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 風聲鶴唳

    皇帝的面色有一瞬間的變化,像是震驚,又像是在意料之中。
    拓跋玉長身玉立,面如寒霜:「三哥,你以為就只有你有這樣的心願嗎?我早已向父皇陳情,請求領兵出征,可惜父皇堅決不肯,你可知道是為了什麼?地震剛剛過去不久,父皇開了國庫賑災,各地又在動工修復之中,西南禍患固然重要,但如果貿然行動,大興兵戈,只會讓國庫空虛,百姓罹難,若是南疆和漠北趁虛而入,這樣的後果遠比西南的禍患要嚴重得多,三哥,你以為就你一個人憂國憂民嗎?」
    拓跋玉的話立刻贏得眾人的附和。的確,西南叛將畢竟偏安一隅,危害只是西南一方,若是貿然出兵,耗空國庫,被南疆和漠北找到機會,大歷的百姓只會陷落於更糟糕的境況之中。
    拓跋真冷眼看著拓跋玉,道:「那依照七弟的意思,該當如何?」
    拓跋玉一雙黑玉一般的眸子盯著自己的兄弟,冷冷地道:「為今之計,只有從南邊和東邊各調兵十萬,並在一個月內籌措到足夠的軍餉糧餉,再選派合適的將領前去西南。」
    拓跋真突然嗤笑了一聲,道:「這個法子最少需要三個月,等大軍開到西南,那裡早已被兵災禍害成不知是何樣子了!更何況那郭成已經蠢蠢欲動,試圖攻擊中部城鎮,這一切——難道你們就眼睜睜看著嗎?哦,我倒是忘了,七弟剛剛新婚,忙著安撫嬌妻,等著父皇封賞,完全忘記了萬千百姓翹首以盼的痛苦!這豈是一國皇子所為!」
    「你這是什麼意思!三殿下,你實在是欺人太甚,陛下之前焉能如此無禮!」不等拓跋玉再開口,朝陽王一個眼色,早有七皇子派的大臣開口駁斥。
    一石激起千層浪,這句話如一個信號,以吏部尚書為首,近月來被拓跋玉逐漸提拔的一干大臣,便一個接一個地跪在皇帝面前,痛斥拓跋真明明在幽禁之中卻擅闖御前,甚至言行無狀,罪大惡極。
    「不思悔改之餘,御前失態!」「往日裡就勾結朋黨,誘導太子!太子所為無一不和三皇子有關!」「太子失勢,三皇子立刻倒戈,甚至不顧兄弟情義對太子棄之不顧——」「明知道國庫空虛還要貿然出兵,顯然是將萬民置於不顧!」「縱容下屬驕縱無忌,多次與平民發生衝突,禍國殃民——」云云,真真假假一時紛至沓來,在這個瞬間,原本聚攏在拓跋真面前討好的哈巴狗全部變成了正氣凜然痛斥他的衛道士。
    這些人爭先恐後地痛斥拓跋真的不是,目的不過是討好喧囂塵上、聖眷正隆的拓跋玉而已!李未央蹙眉,她的目光落在了不遠處的李蕭然身上,卻見到他輕輕搖了搖頭,顯然也是極不贊同。李未央心頭明白,這些臣子們太過著急了,在皇帝面前表現出這樣的情緒,實在是太不智了!
    朝陽王是最會察覺聖意的人,又一向是真正的老謀深算,此刻看到局面有點過火,皇帝的表情也萬分微妙,便輕聲咳嗽道:「好了,你們也不必如此,三殿下不過是想要為君分憂,雖然法子是激進了點。」這句話說出口,皇帝的表情變得似笑非笑起來。
    李未央在心頭歎了口氣,拓跋真啊拓跋真,你真是聰明到了極點,選擇這個時間出現在這裡,不只是要見到皇帝,更是要逼得皇帝看清朝中有多少是拓跋玉的人,讓他意識到不妙,讓他知道拓跋玉的野心,也讓他看清楚拓跋真所處的劣勢——他是如此地瞭解皇帝,瞭解他的多疑、狡猾,和藏在內心深處的恐懼。
    皇帝要的是平衡,當拓跋玉弱勢的時候,他用心扶持這個兒子,可是當拓跋真處於弱勢,就會讓他忘記對拓跋玉的喜愛——這就是皇帝,聖心始終在搖擺不定,拓跋真被逼到了極點,才能引出皇帝的懷疑!只要一點點懷疑,就能讓拓跋玉原先做的一切都付諸東流!李未央心頭冷笑,拓跋真,你果然好狠毒的心思!原來是在這裡等著呢!
