃爍著自己從來沒見過的光芒。那是一種絕望,甚至還是懇求。
    「未央。」她嘶啞著嗓子,聲音也顫抖著:「你是個重諾的孩子……」說到這裡忽然頓住了,那目光就像有千言萬語要說,但終究什麼都沒說出來。只是露出一絲憐憫和慈愛的苦笑,聲若游絲。
    李未央望著她,鄭重點了點頭,道:「我對天發誓,答應過你的事情,絕無反悔。」
    三夫人最後望了李敏德一眼,笑了笑,手就從李未央的手腕上滑了下來,無力地滑到了錦被上。
    老夫人閉目,默默流淚,被壓抑了很久的丫頭媽媽們終於可以大放悲聲。李未央卻沒有流下一滴眼淚。並不是她不夠哀傷,而是她哭不出來。她的胸口,就像有什麼東西緊緊地塞著,呼吸都覺得困難。除了失去一個重要的朋友的哀傷外,她還感到心中一塊很重要的東西塌陷了。她的精神彷彿失去了支柱。她現在才發現,三夫人對她來說,也許並不是一個盟友那麼簡單。
    大夫人大大地鬆了一口氣,格外傷心地擦著眼淚,卻掩不住嘴角微微翹起,她正哭得暢快,忽然感到一陣針扎般的疼痛,側目一看,發現李敏德正憤怒地盯著她。眼中除了憤怒還有深深的仇恨。
    大夫人很快意識到,自己的所作所為被這個孩子知曉了,她冷冷一笑,毫不在意地把頭一偏,繼續用帕子裝模作樣的擦眼淚。雖然她表面上裝得毫不在意,心底卻感到一陣濃濃的心悸,因此又感到了幾分焦躁:事情明明安排的天衣無縫,怎麼會被一個孩子知道的?真是說不盡的麻煩!
    此時,外面的人已經開始四處走動,三夫人的死訊,一下子驚醒了所有的人。
    三夫人生前簡樸,葬禮老夫人也遵照她的意思沒有太過鋪張,因此治喪的時間並不長,但因為她畢竟身份放在那兒,京都的達官貴人紛紛上門來弔唁,大夫人出面主持喪事,一切辦的井井有條,體體面面,人人皆說她賢德大方,處事公道,卻不知道她才是害死三夫人的幕後元兇。
    懷疑此事的人,不過是李未央和李敏德而已。事後,李未央特意派人去調查了半個月前的那件事,只是時過境遷,能夠得到的僅僅是隻言片語,想也知道,大夫人既然敢做,定然是將所有證據都湮滅了。
    李未央覺得愧疚,若非三夫人一力幫助自己,大夫人也許不會那麼快動手。現在,她很清楚,大夫人下一個要對付的人,就是自己。只是李未央不比三夫人,前世的經歷讓她對那些暗地裡害人的手段門兒清,再加上平日裡蓄意提防,大夫人一時找不到機會下手罷了。
    因為三夫人的過世,接下來的過年,大家也都興趣缺缺,臉上見不到多少喜色。再加上大小姐因為上次的事情不被老爺待見,整日裡只能躲在屋子裡不出門,大夫人心中鬱悶,拿著錯處重懲了不少的丫頭。
    隨著天災過去,陛下平定了災區的暴亂,安撫了民心,殺了好一批貪官,年關一過,來往李家的人開始多起來,李丞相的手裡握著續任的權力,於是乎他家的門檻都要被人踏破了。
    拓跋真在太子的暗示下,親自到李家走了一趟,卻沒想到碰到了五皇子拓跋睿的轎子。
    拓跋真臉上浮起一層淡笑:「五弟今日怎麼有空上這兒來?」
    拓跋睿的目光在拓跋真的臉上走了一圈,儒雅地笑了:「三哥,你是為太子走的,我是為李家大小姐走的,咱們可不是一路來的。」
    為了李長樂?看來五皇子也在打李家這位大小姐的主意。拓跋真暗忖,經過上次那件事,連同太子與他兩個人都被皇帝好一頓罵,可以算是被李未央坑了一把,而且李長樂鬧出那麼大的禍事,弄的人盡皆知,如今上至達官貴人下至平民百姓,對她可都沒什麼好感,若非她還有個位高權重的父親在,只怕早就被人拉出去遊街了,自己對於求娶的事情早已產生了猶豫,這位五皇子還上趕著往上撞,可見是真的被美色迷倒了心竅。
