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6 一片火海

    李未央回到郭府,趙月連忙遞來一封密函。李未央接過仔細看了,面上露出一絲笑容,在佈置陷害裴氏同時,李未央還佈置另外一樁事情,只不過裴家顧著還剛剛虧欠的款項,恐怕還沒來的及顧上這一點,很快裴皇后就會知道了,希望她會喜歡李未央送的這個禮物。
    她這樣想著,卻突然有一雙手遮住了眼前的景致,李未央抬起了眸子,面前是一張異常熟悉的俊俏面孔,元烈竟然拖長聲音道:「未央!」
    李未央無語,他什麼時候來的,還是剛才跟著她一道進了府中?她道:「怎麼如此神出鬼沒的?」
    元烈厚著臉皮,聲音裡面還帶著無限委屈,手也趁著別人不注意環上對方的腰:「未央,為什麼這幾日都不理我,就連去王家參加宴會都不讓我跟去?」
    李未央低聲道:「這是郭府,哪怕是我自己的院子也一樣有不少下人,人家都在看著,你先放手好不好!」
    元烈眼睛眨了眨,毫不猶豫地道:「不放!」
    李未央用手扶著額頭,不由搖頭道:「我今天真是不想見到你!」
    元烈十分心碎的模樣,泫然欲泣道:「為什麼?」
    李未央知道他裝腔作勢,懶得搭理:「你以為莫名其妙多了個對我有敵意的王小姐,我就沒有心理負擔嗎?」
    聽到李未央提到王小姐,元烈就是一愣:「什麼王小姐?」
    李未央冷冷地道:「不就是那一位陛下親自要為你賜婚的王小姐!今天我去,她可是好好地給了我一番下馬威,向眾人表明她的獨特之處,又想方設法的壓我郭府,你說我該不該把這筆帳記在你的頭上?還不放手!」
    元烈堅持不肯鬆開手,李未央狠狠踩了他一腳,他立刻鬆了手,李未央正要離開卻突然聽見他哎喲一聲,她不由吃了一驚,自己剛才並沒有用很大力氣,他這是哪裡受傷了?或者是之前的舊傷復發嗎?下意識地關切道:「怎麼了,哪裡不舒服?」誰知李未央還沒有動作,就被元烈使詐整個抱進懷裡,他身上哪裡還看得到有什麼痛處,更沒有什麼病痛:「未央,為什麼要為那些不相干的人生我的氣嘛!」他的聲音軟軟的,聽起來就像孩子在撒嬌一般。
    李未央見他是故意的,扭頭轉身就走,卻又被他死死地拖住:「未央,什麼王小姐,我又不認識她,硬塞給我的東西,我怎麼會要呢?」他的聲音低沉悅耳,彷彿春風輕拂在耳邊,十分動人。
    李未央心頭就是一動,一時沒有掙得開,他的聲音幾乎是有些無奈的:「未央,這世上我只看中你一個,比起你來,其他人都無關緊要。我回到越西,看到的都是煩心的人,但是一看到你,那些痛苦和煩惱就都消除了,別人怎麼能和你比?所以不要去考慮什麼王小姐,你若是肯答應立刻嫁給我,咱們馬上就舉行婚禮,到時候你還用擔心那個老頭子胡亂賜婚嗎?」他是一本正經,循循善誘,再加上那張人畜無害的俊美臉孔,絕對殺傷力十足。
    聽他說的一臉鄭重其事,顯然是壓根不準備求皇帝的御旨了,李未央不得不感歎元烈這兩年本事越發見長,這麼噁心到死的情話,竟然說的情真意切、纏綿入骨,還這麼順理成章。要及早舉行婚禮她當然知道,只是如今是多事之秋,在裴皇后沒有徹底打倒之前,想也知道對方一定會藉機生事,反倒不美。她這一生都在爭鬥之中,若是有一天她要出嫁,也要等一切都順利解決……
    可是此時元烈已經握住了李未央的手,道:「現在嫁給我有什麼不好的嗎?到時候你就是旭王府的女主人,沒有婆婆要伺候,也沒有什麼亂七八糟的紛爭,咱們倆個高高興興的過日子,你要殺裴皇后,我就陪你一起去,你要造反我也奉陪到底。」
    李未央惱怒道:「誰要造反?不要胡說八道,你還真是什麼話都敢說!」
