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過了年,轉眼就是春三月。
    三月節的日子,趙長卿出城逛了逛。
    夏文往山中採藥,沒留意今日是女兒節,背著竹簍正往山坡上扒拉著尋藥草,忽聽得一陣笛聲悠揚,不覺忘神。忘神之下,一腳踩空,人便滾了下去。
    若不是遇著趙長卿,夏文能不能留得性命在還得兩說。趙長卿坐在杏花林的泉水邊吹笛子,聽到頭頂山上一陣轟隆響動,還以為是山上石頭掉下來了,連忙起身退出數步遠,看到掉下來的不是石頭而是個大活人,趙長卿縱身躍起數丈,一手急抓夏文腰帶,輕靈的帶人著地。
    夏文臉上數處擦傷,身上滾滿泥土草屑,驚魂未定的望著趙長卿,以為自己見了神仙。趙長卿扶他坐下,看他破爛背簍裡殘留的幾根藥草,問,「你是採藥人嗎?」
    夏文點點頭,忍痛輕聲道,「多謝姑娘救命之恩。」
    趙長卿道,「順手罷了。你還能走動嗎?」
    很明顯,夏文站都站不起來,自然是走不了的。夏文自己摸了摸雙腿,強笑,「還好骨頭沒事。」脫了鞋,左腳踝已經開始腫了起來。夏文極不好意思道,「能不能麻煩姑娘幫我按住小腿。」
    趙長卿按住他的小腿,夏文咬牙給自己將腳踝正了過來。
    趙長卿看他動作頗為熟練,知他定是懂些醫術,只是人就不大中用了,譬如,夏文想撕開下擺料子把腳踝固定住,撕了幾次也沒把衣擺撕開。趙長卿見他如此,兩指捏住夏文的衣擺,輕輕一撕就撕成布條,默不作聲的遞給他,夏文臉上火燒似的,忙又道了謝。
    既遇到了,也不能眼看著夏文死在山裡。趙長卿找了株小樹劈下枝杈遞給夏文做枴杖用,夏文便和趙長卿出了杏花林,夏文十分抱歉,道,「擾了姑娘賞花的興致。」
    趙長卿淡淡,「我不過是來這裡轉一轉罷了。」
    出了杏花林到了大道上,在趙家的車子在等,趙長卿與永福坐車裡,夏文同車伕坐車外,一併回了城裡。
    趙長卿直接把夏文帶回了藥鋪,與蘇先生道,「我出外踏青,見這位公子從山上摔了下來,腳崴了。」示意夏文過去坐。
    夏文鮮少見女人出來行醫,好在他並非那等扭捏迂腐之人,大大方方的說,「我在山下正過骨了,麻煩大夫給我拿一些活血化淤的藥膏,再開一劑清涼的湯藥就好。」
    蘇先生笑,「看來公子也是大夫。」
    「不敢,小可在家看過幾本醫書而已。」
    趙長卿見小紀賬房也在,笑問,「今天林姐姐鋪裡不忙?」
    小紀賬房頗是遺憾,笑,「林姐姐同嬸子出去過節了,也給我放了假。我沒處去,過來跟先生學手藝。」小紀賬房對醫術有著極大的熱誠,自從相熟之後,小紀賬房常指點蘇白的文章,也時時會請教蘇先生醫術。故此,是常在藥鋪見他的。
    趙良棟給夏文抓了藥,算了藥錢。趙長卿問,「公子住哪兒,我叫車伕送你回家。至於藥錢,你什麼時候來給都成。」
    夏文道了謝,道,「我姓夏,單名一個文字。住在甜井胡同,年後剛搬來的,今天多謝姑娘了,待我好了,定親來道謝。」
    趙長卿笑,「夏公子不必客氣。」送吩咐人將夏文送上車,命車伕送他回家。
    趙長卿並未將夏文的事放在心上,倒不是多幾日,蘇白得案首的消息傳來,非但蘇先生母子,就是趙家,也很為蘇白高興。
    蘇先生早備好禮物,叫蘇白親去府尊大人府上、還有官學先生那裡、甚至以往朱家族學教導過他的先生,連帶著朱家,皆令他一一去拜會。蘇白直待晚間方回,又來凌氏這裡說話,凌氏與趙勇皆笑,「咱們一家子住著,又不是外人,你在外跑了一整日,也累了,去跟你娘好生說說話,你娘這些年可不容易。」
    說了兩句話,蘇白方回了自己屋。
    凌氏生就喜歡會唸書的人,及至蘇白走了,喜不自禁的對丈夫道,「還是你有眼光。」蘇白真是有出息,還有這相貌,更沒的說!
