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章

    林永裳密奏寫很詳,絕對沒有什麼「祝願皇上龍體安康」之類廢話。他用詞簡潔,一句「聖恭安」什麼都有了。
    林永裳詳介紹錢氏家族與萬里書院情形,並且表示了自己擔憂,「淮揚仕子半數出身萬里書院,萬里書院名為官辦,實為錢氏書院。如此,淮揚半數仕子皆出身錢氏。長期以往,淮揚仕子只知有錢家,不知有陛下。臣著實擔憂。」
    另外,林永裳又說了鹽課改制進度。
    這是沒什麼懸念事,天下人已經默認鹽課改制之事。而且,隨著鹽課改制一步步成功,天朝鹽價已經下調了一半,待鹽課改制完全,鹽價必定還有降。
    與此同步,淮揚將大把賣鹽銀子送入帝都。
    日子好過了,銀庫裡有了銀子,徐3哪怕一直暗地裡憂心遠江南女兒,此時看著成箱銀子,也是面色紅潤,笑逐顏開,深覺陛下聖明。
    後,林永裳用極大篇幅從頭至尾說了永定侯家次子何歡與節婦段氏之間案情。林永裳之所以相信何公子清白,重要一點是,何千山哪怕比他早到淮揚,也不過將將三個月。
    這三個月,何歡大部分時間都是父親身邊幫忙練兵,只有休沐時才會呼朋引伴去外面聽曲子喝花灑之類。
    何歡這等規矩性情豪門世家中已是相當難得,比些啃老紈褲是強了百倍。
    僅僅三個月,何歡從何得知段氏模樣性情,又從何跑到錢家內宅去與段氏通|奸,或者逼|奸段氏呢?
    再者,錢家內宅雖不是銅牆鐵壁,不過這等世族人家兒,內宅裡出了這等事,也是大大家醜。
    憑著錢永道德高望重聲名,錢家幾百年名望,林永裳真心認為,此事錢家參予可能性也不高。
    可偏偏就生了這樣事,豈不詭異?
    另外,林永裳又提到萬里書院幾名舉子膽大妄為出報刊報道「何歡與段氏節婦」案,並說明自己處置方式。
    後,林永裳還為徐盈玉請功,言道「何歡與段氏節婦」中,徐盈玉助力良多之事。
    明湛諸事不瞞阮鴻飛,將此密奏給阮鴻飛瞧了,想聽聽愛人意見。
    阮鴻飛皺眉思量一時,笑道,「看來林永裳對錢家沒有半分好感哪。」
    倆人皆是聰明人,明湛自然明白阮鴻飛之意,點頭,「林永裳雖明面兒上說何歡一案與錢家無關,實際上對錢家疑心已深。他這也是試探我心意呢。」
    明湛素白指尖兒指著「長期已往,淮揚仕子只知有錢家,而不知有陛下。」,笑評道,「林永裳此話,何其毒也。」難怪當日林永裳為御史時,參人真是一參一個準兒。人家就格外瞭解帝王心思,這話不說則已,一說直中要害。
    讀書人厲害,於此。
    「錢先生學問精深……」阮鴻飛都猶豫了,半晌沒說話。
    他並不願意去懷疑錢永道人品,只是阮鴻飛此生經歷事情也多了。多少人,大奸大偽似大善。
    明湛瞟愛人一眼,笑道,「看來,錢永道人品並沒有到讓你堅定不移去維護地步兒。」
    阮鴻飛笑,握住明湛柔軟手指,嘴裡說著情話,「這世上,也只有小胖你人品可以讓我堅定不移去維護了。」捻一捻明湛柔嫩指尖兒。這胖子四體不勤,身體並不似武人那樣健美,不過又軟又嫩,跟剛出爐熱豆腐似。勾人哪,揉一把後,還想再揉一把。
    淮揚事,阮鴻飛並不想過分干預,只管逗明湛歡心。
    明湛果然美滋滋地笑彎了唇角,探頭香一香愛人唇角兒,嘿嘿笑道,「許久沒聽到這樣大實話了。」
