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章

    沈拙言對於前永康公夫人杜氏請他為前永康公喪之事十分不能理解。
    若不是沈拙言親娘命大,這會兒不一定有沒有沈拙言呢。而且,雖然有血緣關係,但是沈拙言這輩子連永康公府大門都沒進去過,就是對李佑這個人,沈拙言也陌生很。
    這是做什麼?
    他若是為李佑打幡摔瓦,那就等同於認李佑為父。如果他認李佑為父,那麼從禮法止,他就得連同李佑填房與女兒,一道認了。
    對於一下子仿若平地裡鑽出這些有仇無恩親人,沈拙言再好脾氣也沒好臉色了。
    杜氏立場,她當然是希望沈拙言能認下李家。永康公府已經完全了,雖然女兒已嫁人,可是沒個有力娘家,女兒如何能夫家站住腳呢?
    不用想別人,范氏為何會落下這麼個結果?不就是因為娘家落敗麼。
    可是,不同於李家衰敗。
    沈拙言卻是帝都冉冉上升星,哪怕現沒中進士呢,人家沈拙言御前也能說得上話兒,偶爾還能見皇上幾面呢。
    何況,沈拙言還有個讓人眼熱大靠山,淮揚總督林永裳。
    若是能搭上這些個親戚,她們母女二人日後也算有了倚靠。就是女兒婆家,永安公溫家也不能小瞧她們母女。
    雖然這個時候死皮賴臉纏上人家沈拙言不大地道,可是,現實面前,臉面算什麼。
    故此,杜氏厚著臉皮登門兒。
    那一通哭訴可憐哪,沈拙言並不擅長對付婦道人家眼淚,不待你說兩句話,她哭上了。你再說兩句,眼瞅著她就要哭得厥過去了。
    這要咋整啊?沈拙言簡直想拂袖而去了。
    沈拙言好歹是皇家報刊主筆,人雖和善老實,卻不笨,他聽著杜氏哭哭啼啼,對著中廳裡服侍丫頭使了個眼色,那丫頭知機退下,為男主人搬救兵去了。
    其實,這事兒吧,就是沈拙言同意,吳婉也不能同意。
    她嫁給沈拙言,是相中了沈拙言人品和對她心意,可不是想弄個填房婆婆伺候。何況,還有范沈氏呢,對范沈氏而言,李家就是仇人之家,定不能讓沈拙言認回李家。
    自打永康公府被抄,沈拙言就把范沈氏接回了家。
    不管怎麼說,這是他嫡親外婆。何況范沈氏臨陣改口,也算幫了林永裳忙,沈拙言照顧范沈氏,那是義不容辭。
    可,杜氏你,你算哪根兒蔥啊!
    真佩服你能厚著臉皮子上門兒哭訴!
    丫環悄氣將事情與吳婉說了,吳婉與范沈氏商量過後。吳婉將沈拙言叫了出去,然後范沈氏到中廳招待杜氏。
    杜氏一見范沈氏,頓時哭音兒低了三分,不過仍是淚眼模糊眨啊眨,頗有幾分可憐。可惜啊,杜氏這種可憐,若是擱男人眼裡,那興許還有些憐意。畢竟杜氏雖然已是徐娘半老,不過亦帶著些許年輕時秀麗姿色。
    可是,這番作態放范沈氏眼裡,再聯想到自己女兒遭遇,杜氏這張臉就格外惹人恨了。范沈氏尖刀一樣目光攫住杜氏蒼白細緻臉孔,話卻平淡,「我女兒逃出李家時,怕是連這樣哭訴機會都沒有。」
    「老太太,姐姐事,我實不知啊。」杜氏分辨,她後於范氏進門兒,只以為范氏是病故。
    「是啊,這都是李佑做孽。」范沈氏冷言道,「李佑已經死了,可是,與李佑有關人,我一個都不想見!識趣,你以後好別登我們沈家門兒!「
    杜氏又要哭,范沈氏厲聲道,「你現可不是國公夫人了,要不要我請人送你回溫家去!」
    杜氏猶如突然被擰斷脖子鴨子,一絲聲音不敢出。如今她是住女兒陪嫁別院裡,若是真被沈家人送回衛國公溫家,那女兒該如何婆家立足呢。見杜氏消了音,范沈氏冷哼道,「這麼些年,我見過事兒多了!你心裡打什麼如意算盤,還瞞不過我眼!我告訴你,你都是妄想!刑部大獄,西北邊疆,三司衙門,我都見識過!若是有人不想要臉!我老婆子豁得出臉去!」
