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趙長卿與蘇先生剛置了房舍,另有許多要重新收拾裝飾之處,請的工匠班子便是戚氏介紹的。戚氏回娘家時,戚夫人還問閨女,「我聽說蘇先生在玉帶街置的宅子,還挺寬敞。」
    戚氏笑,「定是堂嬸又來跟母親打聽。」
    戚夫人笑,「你堂嬸就你小妹妹這一個女兒,自然要好生打聽一二的。婆家若寬敞些,以後你小妹妹日子也好過,不是麼。」
    戚氏倒也體諒堂嬸的一片愛女之心,笑,「匠人班子都是堂嬸托人尋的,她還有什麼不知道?我早說了蘇先生不是那等宭迫之人,就是以後成了親,也不必吃媳婦的嫁妝。只管叫堂嬸放心吧。」
    「只要蘇公子有出息,人品端正,也不必分得這般清,倒顯得生分。」戚夫人笑道,「我也沒見過蘇探花,聽說生得極好。」
    戚氏道,「這還真不是人誇的,阿白模樣沒的說,比我家二小叔子不差。」
    說到宋嘉諾,戚夫人不禁想來宋嘉諾那個堵心的生母,道,「宋二公子年紀也不小了,你公公有沒有提過他的親事?」
    戚氏沒好說宋嘉諾看上了個商戶女,只道,「公公讓小叔子安心唸書呢。」
    「宋侯爺是個心氣高的人哪。」戚夫人感歎一句,她把女兒嫁到宋家時,宋家還未賜爵。戚夫人什麼都不圖,就圖宋家人口簡單,結果宋榮帷薄不修,連累到女婿不說,女兒女婿一走幾年,戚夫人這些年,天天燒香拜佛,沒有一日不記掛的。好在蒼天保佑,如今女兒女婿平安歸來。戚夫人對宋家其實意見不小,可宋榮這人吧,的確是有過人之處。別的不說,這些年,女兒陪嫁的一些田產鋪面,都是宋家代為管理,還有女婿生母的一些嫁妝產業,亦是宋榮著人打理,待兩人回來,不論田產還是鋪面,這些年的出息連帶賬目一分不差的都給了他們。單憑這一點,宋榮也算君子了。故此,戚夫人對宋家的怨氣也消了些,尤其女兒在外連得兩子,女婿也因禍得福,戚夫人也放下了心下的彆扭,笑道,「我可是聽說永安侯府有意與承恩侯府聯姻的。」
    永安侯府。
    戚氏生於公府,嫁入侯府,自然不缺見識。一聽到永安侯府,戚氏不禁皺眉,「他家別的還罷了,單一樣便不好,永安侯雖是過繼的,可既已襲侯爵,哪怕照顧自己生身之家,也不該特特的在侯府隔壁置下宅院。聽說這次李老太太過壽,永安侯夫人還親自過去操持,真不知這家子守的是什麼禮?真捨不得生身父母,何必去貪圖侯府富貴,非要過繼?既已過繼,面兒上的事都搞不清楚,我看,也有限的很。」
    「你這話是有幾分道理。」戚夫人話音一轉,笑道,「不過,你也想一想,若不是永安侯府這般情形,人家侯府嫡長女,怎能嫁你家小叔子?」有一利便有一弊,宋皇后正位中宮,宋家因此封侯,但,侯府繼承人只有一位,宋嘉讓居嫡居長,又是宋皇后的同胞兄長,不管怎麼算,將來承恩侯的位子必是宋嘉讓的。當初宋嘉諾的生母小紀氏想爭一爭都送了命,同時也令宋嘉諾的地位有些尷尬。宋嘉讓自來心胸廣闊、大大咧咧的脾氣,待宋嘉諾挺好,可宮裡的宋皇后就不好說了。宋嘉諾的同胞姐姐宋嘉語先於宋皇后進宮為妃,宋嘉語與宋嘉後之間頗多齷齪之事,當初宋嘉語生下小公主而亡,便有風言風語的說與宋皇后有些關係。只是,這些事也無從查起,再者,宋皇后所生嫡皇子已被冊立皇太子,這個時節,沒人敢去得罪宋皇后。依宋榮的聰明,想來亦知次子位置尷尬,方想為他擇一門好妻族。畢竟,永安侯除了對生身父母這裡有些糊塗,別的上頭可是半點兒不糊塗。