    趙勇拈鬚笑道,「孩子自小看到大的。「神色間卻頗是自得。」
    凌氏問,「什麼時候提親事?」
    趙勇道,「莫急,待先問一問長卿的意思。」
    凌氏知趙長卿素有主見,道,「阿白人品這般出眾,書也念得好,脾氣更不用說,他們姐姐弟弟相處的也好,與蘇先生的關係更不必說,再沒有不合適的。」
    趙勇也深覺蘇白合意,便尋了個時機同趙長卿說蘇家的親事。
    趙長卿險一口茶噴出來,笑道,「什麼?阿白?」
    凌氏笑,「是啊。阿白這孩子,再沒有半點不好的,何況蘇先生看你長大,教你唸書,現在是師生,以後做了婆媳,一樣和睦。」
    趙長卿笑得不行了,放下茶盞拭一拭唇角,擺擺手道,「阿白比我小不說,唉喲,我看他就跟看阿寧一樣,現在想想都是他小時候奶聲奶氣的央著我給他做點心吃的事。」說著又是一陣笑。
    趙長卿笑的凌氏也笑了,依舊道,「這樣才好,以後和睦。」
    趙長卿道,「母親別說了,我想都沒想過阿白,從來只當他是個弟弟。先生過幾日就要與阿白啟程去甘肅府了。」輕鬆的就轉移了凌氏的話題。
    凌氏問,「去甘肅府做什麼?」
    「明年秋闈啊,提前去準備著。」趙長卿道,「秋闈可不是考幾場那樣簡單,提前去了,結識一下別的地方的秀才。往當地有才學之士的府上投文拜見,這些都少不了的,當然得提前去準備。」
    凌氏道,「那你表兄要不要提前去啊?」
    趙長卿道,「這誰知道呢。」
    凌騰也是提前去了,他與朱慶、林皓結伴,朱家知道蘇家母子也要去甘肅府,索性大家一路,還有幾個相熟的秀才一起,沿途熱鬧不說,還能一起切磋學問,安全也有保障。
    就是藥鋪裡的事,蘇先生一走,便得趙長卿這二把刀頂上。其實趙長卿學醫也有七八年,不算生手。只是她真正坐診的日頭短,小病還好,大病心裡便有些沒底。蘇先生對趙長卿道,「你細觀量夏文,若人品尚可,請他來坐堂。」
    夏文時常賣草藥給趙長卿的醫館,叫趙長卿下定決心請夏文來坐診的原因其實並不在夏文身上。而是一日間,有個高大的男子隨夏文一併來賣藥草,這男子生所濃眉大眼、鼻直口方、衣飾潔整,很有些體面,不似夏文做短衫打扮。
    那男子頗是客套,問,「姑娘就是救了我兄弟的小趙大夫?」
    夏文在一畔解釋,「趙大夫莫見怪,阿讓是個好人。」
    那男子怎麼聽怎麼不順耳,笑,「叫你這樣一說,我也得成了壞人。」
    夏文笑,「我是怕你直言直語的嚇著人家趙大夫。」
    那男子一拱手,正色道,「多謝趙大夫救了阿文,他是個書生,吊弔書袋還成,要不是正巧遇到了趙大夫,從山上掉下去,非出大事不可。」
