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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文帝躺下了,朝中事務雖有內閣做主,不過,重要的事是需要御筆朱批的啊。如今昭文帝依舊昏迷著,怎麼御筆朱批啊?
    軍情如火,如何耽擱?
    雖然內閣已經對方太后有極大的意見,還是要就朱批之事請示兩宮。
    兩宮之中,宋嘉言以侍疾為名不對朝政加以評論,方太后卻是又發了一道懿旨,要求自己的哥哥承恩公入內閣為相。不然,御筆朱批之事免談。
    然後,宋嘉言還未感歎完方太后的腦殘,就見識到了朝臣的凶殘。
    東穆國以朱雀門為其正門,當年,宋嘉言便是在朱雀門受冊為後。
    昭文帝的寢殿是昭德殿,為皇城中軸線上的主建築之一,內閣離昭德殿不遠,閣臣就在內閣辦公。昨日方太后的口諭,雖說不著調吧,大臣們也沒理會她。如今竟然懿旨下到內閣,要直接把承恩公塞到內閣為相輔。
    方太后毫無政治智慧的一個舉動惹惱了全天下的讀書人!
    什麼是相輔!
    朝臣入閣為相,那需要十幾年寒窗,正經科舉出身,然後在朝中熬了大半輩子、幾十年,於朝有功,方能入閣為相。
    如今,你一個老太太,就敢下懿旨把個理應閒置的外戚塞進來做相輔!你何不往直接往內閣臉上吐口水!
    彭老相爺也不接懿旨,直接帶著內閣閣臣與滿朝文武往昭德殿外面一跪。
    仁德親王聽到這消息,臉都白了。
    方太后氣的渾身哆嗦,連連道,「他們,他們這是在威脅哀家啊!威脅哀家!」 一陣氣喘之後,方太后驚天動地的咳嗽起來。
    又是一陣人仰馬翻,仁德親王苦口勸道,「母后息怒,您老人家身份尊貴,何苦與那些臣子一般見識。母后,莫要理會他們就是。」
    「哀家倒想清靜,哪裡過得了清靜日子!」方太后這輩子經過的最大的陣仗就是跟宋嘉言過招而已,似這等朝臣跪門啥的,絕對是開天闢地頭一遭。
    方太后頭痛欲裂。
    方太后直接躺床上了,仁德親王只得給他老娘收拾爛攤子,去跟彭老相爺說好話。
    彭老相爺一把年紀,自天亮跪到天黑,中間只吃了袖子裡藏的一個燒餅,也消耗了不少體力。不過,哪怕仁德親王來說和,彭老相爺仍然要求太后娘娘誅奸佞。
    奸佞是誰?
    很明顯,誰鼓動著太后娘娘要入內閣,誰就是奸佞!
    奸佞——承恩公此時也不知要如何收場了,他原也無此野望,只是聽自己的太后妹妹一提,便不由的野心怦動。男子漢大丈夫,怎可一日無權?
    何況,這是內閣之權!
    哪怕承恩公深知內閣相輔無一不是科舉出身,但,當方太后有此提議時,承恩公仍然心動了。不要說承恩公沒有政治頭腦,在內閣相臣的誘惑下能保持鎮定的,百中無一。
    更何況,方家對於皇權有著更深的體悟。因為,方家一切榮耀皆來自於皇權。
    朝中大臣堵著大門口兒,見裡面沒反應,還愈發膽大,鬼哭狼嚎了起來。
    宋嘉言正帶著六皇子侍疾,聞此哭嚎之聲,便問,「袁忠,外頭怎麼回事?」
    袁忠本就是昭文帝身邊的內侍總管,如今昭文帝躺下了,難得宋嘉言未加罪於他,還肯繼續用他。袁忠愈發留意昭德殿的動靜,以期能在宋嘉言面前有所用處,聞言忙低聲稟道,「娘娘,是朝臣們在外頭哭。」
    「哭什麼呢?」
    袁忠便將太后下懿旨令承恩公入閣、而朝臣不同意的事說了,最後,袁忠總結了一句,「大臣們請太后娘娘收回懿旨。」
    宋嘉言揉揉眉心,「跟他們說一聲,陛下在養身子,叫他們閉嘴,別吵著皇上。」
    袁忠親自去了。
    袁忠身為宮中大總管,在朝臣面前也是有三分臉面的。
    袁忠一見彭老相爺便歎道,「老相爺那為國為民的一片心,陛下是深知的。想當初,陛下常說,相爺就是那國之柱石哪。」
    說到昭文帝,彭老相爺眼淚都下來了。早在昭文帝為皇子時,彭老相爺就是昭文帝的老師,當年,那時的彭老相爺尚未封閣拜相。後來,昭文帝登基,彭老相爺自然是跟著雞犬升了天。多年來,君臣師生之誼,昭文帝一病不起,彭老相爺是真心的著急焦心哪。
    彭老相爺泣道,「老臣無能哪。」多想問一問御體可安?只是在此當口,此話是忌諱。如此,彭老相爺便堅持為自己的皇帝學生守住這東穆的江山、東穆的法制。
    袁忠眼圈微紅,抹了兩把淚。他也是真心難受,昭文帝病危,他們這些依存主子的內侍更不知何去何從了,滿心的惶恐,無處可訴。
    袁忠道,「老相爺憂國憂民之心,奴婢不懂,卻是極其佩服的。奴婢要說句放肆的話了。」說著,袁忠對著彭老相爺深深一揖。
    袁忠也是有品階的內侍總管,彭老相爺正跪著,也忍不住雙手抬起扶住袁忠,客氣道,「大總管不必如此,想來是有慈諭。」