    拓跋真冷笑一聲,什麼都比不上帝位重要:「五弟,請。」
    兩人相攜著進去,一路被人引入花園,大公子李敏峰笑容滿面地迎上來,道:「今日二位居然都來了,真是難得。」
    他和拓跋真交換了一個眼神,拓跋真笑道:「可不是,實在是太巧了。」
    李敏峰微笑道:「不光是你們二位,今日還有其他客人,請隨我來。」
    花園裡有座亭子,安置了厚厚的氈墊,擺上兩個大熏爐,炭燒的紅紅的,亭子裡裡,高進閉著眼躺在搖椅上,手裡舉著一隻桃子,吃的嘎吱嘎吱響。
    高敏一身華服地坐著,她眉眼細長,膚若凝脂,寬闊的額頭顯得極為秀麗,一看到拓跋真,她的臉上立刻露出驚喜的表情,隨即意識到自己的身份不好過於慇勤,便笑著走上去行禮。回頭看到高進還在搖椅上躺著,立刻提醒道:「二哥!」
    高進一瞧,兩位皇子都走了過來,他倒也不曾畏懼,笑嘻嘻地下來行禮,手上還抓著沒啃完的桃子。
    五皇子雖然應了禮,眼睛早已飛到涼亭一角的女子身上去了。
    李長樂一襲素淨的白袍,長長的眉毛彷彿遠山凝聚而成,柔情似水的眼睛,花瓣一樣的嘴唇……就這樣乍然呈現在了眼前。五皇子整個人重重一震,幾不知身在何處,只覺得數不盡的蘊藉風流,道不完的艷羨驚絕,全因著這一女子的樣貌姿態,被撥起撩動,他下意識地道:「多日不見,大小姐清瘦了許多。」
    李長樂輕輕一震,睫毛上就沾了露水,欲說還休的模樣彷彿受盡委屈。
    李敏峰將眾人重新在涼亭裡安排了位次,這才歎了一口氣道:「家中出了個妖女,害的妹妹受盡冤屈,我們也是寢食難安,真叫人難過啊。」
    五皇子拓跋睿皺眉:「你說的妖女是——」
    拓跋真垂下眼睛喝茶,彷彿沒有聽見。
    高敏冷哼一聲道:「還不是那個小賤——」她話說了一半,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話語太過露骨,輕輕咳嗽了一聲道,「那個李未央。」
    拓跋睿挑眉:「你說的是安平縣主?」
    一旁啃桃子的高進嗤笑一聲,道:「什麼安平縣主,就是個乳臭未乾靠著三言兩語就敢妄議朝政的小丫頭。」上次被打傷,足足在家裡躺了兩個月,他心裡,一直對李未央有一點忌憚,又有一點怨恨。
    被他們說的勾起了舊事,拓跋真看了一眼李長樂,不禁搖了搖頭,美貌有餘,頭腦不足,看來求娶一事,還要從長計議。
    李敏峰歎氣道:「現在有了這個禍害,老夫人越發不理睬我們,連父親最近都生了氣,見都不肯見妹妹,害的她整日裡以淚洗面,怎麼能不瘦呢?」
    五皇子看著美人受累,當下道:「這件事情怎麼能怪罪大小姐,都是下面的人辦事不力,把好好的策略都給辦砸了。」
    李長樂用帕子掩了掩眼角,悄聲道:「大哥,何必在兩位殿下面前暴露家醜,妹妹再跋扈,那也是自家人,她是年紀小不懂事……」
    五皇子歎息道:「安平縣主到底是在鄉下長大的,不懂人情世故也不知道禮數,委屈大小姐了,你放心,我會讓母妃向太后和陛下為你說說好話,不要因為這件事情影響了你就是。」
    李長樂美麗的眼睛楚楚動人地望了一眼五皇子,隨即迅速垂下眼睛,道:「多謝五殿下。」
    就在這時候,專心啃桃子的高進突然冷哼一聲道:「瞧瞧,這是誰來了。」
    眾人抬眼望去,不遠處湖水冷冷,對岸紅梅盛開,與雪地相稱,令人望之失神。就看見一個素服少年正從梅林中走出來,俊秀的容顏格外耀目。
    「這個小雜種怎麼還留在李家?」高進帶著幾分訝異問道。
