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氣

    哪怕臨時磨槍,明湛開始偷偷摸摸的練習弓箭騎射。
    天微亮時就起來,黎冰他們一幫子侍衛陪著,當然,誰都不敢走漏風聲。到晨議時,明湛就得趕緊去換衣裳,跟著鳳景南聽政。
    如此,正經事兒一點兒不能耽擱,還得勤練弓馬,明湛每日累的腰酸背痛,騎馬騎的屁股都青了。
    鳳景南見明湛走路都羅圈腿了,不得不提醒一二。
    明湛扶著腰小心翼翼的坐在榻上,輕聲吁氣道,「唉喲,我這腰、我這腿、我這屁股喲。」不知是哪裡不對頭,他才練了幾天,就腰酸腿痛的,屁股也磨的夠嗆。
    鳳景南輕笑,「你天天吃了睡,睡了吃的,乍一練習,這也是難免的。回去叫丫頭們敷了藥膏,揉開了,再過三五日就完全好了。」
    「說誰都會說,你不知道多難受。」明湛癱在榻上直哼哼,「太遭罪了。」
    鳳景南平生最看不上的就是明湛這種吃不得苦,乍吃半點兒苦頭就唉聲歎氣抱天怨地的傢伙,實在看不過,只有攆人了,揮手道,「行了,我這兒一堆事沒處理呢,趕緊滾吧。你要覺得實在吃不消,就先歇幾天。」
    「以前都沒覺得您這樣深明大義。」
    這是在誇人麼?鳳景南嘴角抽了一抽,罵道,「滾!」
    明湛做為鎮南王府的世子,其正式禮服都是極華麗,極講究的,譬如,一隻袖子要繡幾條龍,龍有幾個爪子。再有,用什麼樣的面料、什麼樣的針線、哪個等級的匠人,這個都有嚴格的規定。
    這種衣裳可不是隨便幾天就能做出來的,明湛這樣的身份,內務司早有預備。
    不過,忽然之間來了個大難題。
    這衣裳是可著明湛的身量縫製的,不大也不小。
    鎮南王世子又不缺衣裳,不似尋常百姓家,一件衣裳指望著孩子穿三年,量衣時會放大三寸。自然,內務司的人都是做老的,也不可能做小,讓世子憋屈。
    故而,這衣裳是嚴絲可縫的按著明湛的身材做的。
    內務司司長林中良林大人為了巴結未來的衣食父母、頂上青天,自明湛回到雲南就張羅著給世子做狩獵時的衣裳,長達三個月,做了足有六套,在秋狩前一天好生的派人送了來。
    第二日,明湛早早起身,清風明月服侍著明湛更衣理冠。
    問題出現了,若是往日,這衣裳絕對沒問題。胳膊腿穿著都舒坦,可這不是往日,明湛忽地「高」了,日常衣裳明湛不欲浪費,便讓侍女們將衣擺底下折起的縫頭放出一些,用線重新勾邊兒,再用熨鐵燙過,根本不顯什麼,也沒折騰內務司。
    今兒一試內務司的衣裳,短了寸許,明湛的臉當時就綠了,罵道,「這個混帳林中良,我特意叫他們那裡做的鞋,難道他還不知道!這可怎麼穿!」
    清風自責道,「也怪奴婢們忘了,應該提前比量一下的。」
    明湛頭一遭參加秋狩,要在行宮過夜的,本身有許多方小說西要收拾,清風是大丫頭,生怕有什麼不周全的,一時忙,竟也沒留心此事,這眼瞅著要穿了,可怎麼是好?
    明月道,「要不殿下您先用早膳,容奴婢們現在改,用不了多少時辰,不會耽誤殿下出發的時辰。」
    何玉接口道,「姐姐們改好,還要熨燙,這可是要噴水的,一時之間,也難干。」
    明湛的臉都青了,難道要換鞋!他忽然高了就夠讓人驚疑了,換了鞋,又忽然矮了。還要跟青鸞公主站成塊兒,丟人都丟到西藏去了!