    朝陽王和顏悅色地對拓跋真道:「三皇子,我知道你是一心為國事擔憂,但是你年紀太輕,看不出此事的厲害之處。這一路往西南去,經過三百城池,大大小小數千村鎮,若是貿然出兵,軍餉糧餉不夠,兵士們必定不受控制,所過之處肯定會滋擾地方百姓,地震剛過,陛下花費了多少心思才讓百姓們暫時得到安撫,城鎮也正在建設之中,你想想看,到時候不光是外患,還有內憂啊!」
    李未央瞇起眼睛,姜果然是老的辣,朝陽王點到了皇帝的心坎上,他擔心的從來都不是外患,而是內部的動亂。不管是什麼朝代,自動更迭都是很正常的,若是官逼民反,這皇帝就要換個人做了,他怎麼會因為一個地方的動亂就改變原先的主張呢?
    拓跋真的目光慢慢轉到朝陽王的身上,緩緩舒了一口氣,道:「王爺,我並不是信口開河,是真的想為父皇分憂。」
    便立刻有人冷笑一聲,不陰不陽地道:「為君分憂?我看是沽名釣譽吧,說什麼帶軍出征,沒有糧草如何出兵?簡直是天方夜譚!」
    皇帝緩緩地抬手,制止了蠢蠢欲動的人群,卻不說話,只是淡淡地盯著拓跋真:「你有什麼法子?」
    李未央下意識地看了拓跋真一眼,卻見他衝著自己微微一笑,像是早有腹稿,隨後他大聲道:「兒臣已經說過,請父皇同意我領兵出征,軍餉我自會解決!」
    「領兵出征?」拓跋玉目光利如飛羽,直射而來,「三哥想得太好了,不知道這場仗你要打多久呢?」
    拓跋真不急不緩地道:「只需三個月。」
    拓跋玉微笑:「三個月?只怕今年國庫裡所有的銀子都劃撥就位了,哪來的軍費呢?你所謂的自己想辦法,難道不需要通過國庫?」
    所有人都認為拓跋真要難堪,說來說去,就是銀子的問題沒辦法解決,如果拓跋真沒有好辦法解決軍餉問題,他今天的舉動就會變成一場天大的笑話。而現在,所有人都在等待著個笑話,預備看著拓跋真變成笑柄。只有李未央的臉上沒有笑容,顯得異常平靜,在場最明白拓跋真的人就是她。拓跋真不會打沒有把握的仗,他既然敢提出來,就一定有解決的辦法。可是,他能有什麼辦法呢?
    拓跋真輕輕笑了笑,道:「父皇,兒臣是這個國家的皇子,我情願將自己在京都的所有宅邸,並各處田產房產全部折現,不僅如此,三皇子妃安國公主也願意將她全部的嫁妝拿出來充作軍資。」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拿出自己的家產全部充作軍資,三皇子這是瘋了還是怎麼的?國家是國家,個人是個人,大家都在千方百計充實自己的小金庫,回頭還要想方設法從皇帝那裡掏出一點而來,拿自己的錢去貼國庫,誰會這樣幹啊!