    「哼,這小子,如今奇怪的很……」李敏峰冷笑一聲,道,「三嬸死後,他就成了我那三妹妹的跟屁蟲,走到哪兒跟到哪兒,照我說,父親就不該再留下這麼個東西,跟咱們李家半點干係都沒有,哪裡還能繼承三叔的遺志呢?」
    「大哥,三弟畢竟是上了族譜的。」李長樂淡淡提醒道。
    李敏峰從小就不喜歡這個比女孩子還漂亮的少年,冷笑道:「上了族譜除名又有什麼不行,咱們家可不能收容一個來歷不明的人,平白亂了血統。」
    拓跋真微微一笑:「有安平縣主護著,只怕李兄要趕他走,沒那麼容易吧。」
    高進嘿嘿一笑:「逼的他惹禍,不是很容易嗎?」
    李長樂淡淡一笑,道:「我可聽不懂表哥在說什麼。」
    高進的笑容帶了一絲詭秘:「你很快就懂了。」說著,他隨著椅子搖搖擺擺,將吃了半個的桃子隨手拋出去,遠遠砸在李敏德的頭上,「喂,你,過來!」
    桃子砸在李敏德的身上,又咕嚕嚕的滾到地下。李敏德漂亮的白袍上,一下子滾落了一道髒污的印子。
    他猛地回過頭來,盯著涼亭裡的人。
    「哎,把那桃子撿起來吃了……」高進在搖椅上搖晃,「這在如今可是稀罕物,賞你嘗嘗鮮……」
    周圍的丫頭媽媽們都低下頭,掩住嘴角幸災樂禍的笑容。
    李敏德看著那桃子,低下頭,眼睛裡飛快地閃過一道光亮,隨後湮滅不見。
    他答應過母親,不論發生什麼事情,都必須忍耐。只有這樣,他才能繼續留在李家。
    伸手從地下撿起已經砸的稀爛的桃子,李敏德嘴角露出一絲冷冷的笑容,他彷彿察覺不到那桃子很髒,用手擦了擦,張口咬上去。
    眾人都吃了一驚,包括三皇子拓跋真,他瞇起眼睛,這個孩子到底是年紀小不懂的這是侮辱,還是能忍常人所不能忍?
    「好不好吃啊?」高進在驚愕過後,露出得意的笑容,高聲問道。
    「好吃,謝謝表哥。」李敏德長長的額發遮住晶亮的眼睛,隨後他迅速抬起頭,露出溫順的笑。
    陽光勾勒出他的身形,瘦瘦小小一道。
    有人在驚訝的抽氣,有人啊了一聲又被人很快摀住了嘴巴……「三少爺真的吃下去了!」「哎呀,好髒哦!」「真是下三濫,連這種東西都吃!」「不過是一條流浪狗嘛,主子沒了,自然要向別人搖尾巴!」
    「小姐——」白芷擔心地看著這一幕,她沒想到那些人竟然這樣羞辱一個少年。三少爺一向心高氣傲,他能忍受這種恥辱嗎?
    李未央遠遠看著,皺起了眉頭,當她看到李敏德的表現,怔了一會兒,然後,心頭升起濃濃憐惜。
    站在那裡的少年雖然還是一般的俊俏,卻顯得越發消瘦,亦早不復當初的驕傲。
    敏德……
    一下子失去了唯一的庇護,失去了在李家立足的根本。他無處可去,不得不對那些欺辱他的人露出笑容。
    一顆耀眼的明珠,因為世俗的殘酷,蒙了塵灰,磨了鋒芒。
    高敏哼了一聲,說道:「你在李家長大接受過禮義廉恥的教育……呸,竟然做出這麼低賤的事情,太丟臉了!」
    「哈,不過是一條狗而已。」高進大笑一聲,跳下來,三步兩步到了李敏德面前,居高臨下的仰著下巴睨他,滿臉的鄙夷與挑釁。
    李敏德的表情,十分的平靜。
    高進故意要惹怒他,冷笑道:「怎麼?我說的你不服氣麼?」
    高敏撲哧一聲,忍不住大笑起來。
    拓跋真淡淡一笑,這個少年,還真是有意思。
    李未央遠遠看著,眼睛裡有一絲酸澀,她忍不住想:敏德現在在想什麼?當他用這樣的姿態面對一群欺負他、羞辱他、折辱他的人面前,究竟是如何忍受這一切的?