    趙長卿笑,「夏公子已經謝過我了。再者,那只是湊巧,我遇到了會救,別人遇到了一樣會救的。」
    「這可不一定。」那男子正要說什麼,夏文只站在一畔,男子問,「你不去賣藥草了。」
    夏文把身上的竹簍遞給趙良棟,笑,「麻煩良棟兄了。」依舊站在男子身畔不走。那男子索性不理他,眼中透出亮光,搓一搓手指問趙長卿,「我聽說趙大夫是邊城有名的高手,我這人,生平最好習武,趙大夫有沒有空閒,咱們比試一場?」
    趙長卿不想這男子是來找她比武的,不過,找她比武的人也多的是,趙長卿早見怪不怪了,且自有法子應對這些人。她自荷包裡取出個小銀錠子,輕輕鬆鬆的捏了朵薔薇花,她本就擅畫,又有絕世武功在身,一隻小小銀錠,竟捏出一朵碗口大小的銀薔薇,那花瓣薄如細絹,一層一層綻放開來,絢麗無比。趙長卿將銀薔薇置於掌心,請這男子賞鑒。
    這男子頗是驚歎,動容道,「世上竟真有這等絕世武功,若不親眼所見,我實不敢相信。」
    趙長卿沒多說。
    小紀賬房從裡院跑到大堂來,一面道,「趙大夫,你又捏花樣子了麼?」他只是聽聞過趙長卿絕世武功,見還未見過,非常想開一開眼界,只是苦無機會。故此,凌二姐瞧有人來找趙長卿比武,連忙進院裡同小紀賬房說一聲。只可惜,待小紀賬房出來時,趙長卿的銀薔薇已經捏好了。
    趙長卿笑,「送你。」
    小紀賬房先時在整理藥材,聞言忙用帕子擦擦手,嘴裡笑著,「這怎麼好意思。」伸手接了趙長卿的銀薔薇,細細觀量,讚道,「巧奪天工,真是捏的嗎?趙大夫,下次你再捏花樣子,可一定記得叫我一聲,好叫我開開眼界。」
    趙長卿笑,「鬧著玩兒罷了。」
    小紀賬房歡喜了一陣,聽到有人叫了聲,「阿諾?」方轉頭看向一畔的大個子,小紀賬房頓時嘴巴張得老大,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是好?那模樣表情,彷彿活見了鬼。
    當然,紀讓不是鬼,他是小紀賬房的親哥哥。
    趙長卿在家裡跟家人說起來時都頗覺不可思議,「聽說是家裡遭了災,兄弟兩個流落江湖,竟然在邊城相遇。小紀賬房都哭了,大紀公子也連聲感歎。」
    凌氏問,「後來呢?」
    趙長卿笑,「後來大紀公子就把小紀賬房叫家去了,我就不知道了。」
    趙老太太道,「這都是命裡的緣分。」
    命裡的緣分的大紀公子是個出手頗是闊綽的人,完全不像家裡遭了災的樣子。紀家先著人送了帖子,然後大紀公子帶著小紀賬房還有紀太太親自來拜會趙家。
    紀家兄弟都是上好相貌,大紀公子俊偉豪爽,小紀公子斯文俊秀,趙老太太凌氏都很客氣,尤其是紀太太,相貌秀美,舉止文雅,言語談吐無一不昭示著上好家教。
