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秦老太太比秦三太太精明一千倍都有的,見宋嘉言臉上含著笑,姿態都未變一下,嘴裡輕輕鬆鬆的就把兒媳婦噎了回去,如今又要告辭,自然要留一留宋家姐妹的。
    宋嘉言笑,「我也時常過來給老太太請安的,今天實在是身上不大爽俐,待日後再來,是一樣的。」
    宋嘉語長進不少,跟著道,「是啊,出來時,祖母還說叫我小心照顧大姐姐,賀一賀斐姐姐便叫我們回去的。」
    秦老太太也不好說什麼,秦斐見母親此時已經回神咂摸出宋嘉言的話中之意,臉色拉了下來,秦斐生怕母親說什麼失禮的話,忙道,「好妹妹,多謝你來賀我生辰。我送一送妹妹吧。」若是再來一番言辭對陣,可就真難收場了。宋嘉言惱怒時,連景惠長公主尚且鎩羽而歸,她娘可真沒景惠長公主那面子。
    宋嘉言也不欲多加糾纏,笑,「有勞姐姐了。」再次別過秦家人,宋嘉言踩著呂嬤嬤教導過的優雅步子,儀態萬分的帶著宋嘉語回家了。
    秦老太太忍無可忍,讓孫媳婦、丫環、婆子都退下,怒問,「你那是說的什麼話!」
    秦三太太還委屈呢,「是,是老爺跟我說,似乎相中了箏丫頭……我就是勸她幾句,又無惡意。崢兒那樣斯文的孩子,總要給他找個性子溫順些的……」
    「閉嘴!」秦老太太怒斥,「你在勸誰!人家跟你有什麼關係!相中?相中!你相中了誰?你又以為自己是誰?你夫無職,子無官,你憑什麼去勸人家三品大員家的嫡長女!人家自己的閨女,難道不會自己教導,用得著你教你勸!你是哪棵蔥哪頭蒜!要是外頭有個蠢婦人要教導斐兒,你高不高興!」
    秦老太太冷笑,「你別白日做夢了,人家公門侯府,有的是人求娶!憑你這種婆婆,若有人肯進門才怪!別總以為自己兒子多麼有出息,世上有出息的人多了去,多一個秦崢不多,少一個秦崢不少!不過是有人瞧著太爺的面子,對小孩子說些奉承話,你就當真以為自己兒子有一無二了,我看你是白日發夢!」自從老爺子退了尚書位,整個府第便冷清下來,這裡外的區別,老太太深有所感。若是老爺子在尚書位,求娶宋氏女還算門當戶對,如今三子從未出仕,老爺子去了尚書職,說不得還得靠著前頭的交情才能謀到這樁婚事。這還不單是為了宋嘉言個人條件不差,關鍵宋榮在朝中前景實在太好,若能與宋家聯姻,娶了宋嘉言,對秦崢的助力可不是一星半點兒。
    此事,八字尚無一撇,正需秦崢自己爭氣上進表現的時候,自家也得籠絡好那丫頭才是!結果,竟遇著蠢女人拆台,秦老太太如何不惱。索性給這蠢婦潑一桶冷水,也澆醒她這癡心妄想。
    秦三太太被婆婆罵了一頓,她張了張嘴,半天說了一句,「娘,那丫頭也不是善茬啊,你看她跟我說的什麼?」
    「跟你說的什麼!」秦老太太幾乎要給這媳婦氣樂了,「人家說你自己的茶自己喜歡自己收好!人家根本不稀罕!」如今是自己孫子先動了心,何況宋家條件的確好,老太太方樂見其成。
    秦三太太瞪大眼睛,頗覺不可思議,「這麼說,她瞧不上咱們崢兒?」天下,竟然會有女孩兒瞧不上她兒子?天哪!天哪!這個世道怎麼了!