    不知為什麼,她會為這個少年的境遇如此難過。
    老天爺,你為什麼要一個少年這樣承受屈辱?為什麼要將他的驕傲粉碎的如此乾淨徹底?這麼鮮血淋漓的一種痛苦,連她一個旁觀者都承受不了,更何況一個少年。
    然而李敏德忽然笑了,漆黑的眼睛原本看上去像一潭死水,而今笑容一起,就讓人無法移開目光。他眉毛一揚,眸光流轉的悠悠道:「我當然……是服氣的。」
    高進愕然,呆了一下:「你說什麼?」
    李敏德恭聲道:「表哥做的都是對的,我無話可說。」
    高進摸了摸鼻子,突然有點悻悻然,又盯了他幾眼,「你可不要玩什麼花樣。」
    李敏德忍不住將自己袖子裡的手又輕輕握緊了些,臉上的笑容卻一如往常:「表哥,我是個身份低賤的人,完全不能和你相比,怎麼敢和你玩花樣呢。」
    高進見他這樣,冷笑一聲,突然奪過一旁丫頭手中的酒壺,兜頭就往李敏德的頭上灑下去。
    酒水一下子打濕了少年的頭髮,他的眼睛也彷彿浸潤了酒水,變得無限冷漠,只是一瞬間,又恢復了平靜,高進不屑,索性高高舉起酒壺就向李敏德的頭上砸過去。
    周圍的人都露出不忍目睹的神情,李長樂勾起了嘴角。
    拓跋真始終低著頭喝茶,一言不發,這是李家的爭鬥,與他無關。
    「住手!」突然,高進的手被人架住了。
    高進大怒:「李未央,你好大的膽子!」
    「表哥,光天化日之下,你這是要對三弟做什麼?」李未央的聲線清潤,仿若朗朗的風,帶著難以描述的一種輕柔,可說出的字,卻又顯得冷冰冰的。
    高進冷笑道:「關你什麼事?!」
    李未央淡淡道:「老夫人說要請三弟去荷香院一趟,表哥有什麼不滿嗎?」
    高進面色一僵,隨即有一瞬間說不出話來。被痛打了一頓之後,他從骨子裡畏懼李未央,今天若不是這麼多人在這裡,恐怕他的腿肚子都要打軟。
    高敏突然走了過來,此時冷冷逼視著李未央道:「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這樣和我二哥說話。」
    李未央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眨,笑道:「敢問敏表姐,你二哥是何品級?」
    高敏一怔,高進是個浪蕩子,哪裡有什麼品級,那一邊,李敏峰兄妹的神情卻變了,李長樂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額發,上次為了留下來,不得已採取了激烈的手段,因此留下了淺淺的一道疤痕,每次看到李未央,都在提醒她這道疤痕是怎麼來的,也更加憤恨,她淡淡道:「表姐,三妹的意思是,她堂堂一個安平縣主,表哥沒資格在她面前說話。」
    這話一說,便顯得李未央囂張跋扈了,五皇子皺起眉頭,道:「不過一個區區二品的安平縣主,竟然這麼說話!」
    五皇子拓跋睿看到李長樂眼睛就發直,李未央也不指望他說出什麼好話,聽到這裡不過微微一笑:「五殿下,怎麼您覺得二品太低了嗎?哎呀,其實未央對陛下的賞賜已經很滿足了呢,壓根沒奢望過一品,不論品級,這都是陛下親自冊封的,您說是不是。」