    杜氏灰溜溜走了。
    杜氏出師不利。
    但是,杜氏並未死心。
    杜氏出身北昌侯府旁支,也是帝都有名有姓兒人家兒。論起來,杜氏是北昌侯親侄女。再加上杜氏女兒李宛華嫁是衛國公府二少爺,三駙馬同父異母弟弟。現李家已經倒了,可是溫家娶了李宛華,姻親依舊是。
    如今看到李佑下場,溫二公子可不敢效仿其岳父毒妻滅子前車之鑒。
    李宛華聽從母親吩咐,為父親之事多有哀求,譬如,「父親糊塗,如今已是報應了。我就這麼一個哥哥,娘家還有誰呢。說起來,也是二爺大舅子呢。哥哥一時惱了父親,連我也不想認,二爺與我夫妻一心,這個時候跟大舅子說幾句軟活話兒,也不算什麼。」
    一夜之間,由國公府大小姐,成為罪官之女。李宛華落差不可謂不大,明白了這種落差,她越想抓住沈拙言這株救命稻草。
    只要沈拙言肯認她,她就還有娘家。
    要不說窮鬧市無人問,富深山有遠親。
    杜溫兩家碰頭兒一商量,女眷出馬是不成了。范沈氏戰鬥力太強,一般二般人實鬥不過這位老太太。這兩家遂改為曲線救國,請了如今李氏家族族長李三叔公,找到李平舟這裡,要求也不過分。
    「佑哥兒實是對不住拙言他們母子啊。」先開口說話是李家輩份長者,算起來,比范沈氏還要長一輩。如今李佑這支已經完了,族長位子自然要換人,就落資格老三叔公頭上。
    李三叔公年紀一把,鬍子一把,語氣裡頗有幾分憤慨,「唉,如今佑哥兒也遭了報應,祖宗掙命掙出家業,祖輩人幾代經營,都毀了他手裡。就是到了地下,他也沒臉去見他爹他爺爺。」永康公府倒了,李家整體實力受到重創,現這個族長做著也沒什麼滋味兒。
    尤其永康公府因為這樣不光彩原因抄家,許多朝廷當差李家人也受到了不同程度影響。
    這個時候,李三叔公自然希望能代李氏家族認回沈拙言。
    不過,老頭子人老成精,知道這事兒一時之間怕難成。退一步海闊天空,此事,尚需徐徐圖之。李三叔公對李平舟道,「李相啊,咱們祖上也是連著親。拙言這孩子,你也見過,知書識理。唉,如今佑哥兒這個事兒,人已經去了,再怎麼說也無濟於事,只得讓佑哥兒到地下與范氏謝罪了。可是這喪出殯要如何理呢?」
    「若是佑哥兒膝下空著,老頭子想個法子,找個人給他舉幡摔瓦。可是明明有拙言,叫別人干也是名不正言不順呢。嗨,認不認李家,老頭子也張不開這個嘴兒。」李三叔公歎道,「只是這喪事,死者為大,到底是身上有佑哥兒血脈。拙言送佑哥兒一程,這也是他仁義哪。」
    李平舟虛應,「三叔也說了拙言明理,您老得高望重,只管去與他去說就是了。」沈拙言倒不是難說話人,可是李佑為人實為人鄙薄,毒妻殺子,這個節骨眼兒上,沈拙言怎能嚥下這口氣!何況如今沈家住進了兩隻母老虎,哪個能惹得起呢。
    范沈氏與吳婉那一場交鋒,就已知這兩個女人厲害。
    讓沈拙言為李佑喪,這話要是一說,立時得罪兩個女人,若是這倆女人統一槍口,李平舟自認是吃不消。故此,不肯應李三叔公。
    李三叔公傷感歎道,「我本是打算去,只是老頭子怕臉兒太小哪。咱李家虧心先,還想著請李相一道去幫襯著說幾句好話,若是拙言應也就應了。若是不應,我幫著佑哥兒扛幡兒摔瓦就是,絕不能叫拙言為難。」
    李平舟肚子裡真想罵娘,這是啥意思,您老幫著扛幡兒摔瓦,你這是給拙言招恨吧。聽到李三叔公說這話,李平舟似笑非笑,「三叔您千萬別這樣說,叫孩子們怎麼想呢。不只拙言遭難,就是您家裡五世同堂,兒孫們也不能應呢。」拿這話嚇唬誰呢,李平舟堂堂一國相爺,能被這話唬住。
    李三叔公見此話並不奏效,索性直言相求道,「李相,你是拙言師公,為他主婚人。咱們一個老祖宗,這事兒,你可不能不管哪。」