    元烈琥珀似的眸子裡澄澄一片,笑容也是充滿了陽光的明媚:「我知道那個老頭子說了很多有的沒的,不用理他,我從來就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中,他要娶那個王小姐就自己去娶好了,反正老牛吃嫩草也不是一日兩日,不要把一個老女人硬生生栽樁到我頭上!」
    李未央嗤笑道:「那王子矜可是與我年紀一般無二,怎麼就老了呢?」
    元烈毫不知恥地湊過來道:「人人都說她可是王家一直嫁不出去的閨女!」
    李未央不以為然:「不是嫁不出去,是你那你父皇特意留給你的,所謂人中極品,瑤池仙子也不過如此了,不但精通琴棋書畫,最要緊的她還懂得軍事陣法、天文地理,說是一名奇女子也沒有什麼不對的,你不肯娶她有可能就失去得到皇位的最佳支持者,你不擔心嗎?」
    元烈毫無興趣道:「我從來就沒有想過要做那皇帝,更不想因為皇位娶自己不喜歡的女人,不管她長得像天仙,還是蠢笨如豬,與我都沒有關係。」
    李未央聽了,不由自主輕輕搖頭:「若是王小姐聽到這句話,恐怕真要氣暈過去。」她看得出來王子矜是一個心高氣傲的女子,她並非對旭王元烈鍾情,反倒是覺得旭王當眾拒婚給了她難堪。這樣自視甚高的女子,只有她不肯下嫁,決不能容許任何人拒絕娶她。
    王家向來屬於避世的豪門,就連他們家的兒女也很少在外面拋頭露面,這位王小姐更是十多年沒有出現在眾人面前,此時一下子出山,恐怕還跟那上頭的皇帝有關係。想到上一回皇帝想要李未央性命的事情,她就可以明白為什麼王家今日宴會之上如此咄咄逼人了,恐怕還是皇帝的授命。
    也許在這個瘋瘋癲癲的越西皇帝心中,自己並不配做他的兒媳婦,他要的兒媳自然是出身名門的淑女,最要緊的是能夠輔佐元烈登上帝位並坐穩皇帝寶座,而王家是明顯有這個實力的。其實她今天從王府回來,心情不是很好,剛要說什麼,卻突然看見元烈歪著頭,唇邊蕩起一個柔和的笑意,眼波灩灩,動人心魄:「未央,你嫁給我之後,我會疼你、寵你、愛你!所以你絕對不會後悔的!」
    他說完這句話,李未央莫名被他逗笑了。
    可是她的心中卻同時想到:皇位,元烈當真不在乎嗎?皇權的誘惑對於任何人來說都是不可抵擋的,李未央很明白這一點。不要說當年的拓跋真,就連拓跋玉都被挑起了權力的慾望,有時候不是你想要,而是你非要不可。只有登上帝位,才能保護自己,保護重視的人,然而她對於皇宮有一種直覺的牴觸,如果元烈要去追逐帝位,那麼自己還會始終堅守在他身邊嗎?如果自己阻止他去贏得皇位,那麼數十年之後,他是不是會反過來責怪自己破壞了他的人生?
    元烈看著李未央神色變化不定,笑容突然沉寂了下來,他抓住李未央的手道:「我說過很多的事情不要去想得太長遠,凡是我自己做出來的抉擇都不會後悔,更何況我的心願原本就是陪在你的身邊,什麼王小姐、張小姐、李小姐,都讓她們見鬼去吧!」
    李未央聽到這裡,抬起了眸子定定地看著元烈,雖然他這話說得有些囂張霸道,可在情人的心頭卻總是湧出一絲暖意。是呀!眼前這個人,隨她從大歷一直來到越西,不管在多麼惡劣的情況下,他都陪伴在自己身邊,為什麼自己如此多疑,竟然還會懷疑今後他會動搖。不管今後遇到什麼情形,兩人在一起便能平安度過,這才是相濡以沫、相守白頭。
    元烈又磨蹭了好一會,在李未央再三催促之下這才離開了。不多時,就聽見蓮藕進來稟報道:「小姐,靜王殿下到。」
    李未央一怔,隨即淡淡地道:「請他去花廳吧!」蓮藕點頭領命而去。
    這麼晚了,靜王殿下為何突然來訪?李未央原本是要休息了,此刻不得不重新整理了儀表,穿上了見客的衣裳,這才匆匆來到花廳,靜王元英已在這等了整整大半個時辰。聽見腳步聲,他抬起眸子,眼眸之中陰沉的要滴出水來,像是極力壓抑著什麼。
    李未央語氣平和地道:「靜王殿下突然到訪,不知有什麼事?」
    靜王筆直地望著李未央:「今日你已經瞧見那王子矜是個什麼樣的人了,可有什麼看法?」