    朝陽王故意為難道:「這些錢怎麼夠二十萬大軍的軍資呢?三皇子說的實在是天方夜譚。」
    李未央注意到,官員之中有人互相傳遞了眼色,在片刻之間,便有五名臣子推開人群走了出來,「三皇子說得對,國家興亡匹夫有責,西南民眾正在受難,我們怎能讓他們再等上三個月呢?到時候兵災瀰漫,百姓受苦啊!」「是啊,我也願意捐出家產!」「對,我也願意!」一時之間,從五名蔓延到十多人,雖然在上百人的大堂裡這聲音聽起來杯水車薪,但李未央卻意識到,拓跋真的支持者一直都隱藏在暗處,隨時隨地找機會申援。這一幕,不過是拓跋真事先安排好的罷了。
    拓跋真在這些人的聲援之下露出一絲冰冷的笑容:「我個人的財產自然不夠。」隨後,他一步步向朝陽王走過去:「王爺,您是陛下最信賴的臣子,富甲一方的朝陽王,你的封地和供奉每年都是所有人之最,想必你不介意慷慨解囊,為百姓捐這一筆款子!」
    朝陽王縱然老謀深算,卻也沒想到拓跋真會來這一招,被他氣得向後倒退了兩步,轉頭望著皇帝,剛想要叫幾句冤枉,可一看皇帝鐵青的臉色已經變得緩和,甚至還帶了幾分深思之色,朝陽王一驚,頓時明白了皇帝的心思,話頭一轉,道:「陛下,臣子要為陛下分憂,微臣願意捐出五千兩黃金。」
    拓跋玉剛要開口,卻見到人群之中李未央向他輕輕搖了搖頭,他頓時明白過來,知道皇帝此刻已經轉了心思,不可以當面頂撞,若是自己說反對的話,只怕要讓別人以為自己是故意阻撓這樣的義舉。壓住心頭這口氣,他微笑道:「既然連王爺都慷慨解囊,我自然不能落後,我願意同樣捐出五千兩黃金,作為軍資。」
    拓跋真冷笑,隨後看向其他人,道:「朝陽王和七皇子都開口了,其他憂國憂民的臣工想必也不會吝嗇——對不對,李丞相?」
    李蕭然早已看出這些人中的暗潮洶湧,也看穿了皇帝此刻表情的意思,當即笑道:「我自然也不甘落後,只是我月俸有限,不像幾位殿下能出那麼多銀子,這樣吧,我出五百兩黃金。」
    李未央差點笑出來,父親啊父親,你可真是小氣得很,你後院裡堆的那些字畫古籍,要是全都出售,恐怕絲毫也不遜於其他人,偏偏要裝成一副清廉的樣子。
    其他人都是一臉菜色,想來也知道他們荷包全部都要大出血了。但這些人絕大多數都是七皇子派,既然拓跋玉同意,他們也沒辦法公然在皇帝面前反對。這時候,皇帝已經開了口:「既然這是眾位臣子所請,朕便將籌措軍餉的事情交予七皇子了。三日之內,必定籌措到大軍出發需要的軍餉。」
    拓跋玉心頭窩火,表面還要微笑著謝恩,表示一定不會辜負隆恩。
    「至於領兵人選,真兒,你確有信心嗎?二十萬大軍,可不是隨便開玩笑的事情,朕將這兵馬交給你,你要如何使用呢?」
    二十萬大軍?拓跋玉的面色一變,突然意識到了什麼。李未央卻微笑起來,現在她已經完全明白,拓跋真想要的是之前拓跋玉好不容易弄到手的二十萬軍隊……的確,如果三天後軍餉齊備,再去招募兵馬實在太晚,只能從現有的軍隊中募集,羅國公手裡已經有了二十萬,拓跋玉又有二十萬,加起來勢力實在超過原先的太子。更何況拓跋玉和蔣國公這樣的臣子不同,臣子永遠是臣子,除非謀朝篡位,否則不能名正言順地起兵,這謀反的罪名誰都不敢輕易擔著,但皇子卻……拓跋真正是看準了這一點,今天就在旁敲側擊之間,戳中了皇帝的心思。
    拓跋玉的臉色直到此刻才變得異常難看,甚至已經維持不住原有的風度和儀態。他拼了命才因為漠北一事得到的二十萬兵馬,現在竟然因為拓跋真三言兩語就奪走了,不當場吐血都已經很克制了。他咬牙,微笑道:「父皇,還是讓兒臣去吧。」
    皇帝搖了搖頭,道:「你本來就是新婚燕爾,現在讓你上戰場,實在是太為難你了,娉婷郡主也會怪朕不解風情的!就讓真兒領兵出征吧!哈哈,好了,國事就談到這裡,大家還是開懷暢飲,不醉無歸!」