    戚氏終是不喜永安侯府,道,「這到底得看公公和小叔子的意思,過些日子,我們家老太太就要回來了。」
    一說到宋老太太,饒是戚夫人這樣的人物也得說一聲,「你家老太太當真是個有福人。」人哪,不信命真不成。如宋老太太,就一農村婆娘,相貌本領,沒一樣出眾的,唯一出眾的就是肚皮,生了兩個好兒子。如今,幼子宋耀在福閩為正四品父母官,長子宋榮更不用說,未封侯前已是正三品戶部侍郎,帝王心腹。原本,宋家兄弟已是人中龍鳳,不想宋榮生個女兒更有本領,一嫁太后母族,宋大姑娘不滿意,二嫁便是中宮皇后。種種本領,完全超出凡人的想像力。兒孫這般爭氣,說宋老太太是第一有福之人都不為過。
    「是啊,前幾天我進宮,皇后娘娘也惦記著老太太呢。」戚氏對老太太感情一般,當初她生了長女,老太太盼重孫心切,沒少張羅著給宋嘉讓納小,幸而夫妻兩個感情極好,納小之事方不了了之。後來宋嘉讓出事,宋榮擔心老娘受不住,將老娘打包去了福閩,一晃六年了。戚氏做孫媳婦的人,心中即使淡淡,依她的教養也不會表現出來,何況丈夫對祖母感情頗深。戚氏笑,「我還得跟母親說一聲,先時堂嬸托我做媒,蘇先生說高攀了,只是親事不比別的,尋個日子想與堂嬸說說話,也想見一見小妹妹。」
    戚夫人笑,「這是應該的,就是你堂嬸,也想同蘇先生說說話,彼此相熟些,才好議親呢。」
    母親兩個來回做傳聲筒,相中蘇白的戚侍郎單名一個峰字,因在族中排行第三,故此族中人稱峰三老爺。這些內宅相看之事,都是女眷出頭,峰三太太得了戚夫人的信兒,笑道,「這事兒托嫂子跟侄女做的媒,少不得還要麻煩嫂子,哪一日我帶如姐兒過來,也請那位蘇太太過來,咱們一道說說話,嫂子也幫我看看。只聽老爺說蘇探花極出色,偏生一時半刻的見不著,這女孩兒嫁人,最要緊的倒不是男方家資人品,要我說,婆婆才是第一位的。」
    戚夫人笑,「這是實誠話。你先把心暫安了,蘇先生給福姐兒做了兩年的先生,福姐兒她娘說是年輕,這一道住了兩年,這位先生品性如何,總能看些出來。」
    峰三太太笑,「不瞞嫂子,我這心裡不知怎麼了。先時如姐兒這親事總沒合適的,我心裡著急。如今老爺看中了蘇探花,不知怎地,我又患得患失起來。我聽說西北那邊的女人比男人還厲害,蘇太太前教導的那位趙安人,一箭能射死西蠻將領,我每想起,這心裡就哆嗦。」
    戚夫人笑,「看你說的,那位趙安人是天生的神力。你是跟蘇先生結親,又不是與趙安人結親,何必這般多思多慮。蘇先生與趙安人說是師生,情分是極好的,母女都不為過。就是蘇探花,一樣與趙家交好,你這般多心,叫蘇家知道,難免要多想的。」
    峰三太太忙笑,「這我知道。趙安人那是為國立功,我也敬仰的。」趙安人如何厲害與她無甚相關,她是擔心自己親家太過厲害,日後不好相處。
    兩人說了幾句,便把見面的事定了下來。