    李未央心頭一跳,卻不知道靜王此言是什麼意思,她思慮片刻才道:「王家的小姐自然是才貌雙全的名門淑女,又有大家之風,靜王殿下若是有心,大可以想方設法求來做自己的王妃,相信對帝位之爭是極有幫助的。」
    靜王元英面色一變,他的聲音在此刻聽來多了一分陰沉:「嘉兒,你明知道我的意思卻顧左右而言他,難道是想要掩飾什麼嗎?」
    窗戶被婢女打開了,此時微風裊裊,吹散了一室的檀香味道,帶來一陣清新的空氣。李未央深吸一口氣,才神色和緩道:「靜王殿下究竟是什麼意思?請恕我不能明瞭。」
    元英的目光向來是安靜而且溫和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當這裡只剩下他和李未央兩人的時候,他的目光變得冰冷,而讓人覺得毛骨悚然:「你應該知道父皇的心意,他的目的是想要讓元烈迎娶王子矜的,可是你居然還敢縱容著旭王違逆陛下的意思,你該知道這位皇帝是個什麼樣的人,你們這樣做簡直是愚不可及!」
    李未央面上一片平靜,沒有靜王元英預料的惶恐不安或是悲傷難過的神情,她寂靜彷彿一切都是沒有發生過,淡淡一笑道:「靜王殿下,我的個性你應該很明白,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我自己會有判斷,無需他人指揮,倒是靜王你的心思頗為讓我不明。」
    靜王的怒氣再也掩飾不住:「我的心思你不是很明白嗎?」
    李未央心知肚明,只不過讓她不能理解的是,不管如何靜王都會將對於帝位的追求排在李未央之前,他為什麼不去主動追求王子矜,反而來對自己說這一番話呢?這不是違背了他的初衷嗎?思及此,李未央定定地看著靜王道:「殿下,很多的事情都是老天注定的,並非人力可以扭轉,陛下縱然是真龍天子,他也不過就是一個凡人,無論如何他是扭不過老天的旨意。」
    這句話的意思,就是分明不肯退讓了。
    元英眸光變得充滿嘲諷道:「你傻了嗎?竟然公然抗旨,元烈到底給你吃了什麼迷魂藥,你要如此死心踏地!」
    李未央神色並未因為他的諷刺而發生變化:「這就更加與靜王殿下無關了,我勸你若是有這份心思,不妨好好籌謀一下,王家才是你最好的聯姻對象!」
    靜王冷笑一聲,不怒反笑:「你當真如此固執嗎?」
    李未央的笑容依舊是春風拂面的溫柔,她端起茶杯道:「趙月,送客!」
    靜王站起身來,冷冷地一笑,快步向大廳之處走去,等到他走到門口,卻又扭轉身子,回過頭來,望著著李未央道:「嘉兒,你會後悔的!縱然你不顧惜自己,卻也要想一想與陛下作對的下場,郭家滿門這麼多人,你甘心受你連累嗎?你還真是郭家的好女兒!」
    李未央壓根聞所未聞一般,根本不發一言。
    靜王攥緊了手心,聲音越發冷了:「這件事情我自會稟報舅父舅母,我倒要是聽一聽,他們一心維護家族尊榮,又會如何對待你這樣的女兒!」說著他已經快步地走了出去。
    李未央抬起眸光,看了一眼元英決絕的背影,不禁輕輕地搖頭。
    趙月輕聲道:「小姐,靜王殿下剛才說的話……」
    李未央冷冷一笑道:「不必理他,我看他是犯了魔怔!」
    趙月心道:這魔怔似乎還是為你犯的。但她這話可不敢說出來,她又低聲地說道:「小姐,需不需要咱們先下手為強?」
    李未央倒是頗有些驚訝:「下手,怎麼下手?」
    趙月猶猶豫豫道:「從那個王小姐……」
    李未央被趙月逗樂了:「關鍵之處不在於王子矜,而在於元烈怎麼想,皇帝現在急忙將王子矜拉出來,分明就是坐不住了,他沒有辦法直接逼迫元烈遵從聖旨,他只能用這麼迂迴的法子,讓元烈瞧見王子矜和我孰高孰低,誰優誰劣,這也變相的說明,他沒有辦法掌控自己的兒子。」
