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凡事,一弊自有一利。
    舊事重提,趙長卿曾去花樓診病的事給慢一拍的蘇神醫知道,蘇神醫對趙長卿的看法大為改觀,與蘇先生道,「醫術雖平平,資質也僅為中等,心腸卻是大夫心腸,這樣的人才配學醫。你眼光還是不錯的。」
    蘇先生歎道,「長卿什麼都好,偏生命裡坎坷。成親這幾年,她一直想要個孩子。我幾次為她與夏文診脈,兩人身子都不錯。不知因何,就是沒孩子。」
    蘇神醫道,「興許是命裡原因。有許多人,身體健康,一直沒身孕也可能是宅子裡有什麼不利孕息的東西。我去她屋裡看了看,都沒問題。想來是孩子的緣分未到,就像當初你一樣,盼孩子盼得望眼欲穿,想的時候沒有,一旦放下,孩子就來了。」
    蘇先生白眼,「趕緊閉了烏鴉嘴吧,長卿總比我命好。」
    蘇神醫道,「阿白這孩子挺好的。」
    「這還用你說,長眼的都看得到。」蘇先生平日裡以戲弄兒子為樂,不過對兒子還是很滿意,很驕傲滴。
    蘇神醫除了看病,別的事上頭不大經心,自宮裡回來,他便張羅著免費行醫診病之事。蘇神醫不擅外務,好在他也不是一個人干。帝都宗教界是極具敏感度的,西山寺自從搭上皇后娘娘這條大船,香火旺盛直逼皇家寺廟天祈寺。這次西山寺主動拿出兩萬銀子買藥材,就是與蘇神醫一道幹這善事。
    趙長卿聽說後還捐了五百兩,同夏文道,「反正是做善事,蘇叔叔對咱們很不錯。聽說宋侯都捐了一萬兩,咱們不敢跟侯府比,有多少力出多少力。趕明兒我去瞧瞧,看可有能幫得上忙的地方。」蘇神醫從宮裡出來,先來夏家,才去的宋侯府,趙長卿雖明白蘇神醫秉性就是如此,他不太在意什麼門第之類的。不過,依舊對蘇神醫極有好感。
    夏文是自幼學醫的,道,「成,你先去。我聽說要連續五天免費看病施藥,到休沐的時候,我也過去。」
    兩人說了會兒蘇神醫的事,趙長卿道,「說過好事,壞事還有一件。」
    夏文笑,「合著你是先讓我高興,再給一盆冷水。」
    「要先說壞事,恐怕再有好事你也高興不起來。」趙長卿道,「老太太和姑媽都私下入了股,銀子是姑媽送過去的。」
    夏文頭痛,「真是……」別人家女眷,好不好的起碼聽話,到他家,怎麼就這麼不可理喻呢?不能幫忙就罷了,還扯起後腿來。夏文問,「入了多少銀子的股?」
    趙長卿道,「老太太拿了一千兩,姑媽是五百兩。」
    夏文洩氣,「我還是上折子辭官算了,別官兒沒當成,一家老小都葬送進去。」
    「別說這氣話,辭官回鄉,那又是蜀王的地盤兒。」趙長卿道,「不如就隨她們去吧,你再熬幾年,以後頂多是受些連累,大不了丟官棄職。」
    夏文看得更清楚,道,「這怎麼成?當初聯名上書的事就得罪了許多人,也就是現在的情勢,咱家與宋家交好,再有阿白、阿騰、梨果、阿慶他們互為臂膀,在翰林勉強度日。這還是咱家沒出事的時候,一旦真出事,落井下石的不知有多少。就是辭官,也得光鮮的時候辭。若丟官棄職的回鄉,做大夫也不一定能安生。」
    「真是禍害!」夏文厭極了楊玉芙,心下已有主意,道,「你別過去,我去把這事說破,一了百了!」
    夏文把爹娘都叫到老太太院裡開會,直接說辭官的事。
    夏老太太險些厥過去,連聲問,「可是在翰林院被欺負了?」