    拓跋睿果然不悅,「李未央,你不要得寸進尺。」
    「五殿下說未央得寸進尺,我真是惶恐呢。」李未央悠然道,漆黑的眼睛裡流動著些微的諷刺。
    拓跋睿,你真是被李長樂迷得忘了皇宮的大門往哪兒開,就算安平縣主再不值錢,那也是皇帝親自冊封的,天下由一個官員子女一下子被封為縣主的,恐怕僅她一人,皇帝的威嚴,縱然是皇子,也容不得他僭越。
    果然,拓跋真咳嗽了一聲:「五弟,安平縣主說得對,她的縣主之位是父皇親自冊封的,高公子的確不該在她面前大呼小叫的。」說著,他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李未央的身上,聲音越發低沉了:「五弟一時莽撞,還請縣主不要怪罪。」
    「您說哪裡的話。」李未央笑道,「我哪敢怪罪皇子殿下呢。」
    「高公子剛才,不過是和三公子開個玩笑。」拓跋真說到這裡,停了一下,而高進直覺的叫道:「我才不是開玩笑!」
    拓跋真輕輕一哼。
    高進縮了縮脖子,卻又見眾人都盯著自己,有點難堪:「三殿下,這丫頭——」
    居然還不知道進退!拓跋真沉下臉,輕叱道:「閉嘴。」
    高進嚇得頓住了,高敏看著李未央的眼神越發的嫉恨。
    李未央卻只是笑著望向一旁的李長樂,果然見她的眼睛裡,流露出一絲壓抑不住的恨意。
    拓跋真如今覺得,李未央的聰明伶俐非同一般,只可惜,到底是個庶出的,在李丞相心中的份量,永遠也沒辦法越過李長樂去。他看著不遠處的李敏德,眼睛裡帶了三分嘲諷:「三公子,高公子不過是照顧你才給了你一個桃子,你不會介意吧。」
    所有人的眼睛,都望向受害者李敏德。然而他站在原地,負手垂頭,碎亂的留海垂下來,遮住了他的眼睛,因此看不見此刻他臉上的表情。不知道作為當事人的他,在聽見這樣顛倒黑白的話以後,又是什麼感覺?
    李未央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如果可以,她會打碎拓跋真那張俊美的臉。
    原來,人真的可以下賤到這種地步。
    李敏德一直沒有說話,許久,才慢慢地抬起頭來,一雙眼睛越發烏沉。
    他道:「是,是我的錯,跟高進表哥沒有關係。」
    他的臉上,帶著足以讓人目眩神迷的笑容,語氣很輕很輕:「三姐,別生氣。」
    拓跋真一笑過後,恢復正色道,「既然如此,那就請縣主將人帶走吧。」
    回應他的,卻是李未央眉頭微皺的沉默,以及黑白分明的眼睛裡,一閃而過的情緒,像是——悲傷……
    李未央她,竟然為了自己感到悲傷。李敏德心頭大震,豁然間,覺得原本充溢在胸口的憎恨與憤怒,竟然奇跡般的撫平了。
    李未央輕聲道:「敏德,咱們走吧。」
    李長樂冷眼瞧著,突然對著高敏眨了眨眼睛,高敏立刻會意過來,不著痕跡地推了高進一把。
    在下一刻,高進踩住了李敏德的衣服下擺。
    李未央突然回頭,看見了這一幕。
    貴族們自持身份,尤其在女眷面前,通常都是很有禮貌,可是卻也不乏像高進這樣下流猥瑣的人,而且身份還不低!她總算明白伯昌侯為何會不喜歡這個兒子了,這人太令人厭惡了。
    他究竟想做什麼?