    還是方青道,「殿下不必急,不如奴才去李公公那邊兒問問,或許有以前王爺做世子時的行裝。想王爺年少時的衣裳,世子穿著大概是合適的。」現在鳳景南雖然身量俊偉,不過他也是吹口氣兒就長這麼高的,肯定也有如明湛這樣高矮的時候。而且,別的常服可能賞了人或者怎麼著,像這種禮服,定會留著的。
    就好比皇上的龍袍,哪怕皇上不穿了,也真沒人敢當垃圾扔掉。
    方青在明湛身邊,辦事愈發俐落。果然借了套衣裳來,鳳景南做世子時的狩獵裝,大小還差不離,就是衣裳是壓箱底兒放著,這樣急急的找出來,一股子防蟲的樟腦味兒。
    明湛黑著臉,明月找了一瓶子香水來,輕聲道,「殿下稍微用一些吧。」
    雖然是女人用的香水,不過總比殺蟲劑的味道強。
    明湛先過去跟鳳景南集合,鳳景南見明湛一張討債臉,拉過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道,「這衣裳倒襯的你勇武了。」皺皺鼻子,「什麼味兒?」迎風飄三里啊。
    明湛的臉更黑了,什麼味兒?香水加殺蟲劑的混合味兒!
    「行了,別哭喪著一張臉了!諱氣!」鳳景南自然知曉因果,好笑又好氣道,「這還不都是你出的邪招兒!這個林中良也是,越發不中用了!」
    鎮南王府的排場,那真是一點兒不小,侍衛官員遮天蔽日。
    明湛坐在車裡,他除了外面一層又一層的侍衛,啥也沒看到。
    他在鳳景南的車裡,在這種場合下,明湛要先送鳳景南上車的,鳳景南為了表示同繼承人之間父慈子孝的天倫,便道,「明湛同本王一趟車吧。」
    故此,明湛的車完全空著。
    「世子今日格外威儀哪。」鳳景南笑著調侃。
    「你還說!」明湛哼了一句。
    鳳景南道,「早知你這樣忘恩負義,就不讓李三找衣裳給你穿。」
    「氣死我了。」明湛長歎,借此抒發胸中的鬱悶。
    「無妨,等回去就罰林中良一年的俸祿,也叫他長長記性。」鳳景南道,「一會兒把你的箭矢給我一些,免得你落個倒數,怪丟人的。」
    「我已經安排妥當,你就等著瞧好吧。」說到打獵,明湛絕對信心實足。
    頭一天到行宮,先是休息,圍獵從第二日開始。
    其實這圍獵也各有各的地盤,否則大家一混打,容易傷和氣。
    鳳景南是頭一份兒,最大的。明湛排第二位。開始,鳳景南先在馬上進行了簡短有力的演講,便打馬馳騁起來。明湛與明禮幾人隨後,再往後就是王府的一干重臣。
    鳳景南先張弓飛箭,獵了一頭鹿。他本就身量俊偉,眉目英挺,千里馬上引弓的姿勢實在夠帥,明湛在心裡小小的嫉妒了一下。
    侍衛遠遠的騎馬過去,撿起鳳景南射起的鹿,歡呼道,「王爺得一鹿!」餘人馬人跟著歡呼起來,明湛起了半身的雞皮疙瘩。
    鳳景南忽然道,「明湛,你也來試試。」
    因這是鳳景南的主場,黎冰離明湛較遠,明湛撫摸著自己的寶雕弓推托道,「父王,這是您的獵區。」
    「是本王的,也是你的。」鳳景南豪氣的笑著。
    聽到這話,眾人皆感歎王爺對世子的愛重。大庭廣眾下,明湛也不能駁鳳景南的面子,只得驅馬過去,與鳳景南一道往獵場深處去,
    後面浩浩蕩蕩的不少人跟著。
    不按理出牌的傢伙,這樣他可怎麼做弊呢?
    地上草從時不時冒出一隻兔子、兩隻野雞什麼的,明湛想著這些小方小說西,體積小、準頭兒低,反而不容易打,遂都放過去了。走了一時,明湛看到一隻無精打采的黃羊,頓時來了精神。
    鳳景南指了指。
    明湛咬牙,這頭一箭,可不能落空啊。黎冰呢,黎冰在哪兒呢?
