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

    史書對於明義的記載很簡單:魏王鳳明義生於仁帝十八年,卒於景帝十七年秋,無嗣。武帝登基後,追封魏王。
    這樣簡單的一句話便概括了明義可笑可歎的一生,他送到明湛跟前的酒,明湛並沒有喝,反是淡淡道,「二哥知道我外家是永寧侯府,不過,想來你們對永寧侯府並不大瞭解。」
    「永寧侯府在高祖時發家,曾隨高祖轉戰天下,許多人都以為永寧侯府是以武功立業。其實,再往前看,永寧侯府是制香世家。」明湛目光澄澈,看向明禮、明義、明廉幾人,周邊丫環婆子伺候的一大堆。
    明義笑道,「殿下說的這些,我們的確不知道,不如咱們兄弟先乾了杯酒,再聽殿下說古。」
    「這也算不上什麼古事。」明湛笑了笑,「其實制香沒有人們想的那樣簡單,香如同毒,制香師傅很少有活過四旬的。第一代永寧侯曾製成千機一毒,無色無味,遇銀不變色,皇室至今在用。」
    明義的手輕輕一抖,明湛道,「在我面前,毒殺是最蠢的法子。二哥,你且拿穩了。」
    明義的臉色已經大變,手中一盞琥珀色的美酒仿似逾重千斤,整個人都顫抖起來,明湛冷冷的看著他,「這杯酒,二哥不必敬我,我賞給二哥。」
    明義暴斃的消息讓整個帝都為之震驚,明禮小病一場,就是明廉也沉默許多,在關禁閉的明菲直接哭的暈了過去。
    魏夫人勸她道,「你醒醒吧,現在王爺都不在了,你還想著跟以往似的仗著王爺寵你不把他放在眼裡呢。明菲,你是個聰明人,以後得學著知分寸。」
    明湛只顧嚎啕大哭,默默的將這深仇大恨埋在心底,想著只待自己有機會定要為二哥報仇雪恨。
    更不必提宮裡魏太后、魏貴妃等人的反應,不過鳳明瀾早有對策,直接道,「明義在家宴時為明湛獻上毒酒,他想毒殺明湛,他既有此心,明湛是萬不能容他的。皇祖母、母親,這件事挑出來,明義怕連個安葬之地都沒有了。如今明湛給明義留臉面,給雲南的二姨母留臉面,我們得替雲南的姨母知明湛的情。」
    魏太后哭了一聲,「這孩子是怎麼了,鬼迷了心竅不成,怎麼做出這樣的傻事來啊……」魏太后雖然沒什麼政治智慧,不過好歹在宮裡混了這些年,事情大與小還是分的清的,她只是替遠方的侄女難受傷心罷了。
    鳳明瀾道,「明義身邊查出了幾個人,仿似與阮鴻飛有關聯,事關父皇安危,孫兒就先告辭了。皇祖母,母親也莫要太傷心。」
    魏太后的注意力馬上轉移到兒子身上,也顧不得哭明義了,一疊聲道,「有你父王的信兒了?那你趕緊去,有消息著人來跟哀家說一聲,別讓哀家惦念著。」
    「是,孫兒遵命。」
    明湛收拾明義前便將他身邊的人逮了個乾淨,一個個送到地牢裡嚴加審訊。明義平日裡雖有些糊塗,卻不至於糊塗到給他下毒,倒不是他小瞧明義,實在是明義沒這種膽略,也沒這個手段。
    如果鳳景南還在的時節,下毒當然是蠢招,不說別的,鳳景南知道明義也絕不會有別的結果。
    可如今鳳景南不在了,下毒就不算蠢,毒死明湛,宮裡有魏太后、魏貴妃定會為明義兄弟撐腰,何況還有鳳明瀾,鳳明瀾對明湛算是不錯。只是這種不錯是建立在他動不得明湛的基礎上的。如果明湛有個好歹、一命嗚呼,相信鳳明瀾更樂意明禮兄弟掌權鎮南王府。
    平白無故的,明義從哪裡得來的這種超一流的毒藥呢?還有,是不是阮鴻飛已經出手了呢?