    「我想請錢永道來帝都。」明湛不能親自去淮揚,不過可以想像林永裳如今艱難,將錢永道調離淮揚,少了這位德高望重錢先生,相信林永裳行事會輕鬆許多。
    「總得有個理由。」
    「帝都圖書館已經收拾好了,擇日開館。」明湛溫聲道,「還有關於國子監裡教書先生事。並不是所有讀書人都樂意去朝中做官。讓各地總督巡撫舉薦有才之士入帝都,兼容並包,如戰國時期,諸子百家爭鳴年代,我希望能將國子監建成一所加輝煌學堂。」
    「當然,像錢永道這樣有才名大儒,我親自寫一張請柬,想來他總要給我這個面子。」
    「一舉數得。」
    明湛對於政治上天生有一種融匯貫通天分,他優點並不完全於他高瞻遠矚建設性眼光之上,而於,他完全能將每件事每個人,用到極致。
    阮鴻飛提醒他道,「萬里書院書生們印那些亂七八糟仿皇家報刊東西,你要小心。」
    「說是。」明湛點了點頭。
    不能不讓學生百姓們說話,可是,做為執政者,得有必要審查性。
    這種胡言亂語蠱惑民心,現是不成。
    明湛忽而笑了,對阮鴻飛道,「看來林永裳與徐盈玉合作不錯,徐盈玉真有本事,這才去了淮揚幾日,就能讓林永裳為她請功。」
    阮鴻飛搖頭,「是林永裳計高一籌,怕是還有用徐盈玉之處,這是先堵了她嘴呢。不過,這個女人也不好說話就是了。」
    「瞧你說,哪個有免費午餐呢。不給人家一點兒好處,人家憑什麼就幫你呢。」
    淮揚正風生水起,帝都城也是熱鬧非凡。
    吳婉來找明湛商議事情,「皇上,天津港建設和招商事宜,工部、戶部、內務府一併操持,總算有了些眉目。只是外頭想來投標商人們急欲知道這裡面消息,時常來招商部打聽,下官安排了十數位書吏來給商人們釋疑,人手仍是不夠。」
    「皇上,下官想著,能不能皇家報刊上辟出一頁來,專門來介紹天津港招商事宜。」吳婉問,「如此以來,許多簡單東西,一看既知,雙方都能省去不少事情。」
    明湛想都沒想便應了,「可以,你去跟拙言商議一下,怎麼弄這一塊兒。」
    「是。」吳婉聽到沈拙言名子時,面上沒有半點兒異色,仍是從容道,「若皇上沒有別吩咐,下官告退。」
    「去吧。」沈拙言果然是碰壁了啊,明湛心道。皇帝陛下內心深處八卦一番,見吳婉起身要走,明湛又道,「一會兒朕命人給你送兩筐雪花梨家去,還有銀耳,你也別太拚命,注意身子。」
    吳婉與明湛相處時日愈久,已經習慣皇帝陛下家常似關懷,恭敬謝恩。
    ******
    林永裳收到明湛回批,頓時壓力大減。
    皇上果然明白他心思,並且認同他處置。
    一個臣子,再如何能幹精明,如果沒有一個肯用你肯信你帝王,一腔才氣也不過是逐水東流罷了。
    林永裳心下微安,馬上樂山進來回稟:錢太太來探望段氏。
    林永裳微微皺眉,他對錢家沒有半分好感。雖然林永裳也是讀書人,可是同一般讀書人將錢永道奉為半聖人那種尊敬祟拜不同,林永裳對錢永道就無甚好感。林永裳向來看事情有獨到之處,歷史中聖人如孔子孟子老子莊子,哪個似錢家這般家大財大?錢永道當然為萬里書院心力,不過,錢氏淮揚一向舉足輕重,也算得償以報了。
    種種跡象,林永裳認為頂多算一種交換。出些銀子出些力做個好人,換個好聲名,如此而已。跟什麼聖不聖人真不相當。到了淮揚,真正見了錢永道面,林永裳意態平平,從不覺得錢永道哪裡就聖人了?