    黎冰在後頭著急呢,他也算明湛身邊兒得力的人,離明湛真不遠,只是侍衛不只他一個,武功高的也不只他一個。在這樣眾目睦睦下用暗器相助明湛,被人識破是一定的。於明湛的名聲定然有影響。
    明湛也覺得這個場合不適合做弊,有頭有臉的人都在呢,寧可放空箭,也不好叫人瞧出用槍手啊!明湛一咬銀牙,心裡發狠,只得死馬當活馬醫了,緩慢的張弓引箭,他這把弓其實很輕巧,不過裝飾的漂亮,一圈兒寶石瑪瑙,價值連城。
    明湛將弓拉滿,緩緩的對準黃羊,頭向右一偏,如同在瞄準星,明湛緊抿著唇,右手一鬆,箭矢激射而出……明湛眼睛隨著自己射出的箭咻的一聲,就射中了……黃羊的……犄角。當然就明湛那點勁兒,是絕對不可能一箭射進黃羊角里去的,更不可能將羊角射斷。故此,那箭一觸羊角便落到了地上。
    不過這也夠明湛興奮的,他高興的回頭歡呼,「中了!父王,你看見沒!我射中了!」唉呀,說起來這是他頭一次在人前射箭,果然是天才哪。
    明湛正沾沾自喜,就聽鳳景南笑罵,「笨蛋,射到犄角有什麼用,羊都跑了。」
    明湛回頭,只見那黃羊果真甩著尾巴逃命呢,眼看就沒了影子。明湛首箭得中,也沒追究黎冰不配合的過錯了,拍馬去追這只黃羊,他甚至飄飄然的想著,這世上果然是有神箭手存在的……天賦出眾的人,做什麼都行!
    明湛的馬是好馬,不亞於鳳景南的千里馬,如今明湛正在興頭,男人血液裡好鬥殺伐的血性徹底被激發出來,豪情壯志,一路狂追,將鳳景南等人都拋在了後頭。
    黎冰等對鳳景南馬上一揖首,連忙跟了上去。
    「這死小子。」鳳景南低聲罵了一句,笑著吩咐道,「你們也自去玩樂,不必都跟在本王身邊立規矩了。」
    忽地聽前面一聲慘叫,鳳景南的心倏的沉了下去,是明湛的聲音。
    明廉驚,「世子在叫!」明廉沒來由的哆嗦了一下,不會……出什麼事了吧?
    已經有大臣臉色突變,鳳景南飛馬趕去,生怕明湛有什麼不則。
    明湛站在地上,滿身的血,臉色煞白。
    「明湛?」鳳景南見明湛傻了似的,急忙喚了一聲。
    「哦。」明湛應了一聲。
    許多人見到明湛這個模樣,腿都軟了。狩獵原是個樂呵事兒,可若出個意外,尤其出意外的人是明湛,其後果……內務司的林中良幾乎要哭了,直接跪地上了,「殿下,殿下……」抽嚥著說不出話。
    倒是明禮注意到離明湛不遠處還有只變成刺蝟的老虎,即驚且歎,「殿下竟然徒手打死猛虎?」
    黎冰已經從「刺蝟虎」的頸項上拔出一柄寒閃凜凜的匕首,隨著他的動作,更多的血湧出來,黎冰隨手在身上一蹭,單膝跪在地上,呈上匕首,物歸原主。
    明湛回了神,接過匕首,不自然的笑了笑,「我沒事。」眼神還是有些發散。
    鳳景南一顆心總算放回肚子裡,那把匕首是明湛用來防身的,料想當時定是險象環生。明湛平安,鳳景南先將心擱到肚子裡,先表達了對明湛勇武的肯定,「原以為你武藝平常,竟有斗猛虎的膽略,不愧是本王的愛子。」鳳景南自動忽略了虎身上的苦幹枝箭,見明湛站在一處老半天沒動彈,鳳景南驅馬過去,俯身伸出手,「與本王同乘一騎吧。」
    明湛握住鳳景南的手,他實在是動彈不了了,鳳景南察覺到明湛手中的冰冷潮濕,微用力,將人拽上馬,吩咐道,「去與王妃道一聲賀,就說世子初試手,便獵到一頭猛虎。」
    鳳景南帶著明湛往回溜躂,讓諸人只管各自下場打獵去,他帶著明湛回去換衣裳。