    李未央的聲音因憤怒而壓的很低,卻異常堅定,「表哥還有什麼話說!」她五官清秀,平日裡看起來笑瞇瞇的十分溫順可親,可是此刻卻像是被踩了尾巴的母獅子,眉間帶著三分陰狠,盯著高進,盯緊他,宛如一條蛇盯住了獵物。
    高進有一瞬間的恐懼,可是他想到美若天仙的大表妹許諾事後將身邊的漂亮丫頭送他一個,立刻就膽大起來了。
    「我賞給他的桃子,還沒吃完!」高進冷笑著說。
    李未央的眉毛高高挑了起來,目光犀利的就像一把刀,高進被嚇得倒退了一步。
    「你!」
    「嘖嘖嘖,表哥,這麼害怕做什麼……」李未央說著,伸出手,竟將地上的桃子撿了起來,一把塞進了高進的嘴巴裡,巧笑倩兮道,「這麼好的桃子你怎麼給三弟了呢,自己留著吃吧。」
    高進沒有防備,一下子吃進了髒兮兮的桃子,立刻呸地一聲全都吐在地上,大叫起來:「李未央,你這個沒教養的東西!」
    李未央笑了笑,目光在涼亭裡逡巡一周:「表哥,陛下可是誇獎過我恭順有禮,端莊高貴呢,你該不會是質疑陛下吧?唉,當著兩位殿下的面你都敢這麼說,是當面侵犯皇家的威嚴啊!」
    所有人的臉色,一下子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高進暴怒,卻不敢打李未央,猛地上前就要去拖李敏德出來,李未央突然擋在他跟前,高進沒能碰到李敏德,手指卻不小心碰到了李未央的頭髮,一根簪子脫開頭髮,只聽「咚」的一聲,掉進了湖裡。
    高進哈哈大笑起來。
    李未央卻不理他,走了幾步,盯著湖面。
    高進道:「三表妹,我可不是故意的啊,哎呀,這麼好的簪子,真是可惜了。你這麼緊張,難道是誰送你的定情信物?我看也不值什麼錢,以後表哥送你個更好的就是了。」
    李未央挑高了眉頭。
    高進大笑:「怎麼?你就這麼心疼玉簪子?那就跳下去撈啊。聽說你是鄉下長大的,又懂得水性,沒準還真能重新找回來呢,哈哈哈哈……」
    他算準了她不會去撈,因此揚聲大笑。然而笑到一半,突然停止,面色驟變——
    眾人還看不清李未央是怎麼動作的,只看到她猛地扇了高進一個巴掌,高進一個趔趄,竟然被打得整個人向後跌倒,癱在地上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人。
    涼亭裡原本看熱鬧的人們,同時都站了起來。高敏尖叫起來:「李未央,你這個瘋子!」隨後她快速衝過去,上上下下查看高進:「二哥,你有沒有事?」
    高進被打掉了一顆牙,半邊臉都腫了起來,此刻正目瞪口呆的,還沒回過神。
    李敏峰快步走過來,大聲道:「未央,你太放肆了!就算你是縣主,也沒有隨便打人的道理!」
    三皇子拓跋真冷淡地望著李未央,心裡覺得她的確是過分了。五皇子拓跋睿則直接開口指責:「李未央,我一定會稟報父皇,讓他知道你的惡行!」
    李未央突然笑了起來,笑容裡帶了一點淡淡的殘酷:「五殿下,那你別忘了告訴陛下,他賜給我的禮物——那只八寶玉簪剛才被表哥丟下湖裡去了,竟敢損毀御賜之物,不知道陛下會不會從輕發落呢?」
    所有人都呆了一下,隨即李長樂脫口道:「那真是陛下賜給你的?」
    李未央向她走了一步,晃了晃滿頭的珠花,又晃了晃手上的玉鐲子玉戒指:「是啊,這些都是陛下賜給我的。」
    「你瘋了嗎,這些御賜之物怎麼能隨便帶出來亂晃!」高敏不敢置信。
    李未央撇了撇嘴,道:「陛下親賜的,我自然是戴上才能放心啊!誰知道表哥那麼大膽,居然連御賜之物都敢損毀,這可是誅滅九族的大罪呢,哎呀,這回連我們都要被表哥連累了,不知道陛下會不會留下全屍——」
    高進嚇壞了,連滾帶爬地撲到橋上,望著湖面上未盡的漣漪,徹徹底底的被嚇到了。
    玉簪!
    陛下欽賜的!