    而且,紀家帶來厚禮。
    趙老太太凌氏都有些不知說什麼好,凌氏道,「因是街坊,也說不上誰照顧誰,我聽長卿說小紀公子頗有學識,還幫著指點過阿白的功課。要說謝,該是我們上門道謝才是,紀太太實在太客氣了,您帶這許多貴重東西過來,我們怎麼敢當呢。」
    紀太太笑,「二弟不比我家老爺,有武功傍身,等閒是不怕的。他一個書生,千里迢迢的到了邊城,好在有驚無險,真是上蒼保佑,也虧得像趙姑娘這樣善心人時常幫襯一二,他方能平平安安的。再者,夏兄弟於我家有恩,趙姑娘湊巧救了夏兄弟的性命,我們都不知要如何感激您家才好。遂帶了這些俗物過來,您別嫌棄就是。」
    「說來,這都是我們兩家的緣分,老太太、太太莫要推辭,不然就是見外了。」
    紀太太這般好,趙家便不好推辭了。
    待紀家人告辭,趙老太太道,「這家人好生客氣。」
    凌氏笑,「兩位紀公子可真是好相貌,雖話沒說幾句,可看人家的舉止,就是有教養的人家。」大女兒成了大齡剩女,小女兒眼瞅著到了適婚年紀,凌氏現在的眼睛只盯著未婚青年。
    趙長卿心道,不知先時紀家兄弟何等出身,看這行止,絕不是一般人家能調理出來的子弟。有些東西,是要自小耳濡目染浸到骨子裡去的。
    趙長寧倒是很高興,興致勃勃道,「大紀哥可是有武功的人,看大紀哥的大個子,真高啊!比爹還高半頭!」雖然早認識小紀賬房,趙長寧明顯對大紀公子更熱絡。
    大紀公子沒能與趙長卿比一場,倒是與林老闆比了一場。
    一日趙長卿正在坐診,小紀賬房跑到藥鋪子裡求援,「趙妹妹,我哥跟林姐姐打起來了,你趕緊去分開他們吧!」
    趙長卿頭也不抬的開藥方子,道,「你都分不開,我怎麼去分?打出個輸贏就不打了。」
    急公好義熱心腸的趙大夫不理,倒是後頭排隊看病的病人一聽說林家鋪子又在打架,紛紛說,「難得看林老闆出手啊,出去瞧瞧,回頭再看病。」
    趙長卿沒出去,幾個病人出去看熱鬧了,小紀賬房直想吐血。
    趙良棟心裡跟有貓在撓似的,恨不能把脖子伸到門外去,鮮有良心的為「情敵」小紀賬房說情,道,「卿姐姐,看小紀賬房急的,還是出去看看吧。」
    擱了筆,趙長卿便出去一看。
    紀讓龍行虎步,穩紮穩打。林老闆鶴勢螂形,拳腳鋒銳。兩人,一個俊,一個美,都是武功高手,打起來頗具看頭,街上已圍了一群人。
    有人見了趙長卿出來,便問,「趙大姑娘,你看林老闆同這位公子誰輸誰贏?」
    趙長卿沒說話,只看兩人鬥得難解難分,小紀賬房在一畔唸咒一般催道,「趙大夫,趙妹妹!你別光看啊!」林姐姐輸了我心疼,我哥輸了沒面子啊!