    趙月聽到這裡,不由心頭一跳,如今她是算看明白了,她們家小姐對人心的把握那是世上無人能及的。可是不論如何,這個王子矜不同於凡俗女子,她十分擔心,不由又道:「可是奴婢瞧見那王小姐實在是個厲害的人物,小姐一定要謹慎小心為好!」
    李未央當然明白這個丫頭的忠心,只是點了點頭:「這一點我自然是明白的,今日她讓兩名婢女在眾人面前展示才藝,只不過是想要告訴我,縱然是她身邊的婢女也是文武雙全,才貌絕佳,她身邊的婢女如此,更何況小姐本人呢!」
    李未央頓了頓,又接著說下去:「接著她故意讓阿麗公主醉酒,製造與我單獨相處的機會,向我挑明了陛下的意思,讓我知難而退。這個女子頗有手段,絕非尋常之輩,至於後來她主動上陣彈奏空篌,那是為了試探我的心思,看我是否平庸之輩,又是否配做她的對手。」
    趙月聽得雲裡霧裡,可是有一個宗旨卻是很明白的,那就是王小姐是要與自家小姐作對了,她不由蹙眉。
    李未央卻不擔心,皇帝當眾賜婚,若是換了尋常的世家子弟或是王孫貴族,那連說不的機會都沒有,可是換了元烈……他的性格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若是皇帝強迫於他,絕對沒有什麼好下場。而且對方逼的越急,元烈反彈之心越甚,到時候父子之間只會徹底反目,難以收場。所以,只希望皇帝能夠及時意識到這一點,不要犯下不可挽回的過錯,徹底失去這個兒子才好。
    李未央輕輕一歎,道:「這世上最難算計的就是人心,皇帝自己從前深愛那個人,卻礙於萬般阻撓不能結合,所以他的心態本已有些失常,如今他又想用強權手段逼著元烈按照他的方式去生活,只怕注定是白忙一場。」
    其實李未央說到這裡,心中卻還有另一種沉沉的預感,她隱約覺得這件事情似乎還有裴皇后在背後推波助瀾,裴家如今岌岌可危,他們迫不及待的用其它世家來遮擋李未央的視線。正因如此,李未央才對王子矜的挑釁毫不在意,她如今最重要的目標就是剷除裴家,只能先將其他事情都往後排。這個世界原本就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無底深淵,誰能從深淵裡爬上來還未可知,不管是裴後還是王子矜,誰阻了她的路,那就對不起了!
    此時的皇后宮中,裴後正獨立殿中,手中捧著一本奏章,神情莫名,正在出神之間,宮女在旁邊的小聲稟報道:「娘娘,裴大公子在殿外候著您,要求覲見。」
    「裴弼?」裴皇后的眼皮突突的跳了起來,心頭立刻想到裴弼此時進宮必然有十分要緊的事,她立刻點了點頭道:「吩咐他進來吧!」
    裴弼幾乎是一路跌撞著進了大殿,這段日子以來他的病情越發嚴重,而且整個人消瘦了不少,臉頰上竟然也不似往日光滑,反倒多了些青青的鬍渣,整個臉頰都凹陷了下去,十分憔悴的模樣。裴後看到他,突然驚覺他身上隱有血跡,不由道:「裴弼!你這是怎麼了?」
    裴弼不急於回話,只是跪倒在地上,壓低了聲音回答道:「娘娘,我去赴王家的宴會,回去的時候從馬上墜下,受了一點小傷。」
    裴皇后微微變色,很快便用平穩的聲音道:「既然受了傷,為什麼不好好回去養傷,跑到宮裡來做什麼?這個時辰——你有什麼要緊的事嗎?」
    裴弼咬牙,一字字地道:「之前在大殿上發生的那樁事情,娘娘不會忘記吧?」
    裴皇后眉目一緊道:「繼續說下去。」
    裴弼應聲道:「是,娘娘可還記得,上一回寶兒曾經收買艷血盟的人,讓他們去劫持郭家的馬車,結果事敗不說,反倒被郭家人誣陷說被盜了舍利子,郭家人還借此去盤查裴家多年來的據點,並且搜查出了一本帳薄,雖然重要的資料被我暗中毀了,可是陛下終究還是知道了那一千二百兩的事,以至於讓我們三倍清償。」
    裴皇后淡淡地道:「這我當然不會忘記,又出了什麼事嗎?」
