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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本想抬舉娘家,卻鬧了個沒臉。
    方太后的確偏心娘家,這也是人之常情了。不過,端睿公主也是親孫女,何況端睿公主聰明懂事,素來得寵,就是方太后也喜歡她。若是方二差不多,哪怕平庸些,端睿公主都說了不要驚才絕艷之輩,怎麼著都能成全這樁親事,卻不想方二私下如此拿不出手,簡直丟盡她老人家的臉面!
    方家之事,方太后只提了個頭兒,便息了聲。作為補償,方太后賞了端睿公主許多首飾玩物,對於端睿公主的親事,她不再提及,任由昭文帝安排。
    方二這般沒個出息的傢伙,這種品性,不要說端睿這種倍受寵愛的公主,便是尋常公主,昭文帝也不會許嫁的。
    端睿公主婚事尚在挑選之中,縣主姚馨卻是等不到臘月宋嘉言出嫁,她要提前跟吳玉舉行婚禮。
    其實,在宋嘉言看來,姚馨比她更像穿來的。
    姚馨先時埋怨宋嘉言不地道,遲遲不肯成親,倒耽擱她的青春。如今她想了個法子叫吳玉鬆了口,反正是雙生子,一樣大,就是稍微提前些日子,姚縣主乃貴女,也沒人敢當面嚼咀。至於名聲之類,姚馨從來沒在乎過。
    姚馨成親的排場自不必提,景惠長公主從來是長公主中的頭一份兒,就這麼一個女兒。便是國公府,哪怕姚國公世子與景惠長公主多年不和,也不敢虧待姚馨。
    宋嘉言去長公主府瞧過姚馨,姚馨原本是想著宋嘉言在她出嫁那日到公主府來熱鬧熱鬧的,宋嘉言哭笑不得,道,「我的縣主大人,你現在只管著做新娘子。想一想,吳家又無女人掌事,難道讓阿玉表哥自己張羅成親的事。便他是狀元,也無這等本事。我外祖母年紀又大了,精神頭兒不足,都是舅母帶著丫環婆子的收拾,我這幾日都是過去準備您老大婚的排場,哪裡有空閒?」成親可不是小事,尤其,這是娶縣主,韓氏一人忙的腳打後腦勺,就接了宋嘉言與她做幫手。如今來長公主府,也吳家收拾的差不多了,宋嘉言才有空閒。
    姚馨早視宋嘉言為密友,拉著宋嘉言的手笑的眼角眉梢一派幸福,「辛苦你啦。」
    吳家就這麼幾門子親戚,武安侯府幫著操持也是應盡之道。
    吳玉娶姚馨,別的不說,姚馨的嫁妝自早上就開始往吳家抬,一直抬到傍晚才抬盡,滿滿噹噹的擺了三個院子才算擱置開了。便有些勢利人暗道,吳玉雖然被算計,也不算太吃虧啊。娶了姚縣主,這就是娶了座金山哪。
    長公主嫁女,不僅是長公主府的喜事,亦是是姚公府的喜事。姚公府本就是大皇子的母族,大皇子已是准太子,帶頭兒去給長公主捧場,幾位皇子也都跟著去了長公主府。餘者景惠長公主的姐妹們,景淑長公主、景怡長公主都到了,再有仁德郡王攜妻帶子的來湊熱鬧,餘者姚家交好的人家兒、景惠長公主的母族戚家等帝都權貴,濟濟一堂,一團喜氣,酒宴直到下晌方散。
    生於皇室之中,幾位皇子的酒量都尚可,唯四皇子素來量淺,未喝幾盞便醉了。四皇子妃是姚家女,卻要隨丈夫去長公主府喝酒,長公主府早備了乾淨的屋舍供客人休息,聽人回稟說四皇子醉了,四皇子妃顧不得與妯娌們寒暄,連忙起身去照看四皇子。
    四皇子酒品一流,縱使醉了,也不會亂撒酒瘋之類,無非就是闔眼睡覺。直到傍晚,四皇子方醒。大喜的日子,與景惠長公主打聲招呼,四皇子便帶著老婆回府了。