    蘇先生是帶著趙長卿一併去的戚公府。蘇先生的話是,「承恩侯府是新貴,戚國公府才是老牌世家,福姐兒她娘便是戚公府嫡出。咱們一道去,你也瞧瞧這些老牌公府的氣派。」又與趙長卿簡單介紹了戚公府一番,道,「當今戚國公三子三女,如今子女皆已成親,福姐兒她娘是戚國公的小女兒,戚家幼子尚的是今上長女端睿公主。端睿公主的生母戚貴妃,乃是戚國公的庶妹。」
    趙長卿道,「戚國公府是帝都一等一的人家了吧。」
    蘇先生笑,「自然。」
    戚公府的氣派與宋侯府更有許多不同,府內不論建築還是花草都多一分歲月的浸潤。戚夫人頭上插帶三五樣點翠的首飾,並不過分華麗,圓圓的臉上帶著笑,說話極是和氣,「福姐兒她娘幾次說起來,在邊城時多虧先生幫襯,早想請先生過來說話,又擔心唐突,便耽擱到了今日。」這話亦不假,戚氏母女願意做媒人,蘇白出色是一方面,也有蘇先生待戚氏的情分。當初在邊城,蘇先生給福姐兒做先生時,宋嘉讓每出去打仗,宋嘉諾也要去軍中任職,戚氏接連生下兩子,做月子都是蘇先生照看。
    蘇先生笑,「夫人過譽了,要說照顧,我一個無根漂泊之人,是多得了福姐兒她娘照顧。」
    「要我說,這能在邊城相逢就是難得的緣分,也不用謝來謝去的,沒的生分。」峰三太太雖沒嫁入公府,也自有見識,見蘇先生梳了只圓髻,唯插戴了一支上等精雕的羊脂玉雀頭簪,耳上的玉環亦是羊脂白玉所製,腕上一對羊脂玉鐲,素雅且大方,並不似那等暴發之人。峰三太太心下便對蘇先生有幾分另眼相待,笑,「我今天是專門來開眼界的。早聽福姐兒她娘說過趙安人的本領,想著蘇先生能教出趙安人這樣的學生,定是有能為之人。」
    蘇先生笑,「我可不通武功,長卿自己天分過人。」
    趙長卿笑,「我能有今日,都是先生教導的緣故。」師徒兩個先小小的互相吹捧了一回。
    戚大奶奶笑,「我聽說這次春闈,趙安人娘家兄弟也中了進士,趙公子不過十八歲,在諸進士中年紀最輕,當真是年少有為。」
    趙長卿笑,「阿寧自小是同阿白一道唸書的,只是不比阿白天資出眾,文采天成,他今科運道旺中了進士,陛下恩典,已去西北軍中任職了。」
    戚大奶奶笑,「若是趙公子留在帝都,又得做了咱們帝都人的女婿。」這話倒也不全是玩話,帝都這些人精,早將這些新科進士的底細打聽的一清二楚。如趙長寧,論才學自比不得蘇白,可趙長寧也是熱門人選,無他,他爹救過皇后的性命,他姐又有戰功在身,就是夏文,戚家人心裡門兒清,這是治癒了宋嘉讓的人。所以,戚家對趙家一樣有好感。
    趙長卿笑,「阿寧此次雖榜上有名,名次平平,哪裡敢肖想帝都淑女。」
    「你就是太謙了。」戚大奶奶笑,「這若擱在前朝,每次春闈榜單一出,多少人等在貢院門口榜下捉女婿的。」
    大家說了一回春闈的新進士,峰三太太笑,「我聽說蘇先生是端州人。」
    蘇先生道,「端州蘇家與徽州蘇家原是一支,我出身徽州蘇家,後來輾轉到了端州,又去了西北邊城。」
    這些帝都豪門,對當今有名望的家族自然是知道的。峰三太太心下一動,問,「可是徽州蘇文肅公一支?」
    蘇先生溫聲道,「雖是同族,不敢類比。」
    峰三太太笑,「怪道先生形容舉止如同閒雲野鶴一般,蘇文肅公的學識,今人亦極為敬仰,外子說到學問大家,除去如今居蜀中的王老先生,便是先帝時的蘇文肅公了。」