    裴弼面上湧現出無限的痛苦,他沒有想到李未央的手段如此毒辣,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在裴氏還帳的當口又出了這樣的事情,他低聲道:「那事情發生之後我將寶兒狠狠的訓了一頓,並將她關在屋中,不允許她隨便出門,可是這個丫頭竟然悄悄買通了婢女,威脅了護衛,偷偷逃出府,信誓旦旦地要去找那艷血盟的人問個清楚,那些江湖草莽當然不顧信義,反咬了寶兒一口,不但擄走了她,甚至還將她賣入了幸月樓……」
    裴皇后原本神色慵懶,聽到最後三個字猛地坐直了身子,難得聲色俱厲:「你說什麼?」
    裴弼心裡一緊,一字字道:「寶兒被賣入了幸月樓。」
    裴皇后柳眉倒豎,一揚手,猛地將旁邊茶几上的青瓷花瓶揮倒在地,那鮮艷的花瓣和著水一同凋零,裴後的聲音透著無限冰冷:「如今她人在哪裡?」
    裴弼低下了頭去,不由自主地攥緊了手,卻無論如何卻驅不走那徹骨的陰寒:「找回來的時候,她尋死覓活的要上吊。」
    這話已是說裴寶兒失貞了,裴皇后整個人坐在殿上,面色第一次極度的難看,良久她才再度開口,聲音卻彷彿纏了冰絲,帶著說不清的陰寒之氣:「既然如此,你應當知道怎麼做!」
    裴弼低著頭,堅難地吐字道:「娘娘,現在讓她自盡已經晚了!」這聲音極度沉重,完全失去了往常的冷靜,已經是被逼得走投無路。
    裴皇后不由心頭一跳,開口道:「什麼意思,什麼叫晚了?」
    裴弼咬牙:「這件事早已被鬧得沸沸揚揚,人盡皆知了!」
    果然如此……裴皇后閉上眼睛,歎息一聲,她不開口,整個大殿都陷入了可怕的沉寂。所有的宮女都是噤若寒蟬,屏息凝氣,甚至不敢抬頭看裴後的神色,想也知道裴皇后此刻一定是極為惱怒的。最終,她眉目重新舒展開來,點了點頭:「這李未央的手段果然非同凡響,的確是個有意思的人。」
    裴弼聽到這裡,猛地抬起頭道:「娘娘,是我辦事不力,教妹不嚴,才會出這樣的事情,一切都是我的過錯,請您責罰!」
    裴後略略挑起唇角,不動聲色之間掌控一切:「寶兒這個孩子,我是看著她長大的,向來是個沒有腦子的人,你們又很少管教,她自詡美貌,以為有點資本就能得到一切,如今才會碰得頭破血流。雖然是別人故意挖了陷阱,可這又與她的性格有關,若她老老實實聽你的話呆在裴府之中不再出門,何至於遇上這樣的事情?事到如今已經沒有別的辦法,讓她出家為尼吧!」
    裴弼知道這已經是最好的選擇了,其實裴家的名聲已經被裴寶兒玷污,她又和艷血盟的人有了莫名的關聯,這件事情若是傳揚出去,只怕連裴後的臉面都被裴寶兒丟盡了。李未央實在是太狠,她明知道對於一個家族來說子嗣和名聲是最重要的,先殺裴弼的那些兄弟,斷了他們家的子嗣,如今又用裴寶兒毀了他家的名聲,深謀遠慮,步步為營,手段更是毒辣,絲毫也不亞於裴皇后利用納蘭雪的那一條計策。所謂棋逢對手,也不過如此。裴弼剛要說什麼,卻聽到裴皇后又開口道:「寶兒的事情不過是內憂,還有外患,你仔細瞧瞧吧。」
    裴弼聽了這話,不由抬起頭來,旁邊的宮女立刻將裴後手中原先在看的奏章遞到了裴弼的138看書魍速地掃了一眼,瞬間面色變得雪白,他面上滿是不敢置信:「竟有此等事?」
    奏章上說的事情比裴寶兒的事還要讓裴弼驚訝和震撼,越西皇帝在八年之前曾經動用過百萬的國庫銀兩在綿江之上造了一座鎮北大壩,卻想不到昨日竟然決堤了,淹沒了大半個城池不說,還傷了不少百姓,一石激起千層浪。皇帝派人勘察,官員呈回來的折子上說的很明白,當初督造的官員偷工減料,以次充好。而更糟糕的是,當初負責督造大壩的人正是裴弼的表叔裴海。