    皇帝說了這句話,拓跋玉原本的一肚子火氣便全都壓了下去,面帶微笑著舉杯向各位敬酒,只是那如玉一般的臉色,無端籠罩上了一層戾氣。李未央冷笑一聲,轉身向門外走去。
    「哎呀,這不是安寧郡主嗎?怎麼會這麼早離宴?」一道清亮的嗓音響起。
    李未央轉過身,卻見到光影明滅處,一個美麗高挑的美人站在走廊之上,面帶笑容地看著自己。
    所謂冤家路窄,便是這麼來的。李未央抿唇笑道:「哦,原來是安國公主。」
    安國公主微笑道:「郡主怎麼這麼著急走呢?是不是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情啊?」一副關懷的樣子,美麗的眼睛裡流露出數不清的惡意,隨後道,「啊,我想起了,是不是今天拓跋玉成親,您心裡不痛快了?唉,說起來也是,你們那麼匹配,偏偏他一轉臉就娶了別人,換了誰都得難受啊。」
    李未央啼笑皆非地看著安國公主,這女人從哪裡聽到這些傳言,難不成真的以為她喜歡拓跋玉,想要借此打擊她嗎?真不是一般的愚蠢。她微笑道:「安國公主要進去嗎?不過陛下和蓮妃娘娘可在裡頭,看見你,怕是要驚訝的吧,上回那件事多尷尬,我要是你,情願天天躲在屋子裡,在腦袋上蒙著布袋,一輩子都不會出來見人了。啊,我倒是忘了,你臉皮這麼厚,想必不會在意的吧。說起來,這也是你們夫妻情深了,連自己的嫁妝都要拿出來,嘖嘖。」
    要說嘴巴毒辣,李未央絕對不會輸給任何人,安國公主當即氣得紫了一張臉,握緊了拳頭,冷聲道:「李未央,你得意的時候不會太久了!」
    李未央的笑容在燭火之中帶了幾分詭譎:「哦,這就不勞煩你擔心了。」說著,她已經施施然下了台階,步履輕快地走到了庭院裡,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一樣,轉身道,「我倒是忘記問候一句,公主最近身體安康嗎?」
    安國公主一愣,猛地盯著李未央,像是看到了什麼怪物一樣,她此時的神情在燭火游移間竟有幾分猙獰,「你……你說什麼……」
    李未央的笑容一如往常,十分的平靜,只是那平靜之中帶了一絲說不出的諷刺,「這個麼,你就要回去問問你那個好夫君了,看看他究竟吩咐你的大夫做了什麼!」隨後,她不再回答安國公主,快步離去了。
    「李未央!李未央!你給我站住!灰奴,你去把她攔下!」安國公主對著暗處發號施令,著急地道。
    灰奴從剛才看到李未央開始,那恐怖的記憶就克制不住地閃現,他低下頭,道:「公主,安寧郡主身邊有個武功高強的婢女,外頭馬車還有人守著,奴才恐怕不能得手!」
    安國回身就給了他一個巴掌,惡狠狠地道:「沒用的東西!」
    灰奴低下頭去,道:「奴才有罪,請公主責罰!」
    安國冷笑道:「算了,就讓她再得意兩天,等越西那邊的消息過來,看我怎麼收拾她!」
    安國公主已經向越西裴皇后傳了消息回去,請她給予支持和幫助,若是不出意外,半個月後那封密信就會到達越西,可安國公主不知道,她送出去的信已經在李未央的手中了……灰奴低下頭,掩住了眼睛裡的不安。
    安國想了想,臉色卻變得難看起來,李未央怎麼會突然問出那麼一句話?她怎麼會知道?她越想越覺得不對勁,不由自主開始產生了一種恐懼。從那次在宮中回來,她便再也不敢隨便找外面的大夫看病,雖然在禁閉之中,但皇帝也沒說不允許三皇子府請太醫。她再三瞭解,發現宮中最擅長治療女子病症的沈太醫已經隱退在家,便悄悄將他請到府裡來看病。她的身體原先是幽閉的,沒辦法和男子同房,於是她便一直想方設法找大夫來醫治,可惜不管請多少名醫,誰都告訴她沒法子。但上一回在那位姜大夫之處,此人卻說有些石女可以治,不過要手術,而且風險極大,一不小心就會有性命之憂。這給了她一個極大的希望,可惜後來被孫沿君發現,她怕秘密暴露,一時惱怒就殺了姜大夫……