    秦老太太淡淡地,「若我是三品大員的嫡女,有公門侯府可嫁,何必看上一個白衣小後生!何況,還有一個不省事的婆婆。」
    秦三太太的臉脹的通紅,心下又隱隱有些後悔,「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也是好意沒把她當成外人才那樣說的。她看不上我的兒子,我也看不上她。」
    秦老太太一聲冷笑,道,「那可是正好,你出去交際時相看別家女孩兒吧,找個比宋家丫頭更好的,才是本事呢。」
    盯著小兒媳的臉,秦老太太道,「父親為朝中正三品戶部侍郎,外祖父是武安侯府,嫡親姨母是寧安侯夫人。照著這個標準,找個更好的來吧。」
    老太爺如今辭了官,成日在家悠然度日,不一時也知道了這事兒,歎道,「真是誤事。」
    秦老太太早胸有成竹,道,「倒也無妨,言丫頭說身子不適早早走了,不如明日備些禮,叫崢兒去宋家走一趟。正是休沐,也叫崢兒向子熙求教文章,他明年要考秀才呢。」
    「就這麼辦吧。」
    秦老太太歎口氣,「這樁親事自然是好,三媳婦太笨,言丫頭又太厲害,日後有的磨呢。」想一想宋嘉言噎三媳婦的幾句話,這若是自家閨女,老太太也是極喜歡的。結果,角色轉換,自家成了被噎的一方,就不那麼舒服了。
    老太爺不以為然,「我也只能護住孩子們這幾年了,沒個厲害人,以後全家去討飯得了!」兒子輩沒有太出息的人,就得指望著孫子輩了。幸而孫子中還有可調\教者,這麼一大攤子家業,不是好撐的,男人在外面忙事業,若家裡弄個蠢婆娘,日子就不用過了。本事大的人,自然脾氣不會好。想人家有身份有門第有本事有才幹,還沒脾氣?發哪門子白日夢呢!
    姐妹兩個歡歡喜喜的出門,想著怎麼著也得下午才回來呢,結果,上午去上午回。小紀氏問女兒,「出什麼事了?」
    宋嘉語坐下,歎口氣,道,「別提了,秦家三太太好生無禮,我跟大姐姐就回來了。」宋嘉語雖然平日裡有些不喜歡宋嘉言的作派言行,不過,出門時兩人向來是同進同退。秦三太太那樣說話,宋嘉語也有些惱的慌,便一五一十的與母親說了。
    小紀氏唇角一翹,道,「秦家三太太不過是個老太爺外任時給兒子娶的,不是什麼有見識的人,不然,斷說不出這樣無禮的話來。」將話一轉,又道,「這也是你大姐姐行事不謹的緣故,雖是通家之好,到底男女大別,不然給人家一揪一個准的。秦三太太這話不中聽,你大姐姐不過白生氣,暗中刺回去罷了,也沒什麼好法子。」
    看向女兒,小紀氏道,「我跟你說的話沒錯吧。女孩子大了,就得注意這些,不然叫人說出閒話來,這一輩子可就毀了。」
    宋嘉語輕輕點頭,以往覺著秦崢是結潔無暇的大方鑽,如今見識到秦三太太的奇葩程度,宋嘉語意識到大方鑽原來也是有瑕疵的,對秦崢的心思便漸漸的淡了去。
    便是宋老太太也覺著孫女這般早回來有些異樣,不禁問其緣故。宋嘉言在秦家氣了一回,到家就沒事了,笑道,「原以為斐姐姐給我們下帖子,要大辦生日宴呢,這才去的。結果一瞧,人家並沒有這個意思,哪裡好賴在人家不回來,我跟妹妹就尋個由頭告辭了,也省得人家為難。」
    宋老太太這才放了心,笑,「是這個理。」
    宋嘉言道,「再說了,二叔的缺已經下來了,我也想多在家陪陪二叔二嬸呢。」
    說到小兒子又要外任,老太太歎口氣,「不知到我死還能見幾面呢。」
    宋嘉言忙勸道,「老太太可別這樣想,這外任啊,是攢資歷呢,以後二叔若想在朝中做大官,全靠現在的資歷呢。」
    老太太也不是每一次都是這樣好騙,道,「那怎麼你爹爹不用在外做官呢。」
    宋嘉言道,「現在不用,說不定以後也要用呢。到時爹爹若外任,少不得咱們一家子都跟了去呢。我倒是盼著爹爹外任,咱們就能瞧一瞧外頭的風光了。多好啊。」
    老太太笑,「在哪兒都好,要說,最好的地方就是帝都了,天子腳下哪。」