    回府後,姚氏服侍著四皇子洗漱換了家常衣裳,四皇子問,「大哥冊封太子的禮物準備好了麼?」
    姚氏柔聲道,「差不多了,我著丫頭取了禮單來給王爺瞧?」四皇子被封豫章王,封地處江西,離帝都路遠天遙。原本,他已經準備上書昭文帝帶著老婆就藩豫章。因眼下就是太子的冊立大典,昭文帝留幾個封王的兒子,待太子大典之後再行就藩。
    因日後回帝都的機會不會太多,太子大典,自然要準備珍貴一些的禮物。
    四皇子笑,「明天再說吧。我們這就要去豫章,以後要回帝都的時候不多,府中無事,多回娘家看看也無妨。」
    姚氏笑,「我知道了。我想著明天進宮,給太后請安,也去瞧瞧母妃。」四皇子生母早逝,由後宮柳美人撫養成人,生母的記憶早已模糊不清,四皇子視柳美人為母。並不因柳美人位份低微而慢怠於她,四皇子還準備著就藩時請旨,帶著柳美人一併去豫章奉養。
    「多帶些滋補的東西,記得提醒娘娘服用,不必省儉。」後宮之中,位分高低實有天壤之別。四皇子年長出宮分府,因柳美人位份低,四皇子又非受寵皇子,尋常進宮不易,便是有心照顧,也照顧不到柳美人。如今娶了老婆,四皇子妃進宮給太后請安,厚著臉皮要去看柳美人,太后也不好阻止。
    姚氏溫聲應了。
    姚馨大婚之後,竟也把日子過得有模有樣,反正現在吳家內宅就她一個女主子,景惠長公主教過吳馨打理家事、管束奴婢,又陪嫁了得力的女官,一切井井有條。姚馨還邀宋嘉言到吳家作客,一臉的幸福喜悅,比先時在公主府時還微微的圓潤了些,透出淡淡的淺粉,完全是原裝天然的好氣色。
    以這樣的手段得到婚姻,還能過得這樣歡樂,也只有姚馨了。
    更令姚馨驚喜的是,太子大典之前,她被診出有了身孕。景惠長公主喜悅至極,恨不能將女兒接回長公主府養身子,姚馨卻是沒應,她道,「我要是去了,家裡這一攤可怎麼辦?我要是回公主府,阿玉第二天穿什麼衣裳都不曉得。母親放心吧,有嬤嬤們照顧我,沒事的。」
    景惠長公主見女兒精神氣色都很好,尤其是女兒女婿感情好,便也沒狠勸。何況,如今都在宮內外都在籌備立太子之事,景惠長公主也有自己的交際,留下兩個年長的嬤嬤,景惠長公主再三叮囑女兒,「有什麼想吃的,著人去告訴我,我給你送來。」
    「知道啦。」姚馨喜滋滋的。
    待吳玉回來,姚馨親自把這喜訊告訴吳玉,吳玉兩眼瞪圓的驚訝模樣,讓吳馨笑出聲來,拍他一記,「高興傻啦?」
    吳玉瞅著姚馨的肚子,自眼睛溢出滿滿的喜悅讓姚馨也跟著喜悅起來,吳玉問,「真的?」  「當然啦,我請了御醫來診的脈,若再不真,非去拆了他們的招牌不可。」
    吳玉忙扶著姚馨坐了,聲音中都帶著三分罕見的溫柔,「小心些著。」
    姚馨笑,「我會小心的,你是狀元,可要開始給咱們的孩子想名子了,一定要想著獨一無二又威風八面的名子才好。」
    「哼,要你早些跟我成親時,你還不樂意。現在高興了吧?」
    吳玉本就不擅言辭,點頭,兩個字,「高興。」
    姚馨滿心歡喜的將頭倚在吳玉肩上,唇角情不自禁的翹起來,笑,「阿玉,我真高興。我想給你生孩子,生許許多多咱們的孩子。」
    聽說姚馨有了身孕,宋嘉言還帶著滋補品過去瞧了姚馨一回。姚馨已經命人將西廂收拾出來做將來孩子的房間,連帶她給孩子做的小衣裳都拿出來朝宋嘉言顯擺了一遭,說,「御醫說是明年三月份的日子,那會兒就是春天了,用大紅的料子,將來兒子、女兒都能穿。」