    明義既然找死,明湛就成全他,不過,鳳家兄弟的下落還是要繼續查下去的。至於若是鳳氏兄弟命大,活著回來要怎麼辦?明湛光棍的想,也只得涼拌了!反正明義該死也早死了,鳳景南就算怪到他頭上,那時,明湛也不怕他怪了。
    明湛早見識過王府的地牢,他是特意來參觀過的。黎冰命人給明湛搬了張闊大的太師椅,上面鋪了錦墊,與陰暗的地牢格格不入。
    其實,鎮南王府的地牢條件在地牢中也是一流的,明湛要求下人打掃乾淨,起碼不髒不臭,牢裡的褥子鋪蓋雖不新,也還湊合。
    現在刑架上吊著一個清清秀秀的少年,身上並不見傷,只是少年的臉色不大好。
    明湛覺著臉生,問黎冰,「這是哪個?」
    「殿下,這是二公子身邊的喜福。」黎冰一個眼色,侍衛甲捧著一個托盤,上面有團黃不拉嘰的東西,明湛皺了皺眉,黎冰道,「這小子臉上戴的人皮面具,連喜福他親老子娘都沒發現兒子是假的。」
    明湛驚奇道,「竟然真有這東西。」
    「看來阮鴻飛手下還有幾個能人。」明湛笑,「只是蠢了些,派人專門往明義身邊兒派,瞧,這不露了馬腳麼?這小子叫什麼啊?」
    「搖光。」
    「這名兒好,看來他在阮鴻飛手下還能排得上名號,對了,他上線下線都招了沒?」
    黎冰道,「招了,這是口供。只是臣等派人去追的時候,都人去樓空。」
    明湛一愣,「跑的倒快。」
    搖光吊在刑架上喊,「殿下,先生早交待過屬下,一旦被捕只管招供,我家先生手裡有好多你們的大臣,他會拿大臣們來換我們出去的。只求殿下以和為貴,如果我不少心缺胳膊斷腿,我家先生說了,雙倍相報。救殿□恤屬下,能不能先放屬下放來。殿下有問,屬下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他這樣兩隻手的大拇指被高高吊起,腳尖兒著地的姿勢足有一晝夜,水米未進,實在受了大罪。
    「真難為你,這麼跳脫的性子倒要在明義身邊裝沉默寡言的喜福。」明湛擺一擺手,侍衛將吊著搖光的繩鎖放低了些,搖光恬著臉道,「殿下能不能賞屬下個座兒,屬下被這位大人好生折磨。」說著還瞪了黎冰一眼。
    黎冰想,老子剛才真該割了你的舌頭。
    搖光坐在椅子裡,不用明湛問,便道,「我聽大搖光說,殿下您極其聰明,很難對付,倒是二公子,很容易挑撥,你們真不像兄弟。」
    「你們還分大小啊。」
    「嗯,以前的大搖光被先生派到了別處,我就成了搖光。」搖光歎一口氣,「我知道的都說了,殿下,您要殺我只管殺,就別派人折磨我了。我聽他們說,先生逮住了皇上王爺,把他們當成貴賓一樣的款待。我身份低微,殿下容我活著,我就活著,你要不想我活,就痛快給我一刀。你別給我用酷刑,我不想自殺。」
    看來不是搖光不正常,阮鴻飛本身就是個怪胎哪,逮住了人,還不敢緊該殺殺、該奸奸,還當成貴賓?明湛頭痛,完了,阮鴻飛肯定是要他們團滅才罷休呢。不然,他這麼供著傻大傻二幹嘛哈!