    回過頭來後悔,卻已經晚了。她後來想到,之前在越西所有人都說不能醫治,並非真的不能治,而是不敢治,她是裴皇后愛女,若是有個三長兩短……誰敢向裴後交代呢?所以,姜大夫的話燃起了她的希望,再三威逼利誘之後,沈太醫果真替她做了手術——如今她能夠與拓跋真在一起過夜,只是那種痛苦……讓她幾乎要發狂。
    「公主最近身體安康嗎?」李未央剛才的那一句話,安國公主突然意識到了不對。她並不是愚蠢的人,只是治病心切,此刻把整件事情回想一遍,發現了不對。
    「公主,三殿下請您進去。」一旁的婢女恭敬地道,不知為何,皺了皺鼻子。
    安國只顧想著自己的心思,卻沒看到那婢女的神情,跨步走進了大廳。眾人見到她,面上都流露出幾分驚訝。之前在宮中的事情,大家都有所耳聞,這安國公主是石女的傳聞傳遍了大歷,現在她竟然還有臉出現在這裡——
    「安國公主真是大度,居然將自己的嫁妝獻了出來,真乃女子的楷模。」蓮妃微笑著,滿心讚歎的樣子。
    皇帝點了點頭,彷彿那一日的事情從沒發生過,笑道:「是啊,安國公主這一次可是為大歷的黎民百姓做了好事。」
    既然皇帝和蓮妃娘娘都這樣說了,也就是不介意之前的事情,其他人都露出心領神會的笑容,紛紛開口讚歎道:「是啊,安國公主真是高潔大義。」「對,公主實在是太了不起了。」「能娶到這樣深明大義的妻子,三皇子殿下好福氣!」一時之間,讚美之聲紛至沓來。在大歷一朝,石女向來被人看做不吉,可現在安國公主卻獲得聖眷,自然所有人都像是集體失憶了,根本想不起這件事,只顧著錦上添花。
    這時候,突然聽見朝陽王的小兒子,年紀不過五六歲的小男孩嫌惡地捏住了自己的鼻子:「父王,她身上好臭!好怪的味道!」這話一說出口,眾人面色都變了。
    朝陽王想也不想,低聲斥責道:「黃口小兒,胡說八道什麼!」
    拓跋真皺起眉頭,看著安國公主,不小心湊近了,的確會聞到一種……一種說不出的味道來。
    臉色最難看的人是安國公主,剛才這小男孩在女子們的裙子之中鑽來鑽去,肯定是發現了什麼!之前沈太醫替她做過手術,叮囑她十日之內不能同房,可她卻迫不及待地和拓跋真圓了房,從此之後,她的裙擺每天都是濕的,皮膚甚至發生了潰爛,從前不會如此的……她以為這是手術的後遺症,難道那個沈太醫有問題?!
    安國公主絞緊了手中錦帕,遲疑片刻就一咬牙:「我有事必須先回府去了!」說著,她頭也不回地快速飛奔離去,身後的人群之中隱隱傳來嗤笑之聲,她捂緊了耳朵,彷彿沒有聽到一般。
    「這麼大的人,難道還會尿褲子嗎?」
    「什麼呀?你沒有聞到她身上那股味兒!好臭啊,不知道熏了多少粉,還那麼臭,真不知道三皇子怎麼忍受她的!」
    「對啊,這是怎麼回事?她這失禁又是怎麼回事呢?!」
    「噓,三皇子看過來了,可別叫他聽見了!」
    眾人竊竊私語之間,拓跋真原本略帶得意的臉色慢慢變得平靜,這些人不明就裡,顯然以為安國公主是尿失禁,卻不知道她是因為太著急與他同房才會出現這些手術後遺症……拓跋真明知道這一點,卻並沒有阻止她,甚至還暗中推動她這樣做。從前是看中她的越西公主身份,可是從目前看來,這個女人的存在只會影響他的大業,最好是盡快消失。
    馬車上,趙月好奇地問道:「小姐,您剛才問安國公主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李未央微笑道:「我聽說,沈太醫每天都會被請去為安國公主診治。」
    趙月突然以為自己想明白了,「啊」地一聲,道:「難道那沈大夫動了什麼手腳?」
    李未央搖了搖頭,道:「沈大夫不是我的人。」
    趙月的臉上露出奇怪的神情,開始有點想不明白了。李未央慢慢道:「那句話不過是隨口一問而已,沒什麼特別的意義。」
    「隨口一問?!」趙月瞪大眼睛,什麼叫隨口一問?