    蘇先生道,「看王老先生近來文集,越發老辣,每讀王老先生的文章,方知什麼是振聾發聵。」
    峰三太太笑,「只聽先生說話,便知先生是有學識之人,也難怪蘇探花這樣好的文采了。」
    蘇先生道,「阿白不過是念了幾本科舉的書,文采亦不過小道,離學問二字還遠的很。去年長卿隨夫家回蜀中,我讓他跟著一道去長些見識,有幸能向王老先生請教,他才明白學問是怎麼回事呢。」
    要說先時還有些許顧慮,如今峰三太太已極是願意,言語中多了幾分熱絡,道,「先生要求太高了。探花都沒學問,這叫天下讀書人怎麼活。」
    蘇先生一笑,「滿招損,謙受益。我是怕人捧他太高,倒叫他失了沉穩。」
    峰三太太笑,「先生多慮了,我聽說蘇探花再穩重不過的人。」
    在屋裡坐了片刻,今日天氣正好,蘇大奶奶便提出去園中逛逛,賞一賞夏初景致,大家便一道去了。戚公府的園子裡勝景極多,最有名便是太|祖皇帝御筆題名的碧水亭,一聽這名兒也知道太|祖皇帝當真不是什麼有文采的人,不過,這是太|祖皇帝御筆,文采在榮耀面前也得讓步。
    幾個女孩子正在亭中說笑玩耍,這便是今日來戚公府的目的所在了。
    因是頭一遭見,蘇先生趙長卿都準備了見面禮,女孩子一人一份,都是備好了的。戚夫人連說,「真是太客氣了。」
    那位戚姑娘今年十五歲,生得頗為清秀,臉上還有些嬰兒肥,常帶著笑,眉眼彎彎的模樣。戚姑娘自幼唸書不是吹噓,她家是戚公府旁支,父兄皆是唸書的人,到戚姑娘這裡,亦是自幼識字的。因家中就這一個女孩兒,父兄寵愛,戚姑娘小時候啟蒙都是其父一手包辦。她是真的念過書,並不是尋常人家的女孩兒,念個女四書便自覺有了學問。
    這次見面,趙長卿覺著,還是相當成功的。
    主要表現在,峰三太太與蘇先生兩人說話愈發投機了。
    中午戚夫人留飯,趙長卿細留意,戚大奶奶並不需站一畔服侍,布了一筷子菜後,戚夫人便道,「坐下吧。」
    戚夫人笑,「我這人性子最懶,自有了這大媳婦,家裡的事只管叫她去忙。她最是個知禮的,我常說,你平日裡就忙,這些捧箸布菜的事,也不必她去做,有丫環婆子儘夠了。先生和趙安人頭一遭來我這裡,別見笑,我是這樣慣了的。」
    戚大奶奶笑,「都是婆婆疼我。」女人這一輩子,能遇著個明理寬厚的婆婆,的確是幸事。
    「早聽說夫人最疼媳婦,如夫人、大奶奶這般,不似婆媳,倒似母女,著實令人羨慕。」蘇先生一笑道,「去歲長卿剛來帝都時出去走動,到一戶人家,把她嚇了一跳,回來與我說,那戶人家老太太好生排場,用飯時媳婦皆隨立在畔服侍,長卿一頓飯也沒吃得太好。」
    趙長卿笑,「我就說,我自幼在邊城長大,別人說起邊城來,只當是窮困荒涼之地。其實,我們邊城也出過高官大員,前致仕的兵部王老尚書,就是我們邊城人。王老尚書致仕後回了邊城,我以往去王老尚書府上,陪王老夫人用飯,也沒見那樣的排場。我還以為帝都人都是這般大的規矩呢,還是先生與我分說後,我方明白了。」
    諸人皆笑了,戚夫人笑,「那樣嚴苛的人家也有,只是我不敢苟同。」拿媳婦當下人用,那還要下人做甚?即便婆婆要立威,也不在這上頭。