    趙長卿看了一時,四下尋摸了一回,回身把門口的兩尊小石獅子一手一個托在手裡,對著兩人轟的一聲砸了過去,一人一個,不偏不倚。
    諸人見兩尊幾十斤的小石獅流星一般的襲過,林老闆纖腰一折避開石獅,自己退開數步。紀讓闊步一踏,也後退數步。對著林老闆一抱拳,林老闆負手冷凝,兩尊石獅沒入青石地下,竟剛好與地面齊平,週遭看熱鬧的人皆鼓掌叫好。
    小紀賬房連忙過去,擦汗勸和道,「哥,林姐姐,咱們屋裡說話吧。」
    趙老闆轉身回了自家鋪子,紀讓一握弟弟的手道,「跟我回家!」拉著小紀賬房走了。
    直待回了家,紀讓方說紀諾,「你是不是缺心眼兒啊!以前在家也看不出傻來,就叫那女人那般侮辱你!連個屁都不放!」紀讓本是過去幫著弟弟拉行禮的,他既然來了邊城,就不能看紀諾住在人家綢緞莊裡。紀諾磨磨唧唧的還不想跟紀讓一起住,紀讓以為他是因之前家中的事彆扭,想著先把人接回家再開導他一二就是。說來林老闆對紀諾有救命之恩,原本紀家還給綢緞莊送了厚禮,大家關係也過得去。這次想著把弟弟接回家,紀讓尋思著好生與林老闆說一說,不使林老闆誤會的方好。結果,不想紀讓剛到綢緞莊就遇著林老闆對他弟弟冷嘲熱諷,其內容頗是令人惱火。紀讓本就是個暴脾氣,林老闆是暴暴脾氣,兩人沒說幾句就打起來了。險沒把夾中間的紀諾急死。
    聽兄長這般說自己的林姐姐,小紀賬房道,「哥你也是,林姐姐可是個女孩子。她就是有口無心的性子,你怎麼打女人哪!」
    紀讓滿臉晦氣,「那娘們兒武功的確不錯!」
    紀諾道,「打女人就夠丟臉了,要不是我求了趙姑娘幫忙,哥你再打輸了,可怎麼見列祖列宗?」
    紀讓臉色一窘,罵,「我還不是為了你!你說說,你是沒長舌頭還是怎麼著,就憑那娘們兒譏諷你!不管輸贏,咱不能受這鳥氣!」
    「哪裡就受不受氣了,就是說兩句話而已。女孩子說話,好聽難聽的,咱們包涵些就是。」紀諾道,「哥你在家坐著吧,鋪子裡還有不少事要忙呢。」
    紀讓簡直不敢相信他那外視文雅內裡清傲的弟弟竟變得如此死皮賴臉,問,「你還要去?」
    「當然要去了,我不在,林姐姐會忙不過來的。你別管了,等我有了假再回來看你跟大嫂。」紀諾說兩句話就匆匆走了。
    紀讓長噓短歎,午飯都沒吃好。
    紀太太問其緣故,紀讓與妻子感情極好,便將弟弟的事說了。紀讓道,「以前在家裡,阿諾可不是這種上趕著倒貼的脾氣。」
    紀太太笑,「老爺怎麼笨了?小叔這分明是對林老闆有意思?」
    紀讓險叫茶水噎著,「什麼?對那母老虎有意思?」
    紀太太笑嗔,「這叫哪裡的話?林老闆在外頭討生活的人,厲害些是有的,也說不上母老虎,老爺這話未免太刻薄了。」
    紀讓素來是個坦蕩人,道,「刻薄?這是實話!你不知道,今天我去叫阿諾回來住,正趕上那姓林的刻薄阿諾,話難聽的很。我一時沒忍住氣就與她過了兩招,武功不得了,比我只高不低。要不是趙大夫出手,我今天臉上就難看了。」
    「怎麼還有趙大夫的事?」紀太太沒聽明白。
    紀讓道,「趙大夫與阿諾的鋪子是街坊,趙大夫的武功就甭提了,我出門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理。倒是趙百戶武功平平,真不知趙姑娘同誰學的這般好武功。」
    紀太太笑,「我覺著咱家與趙家似有些說不清的淵源,趙百戶救了大妹妹,這就有些湊巧。偏生小叔到邊城,又認識了趙大夫。若不是夏叔叔蒙趙大夫救了性命,你也不會去她藥鋪,結果就遇到了小叔。有些事,如同命中注定一般。」