    哪裡沒有貪官污吏,這不過是棉絮裡的虱子。裴皇后淡淡地道:「李未央的消息十分靈通,恐怕她早已將這些年來裴家人負責的那些事情一一記錄在案,仔細調查研究過,所以在這消息還沒有傳回來的時候,她就立刻緊密佈置了起來,先是派人在百姓之中散播謠言,說這大壩毀於一旦完全是因為當初裴海的失職。我也著人調查過了,當初決堤的那個口子,專門負責建造的人一下子都沒了蹤影,所有的賬簿也不翼而飛,現在這種情形明顯是要讓裴海背這個黑鍋。」
    裴弼的牙齒都在顫抖:「這李未央實在是太過讓人恐怖,為了對付裴家,簡直無所不用其極,說不定這大壩潰堤一事也是她……」
    裴後搖了搖頭,冷笑著道:「裴海的個性過於庸碌,若非是有個裴家人的名頭,他根本就沒資格坐上這個位子!我雖然在宮中,卻也不是雙目閉塞,聽說他手下有不少的人常常藉著的裴家的權勢胡作非為,這事情早已不是一日兩日了,你根本就知道的。所謂千里之堤毀於蟻穴,郭家只不過是利用裴家固有的紛爭加上此次潰堤一事大做文章罷了。」
    其實裴弼也知道這件事情跟李未央是沒有本質關係的,因為早在半年之前他就曾經看到過密信說大壩有決堤之險。當時他就通知裴海派人去修繕了,想不到今年還是終於潰堤了!可見裴海根本沒有照著自己所說的去做!又或者是底下人偷工減料,從中牟利——李未央想必就是藉著這個機會挑起民怨,並且故佈迷陣,將一切的罪過都栽在了裴海的身上!
    家族鬥爭沒有是非善惡,可如此無孔不入,其心可誅!裴弼不禁咬牙道:「這李未央太過心狠手辣,如今為了保全裴家恐怕……」
    裴皇后淡淡地道:「我已經給裴海傳了消息,如今他早已懸樑自盡了,並且在臨死之前還自動上書請願散盡家財充實國庫,安撫百姓,我想皇帝不會再大肆追究此事了。」
    懸樑自盡?裴海也是裴家的頂樑柱,裴弼還一直想著叔父出了事情之後,朝庭之事一切都得暫且倚仗裴海了,卻想不到如今連他都被李未央硬生生的逼到了極處。
    裴後看他一眼便知道他的心思,只是冷然道:「唯有這樣才可以保全裴氏一族。」
    裴弼心中恨到了極點,幾乎恨不能立刻斬殺李未央才好,可他畢竟不同於裴徽等人,很快便鎮靜下來,低聲道:「娘娘,請屏退左右。」
    裴皇后挑起了眉頭,揮手道:「你們都退下去吧。」
    所有的宮女全都退了下去,裴弼仔仔細細地檢查這殿中的內內外外、各個角落,直到確信沒有人偷聽才皺眉靠近裴皇后道:「娘娘,如今郭家如此咄咄逼人,太子的地位也是岌岌可危,陛下又一心袒護郭家,依我看來,不如將此事傳給父親知曉。」
    裴弼所說的父親便是裴淵,手中執掌大軍,駐紮在邊境,裴皇后面色一變道:「你的意思是——」
    裴弼突然更加湊近了,只是用食指沾了些茶水,在地上寫下四個大字。裴皇后看著那四個字又看了看裴弼,裴弼的眸光十分冷酷。
    這四個字是:擁立新君。
    裴弼的用意十分明顯,這就是說,他想要擁立太子,更直白的說是謀反。
    裴弼又勸說道:「娘娘,我也知道如今的時機不是很好,可是再繼續這樣下去只怕裴氏一族都要誅滅殆盡,到時候縱然父親回來,面對的也是滿目頹唐,無力回天了。」
    軍權是軍權,家族是家族,一個家族的繁榮昌盛必須靠出色的人來支撐,按照裴家現在的情況其實已經到了十分糟糕的境況,原本十分茂盛的裴氏主要支柱不是早逝就是絕後,後人不繼,自動衰亡,乃是所有室家的大忌,會最終影響到整個家族。
    裴弼見皇后神色一動,立刻再接再厲道:「前朝名門滕氏,娘娘還記得嗎?」
    裴弼所說的滕氏其實是前朝皇室最為倚重的第一流家族,只可惜滕氏一族人不長壽,都英年早逝,自族長籐章以來平均壽命也不過只有四十歲,整個家族只有兩個活到六十歲以上。正因為如此,滕氏雖然風光當朝,但是終因無子不得不從家族中其他旁支之中挑選人來繼承爵位。如同惡性循環一般,又總是沒有子嗣,盛極一時的籐家長房便是這樣在無人繼承的情況下衰落下去的,以至於在傳了四代之後就再無人繼承,不出三十年,籐家就銷聲匿跡了,這其中除了有因政治形勢變化而造成的社會地位降低之外,失傳絕後是一個不容忽視的內因。