    師徒二人過晌告辭,戚夫人笑,「有空只管過來坐坐,我在家無事,就盼著有人來說說話呢。」
    戚大奶奶親自送了蘇先生、趙長卿出門,二人再三請戚大奶奶留步,方帶著丫環走了。在車上,只看蘇先生的神色,趙長卿便知蘇先生心裡比較滿意這樁親事的。
    趙長卿笑,「先生該準備聘禮了。」
    蘇先生笑,「是啊。」
    回家路上,趙長卿命人去長平街佳香園買了些點心,吩咐丫環紅兒送去給鄭妙穎一份。不想,紅兒這一趟倒是帶回了大消息。
    「哎,奴婢去的時候,鄭大人家正熱鬧著呢,聽說是程家人來了。」紅兒道,「奴婢沒見著鄭姑娘,將點心放下就出來了。」
    趙長卿眉毛微挑,「鄭姐姐早與程家人和離了,程家人又來做甚?」
    紅兒自來機敏,捧上一盞溫茶,方繼續道,「奴婢想著姑娘與鄭姑娘交好,必然惦記鄭姑娘的事,便留神打聽了一下。說是程家人早去了好幾趟,估計是後悔了吧。」
    趙長卿譏誚一笑,「這程家人也好笑,和離書都出了,這會兒又反悔,莫不是把帝都城當做嘉興府了。」
    紅兒道,「鄭大人當朝三品,那程家,說一句士紳之族都是抬舉,不知走了什麼運道娶了鄭姑娘。程公子是個糊塗的,程家不見得沒精明人,豈能容鄭姑娘輕易和離?」
    趙長卿倒是好奇,問,「我聽說程家也有做官的。」
    紅兒笑,「姑娘有所不知,這也是奴婢新打聽回來的。程家在江淮一帶是有名的鹽商,家裡銀子是大把的,名聲也不差,平日裡捐錢修路之類的事是常幹的。這位程公子一支並非程家主脈,其父祖都是唸書人,與鹽商程家也是一個老祖宗。程公子的父親是舉人出身,程公子身上只有個秀才功名。當初鄭大人在江南為御史時,與程老爺相投契,正趕上鄭太太有了身孕,程公子與鄭姑娘是指腹為婚。如程家這樣的門第,能娶了鄭姑娘,當真是三輩子積福。不要說鄭姑娘最知書識理的人,便是蠻橫無理,也是程家高攀。」
    紅兒是個包打聽,且嘴快,與趙長卿道,「姑娘可知鄭姑娘為何定要和離不?」
    趙長卿道,「你既打聽出來了,就說與我知道。」
    紅兒低聲道,「說是鄭姑娘嫁進程家好幾年,程公子另有一位姓崔的愛妾,崔氏生了三子兩女了都,鄭姑娘一直沒身孕。去歲年初,鄭姑娘有了孕息,卻不知什麼緣故小產了。鄭姑娘與程公子到帝都便和離了。姑娘,你說,鄭姑娘小產之事,是不是與崔氏有關?」
    「不管與崔氏有沒有關係,鄭姐姐已經和離。於鄭姐姐而言,和離不過是擺脫一個三心二意、寵妾滅妻的男人。但對程家而言,失去一位三品大員的姻親,顯然是損失極大的。」趙長卿望向紅兒,「你知道便罷了,別往外說。」
    紅兒應是。
    趙長卿並不很為鄭妙穎擔心,鄭妙穎和離書都已到手,程家人過來,無非是因程公子做了蠢事,他們前來挽回。鄭大人的地位在這兒擺著,料想程家人不敢怎麼樣。想到這裡,趙長卿不禁輕歎,這世道,女人只憑佔著理是不夠的,還要娘家足夠強勢,才能有底氣為自己說一句公道話。
    鄭妙穎的情形,與趙長卿所想的差不多。