    「是啊。」
    「丫頭,你說咱們叫你五弟留在帝都可好?」老太太問。兒子要外任,留也留不住,媳婦麼,反正她又不喜歡兒媳婦,跟去跟去唄。就是三個孫子,老太太十分捨不得。
    宋嘉言笑,「要我說,當然好,我也很喜歡五弟呢。就是一樣,看老太太這樣捨不得二叔二嬸,五弟是二叔二嬸的幼子,不知二叔二嬸捨不捨得呢。」將心比心,誰願意與孩子分離。
    老太太一想到當年兒子偷走孫子的事就來火,當臉往下一拉,不耐煩道,「愛走走吧,我才不稀罕呢。」
    看老太太口是心非的模樣,宋嘉言忍笑,道,「上次老太太得了御賜的東西,這可是稀罕物,不如賞弟弟們幾件。日後雖是隔著遠了,一見到東西,就會想起祖母的慈愛之心呢。」
    老太太悄聲道,「我就只給了你跟你爹,若是給嘉謙他們,嘉讓嘉諾都是孫子,哪裡能不給他們呢。」分不平均,怕是兒子孫子的心裡彆扭。
    「這不一樣啊,我們都守在老太太身邊,有老太太日日看護照顧,不比得幾件東西更有福氣麼。」
    老太太笑贊,「你這丫頭就是有心胸。」倒不是她偏疼宋嘉言,只是宋嘉言有了好東西,人參燕窩啊,常給她送過來,又在外頭真心維護她,時時在她跟前討她歡心。人心肉長,自己親孫女,老太太自然就待宋嘉言親近了。
    當天,老太太就開了箱子,找了好幾件御賜的東西和兩匹御賜的料子給小兒子,道,「你又要外任,唉,這一去又不知幾年。我也沒什麼好東西,這是上回得太后皇上賜的,你拿去給孩子們分一分,料子是給你媳婦的。」忍不住教導兒子,「男子漢大丈夫,得拿出男人的氣派來,別總叫個女人欺負,看著就叫人生氣。」小媳婦這樣潑辣,老太太始終不喜。最叫老太太來火的是,兒子這樣的出色,竟總是叫個婦人欺負,實不知人家乃閨房之樂呢。
    宋耀心下微澀,又怕露出來叫老太太傷心,一樣樣的去瞧老太太給他的東西,眉開眼笑道,「唉喲,娘,你怎麼不早說,還有沒?多給兒子幾件!兒子兢兢業業的做了多年的官兒,也沒得皇上太后賜個一件半件的啊。」
    老太太見兒子喜歡,自己也得意,道,「你可見過什麼!」又道,「有也不給你了,剩下的,得等孩子們娶媳婦時再給!」越是離得遠的孩子,做父母的越是牽掛。
    宋耀笑嘻嘻地,「那兒子就不客氣啦。」勸老太太,「不如娘跟我去福建住上一段時日吧,那裡離海邊近,娘你也沒見識過外頭,到時兒子陪你好生轉轉。」
    老太太道,「我才不去,我聽你哥說那南蠻子說的話也不是官話,哪個聽得懂喲。」
    宋耀笑,「我知娘你為何不去,把言姐兒帶上,娘你肯定去的。」宋耀對宋嘉言格外偏愛關心的原因也在於此處,自家老娘的脾氣,宋耀沒有不知道的,他自己夾在婆媳中間尚且吃不消,宋嘉言能把老太太哄轉,脾氣漸漸好轉,實在是他們老宋家的功臣。宋耀真心想接了母親去孝順,前得也得連帶著滅水器宋嘉言一道帶去,不然日後老婆老娘真鬧起來,他得上了吊。
    老太太歎,「一把年紀了,你們這一去上千里,我也禁不起那顛簸。你真孝順我,以後就找個帝都差使,什麼官兒大官兒小呢,一家子都在一處,我活著時多瞧你幾眼就行了。」
    宋耀笑,「好好,等這任結束,我一定謀個帝都的差,哪怕守城門呢。」
    老太太立刻道,「若是守城門啥的,還是不如在外做個正經官兒的好。」認真的叮囑兒子,「就是找帝都差使,也打聽清楚,守城門啥的,你還是出去吧。」守城門,不就跟家裡門房似的麼。老太太再想兒子,也不想兒子做門房啊,那樣太委屈兒子了。
    宋耀哈哈笑起來,老太太瞪他,凶悍地,「又笑你老娘什麼呢?」
    宋耀打疊起千百樣功夫,把老娘哄的歡歡喜喜,即使離別在眼前,也不必做出那愁雲慘霧之態。笑著離開,笑著回來,縱有千樣愁緒,萬樣離情,人生,就是如此吧。
《千金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