    何況,此案出錢家,疑點甚多,若是說與錢家沒關聯,林永裳是斷不能信。
    如今聽到錢太太來探望段氏,又憶及段氏侍女蘭蕙所言,林永裳皺一皺眉,頓時有了主意,「本官是男人,男女大防,不好相見。帶錢太太去徐大人院裡,請徐大人帶本官處置吧。」
    雖然徐盈玉也不是好相與人,不過,相對於錢太太,林永裳還是願意與徐盈玉打交道。
    林永裳是個狐狸,他內心深處既厭惡錢家人,而且是絕對不想錢家人見段氏面兒,索性只管躲起來不見,而是直接命府裡小廝將錢家人帶到徐盈玉那裡。
    把徐盈玉氣個好歹,心裡把個無恥林總督罵了一千八百回。
    女人對待女人,完全不必客氣。
    徐盈玉想到皇上太后派她到淮揚雙重用意,只得忍下這口惡氣,直接擋了錢太太,「段氏用了張太醫藥,一直昏睡,錢太太就是去了,也不能與段氏說話。若是錢太太有什麼東西帶來,只管擱下,總督府裡有是下人僕婢,錢太太只管放心,總督府一定還您個一根兒頭絲兒都不會少兒媳婦。」
    錢家幾次上門,都沒能見到段氏面兒。
    故此,錢太太只有親自來。雖然她內心深處對於段氏出了這樣醜事十分惱火,不願再見這個失貞兒媳。不過,如今淮揚都關注此案,若是她這個做婆婆不管不問,未管於名聲有礙。
    如今,她親自來了,卻又碰了徐盈玉這個釘子,頓時心有不悅。
    錢太太笑問,「不知夫人如何稱呼?」她可從未聽說過林總督娶妻納妾,錢太太言下之意很簡單:你有資格擋我嗎?
    徐盈玉對於錢太太話中意根本恍若未聞,淡淡道,「本官乃太后身邊五品女官,錢太太並非誥命出身,按規矩,該對本官行禮問安。」
    錢太太忽然明白面前這位麗人身份,徐相家千金。
    錢太太頓時知道自己說錯了話,錢家與徐家向來交情極好。而且,公公與徐相關係,一向親近融洽。可是,自己一句話,卻得罪了徐相女兒。
    徐盈玉淡淡冷冷,錢太太已是換了顏色,笑道,「原來是徐姑娘,難怪你不認得我,這都多少年了,我記得還是庭安與段氏大婚時,我去帝都為他們主持婚事時,見過你一面呢。」想到早逝兒子,錢太太眼淚落下。
    「錢太太這是何意——」
    「我只是想到你師兄,有些傷感罷了。」錢太太自報家門,「你一個姑娘家,或許不知道呢,你父親徐相與我家太爺是師徒勝於父子,咱們是再親近不過了。」
    徐盈玉一徑將傻,並露出一個懷疑神色。
    錢太太也沒好再立逼著要見兒媳婦,反是將帶來東西交給徐盈玉,拉著徐盈玉手一徑叮嚀,「好孩子,我那苦命兒媳婦就托你多照顧了。這些參葺補品,只管用,過兩日,我再送好來。只要能救下我那苦命兒媳婦,就是拿我命立時換了她來,我也是願意。」
    若非蘭蕙所說之事,徐盈玉得錢太太視為天下婆母大人典範。
    如今,只是徒增厭惡罷了。
    與此同時,段汝玉父子段太太以及永定侯夫人蕭氏也到了揚州。
    兩家人幾乎是同時動身,而且是同一路線,不過卻是苦主家屬與被告家屬區別,堪稱死對頭,沒有路上打上一架,已是雙方涵養了。
    段家人自然是心疼女孩兒。
    蕭夫人也是滿腹鬱火,她是絕不能相信兒子去跟個世族寡婦兒怎麼著。
    蕭夫人已過四旬,仍潑辣很,為了不與段家人同路,她馬加鞭,將段家人遠遠甩馬屁股後面。段家人心裡憋著一口氣,不肯落於可惡永定侯夫人之後,一路死追活趕,兩家終於一前一後到了揚州城。
    蕭夫人也不去見丈夫,直奔總督府衙門。
    去看兒子。
    畢竟現何歡未曾定罪,林永裳也不大相信何歡真幹了這事兒,再加上何歡如今身上有功名有爵位,只將他安排一處空院,安排了嚴密佈防。衣食上也不曾委屈到何歡。
    蕭夫人看兒子面色尚可,略點一點頭,道了聲,「多謝林大人了。」
    「何公子未曾定罪,尚不屬於犯人,只是如今他事涉此案,只得暫做此安排。」林永裳挺識趣,「想來夫人與令公子有話要說,本官先出去了。」
    蕭夫人送林永裳出門,轉身再與兒子說話。
    何歡內心惴惴,他對他娘比對他爹怕上三分,喚了聲「母親」,就跪下了,先請罪,如果挨揍還能挨輕些。
    蕭夫人一路來匆忙,衣衫未換,風塵滿面,坐一畔閒置圈椅中,左手大拇指一直摩挲著馬鞭光潤柄手兒。
    見兒子跪地上,蕭夫人一皺眉,喝問,「你真與那寡婦通姦了?」
    「沒有,兒子真沒有!」何歡真是冤死了,辯道,「兒子根本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被人冷水澆醒直接押入了總督府。
    如今人人都說他與寡婦段通姦,真是冤死了!