    李未央微笑,看著窗外的明月,歎息道:「拓跋真大概是厭煩這個妻子了,所以想要讓她自己慢慢死去,派了沈太醫去替她診治,還提醒她十日內不得圓房,但人都是這樣的,總是太心急,拓跋真又在若有若無地透露出納妾的意思,她自然不肯再等……現在出了事,拓跋真卻是乾乾淨淨,安國公主自己卻是要倒霉了。我麼,不過是好心提醒她這一點而已,不要稀里糊塗做了替死鬼。」
    除了灰奴之外,三皇子府中仍有密探,雖然接觸不到核心的秘密,但是拓跋真和安國公主圓房這種事,安國恨不得宣揚的人盡皆知,所以算不得什麼大不了的消息,會傳到李未央的耳朵裡也不奇怪,只是趙月卻想不到,拓跋真竟然如此狠毒,明知道安國公主對他一片癡心,還毫不猶豫地要送她上西天。
    「小姐,就讓安國公主這麼死去不好嗎?這可不干咱們的事!」
    「就這麼死?不是太便宜她了嗎?」李未央的笑容在月光之下帶了一絲冷冽,「這齣戲,缺少了她怎麼唱得下去!她不是完全的蠢人,你說她知道了拓跋真的狠手,會不會發狂?到時候一定比她這麼安安靜靜的去死好啊!你說對不對?」
    趙月聽到李未央說的話,心頭越發迷惑起來。
    李未央卻慢慢道:「不必著急,等三天後大軍出城,一切的秘密自然就揭開了。」
    馬車慢慢在李府門口停下,趙楠站在門口,一直靜靜等待著李未央的馬車,見到她們回來,便跪倒在地,沉聲道:「郡主,主子說了,從此之後就讓屬下跟在您的身邊。」
    李敏德?他要走了?李未央心頭掠過一陣莫名的心慌。她下了馬車,慢慢道:「他在哪裡?」
    趙楠垂下了頭,道:「屬下不知道。」
    李未央冷冷望了他一眼,回頭道:「趙月,備馬。」
    趙楠吃了一驚,抬起頭道:「小姐——主子說了,不必您相送。」
    「什麼時候輪到他說了算了!」李未央冷聲道,清秀的眉眼在月下顯得有幾分凌厲之色,趙楠心頭一震,道:「主子——現在怕是已經出了南華門。」
    李未央不再瞧他一眼,翻身上了馬,趙月趕緊也找了一匹馬,跟隨李未央向南華門疾馳而去。趙楠吃驚地看著一路馬兒絕塵而去,幾乎說不出話來。
    南華門外,李敏德,不,如今應該叫他元烈,此刻他矗立馬上,遙遙望向城內,面上露出一絲微笑,不知在想什麼。一旁的侍從低聲道:「主子,咱們該啟程了。」
    元烈微微一笑,轉身勒緊了韁繩,就要下令出發,誰知侍從突然驚呼一聲,元烈回頭一看,卻見到一道人影突然出現在不遠處,一個女子利落地下了馬,快步向他走過來,元烈瞬間,猶如石化。
    顧盼之間能夠讓他心神為之奪走的女子,天底下只有一個人而已。
    「未央!」元烈情不自禁地低呼一聲,隨之快速策馬向她奔去。
    李未央突然站在原地,不再走了,眼睜睜看著他風馳電掣一般策馬而來,身上的深色大髦揮灑開來,彷彿變成了一片遮天蓋日的暗夜,輕而易舉讓她不再動彈。
    她靜靜地站在那兒,與他四目相對。
    「你……」元烈下了馬,先是心中喜悅之極,看到李未央的神情不對,心中一慌,立刻道:「怎麼啦?你不是去參加宴會了嗎?怎麼會突然在這裡出現?你是怎麼出城的?有沒有人跟著?」
    李未央笑了,慢慢道:「你要回越西嗎?」
    元烈立刻微笑起來,琉璃色的眸子閃爍著令人心動的光芒,清俊的面孔叫人不敢直視:「我只是不想當面告別,你不會喜歡那種場合的,對不對?」
    「說謊!」李未央皺眉道。
    元烈露出茫然的神情,不知道李未央為什麼突然會說出這兩個字。
    李未央深深吸了一口氣,望著他道:「傻瓜,別再為我如此了,我根本不值得你這樣做——你說回到越西去,可為什麼把其他人留給我?因為怕我危險嗎?不,你是怕他們知道你的行蹤,會破壞你的計劃。你不是回去越西,你是要去大歷與南疆的邊境。」