    損毀御賜之物要誅滅九族!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李長樂眼珠子一轉,剛要說話,就聽見李未央自言自語道:「大姐,這御賜之物是我保管的,如今出了事呢,我也跑不掉,殺頭是難免的了,我是不要緊,可惜了你花容月貌,這回也要跟我一起殺頭了。」
    李長樂原本想要誣陷李未央自己丟了簪子的話,頓時說不出來了。她美麗的面孔一陣青色一陣白色,牙齒都開始打顫。
    「憑什麼!憑什麼你丟了東西要別人陪葬!」高敏的聲音極為尖銳。
    李未央歎息一聲,道:「我也不想啊,誰讓損毀御賜之物是誅滅九族的罪過呢?不要說是我跑不掉,大姐跑不掉,所有人都得一起死啊!對了五殿下,你去向陛下告狀的時候,別忘了把罪名都推在我身上,這樣也許陛下從輕發落,原本要判大姐凌遲處死的,會改判毒酒一杯呢?」
    說完,她笑嘻嘻地望著拓跋睿。此刻她發如黑雲,面如冰雪,過分窈窕的身軀分明隨時都會被吹走,卻又帶著一種難言的強硬。
    拓拔睿完全失語,他哪裡想到,李未央竟然是這麼一個刁鑽厲害的女子,尤其是,她還不要命。
    「當初太子少師王大人,不小心打碎了先帝賜他的一隻玉環,先帝暴怒,可是將他殺了,還不顧文武百官的求情,徹底將王家九族誅滅,兩位殿下,未央沒記錯吧。」
    李未央微笑著問道。
    當初王勇被殺,固然有旁的原因,但最直接的導火線,確實是因為御賜之物被損壞一事……
    拓跋真看著李未央,眼底彷彿也泛起了幽幽漣漪,湖面上的風,同樣拂過他的長髮和長袍,臉上平時一直帶著笑容,這一次,他不笑了。
    李敏德看著李未央站在自己面前,用她的力量保護他,有什麼東西在他眼眸深處化開了,又有什麼東西開始慢慢凝結。
    他不動,不笑,不說話。
    只是一直一直看著。
    李長樂突然醒悟了一個事實,自己身在李家,長在李家,受惠於家族,縱然將來出嫁,也要依賴李家的聲名和父親的權勢,可是李未央,她彷彿根本不在乎這些,更甚於,她好像希望李家人全部下地獄。所以,哪怕損毀御賜之物這麼嚴重的罪名,她也能毫不在乎地說出來。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而李未央,從頭到尾就什麼都不在乎,她是個不怕死、不要命的人!
    李長樂不由自主,產生了一種恐懼感。
    「你——」高敏立刻就要衝上去給李未央一巴掌。
    李未央卻笑得很不懷好意,晃了晃手上的玉器:「表姐,你可小心著點!」
    高敏投鼠忌器,硬生生地剎住了腳步,一雙眼睛氣的通紅。
    李未央一定是故意的,她故意把皇帝賜的東西全都帶在身上,誰要是不小心碰壞了一點兒,那就是損毀御賜之物,殺頭的罪名!
    李敏峰回過味來,趕緊道:「三妹,你別生氣,我馬上讓人去把玉簪子撈起來,這池水裡有淤泥,想必不會摔壞的,一定找到還給你。」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大哥,我要表哥下去撈。」
    輕輕巧巧的一句話,高進變了臉色。高敏滿面怒容,杏眼圓睜:「李未央,不要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只許你們欺負別人麼,哪兒有那麼容易的事兒!李未央清冷冷的眸子盯著眼前的高進:「表哥,我可是給你將功折罪的機會,你若是不願意麼——」
    她笑嘻嘻地望向五皇子,「殿下還是進宮去稟報陛下吧。」
    「你——」高進面色灰白,幾乎說不出話來,終究吐出一口氣,「好,我去撈。」
    他說完,捲起衣裳,真的跳進了湖水裡。
    高敏的拳頭捏的死緊:「二哥,你別理她,快上來——」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怎麼,敏表姐也要下去陪著?」
    高敏頓時噤聲,眼神像是要吃人一樣地看著李未央,隨後她猛地跺了腳,扭頭道:「三殿下,您看怎麼辦?」
    拓跋真暗地裡搖頭,李未央咄咄逼人,偏偏句句在理,叫人說不出別的來,他慢慢搖了搖頭。
    李長樂眼睛裡淚光閃閃:「三殿下,表哥真是太可憐了,天氣這樣冷,萬一——」
    李未央揚眉冷笑:「大姐,快派人去幫著表哥撈玉簪吧,天黑之前,一定要把玉簪撈起來。否則——」
    她不再說話,一雙黑漆漆的眼睛落在李長樂的身上。
    水裡的高進,滿臉的恐懼,拼了命地在水裡找那個玉簪子。
    李未央微微一笑,對李敏德道:「走吧,老夫人還在等著咱們呢。」她拉著李敏德走了兩步,回頭嫣然一笑,道,「記得找到以後,把簪子送過來。」
《庶女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