    紀讓一笑,「聽你一說,倒有些意思。」
    紀讓又道,「阿諾若是喜歡姓林的,我這不是提前把弟媳婦得罪了麼?」
    紀太太掩唇一笑,「這有什麼相干,若真能做了親事,誰還會記得這個?只是小叔這親事,不好不稟過父親的。」
    「父親又不在這兒,我做長兄的,為他做主是一樣的。只是要是做了這親事,阿諾後半輩子都不會有什麼好日子過。」紀讓嘟囔一句,很瞧不上弟弟的品味。
    紀太太笑,「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紀讓只得不言了。
    紀太太皺眉道,「今天我去夏家,一家子很是清苦,其實就是接受了咱們幫襯又怎麼樣呢?夏老爺也太狷介了。」
    紀讓倒是看得開,道,「這是各人的骨氣,強也強不得。」
    到傍晚,紀諾垂頭喪氣的帶著行禮回家了,跟他哥說,「林姐姐不叫我住鋪子了。」
    紀讓眉開眼笑,說了林老闆兩句好話,「林老闆非但武功好,人情更通達。」
    紀諾簡直不想跟他哥說話,紀太太笑,「咱們這宅子大,人少,光我跟你哥還有福姐兒也空蕩蕩的,小叔回來正好。院子我早命人收拾出來了,裡頭書房也是有的,市面兒上的書都置了一些,也方便小叔用心功讀。」
    「謝謝大嫂。」
    紀太太吩咐丫環婆子把紀諾的行禮搬到預備好的院裡去,自己也出去了。紀讓看紀諾沒個精神,道,「你這是怎麼了?真要喜歡人家姑娘,就給個痛快話,我叫你大嫂去提親如何?」
    紀諾無甚精神,「要是這麼簡單,我早去提親了。」哪還會等到這會兒。
    「怎麼了,人家看不上你?」紀讓摸摸下巴道,「不會吧?你這人品,長眼的都能看得到,我看林太太對你很熱絡啊。」
    「林太太是很喜歡我。」紀諾唉聲歎氣。
    紀讓問,「莫非林老闆不喜歡你?」想一想,這的確有可能,就林老闆說話的腔調,聽著就不像對他弟弟有意思的。
    紀諾愁苦道,「林姐姐早與我說了,這一輩子都不成親。」
    紀讓愣了片刻,方道,「世上竟有這樣的女人?不成親她以後怎麼辦哪?」
    紀諾不說話,紀讓勸他,「天涯何處無芳草。你不一定是喜歡她,可能是到了想女人的年紀,才會黑上這一棵老歪脖樹。」
    紀諾道,「哥你別說這等酸話,林姐姐是歪脖樹,世上就沒女人不歪了?」
    紀讓擺擺手笑,「那你也別擺出這等沒出息的嘴臉。你要真喜歡人家,就慢慢的想法子。哪怕人家不應,你也莫這般沒出息,不然叫林老闆瞧見,豈不是更看你不上?」
    紀讓疑惑問他,「你不是綢緞莊的賬房嗎?怎麼我還常聽夏文說你還常去藥鋪裡?」
    紀諾老老實實的說,「我是想學點醫術的。」看他哥神色尚好,紀諾低聲道,「哥你來得晚了些,鋪子裡原有位蘇先生,神醫了得。趙大夫的醫術都是蘇先生教的。」
    紀讓此人,外粗內細,當下就明白紀諾的意思,輕咳一聲,端起茶盞來低頭喝茶,道,「你別擔心我了,我已經沒事了。」
    紀諾不可置信,騰了一下自椅中跳將起來,瞪圓了眼問,「真的?」
    紀讓點點頭,「我在青城山遇著夏文,他頗通醫道。」這也是為什麼說夏家對紀家有大恩的原因。
    自與兄長相逢後,紀諾幾次想開口,又不敢問。乍一聽此消息,竟激動的滾下眼淚來。紀讓歎道,「你現在也是大男人了,別動不動的就流淚。」
    紀諾抽了一鼻子,心中無限歡愉,又無限酸楚,道,「我這是高興才哭的。哥,你真的沒事了吧?」