    裴弼的話很明顯,如今在李未央的咄咄逼人之下,裴家損失慘重,尤其是裴家主枝,除了裴弼之外幾乎是損失殆盡,現在這種情況不得不從裴家的旁支之中來找人繼承,但是長此以往定然不會有什麼好結果。裴弼作出了一個刀割脖子的動作,目光陰冷地道:「娘娘,先招攬人手控制各大室家和皇宮,再用齊國公府所有人的性命來要挾那郭家長子,想必他不會隨便起兵,咱們再輔佐太子登基。」
    裴皇后冷笑一聲,神色卻像在看一個並不成熟的孩童一般:「裴弼,你可以為太子起兵,卻不可為裴家起兵,除了那些親信,不會有人肯輕易跟隨你。因為陛下雖然不喜歡太子,可也沒有要廢了他,若是現在起兵,根本就是師出無名,此乃出師征戰之大忌。若是按照你的說法,突然發難,然後扶持太子登基,咱們要如何堵住悠悠眾口?為今之計,只有韜光養晦方可絕地反擊。」
    裴弼其實早已經被李未央逼到了極處,剛才最重要的一句話他沒有說出來,他沒有生育的能力,不能產下子嗣,整個裴氏主支就會從此斷絕了,而且他重病在身,實在沒有這個後繼之力去和整個郭家長久抗衡,這才是他促動皇后擁兵造反的最根本原因。
    裴皇后看到他神情,便放緩了語氣道:「該怎麼做我心中很明白,不必你多言,退下吧。」
    裴弼猶自不死心,抬起了頭道:「娘娘,可是此刻……」
    裴皇后微微一笑:「你放心吧,我不會任由李未央胡作非為的,她很快就知道,一切不會盡在她的掌握之中。」
    裴弼聽到這裡卻是心頭一跳,猛然明白了裴後的意思。他點頭道:「是,娘娘。」說著,他轉身退了出去。
    一陣風吹來,吹滅了殿中的燭火,陰暗的光線之下,只見到裴皇后額上的南珠在黑暗之中熠熠閃著光彩,照著裴後整張絕美的面孔露出一層淡淡的流光,可是看起來卻分外的詭譎,她突然輕聲笑了笑,卻是搖了搖頭:「到底是年輕,沉不住氣。」這句話顯然是說剛才的裴弼。
    靜王元英得到消息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他幾乎是一路衝進了宮中,當他趕到郭惠妃殿前之時,整個天空被火影染成一片紅色,宮殿前面已經聚集了很多人,百名大內侍衛在距離宮殿的二十米以外組成了人牆,與救火不相干的人一律不得入內。靜王元英一把推開一個侍衛,厲聲道:「我母妃在裡面?為什麼沒有人去救她?!」
    元英向來是十分冷靜的人,可是此刻卻是極為惱怒,幾乎是目眥欲裂,侍衛統領匆匆趕來,瞧見他聲色俱厲,不敢多言,快速地退到一邊。元英穿過警戒線,一路喘息著跑到宮殿最近的地方,眼前熟悉的宮殿徹底陷入一片火光,那瘋狂的火蛇舔窗而出,灼熱的氣浪讓人感到呼吸困難,到處是濃煙瀰漫,四周人頭攢動,不斷有人驚叫哭泣,煙熏得幾乎睜不開眼睛。「母妃!」元英大叫,因為緊張,幾乎是沒人能聽見他在說話,他急忙抓住一個太監道:「郭惠妃呢?她出來了沒有?」
    整個大殿已經被大火吞噬,連高聳的屋頂都淹沒在不斷上升的灼熱火苗之中,那太監戰戰兢兢地說:「起火之後就一直沒有瞧見惠妃娘娘,她……她恐怕……還在裡頭……」他們都是看到火光趕來救火,至於這大殿裡面的人恐怕沒能跑出來幾個……
    靜王完全怔住,此時眼前的火勢已經越來越大,救火的人不斷的往火場裡澆水,卻也不斷往後退,因為他們用來撲滅大火的水缸和水桶與所需要的水相比不過是杯水車薪,元烈看到這種情形,幾乎是痛急了,快速向火場衝去,絲毫也顧不得別人在身後大喊:「靜王殿下闖了進去了!快去救人!」
    靜王不管不顧地衝進了火場,侍衛統領不由焦急,此時這種情況郭惠妃已是生死不明,若是再添上一個靜王,那他的罪過可就大了,想到這裡,他大聲衝著身後道:「快!快進去救靜王殿下!」
    可是火勢太大,誰也不敢動彈,人人面面相覷地站在那裡,眼睜睜看著一切發生!