    「我喜歡女兒,不過,瞧阿玉的樣子,像是更喜歡兒子。」
    所有的一切都十分順利,連國家都風調雨順,眾人都道,此乃太子福兆。正是立太子前夕,便是昭文帝聽到這樣的話也是極為開心的。
    生命永遠無常,沒有人能預測,下一秒會發生什麼。
    火是從東宮燒起來的。
    昭文帝帶著大皇子祭過天地祭過皇陵祭過祖宗,大禮整整進行了一整日。縱使大皇子身強力壯也有些吃不消,尤其太子大禮服鑲金嵌玉刺繡縫製,用料實誠,十幾斤的重量絕對有的。何況依禮制,裡裡就有六層衣服的講究,大六月的天兒,大皇子沒中暑,已是身子骨兒很不錯了。當然,他袖管兒裡籠了一錦囊的冰,才堪堪撐了下來。
    正禮結束,昭文帝命太子回東宮換了常服再到正殿大宴宗室群臣。
    太子回去換衣裳,昭文帝其實也累,去了內殿休息。眼瞅著時辰將至,太子還未回來赴宴,昭文帝就打發內侍前去東宮瞧一瞧。內侍尚未出得殿門,東宮的火已經燒起來了。
    小內侍來回稟東宮失火的消息時,身上都哆嗦的。
    昭文帝一聽,立刻直起身子問,「太子何在?」燒處房子啥的不要緊,但,太子是國之根本,萬不能有失!
    小內侍哭道,「奴才過來回稟時,還未見到太子。」
    昭文帝起身,大步出了殿門,果然東宮方向已見隱隱火光煙氣。昭文帝就要往東宮去,此時宴會就要開始,來侯著行宴的,除了宗親就是重臣,首輔彭老相爺見昭文帝要去東宮,連忙道,「陛下,太子宮忽然失火,事起蹊蹺,臣願意代陛下親去東宮!」大喜的日子,東宮忽然失火,如今太子還沒見蹤影。太子有個好歹,畢竟是儲君,但,皇帝一旦出事,便是山崩之險。
    彭老相爺這樣一開口,諸人皆勸昭文帝萬金之軀、坐不垂堂。自己的太子都生死不明瞭,昭文帝一國之君,正當壯年,素有氣魄,道,「宣楊征、范瑜各率兩千禁衛軍、兩千御林軍至東宮護駕!」厲眸一把,昭文帝道,「吳雙,你跑一趟。」吳雙為侍讀學士,文采非凡,昭文帝喜他文采,近些時候的諭旨多出身吳雙之手。故而,得以近前服侍。不然,這種場合,依吳雙的官階,偏殿都沒有他的位子。
    一國之君,兒子在東宮生死不知,昭文帝並非懦弱之人,哪裡坐得住,直接就往東宮走。後面一群宗親重臣相隨。半路上就看到楊征楊大將軍帶著吳玉,後面黑壓壓的侍立著整齊的禁衛軍,整齊森嚴。怪道楊征幾次贊吳玉有治軍之能,昭文帝微頜首,免了他們的禮,便帶著幾位皇子、宗親重臣往東宮去。
    東宮失火,這消息先稟了昭文帝,後頭慈寧宮也不是聾子。大喜日子,東宮失火。方太后也沒了心思宴會,連忙派了小太監去東宮看侯。一時,小太監滿臉鼻涕眼淚的回報,「東宮燒成一片,火尚未救下,亦不曾看到太子殿下的身影。陛下帶著宗親大臣們都過去了。」
    這麼一說,太后也坐不住了。
    宮妃公主誥命們苦勸無用,景惠長公主道,「陛□邊既有外臣,宮妃、小公主們都在這裡等著,我們隨母后過去。」
    方太后滿心擔憂,也未多說,便扶著景惠長公主的手過去了,後面還有景淑、景怡長公主相隨。姚馨有縣主之位,她也跟著母親景惠長公主來慈寧宮赴宴了,本就是個沒啥譜兒的人,便跟著一道過去了。景惠長公主有心叫女兒回去,無他,姚馨有身孕呢。只是,太后面前,又是這個節骨眼兒上,不大好開這個口。景惠長公主給女兒使了眼色,姚馨幾步快走伴在母親身畔。
    什麼叫被包餃子啊!