    蕭夫人沉聲道,「既然無你無干,你跪著做什麼?」
    這,這不是嚇嘛。
    何歡急忙從地上起來,關切問,「娘,你怎麼來了?」
    「還不是為了你這小畜牲!」蕭夫人氣不打一處來,挑眉冷喝道,「這事也怨不得你,以有心算無人,這是有人早盯上了你,你不中圈套才有鬼!」
    何歡被關押以來,頭一次聽到這等知心話,當下將對母親畏懼丟到一畔,眼眶一熱險些掉下淚來。
    蕭夫人一拍桌子,怒道,「不過,有一樣,我早就與你們說過!家裡有老婆,偏喜歡外頭這些狐狸賤婊|子們!非要玩弄三五個狐狸精才顯得你們英雄本色是不是!酒是穿腸藥,色是刮骨刀!你若不是好去那些地方,不去喝那些貓尿,不去見那些婊|子,怎會被人潑上這種髒水!」
    「今日有此禍事,皆因你立身不正之故!」
    何歡吶吶認錯,「母親,兒子真知錯了。那個寡婦兒段,兒子真是見都沒見過,連她鼻子眼什麼樣都不知道,兒子這也太冤了。」
    蕭夫人沒好氣,「我又不是總督,跟我說這個有什麼用!」
    或許真是蒼天有靈,張太醫妙手仁心醫術下,段氏雖然身子仍十分虛弱,且張太醫為了給段氏調理身子,開藥裡含有大量安眠成份。
    故此,段氏大半時間內都是沉睡。
    徐盈玉時不時去看望段氏。
    蕭夫人自然提出見段氏要求,林永裳倒沒拒絕,這個時候,蕭夫人是盼著段氏平安人了,只有段氏平安,何歡身上罪名才容易洗脫。
    段氏始終未曾真正清醒,蕭夫人瞧了一眼,恨不能把太上老君仙丹弄兩顆來給段氏起死回生,為兒子洗脫冤屈。
    段氏真正清醒見到第一個人是荷花。
    荷花正喂段氏喝水,段氏睜開眼睛,一時看不清荷花臉孔,只是聞到很熟悉淡淡桂香。這種香,令她仿若回到夢中。
    「段姑娘,您醒了?」荷花驚喜擱下水碗,捻了布巾拭乾段氏唇角水漬。
    段氏眉尖兒輕蹙,荷花面孔,她覺得熟悉,良久方問,「你是……徐妹妹……家……」
    「段姑娘,您想起來了,我是荷花啊。」荷花連忙跑到外頭去叫人。
    不一時,徐盈玉先到了。
    段氏對於荷花勉強能想起了個印象,可是對徐盈玉容貌,段氏是絕不陌生。非但不陌生,段氏眼淚一下子就流子來,輕聲問,「徐妹妹,我是做夢嗎?」
    「倩姐姐。」看到段氏這番形容,徐盈玉從心裡也覺傷感,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嚥下喉間酸楚,徐盈玉強笑,「倩姐姐,你終於醒了。」
    段氏盯著頭頂精緻帳幔,眼睛掃過身上蓋錦被,還有一些擺置陳設,輕聲問,「我這是哪兒呢?」
    「總督府。」徐盈玉見段玉臉色忽地大變,生怕段氏一時想不開,自什麼,忙勸道,「倩姐姐,那些事都過去了。別再想了。」
    段氏並沒有咬舌自什麼,望著徐盈玉苦笑,「徐妹妹,我想歇一歇,你們先出去,好嗎?要是不放心,讓荷花兒照顧我就可以了。」
    段氏說這些話,徐盈玉縱有千般不放心,也只得出去了。
    徐盈玉歎道,「倩姐姐,你已經總督衙門,沒人再能委屈到你了。倩姐姐品格兒,別人不知道,我是知道。那些事,我不信。」
    人都有一種好生惡死本能。
    這一點,從歷代帝王皆欲求長生就知道了。
    段氏這樣人,這樣悲苦守節歲月一過就是數年。撞牆碰壁,流了那些血,也沒死成。
    哪怕現,真有一種,哀莫大於心死枯槁麻木,她也沒有尋死。
《皇帝難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