    「皇后娘娘在昭德殿侍疾,老相爺與諸位大人哭泣不休,陛下正在病中,如何聽得這等悲音呢?」袁忠歎道,「老相爺與陛下有師生之誼,君臣之分,您的忠心,天下皆知哪。打擾陛下休養龍體,老相爺應是無心之為哪。」
    彭老相爺是打算帶著群臣把方太后嚎出來,絕對沒有對自己的皇帝學生不敬的意思。聽袁忠此話,彭老相爺忍不住老臉一紅,不過,他人雖老,腦子卻無比靈光,立刻道,「皇后娘娘就在殿中?」這個時候是指望不上方太后了,雖然不願意與宋嘉言打交道,不過,宋嘉言是中宮皇后,為了不耽擱國事,只得問一問皇后的態度了。
    彭老相爺立刻道,「臣等求見皇后娘娘!」
    袁忠心下一笑,深覺彭老頭兒上道兒,面上卻是為難模樣,道,「皇后娘娘正在侍疾,奴婢替諸位大人回稟一聲吧。」方太后不看他一眼,皇后卻將他留在昭德殿,這個時候還肯用他。沒有任何榮華富貴的收買,宋嘉言只是簡單的拋出一條生路,袁忠機敏的抓住機會,為宋嘉言與朝臣穿針引線。
    宋嘉言聽了袁忠的回稟,並未一口應下,只道,「我一婦道人家,只知侍奉陛下、教養子女罷了。朝中大事,還是要太后娘娘拿主意。」
    袁忠低聲勸道,「娘娘,大臣們跪了大半天,娘娘慈悲,不如,再去問問太后娘娘的意思?這些大臣,脾氣強的很,若不給他們句話,真就跪個幾天幾夜,豈不是於宮中賢名有損麼。」
    宋嘉言從善如流,道,「那便去問問太后娘娘吧。」
    袁忠便又去了慈寧宮。
    方太后額上覆著帕子,仁德親王在旁侍疾。
    聽了袁忠的回稟,方太后眼前一黑,只剩下哼哼的力氣了。
    其實,仁德親王明白,母親這是後悔了。仁德親王道,「母后鳳體不適,皇嫂正好在昭德殿,不如請皇嫂決斷吧?」
    方太后心下頓如火燒,萬般不願意,指使兒子,「你也去瞧瞧,別叫那些大臣太沒個規矩。」
    仁德親王領命去了。
    有了方太后的話,宋嘉言便在昭德殿的偏殿見了六位閣臣。
    宋嘉言吩咐袁忠道,「太后娘娘定是牽掛這邊兒的,請仁德親王進來旁聽。」
    仁德親王本想避嫌,被宋嘉言一句話叫了進來,便也有一座兒。幾位閣臣也被賜了坐。彭老相爺率先開口,道,「回稟皇后娘娘,如今有數件國之重事有待朱批。陛下龍體不適,臣等只得請教娘娘如何處置?」事有輕重緩急,在彭老相爺眼裡,國事自然重於方太后那不知所畏的懿旨。故此,先提國事。
    宋嘉言先問仁德親王,「太后娘娘有何示下嗎?」
    仁德親王恭聲道,「太后娘娘鳳體不適,吩咐小王,一切盡待皇后娘娘裁斷。」
    宋嘉言轉而問彭老相爺,道,「祖宗規矩,國家法制,遇到這種情況要如何處置?」
    一聽宋嘉言這話,彭老相爺的心便放下了一半。這是第一次,彭老相爺沒有怨恨宋嘉言為後壞了昭文帝的名聲。彭老相爺甚至慶幸,幸而昭文帝娶了這麼個明白人做皇后。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彭老相爺稟道,「太祖病危之時,是由已為儲君的太宗皇帝代為批奏國事。」
    宋嘉言淡淡道,「陛下並未立儲。如今六皇子為長,年不過十三,還未聽政。九皇子為嫡子,年不過三歲,尚未進學。」這個時候,皇子是指望不上的。
    彭老相爺微微點頭,道,「若國祚危急,如太宗晚年,靈王為亂,困太宗皇帝於邊州,彼時,帝都內閣得孝明皇后懿旨,暫停朱批,行藍批。」
    宋嘉言看向仁德親王,「親王覺著呢?」
    仁德親王道,「但由娘娘做主。」
    「我一婦道人家,哪裡做得這個主?」宋嘉言溫聲道,「勞累王弟一趟,去慈寧宮問一問母后的意思。若無母后首肯,我斷沒有主意的。」
    仁德親王只好再跑一趟。
    宋嘉言望著彭老相爺與幾個閣臣,淡淡道,「你們的心事,我明白。你們對內閣的維護,我也明白。你們皆是做了幾十年的臣子了,翰林出身,精明能幹。我不明白,你們為何要用這樣的方式令太后娘娘難堪。」
    「陛下以孝治天下,陛下只是龍體不適,你們便這般對待太后娘娘。我很為陛下感到難堪。」
    宋嘉言一席話,叫彭老相爺的臉色頗是難堪起來。李修竹李尚書已忍不住辯白道,「娘娘,您誤會臣等了。太后娘娘執意要承恩公入閣理政,朝政法度、祖宗規矩皆無此理。太后娘娘受奸佞所惑,懿旨已下,臣等除了跪請太后娘娘收回懿旨,實在別無他法。」
    宋嘉言道,「一定要在陛下休養的宮殿外面嚎啕哭泣嗎?」
    李修竹頓時啞口,彭老相爺起身道,「臣等有罪。」餘下閣臣跟著請罪。
    宋嘉言歎,「你們皆是陛下愛重的臣子,治國理事,陛下信任你們,我也信任你們。以後,不要做出令陛下龍顏有損之事,也不要令你們的忠心蒙塵。」
    諸人齊聲應了。
《千金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