    片刻之後,就在眾人已經放棄希望以為靜王葬身火場了,卻突然看見火海裡面衝出一個人,他的面色青灰,頭髮凌亂,額角還被撞了一個大口子汩汩往外冒血,可是卻緊緊抱著懷中的人,侍衛統領連忙衝了上去:「殿下!」
    靜王剛抱著人走了出來,沒跑出十步遠,眾人突然聽見「轟!」的一聲,火浪瞬間衝擊而來,那重重光影之中分明看見一根巨大的橫樑突然墜下,猛地砸在正殿之上,曾經大氣莊嚴的殿堂終於轟然倒塌,火浪辟啪之聲不絕於耳,塵煙四起。
    見到靜王懷中一直抱著的正是已經陷入昏迷的郭惠妃,侍衛統領這才鬆了一口氣,連忙吩咐人去請太醫來,為靜王和郭惠妃診治。而此時後面的整個宮殿已經化為廢墟,靜王猛得轉過頭,盯著那火海之中的殘垣斷壁,目光之中露出極度的憎惡之色,郭惠妃宮中素來謹慎小心,又怎麼會無緣無故失火?定是有人故意縱火,而這一切分明是在給他們一個警告。
    當消息傳回郭家的時候,李未央放下手中的書冊,不由面色一變,隨即已經快速鎮定下來,而郭夫人卻是急忙亂道:「惠妃娘娘沒事吧?」
    那來稟報的人立刻說道:「靜王殿下說,娘娘嗆了不少的煙灰,沒有什麼大礙,只是人還沒有清醒。」
    郭夫人這才雙手合十,虔誠的阿彌陀佛了一聲,卻突然想起來:「這件事情可千萬不要告訴陳留公主,免得她過於擔心!明天一早我就向陛下請旨,入宮去看望惠妃娘娘。」那稟報的人匆匆離去,郭夫人面色依舊無比憂慮,她轉頭向李未央道:「嘉兒,你瞧這件事到底怎麼回事?」
    李未央雖然意外,卻不想嚇著郭夫人,只是語氣平淡地道:「是有人蓄意在警告郭家,讓我們不要做的太過份。」
    郭夫人心頭一跳,不禁道:「你是說這是裴後……」說到這裡,卻是不敢往下說了。
    李未央神色從容,這一場火不是為了燒死郭惠妃,而是要讓郭家人知道,裴後的目光無處不在,只要她想,就連守衛深嚴的皇宮她都能夠動手,更何況郭府?火燒郭惠妃只不過是一個警告,若是李未央再不住手,下一個就輪到整個郭家了。裴皇后果然是好狠辣的心思,自已剛送她一個禮物,她立刻就回敬過來,所謂來而不往非禮也,她回敬的也太快了。
    李未央搖了搖頭,輕輕一歎,看來自己還是逼的太急了,否則對方也不會做出這樣的舉動。
    郭夫人眉頭皺的很緊:「這事情真是太可怕了,皇宮之中竟然也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李未央卻是低頭沉思,不論如何箭在弦上,她要的是裴氏的覆滅,絕對不會就此罷手!
    而當事情稟報到皇帝這裡的時候,他正在花園之中飲酒,聽完郭惠妃宮中失火,不過斜著眼睛回答道:「哦!死了嗎?」
    那回稟的太監吃了一驚,連忙道:「娘娘吉人天相,被靜王殿下救了出來。」
    皇帝淡淡一笑道:「沒死就好,何必來稟報,退下去吧!」
    那太監心頭更加的恐慌,看見皇帝如此,卻不敢多說什麼,轉頭躬身便退了下去。
    皇帝看著眼中的酒杯,又滿滿飲了一杯,這才抬起頭,見到一顆流星劃過天際,帶來瞬間燦爛卻又轉瞬即逝,他端起酒杯向流星遙遙相助,嘴裡喃喃地道:「飛星啊飛星,朕敬你一杯酒!古今的帝王都和你一樣,轉眼就化為烏有,人人都叫我萬歲,可是萬歲的天子世上哪裡有啊?」
    他說著突然大笑了起來,周圍的人看見如此顛狂的皇帝,不由更加恐懼,紛紛地低下了頭去,恐怕任是誰也猜不透這個陛下的心思!
《庶女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