    明湛冷汗濕了衣裳,扭回頭,在鳳景南耳邊小聲催,「您快點兒吧,我憋不住了。」儘管怕的要死,他也沒當場尿褲子,明湛慶幸。
    「憋不住就尿吧。」鳳景南輕笑一聲,隨手一揮馬鞭,馬兒快跑起來。
    一直到行宮,明湛的腿都是軟的,下馬時還多虧鳳景南扶了一把。鳳景南在明湛耳邊低聲笑道,「自己能不能解開褲子,要不要遣兩個奴才過去伺候你。」
    「不用!」明湛揉著發軟的腿,三步趕兩步的奔茅廁跑。
    回過頭來,鳳景南臉一沉,冷厲的目光看向黎冰。
    「究竟怎麼回事?」其實不光明湛受了驚嚇,鳳景南的驚嚇絲毫不比明湛小,只是他習慣於面無表情,一般人也看不出個喜怒來,殊不知鳳景南早已大怒。明湛的確是武藝疏鬆,不過,這是狩獵,做秀一樣的場合,帶明湛出來亮亮相,給眾人瞧瞧,於明湛並無害處。
    獵物大小、多少根本沒關係。這麼多侍衛隨從的守著,竟然讓明湛身處險地!鳳景南想到明湛那半身的血,眼睛都紅了,幸虧明湛命大!
    黎冰額上細細密密的一層冷汗,低聲認罪,「是屬下的疏忽。」
    「我要知道原因,從頭到尾!」
    說到底,真的是明湛運氣不大好。
    運氣一說雖然有些玄幻,不過還是有幾分靠譜兒的!
    從今天早上,明湛穿衣裳,衣裳是短的。明湛射羊,只中了羊犄角。然後,明湛追羊,那勁頭兒完全是誓在必得,他也不看路,眼裡就只有那隻羊了,一路悶頭狂奔中,只見一抹斑斕之色自矮從中躍出,那羊叫都沒叫一聲就倒地上了。
    明湛還沒回過神,他跨下的寶馬先回神了,馬腿一軟,後頭黎冰來不急躍起救人,明湛已經倒頭蔥一般從馬頭那裡跌了下去,幸而他機醒,沒被馬鞍子絆住腳。不過,明湛今天實在是衰神附體,他直接掉到了那只命短的黃羊上,壓的死死的。睜眼就見一張血盆大口攜著腥臭之氣咬了下來!
    事後,明湛回憶了許久,他都不太記得自己是怎麼捅了老虎一刀的。
    不過明湛的行為,完全證明了另一件玄幻之事——人類的超潛能。
    用鳳景南的話說,就是瞎貓碰到了死耗子。
    反正明湛是在生命受到嚴重威脅時,連老虎都要捅一刀的人。
    黎冰真的是冒死從虎口奪人,後面侍衛的劍啊刀啊就一起招呼了,以亂拳打死老師傅的勁頭兒,擊斃猛虎。那會兒其實大家都不怕死了,若明湛出半點兒差錯,他們一個都活不成。
    黎冰口齒清晰的將事情複述完畢,絕對沒有任何添油加醋的地方。
    內務司林中良卻恨不能直接暈過去,因為……老虎是他命人準備的。
    這種狩獵其實真的偏向於做秀,獵物都是提前餓了十天八天,只剩半條命,勉強還有一口氣兒的。打什麼兔子野雞的沒勁,鳳景南偏愛虎豹豺狼一類,內務司就提前預備上了。
    明湛也是頭一遭上場,林中良也預備了幾頭能顯示世子英雄氣概的猛獸。內務司的人見世子往裡追羊,便將老虎放了一隻出來,待世子瞧見了,只要世子張弓射上一箭,其餘侍衛一同上手,老虎也是白給,還能成就世子的名聲。日後明湛想起來,定會讚他會辦事兒的。
    林中良算計的挺好,哪知人算不如天算,世子差點兒叫老虎吃了。
    想到這兒,林中良恨不能自己去捨身餵了虎,也好過面對王爺的雷霆之怒。
《嫡子難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