    不一時,鳳明瀾也到了。
    倆人一塊兒主審搖光,搖光真如他自己所說有問必答,關鍵是他也不知道什麼,問他,「誰派你來的?」
    搖光回答,「是先生派我來的。先生讓我進鎮南王府,我看二公子挺沒心眼兒的,就勸了他幾句。他真是太衝動了,我沒想到他真敢這樣做。」
    鳳明瀾平日與明義關係不錯,聽搖光用這種遺憾的口氣說明義傻,頓時來了三分火氣,「這種膽大包天的逆賊,還讓他坐著!撤了他的椅子!」明湛沒說話,侍衛又將搖光拎起來綁刑架上了,鳳明瀾道,「這種刁民,不用大刑怕是不會招的。」
    「聽他說皇伯父與父王還活著,」明湛的目的只是獲知鳳家兄弟的下落,對於把人如何刑囚至不成人形,他真沒什麼興致,「而且過得不錯。阮鴻飛當貴賓一樣的供奉,我這府裡混進來的奸細怕不只這一個,如果把這小子碎了屍,阮鴻飛知道後,以彼之道還之彼身,把皇伯父、父王切成一塊兒塊兒的還給我們,今天還條胳膊,明天還只腿的,咱們面兒上可就不好看了。」
    這種讓人心底發寒的話由明湛嘴裡平平淡淡的說出來,更添寒意。鳳明瀾道,「諒阮鴻飛還不敢動父皇、王叔分毫。」
    「怎麼不敢?綁都綁了,肉票兒在手,如果我是他,我就會這樣做。」
    搖光驚道,「殿下,您真聰明。我家先生就是這樣說的。」說著便模仿著阮鴻飛的語氣道,「你們放心,你們挨一鞭子,我會在皇上、王爺身上為你們討回兩鞭子。你們若給人殺了,我就把他們切碎了,一塊塊兒送給朝廷做見面禮。」
    鳳明瀾的心情其實一直處在矛盾當中,他希望鳳景乾平安,那畢竟是他親爹;可是在明湛支持他後,鳳明瀾覺得假如……假如父皇真不幸遇難……其實,其實他也能挑起這一攤來……不過皇家有皇家的尊嚴,爹死是一回事,死後給人切成一塊一塊兒的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鳳明瀾眸中隱現暗怒,看向明湛,「湛弟,如今我們倒是碰到刺蝟了。」
    「這也不難。」明湛微微一笑,對鳳明瀾道,「咱們出去說。」
    明湛的辦法其實很簡單,一個字:拖。
    事實上,沒有什麼組織真能與國家機器相抗衡,尤其鳳景乾登基這些年,稱得上國泰民安。百姓有吃有喝的,造個屁的反。阮鴻飛若想成就一個龐大的可以與國家一較高下的恐怖組織,並不現實。
    阮鴻飛之所以開始佔了上風,只是因為他給了朝廷猝不及防的一擊,且抓住了朝廷無儲的空隙與漏洞。從搖光身上就能看出,阮鴻飛並不是無懈可擊之人。
    明湛道,「既然搖光這樣說,我們就準備與阮鴻飛換人吧。除了皇伯父與父王,還有朝臣落入阮鴻飛的手裡麼?」
    「說來慚愧,我也是剛接到消息,隨駕大軍返回帝都時,有七八位老臣失蹤了。」鳳明瀾道。
    「換,我們跟阮鴻飛換。」明湛問鳳明瀾,「二皇兄覺得如何?」
    鳳明瀾見明湛沒有細審搖光的意思,其實,他並不反對明湛的做法,點頭道,「他們雖然身有重罪,不過,朝廷也不好看他們死在叛逆之手。」
    「那好,不如由我起草一封信,然後,我們聯名,貼在外頭,阮鴻飛的人自然能看到。」
    鳳明瀾沒什麼意見。
    阮鴻飛拈著一張告示,禁不住哈哈大笑,「有意思,他果然是一石二鳥。不過,我得還給王爺道惱了,您的二公子福氣淺薄,讓王爺白髮人送黑髮人了。」
    鳳景南瞳孔猛縮,一雙鐵拳緊緊握起,目眥欲裂。
    鳳景乾微一思量,拍了拍鳳景南的肩,看向阮鴻飛,溫聲道,「想來明義不會白死,鴻飛也折了人手吧?」
    「不瞞二位,我手下一個挺有意思的小搖光被世子逮住了,他現在要求互換人質。」阮鴻飛歎一聲,「搖光斷不值你們二位的價碼,只得從大臣裡選一個把他換回來了。對了,我還得防著世子順籐摸瓜,或者臨陣反目的事。經皇上提醒,對他,也是半點兒不敢輕心。」