    昭文帝此人,平生從未有過如此狼狽景象!
    「孽障,你敢謀反!」
    楊征捂著胸口倒在地上,吳玉冷冷的拭去劍上的血痕,四皇子的容色,安然而無辜,「父皇此言何意?兒臣此舉,不過效父皇而為。父皇應該贊兒臣一聲,青出於藍方對。」
    昭文帝氣的混身發抖,問,「太子呢?」
    「兒臣聽說,當年,兒臣母妃的院裡,也是這樣一把火,就什麼都沒有了。」四皇子臉色一肅,冷冷道,「父皇一口一個孝溫皇后是您的元配,您將兒臣的母親置於何地!兒臣的生母,從來不是什麼不知名姓的宮人,兒臣的生母,是生產之後便被陛下燒死的元配,許王妃。」
    想到許王妃,昭文帝更添三分怒火,那個出身罪臣臨川侯的女人!那個險些害他身敗名裂的女人!昭文帝喝斥,「孽障!你就是殺了朕,也休想得到皇位!」
    四皇子冷笑,「陛下,這種話,威脅不到我。」吩咐吳玉道,「請太后娘娘歸西!」
    其實,昭文帝帶著宗室朝臣的先到了東宮,不料突生變故,吳玉一劍偷襲楊征,直接殺了楊大將軍。而吳玉身後的兩千禁衛軍沒有絲毫動靜,可見,是早就存了反意的。
    好在,昭文帝身邊除了諸多忠貞臣子外,還有五十位貼身侍衛。這五十人,個個武功高強,算是昭文帝的秘密侍衛了。有這些人將昭文帝護於其中,一時半刻,四皇子吳玉一系也不能奈昭文帝如何?
    偏生,這等要命的時候,方太后帶著長公主幾人找死的到了。這些女眷一到,立刻便被吳玉的禁衛軍圍了起來。幾人連同太后身邊的宮人內侍亦緊緊的護住太后長公主等。景惠長公主緊緊的拉著女兒,圍在方太后身畔,看到吳玉的那一刻,景惠長公主臉上血色盡失。
    四皇子下令。
    吳玉武功卓絕,劍術沒有任何花哨之處,殘影掠過,當胸一劍刺向方太后,連斬三位救駕宮人,方太后驚聲尖叫,眼中眼過一抹狠色,一手抓住身旁驚嚇過度的姚馨,狠狠的擋在自己身前。
    其實,人在極度的驚嚇中,是感覺不到痛楚的。姚馨並不覺著痛,她只是覺得非常的冷,從心臟散發的冷意讓她渾身沒有半絲力氣。隨著吳玉閃電般抽回寶劍,一篷鮮血染透姚馨的衣襟。景惠長公主哭叫著撲向自己女兒時,吳玉已經轉身與昭文帝身邊過來救方太后的侍衛交了上百招。
    「馨兒,馨兒……」景惠長公主再沒有以往的尊貴,驚慌失措的抱著女兒嚎啕大哭。
    姚馨雙手疊放在小腹之上,血痕在下擺暈染開來,她輕輕的喘息著,聲音漸淺,「母親,母親,你別傷心……在地下,有我的孩子……」
    這世上,想找一個不曾謀算我的人,真的太難了。
《千金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