    夏文搖頭,說起前事,「我一輩子也忘不了當初父親入獄,家裡淒惶不安,是什麼光景。後來,一家子北上,千里迢迢,服侍的下人都病死在路上,若不是有阿讓相助,能不能活著到邊城還得兩說。到了邊城,租了房子,生活還是沒著落。母親只能在外頭找些漿洗的活幹,阿玉做些簡單的手工,父親和阿武去書鋪子裡給人家抄書,我到山上採藥賣。那會兒,阿讓說拿錢資助咱家,父親沒叫我收,一家子要吃飯,總收別人的錢,不是咱們這等人家的作派。那會兒日子不容易,現在想想,倒是更有滋味些。」
    「我是對表妹有成見,當初姨媽歡天喜地的來家裡退親,我偷偷去找過表妹,她見都未見我一面。後來她自蜀王府歸家,口口聲聲說當初是難忘與我的情義,蜀王世子方為難咱家。可我想了又想,當初她的模樣,實不像舊情難忘的。」夏文道,「如今咱家好了,以前的事我仍忘不了,父親因她丟官入獄,一家子吃了多少苦。就是祖母,流了多少眼淚。姑媽是至親,難不成全忘了先前的種種?」
    「表妹如今出息了,有錢有生意,我不想去沾她的光。前頭的事,不計較便罷,以後也不必走得太近。我沒那麼寬的心胸,也忘不了父親受的苦。咱家,自來書香傳世,與那等好財貪富的人家不同。當初,父親是以得舉晉身,到我這裡,也是讀書求得功名。我知道,蓮表妹眼瞅著要嫁人,姑媽祖母難免想到時給蓮表妹添些陪嫁。二弟阿玉也一年大似一年,將來一娶一嫁,也是開銷。咱們家,本不是以富庶立身的。只要以後我與武弟有出息,難道還怕妹妹們在婆家站不住腳?」夏文道,「咱家,終歸不是什麼顯赫人家。平日裡吃穿不愁就是了,何必要去借那個光掙那些利錢!」
    「老太太姑媽怎知外頭的形勢,我說表妹這生意來歷不明,你們不信。難道咱們不是骨肉,還是我見不得自己祖母姑媽好呢!如今貪圖這些蠅頭小利,將來一旦出事,就不是舉家發配能得善了的!」夏文一聲厲喝,夏老太太、夏姑媽都變了顏色,夏文眼眶微紅,淒聲道,「若家裡再出事,還有沒有上次的運氣!趁著如今還未深陷,我辭了官,咱們舉家回鄉吧。好不好的,總有個太平日子。」說著眼淚便滾了下來。
    夏老太太也給孫子說的掉了淚,夏姑媽還把別人當傻子,道,「上次你爹說了不讓入股,就沒入。阿文,你可別誤會啊!」
    夏老太太大怒,「還不去把銀子要回來!以後誰也別提入股的事!」
    夏姑媽嚇得一縮脖子,不敢說話。
    夏文道,「我是祖母的親孫子,祖母只管放心。將來妹妹們出嫁,我絕不委屈她們。我記得咱家最難的時候,家裡能賣的賣了,能當的當了,就剩一座宅子,我本想賣了,祖母拿了體己給我去打點父親的官司。那樣艱難的時候都熬過來了,咱們就安安穩穩的過咱們的日子,總會越過越好的。以後回了家,我開個醫館,祖母只管在家裡做老祖宗,太平安穩,子孫繞膝,這也是一種福氣。」
    夏老太太拭淚道,「這是哪裡的話,不入股就不入股,難道咱家還缺這幾兩嚼用?你好生做官,就是孝順我了。你這麼辭了官,叫我以後到了地下,怎麼跟你祖父交待呢?咱家好容易從你這裡出息了,我跟你姑媽一輩子呆在鄉下地方,縣城也沒出過幾回,這腦子就不如你們年輕的靈光。哪些當做,哪些不當做,你說就是。咱們齊心協力的,總不能扯你的後腿。將來你做了大官,給祖母請個誥命回來,祖母這才威風呢。辭官的事,再不許說了。」
    在孫子的官職與紅利面前,夏老太太還是有著清醒的認識的。尤其,她以前總覺著這個孫子離她遠了,不與她一條心,事事只聽媳婦的,她才更想多攢些體己在手裡。如今夏文這一席話,把夏老太太的石頭老心給說的又酸又軟,哪裡還顧得上別個。那些什麼股,不入便不入吧。
    還是孫子做官要緊。
    夏文把事情挑明說了,夏太太也不好再說什麼,相對娘家外甥女,兒子才是她一輩子的依靠呢。
    還有,她竟不知道當初兒子被退親後還去找過楊玉芙,這沒情義的,竟沒見她兒子一面,還敢口口聲聲說自己當初對夏文有情義!