    程家人來,無非就是想挽回這段姻親。鄭大人雖是鐵面無私,任你是誰,他都不會假公濟私,更不會給親戚家人謀半點私利。鄭大人這個脾氣,不大討人喜歡。但,鄭大人也不是那種一根筋的人。他鐵面,卻並不仇富。只要正正當當發財,鄭大人也不覺著有什麼不好。所以,總的來說,鄭大人是個可以相處的人。他不會給你好處,可是,身為正三品高官的姻親,這個身份已是絕大的好處。
    程公子是個蠢的,程家人卻半點不蠢,他們怎麼能允許鄭妙穎和離。故此,一得了和離的信兒,程家人便馬不停蹄的來了帝都。
    有誤會,可以消除,有委屈,可以補償,就是,不能和離。
    程家老太太一來,拉著鄭妙穎的手就是一通哭,「我知道,柏兒傷了你的心。好孩子,你且看在我的面子上!你放心,那個賤人我也帶來了,都由你來處置。」
    程太太亦拭淚道,「老話說的好,百年修的同船渡,千年修的共枕眠。十來年的夫妻,咱們生氣歸生氣,可不能真傷了情分哪。你公公已經責罰了那個孽障,我的兒,叫他來給你賠禮,可好?」
    接著,程家婆媳兩個又同鄭老太太、鄭太太說好話,程老太太掩淚道,「自穎姐兒進門,我自心眼兒裡喜歡她。這孩子,沉靜有禮,寬厚大方。我說,不似我的孫媳婦,倒似我的孫女一般。頭年穎姐兒有了身子,我高興的把嘉興的菩薩都拜遍了……」程老太太說著便流下淚來,「我這心都碎了。」
    程老太太年紀比鄭老太太還要大一些,滿頭銀髮,顫顫巍巍、老淚縱橫的說起前事,滿屋人沒有不傷感的。鄭太太又是傷心又是生氣,剛要質問程家,鄭妙穎先說話了,「老太太、太太有了年紀,祖母、母親也有了歲數,不必為我這點事傷感煩惱。聽說程老爺與程公子都來了,不如請進來一併將事說清楚。」她從不是拖泥帶水的性子,對程家人的到來亦早有準備。
    及至兩家人都到了,服侍著程老太太程太太來帝都的還有程柏的兄長程松,另外就是跪在地上的是程柏的愛妾崔氏。
    程柏臉上尚帶著傷,想是回家沒得什麼好果子吃,受了責罰。便是崔氏,眉眼憔悴,亦不似當初嫵媚。鄭妙穎道,「我嫁入程家一年,崔氏便生下庶長子,我想,我不是嫉妒之人。這些年,二公子不過初一、十五在我房裡,無子之過,不完全是我的責任。二公子有庶子女七人,我想,我也還算得上寬厚。今年我有孕,孕息穩健,二公子請了一位安胎的大夫來,我喝過大夫開的安胎藥便小產了。」
    程太太忙道,「都是誤會,我已審過那大夫,是你胎相不穩。」
    「是不是誤會,若你們願意,不如請監察司詳查。」鄭妙穎一句話便堵了程太太的嘴,鄭妙穎道,「貴府允許妾室生養,我明媒正娶進去,自問沒有半分虧心之處,也算配得上貴府二公子。我有了身孕,怎麼就不明不白的流產了呢?」
    鄭妙穎道,「今天有人看我懷孕不順眼,便能下藥。明天有人看我不順眼,一樣能下藥。我要和離,不為別的,怕再不明不白的來上一碗藥,然後貴府說,已審過大夫,是我命該如此。」
    程太太的臉色委實不大好看了,咬咬牙道,「你若不信,只管請監察司查去。我是問心無愧的。」
    鄭妙穎淡淡道,「既如此,經官也好。」
    鄭太太已氣得混身發抖,怒視程太太道,「還就得要經官!當初兩家交好才定下親事,我竟不知我女兒在你們家過得這樣日子!報官!這就去報官!」
    程柏先慌了,上前作揖道,「岳母莫惱,咱們有話好好說,是我對不住鄭氏。」