    元烈一怔,隨後像是做錯了事情的孩子,心慌道:「未央——我是——」
    「你是不是瘋了?!為什麼要做這種事!好好回去越西做你的皇子不好嗎?去做這麼危險的事情,若是失敗了會怎麼樣?你明明知道後果的,不是嗎?」李未央的口氣極盡嚴厲,幾乎控制不住心頭的焦急。從趙楠的表情,她已經猜到了的,可惜她一直都欺騙自己說,他是回去越西享他的富貴去了,卻想不到,他竟然是要誅殺蔣國公!「你明知道那老匹夫身邊高手如雲,很有可能他們所說的他病入膏肓不過是個幌子,更知道蔣華一直裝瘋賣傻意圖矇混視線,你還敢去那個陷阱?」
    元烈眼睛亮閃閃的,只是微笑,道:「你這是關心我嗎?」
    「你到底有沒有聽到我的話?你是聾了嗎?!」李未央的話還沒說完,臉色卻隱隱有些發白,渾然不覺自己無意之中說出了很多秘密,因為剛才一路策馬狂奔,跑的太快太急,當下不斷地劇烈喘息著,「這種事情怎麼可以隨便做!你是故意氣我嗎?好,我不再管你了,你愛怎麼辦都隨便你吧!」
    言未落地,她便甩開了他的手,元烈連忙攔在她面前,軟語道:「好,我錯了,都是我的錯!但這件事情關係到你的計劃,我既然猜到了又怎麼能裝作不知道呢?你策劃了這麼久,若是就這麼被那老匹夫毀於一旦,你會多失望?!我不會有事的,你放心——」
    「我怎麼可能放心!」李未央話一出口,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立刻閉嘴,瞪大眼看向愈加逼近自己的元烈。
    那一張俊美的容顏,飛揚如劍的長眉,琉璃一般動人心魄的雙眸,越靠越近。李未央一下子渾身僵硬,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元烈已經在她的唇上碰了一下,隨後笑嘻嘻地退開了,慢慢道:「有你這一句擔心,我便一定會贏。」
    李未央的臉上在夜色之中湧起一片嫣紅,雖然他只是蜻蜓點水般地碰了碰,她的心卻差點從胸腔裡跳出來。這個人,這個人,竟然這樣的大膽妄為!這是哪裡,這可是南華門口!
    「如果下次再這樣無禮,我絕對不饒你!」李未央的臉色竭力變得淡漠,卻不知道自己此刻嫣紅的臉頰早已沒有幾分說服力了。話音未落,她已經落入一個熾熱的胸膛:「未央,我會回來的!一定!」
    說完,他再度用力地抱了抱她,隨後突然鬆開了,深深望了她一眼,轉身快步上了馬,頭也不回地打馬離去,而跟在他身後的,還有十多騎黑衣的騎兵,顯然是他靜心挑選出執行任務的侍從,這些人剛剛明明什麼都瞧見,卻面色絲毫不動,飛馬跟著主人離去,一群人轉瞬在暗夜之中消失。
    李未央靜靜望著馬蹄喧囂,卻不知道為什麼,歎了一口氣。
    趙月始終都不明白,主子和小姐到底說的是什麼意思。為什麼小姐說主子不是回越西,為什麼又提到一直已經形同廢人的蔣華……到底是什麼意思?她真的弄不明白。看著李未央的臉色,她卻不敢多問。
    拓跋玉得了聖旨,在三日內便募集了八十萬兩白銀作為軍餉,當面交給了拓跋真,隨後二十萬兵馬的兵符也一併在皇帝面前交予,而此時的西南叛亂已經越演越烈,原本只是叛軍郭成和苗人,可現在因為波及的地方越來越廣,竟然牽連了西南附近的數十座城池,局勢變得刻不容緩。於是,不過短短十日,拓跋真已經領兵出征。
    就在拓跋真隊伍開拔的次日,便是太后開始陷入了昏迷,李未央作為太后義女,按禮也必須入宮侍疾。入冬以來,天氣越發寒冷,太后原本的寒症越發嚴重,不管太醫用了多少藥,卻是已經病入膏肓,連人都認不清了,偶爾醒過來,也只是宣召皇帝或者拓跋玉,其他人基本都沒有提到過。因此,李未央明為侍疾,實際上卻是在宮中靜靜觀察著事態的變化。
    正是下午,太后服了藥,昏昏欲睡。蓮妃向李未央使了個眼色,兩人悄悄走到了一邊。