    真是上了她的鬼當!
    夏太太回屋與丈夫道,「這個芙丫頭,虧得咱家不計較,我只當她說的是真的!阿文也是,要早跟我說明白當初的事,我再不能叫芙丫頭進門!」話間,頗有些咬牙切齒的意思。
    夏老爺歎,「孩子不想提,也是怕你傷心。」
    夏太太道,「我傷什麼心?我傷心也是心疼阿文。真是個傻小子,芙丫頭有什麼好的,當初還特意去瞧她!我瞎了眼才給阿文定了她,祖宗保佑,咱們阿文有運道,娶了長卿。楊家老爺不過是個秀才,舉人都沒考上。咱們親家,正五品的官身,就是媳婦,當初嫁的時候,也沒嫌咱家日子艱難。人家圖什麼,就是圖阿文這個人!」因極是惱恨楊玉芙,夏太太又想起趙長卿的諸多好處來。夏太太道,「還有見識。怪道文哥兒媳婦總勸我,我還當她是吃醋,她都是為了咱家著想啊。」夏家是經過流放的,賺錢再要緊,夏太太也不想擔著流放的風險。原來心裡滋生出的對趙長卿不滿的意思,在楊玉芙的反襯下,立刻煙消雲散。夏太太真心覺著,再沒有比趙長卿更好的媳婦了。
    此等變化之快,也實在令人無語了。
    倒是夏姑媽將銀子要回來,倍覺沒臉,私下同母親嘀咕,「定是文哥兒媳婦又給文哥兒吹了枕頭風。」
    夏老太太如今想想,閨女這話不無道理,只是,夏老太太板了臉道,「文哥兒媳婦再怎麼吹枕頭風,文哥兒是你親侄兒,難道他會有什麼壞心?我信不過孫子媳婦,也信得過孫子。」
    夏姑媽掖揄,「現在母親眼裡還有誰,也就一個文哥兒了。」夏文做官這一年,不是沒長進,格外的會做人了。自從剖心剖肺說的夏老太太哭了一聲,他每天傍晚自衙門出來,必要買些老太太喜歡的吃食孝順老太太,花不了多少銀子,卻讓夏老太太倍覺歡心。
    夏老太太這般刁鑽的人,看媳婦、孫子媳婦皆是諸多挑剔,可對兒孫是很識哄的。夏文買東西孝順她,還時不時的陪她用晚飯,夏老太太深覺受到重視,這心立刻就回轉過來。聽閨女這樣說,夏老太太道,「沒良心的丫頭,你大哥何時虧待過你。就是阿文,待你這姑媽難道不好?我聽他說,正在給蓮丫頭打聽合適人家了。你別不識好人心,不是親侄兒,誰這樣一心一意的為你打算。」
    夏姑媽哼哼兩聲,不說話了。
    夏姑媽厚著臉皮把入股的銀子要了回去,楊玉芙氣得摔碎了一屋子的東西。柳舉人歎口氣,不敢相勸,在外徘徊半日,聽到屋裡聲響漸低,方轉身離去。
《歡喜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