    程老爺已氣得頭暈腦脹,上前一腳便將程柏踹到了地上去,怒喝,「孽障!說!你是不是知道什麼!那大夫你是如何請來的!」程老爺是真的不大知內帷之事,何況是自己兒媳婦的事。他不知道,也沒問清楚,貿貿然的來了鄭家,便處在了這極度被動的局面。
    程柏連聲分辨,「爹,鄭氏懷的,是我的嫡子!難道我會害自己的嫡子!」
    程老爺喘著粗氣,一時定神,想了想,認真對鄭大人道,「不瞞賢弟,這個孽障,一事無成,就是叫他幹,估計他也沒那個膽子。」
    鄭大人臉若玄冰,一直沒說話,只一雙冰寒入骨的眼睛鎖住鄭柏。鄭大人號稱鬼見愁,他為官二十幾年,不知幹掉多少貪官污吏。程柏委實道行太淺,給鄭大人看得直哆嗦,鄭大人陡然開口,聲若金石,「程柏,那大夫的事,與你有無相關!」
    程柏結巴著,「我,我,我……我……」結巴半日,也沒說出個一二三來。
    只看程柏這一臉支唔,鄭大人也不想問了,對程老爺道,「幾十年相交,原以為可善始善終,不想世事弄人。原我以為,和離可使程家顏面得保,先時阿穎並未與我細說這些是非。既如此,還得請程兄體諒我做父親的心情,兄家可能認為孩子未出世,不算成人,既已流掉,無所謂。可於我而言,我不能坐視我的女兒被人謀算,那孩子,縱使未曾出世,亦是我的外孫。該有的公道,一樣不能少!」
    程家原是想復婚來著,不想鬧成這樣,直接傻眼。程老太太眼睛一閉,躺下了,崔氏也癱在了地上,她如何受寵,也不過一妾室耳,如今三品大員要追查,程柏尚且屁都不敢放一個,她一個妾室又算得什麼。
    誰也沒料到事情會發展到這一步,程家人連拖帶抬的走了,鄭太太抱著女兒哭成個淚人,「你這傻東西,你怎麼不早跟我說。你早說,我早去接了你回來。」再哭一回苦命的女兒,將丈夫也埋怨上了,「非得指腹為婚,指了這麼個混賬行子,誤了閨女一輩子。」
    現在後悔有什麼用,何況當初鄭妙穎和離時,鄭大人已然悔過了。鄭大人沉著一張板磚臉,「好在已經和離。」妻子母親是內宅婦人,放兩句狠話沒問題,外頭的事情不大成。安撫好了妻子母親,鄭大人還是單獨與當事人鄭妙穎商量,「這事,關鍵得有證據。」若經官,就得拿證據說話。
    鄭妙穎道,「程柏會寫和離書,就是因我手裡握著證據。爹爹儘管放心,我原不想把事情鬧大,程家只當咱家是傻子來糊弄,我知道一些事,順籐查下去,必有結果。」她敢和離,自然已做好萬全準備。
    鄭大人道,「你該早跟家裡說。」
    「原想著,我是正室,清清靜靜的過日子也沒什麼不好。父親哥哥為官,程家總不敢虧待我。」命運總是莫測的,如鄭妙穎,程柏不喜歡她,其實她對程柏也平平。過日子,主要是清靜。鄭妙穎完全是照著一輩子的清心日子去過的,唯有兩件事在她意料之外,一是她沒料到會懷了身孕,二則,她未加防範,孩子來得快去的更快。
    母親對孩子總有一種特殊的感情,譬如鄭妙穎,她與程柏感情尋常,可這個孩子,於她而言是骨中骨、肉中肉。程家既然到了帝都,她是一定要為自己的孩子討一個公道的!
    作者有話要說:晚安~~~~~~~~~~
《歡喜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