    「太醫說,太后娘娘的病情,就在這一兩個月了。」蓮妃的臉上不無憂色。
    李未央看了一眼重重疊疊的帳子,歎了口氣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無論是什麼樣的人,都逃不過這一天罷了。」
    蓮妃神色憂慮,道:「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隱隱不安,卻又說不出哪裡不安。七殿下手上畢竟還有羅國公的二十萬兵馬,再加上禁軍又控制在孫將軍的手裡,拓跋真領兵出征完全是為了重新獲得皇寵,說不定沒等到達西南,就會像其他人一樣死於瘴氣,到時候七殿下的皇位更是板上釘釘了,我實在不該如此擔心的,是不是?」事情不關乎自己的利益,她當然沒所謂,可是現在她已經和拓跋玉綁在一條船上,當然會對事情的進展萬分關心。太后多活一天,拓跋玉成為太子就多一分保障,所以蓮妃才會特地向皇帝請求來這裡照顧太后,藉以觀察局勢變化,想要提前窺得先機。
    李未央微笑著看了她一眼,道:「蓮妃娘娘,不必這樣緊張。有些事情,不是你緊張害怕就有用的,該來的始終會來。」
    蓮妃看她漆黑的眼睛深不見底,心中不由更加忐忑,心裡想著要從她嘴巴裡再多問出點什麼來,可惜李未央卻轉頭道:「太后用藥的時辰要到了。」
    一旁的女官董姑姑親自捧著藥盞送到太后的床前,李未央漫不經心地側首,看到那紅漆托盤中,一隻精緻且小巧的蓮花碗內盛放著漆黑的藥汁。
    蓮妃歎息了一聲,道:「七殿下特地求來的古方,怕是也救不了太后的性命。」
    太后生病之後,拓跋玉千方百計翻遍了古籍,找到治療寒咳之症的古方,並且在上百病人的身上試驗過,的確有效果,這才進獻給了太后。可惜太后年事已高,咳症又已經病入骨髓,剛開始的效果過去後,病情反倒越加沉重起來。
    董姑姑眼睫低垂,細密地覆蓋下片淺淡陰影,手上的動作異常溫柔地伺候著太后用了藥。看著這一幕,李未央就歎了一口氣,太后一心擔憂朝政,不能安心休養,這病當然會越來越重了。
    喝了藥,太后便安然入睡,其他人皆退了出去,只留下董姑姑等近身女官伺候。蓮妃受托照顧太后,自然不能擅離職守,李未央則是被隨後趕來看望太后的九公主拖住,一直沒有離開,三人就坐在小廳裡,一邊說話一邊喝茶。
    到了黃昏時分,董女官慌慌張張來報:「蓮妃娘娘,大事不好了!太后,太后她——」
    李未央和蓮妃對視一眼,蓮妃趕緊站了起來,還沒等她開口聞訊,九公主已經第一個快步走進了太后的內殿。內殿一片安靜,本該守候在這裡的那些宮女已經不知去向,九公主面上惶急,衝過去喊了一聲:「太后!」沒有人回答她,殿內一片死寂。九公主見此情形,莫名覺得不對勁兒,不由自主打個寒顫,後背的寒毛根根都豎起來,再顧不得什麼,一疊聲道:「太后!太后!」
    衝上去掀開被褥,九公主定睛一看,頓時嚇出一聲冷汗。
    太后躺在床上,慘淡的面上青灰一片,七竅竟在流血,已經氣絕身亡。
    九公主面色突然變得慘白,隨後重重向後跌坐在地上:「太后薨了……」
    蓮妃雙眸滿是震驚,她幾乎一路是跟著九公主小跑進來,聽見九公主說了這一句,她的身體開始止不住地哆嗦著,扭頭抓住來人道:「未央,太后薨了……」
    李未央看了一眼蓮妃的手,她正死死地抓住自己的手臂,那樣的力道骨節都在發白,李未央的神情在這一瞬間,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就在此時,跟著進來的董姑姑大聲驚呼道:「快來人啊!太后……太后被人毒鴆了……」
《庶女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