    這個畜牲,他是打算綁架滿朝文武麼?鳳景南一身功力都使不出來,自然不能去跟阮鴻飛硬碰硬,只得在心裡罵上一罵。
    阮鴻飛笑瞇瞇的看著鳳景南隱忍的臉,笑道,「王爺的二公子實在不怎麼聰明,搖光一攛掇,他就去給世子下毒,想著現在你不在,毒殺了世子,正好他們兄弟當政。不想,偷雞不成反蝕把米,現成遞上來的把柄,世子焉能不用,當場被世子賜死。世子的母親衛王妃出身永寧侯府,別人不知道,王爺還不知道麼?永寧侯府最擅於制香製毒,高祖時,衛梓甲就是憑著一劑無色無味的千機,馬涺神不知鬼不覺的潛入皇城,毒殺了前朝末帝,這帝都方不攻自破,衛梓甲與馬涺俱是因此封侯,一個永寧,一個平陽。老祖宗的手藝,就算衛王妃不精此道,防毒辯毒的本事也是一流的。身為衛王妃的兒子,世子怎麼可能會被毒到呢?看來我猜的沒錯,上次在慈寧宮,世子中毒一事,也是假的。二公子竟然用毒殺這一招。真是蠢透了。」
    鳳景南心中怒意稍平,生在皇室,必須有戰敗者死的覺悟。明義先對明湛對了殺機,明湛當然不能饒了他。看來,明湛這個混帳是篤定他回不去,或者即便回去也奈何不了他了。
    想到這兒,鳳景南的心裡竟然隱隱有些說不出的滋味兒。
    阮鴻飛落完井石,就要起身離去,鳳景乾喚住他道,「不知鴻飛想用哪個臣子來交換你的屬下。如果我所料沒錯,明湛在告示裡定要求這個所交換的臣子來確定我與景南無恙吧。」
    「莫非皇上有話交待臣子聽?」
    鳳景乾笑一笑,「就怕鴻飛不肯給朕這個機會。」
    「原本不想給。」
    「鴻飛的條件可以說來聽聽,只怕朕如今做不了國家的主,不能讓你滿意。」
    阮鴻飛想了想,唇角綻起一朵微笑,眼中竟有幾分促狹,「你求我一求,我就應你。」
    鳳景乾笑,「這有何難,我求你。」
    阮鴻飛哈哈一笑,一攤手,得意又無奈,「話還沒說完,求也是白求。」
    饒是鳳景乾的涵養,也頭一遭被氣的頭腦發暈。
    鳳景南更是大怒,一拉兄長,怒目阮鴻飛,「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也敢讓皇兄求你,你……」
    「景南。」鳳景乾不想兄弟吃虧,臉上自動再生一層臉皮,溫聲道,「你不要誤會鴻飛,他將我們逮來,並無侮辱之意,不然,你我也不能這樣愜意的生活。」
    我寧可他來侮辱,我寧可死!鳳景南雖然沒說出來,他就這個意思。
    生死是大事,如果有外力的逼迫,死起來可能更容易些。可阮鴻飛這樣不打不罵、好吃好喝的招待他們,想死吧,又擔心帝都與鎮南王府的事,這樣活著,雖有些憋屈,不過並不難受。故此,二人早熄了自盡之心。
    可今日鳳景南聽到明義暴斃的消息,明義並不很得他的心意,不過那也是他的兒子,雖然明義做了該死的事,可是聽到明義的死訊,鳳景南心裡並不好過。而且,這樣的折磨,可能只是個開始。
    鳳景南覺得,還不如死了的好,一了百了。
    「我是什麼東西?」阮鴻飛折身回返,到鳳景南跟前,溫聲道,「咱們不是一樣的東西嗎?不然,你以為先帝真不知道方皇后救我的事麼?先帝真是個無能又心軟的人。說起來,我母親出身比王爺的母親要好出三條街去。就是現在,也是王爺為魚肉,我為刀俎。」
    「所以,王爺千萬別再說這種傻話了。你再激怒我,可要挨打的哦。」
    阮鴻飛那種仿若恐嚇小孩子的語氣讓鳳景南氣喘如牛,不過眼神怒火也是殺不死人的。何況,鳳景乾一直攔著鳳景南,在這種時候,他並不希望弟弟吃虧。
    阮
《嫡子難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