    「那是當然!」紀讓遞給他塊帕子,拉他坐下道,「自小就在帝都憋著,還是出來走一走,覺著山高海闊。」
    兄弟兩個自有許多話要說,暫且不敘。
    紀諾聽是夏文治好了兄長,便為其牽線搭橋,先尋機問了趙長卿有沒有想再雇坐堂大夫的意思,後將夏文介紹給了趙長卿,言其人品可靠,道,「只是有一樣,我先跟趙妹妹說了吧。夏家老家在四川,夏家老爺也是舉人功名,曾在成都府邊上的青城縣任縣學訓導,夏兄先時在家裡定親姨媽家表妹。不幸其表妹出門時被蜀王世子所乘,強納入蜀王府為姬妾。因這事,夏家一家子都搭了進去。夏老伯的功名被革,被人陷害發配到軍前聽用。我哥在軍中使了銀子,夏家方能在安安穩穩的過日子。夏兄原有秀才功名,也因受連累革除了,他本身是無礙的。只是一家子在蜀中也不能安生,又擔心夏老爺的身子不耐遠行,便一家子都到了邊城來過活。」
    「我想著,蘇先生去了甘肅府,這鋪子裡事忙,妹妹一個人就太累了。你若尋坐診大夫,別的還好說,就是一樣,必是可信的人方好。」紀諾道,「若是尋常人,我是不會薦了給妹妹的。夏大哥的確是上好人品,醫術超群,頗是難得,我方跟妹妹薦了他。」
    夏文的醫術,趙長卿並不太瞭解。但是,蘇先生都說夏文不錯,想來此人是有些道行的。其實從夏文賣藥草就看得出來,夏文去山上採藥草,並不是一網打盡,他挑的都是成熟的藥草來采,若是藥還未長好,他是從來不採的。
    所以,凌二姐讚了好幾回,說夏文的藥齊整。
    既然紀諾這般舉薦夏文,而且,自蘇先生走後,趙長卿一人的確忙不過來,便道,「不如這樣,若夏公子有空,請他過來一趟如何?」
    趙長卿鬆口,紀諾笑,「理當如此。」又道,「大夫不比別的,是憑本事吃飯的營生,若本事不到家,是會誤事的。我雖薦了夏大哥,趙妹妹還是要自己把關,醫道上的事不必看我面子。」
    趙長卿笑,「這是當然。」
    紀諾把三仁藥鋪招坐診大夫的事同夏文說了,夏太太也聽了一耳朵,問,「阿諾,就是那個救了阿文性命的藥鋪的東家趙大夫嗎?」
    紀諾笑,「是啊。原來還有個蘇大夫坐堂,蘇大夫陪著兒子去了甘肅府,如今只剩趙大夫一個。她年紀不大,鋪子生意還不錯,有時病人來的多了,忙得吃飯的工夫都沒有,便想著再招個坐診大夫。我在綢緞莊,與趙大夫是街坊,聽說她有招人的意思,便想著夏大哥醫術不錯,何不去試試?」
    夏文道,「我以前也沒坐過診,不知道成不成?」
    紀諾笑,「試一試就是了。若是不成,趙大夫也不會難為自己請你去坐診,只要夏大哥別嫌棄她那鋪子裡有女大夫就成。」
    夏文忙道,「萬不敢有此意。那我明天就過去如何?」若能有這機會,他還是想抓住的。
    紀諾笑,「明天我吃過早飯來找夏大哥。」
    夏文一口應了。
    夏文是那種話不多,做事細心又謹慎的人,這種性子,還真是適合做大夫。適用了一個月後,趙長卿就與夏文正式簽了契約。
    夏老爺知道兒子去藥鋪當坐診大夫,只說了一句,「聽說趙大夫一樣坐診,人家又是你的救命恩人。我看邊城民風頗是開放,趙大夫畢竟是女流,你要謹守規矩禮數。」
    夏文恭身應了,心說爹你是不知道趙大夫的武功,誰敢對她不規矩,那完全是活膩了啊。
    作者有話要說:一不小心就碼了個大長章,晚安啦,親愛的~~~~~~~~~~~
《歡喜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