    李平舟想了想,歎道,「三叔,你真是為難拙言了。換了誰,誰能認李佑。」
    「要我說,李佑是罪官之身,難道還想著風光大葬不成?」李平舟反勸李三叔公,「這樣破家罪子,祖墳裡能容他個地界兒棲身就是了。若是捧幡摔瓦一頓折騰,別人還得當李家對皇上處置生了怨望呢。」
    倆人你來我往扯鋸,沈家卻有了變故。
    吳婉給范沈氏出了主意,「老太太,如今李老爺過逝,老太太也瞧出來了,他們是把大爺當成了肥肉呢。永康公府雖然完了,這些人卻是盼著大爺認祖歸宗呢。倒不是看著大爺有出息,是想著舅舅位高權重,打著算盤要沾光呢。」
    范沈氏呸一聲,「他們是妄想!」
    吳婉剝了個桔子張范沈氏降火,不急不徐道,「妄想不妄想,以前李家靠著永康公府,十幾房人盤踞帝都,如今失了大靠山,日子可不好過。再者,杜氏娘家與北昌侯府是至親,杜氏就是北昌侯嫡親侄女兒。還有杜氏女兒李氏,嫁永安公府溫家,永安公府還出了三駙馬這樣人物兒。您尋思尋思,哪個是好惹?」
    范沈氏笑兩聲,看向吳婉,「丫頭,有話你就直說,你話裡有話,老婆子聽得出來。」
    「我也是一心擔憂大爺前途呢。」吳婉道,「大爺上科耽擱了,李相看過大爺文章,說是兩年後春闈,那是十拿九穩。如今官場上,幹什麼都得講究個聲名。如今李老爺,別管咱們如何恨他,那到底是大爺血緣上親爹。為難是,李老爺就大爺這一條血脈。」
    「你想讓拙言去給那畜牲披麻戴孝!」范沈氏已是臉若寒冰,暴喝道,「你是妄想!」
    若是個膽子小或是性情軟弱,絕對消受不了范沈氏脾氣。可是吳婉就有法子,她既不怕范沈氏脾氣,也有自己辦法手段,依舊溫言細語解釋著,「您真是誤會我了,我要是想出這樣主意,就是大爺也不能答應呢。」
    「這倒是。」別看范沈氏對吳婉有些意見,但是對自己外孫子沈拙言,那真是千依百順,關懷備至。范沈氏道,「拙言是個有良心人,就是你說了,他也不能應。」
    吳婉笑,「老太太,我既嫁給了大爺,自然與大爺一條心。」
    「我是說,咱們得想個法子,堵上這天下悠悠之口,讓大爺日後出仕不再有後顧之憂。」吳婉溫言勸道,「俗話說,做事做絕。要我說,李老爺毒殺婆婆未遂,已是鐵證如山,這哪裡還能做夫妻呢。咱們既然已經將婆婆靈牌自李家要回來,何不把事做全了,去帝都府那裡備了案,從律法上讓李老爺與婆婆和離,解除夫妻關係。至於大爺戶籍,自然也要落婆婆這邊兒。還有,我聽說老太太娘家也早沒了人。先人也無人供奉,淒涼至此,令人唏噓。」
    范沈氏想到自己娘家,也歎了口氣,「都散了這些年,也不必提了。」
    「唉,我們雖非名正言順沈家人,到底老太太姓沈呢。如今大爺也姓沈,我與大爺商量著,不如將沈家先人牌位也一併供奉了,家業雖要慢慢積攢,卻不能委屈著地下人。老太太以為呢?」吳婉笑問范沈氏意見。
    范沈氏目光柔和,拍了拍吳婉手,「你這丫頭雖是性子厲害些,也還知道世理。」
    「哪裡,都是大爺教我。」能討好范沈氏事兒,吳婉自然要拿來範沈氏跟前兒賣好兒,還不能忘了贊沈拙言兩句。
    「那是。」范沈氏逮著機會就對吳婉一通誇,「我是過來人,跟你說,別看外頭那些亂七八糟人家兒,什麼高門顯第,內裡什麼見不得光陰私事沒有,子弟紈褲不成器。你看拙言,年紀輕輕就這樣上進,還有才學,脾氣又好,唉,你是個有福。」
    吳婉忍住心裡笑,「是啊。」
    范沈氏看吳婉一眼,歎道,「拙言也跟我說了,以前他那麼難,你不計較富貴榮華嫁給他。你也是個好,知道事事為他著想。」
    沈拙言並不笨,先前他們結婚時,他老婆把他外婆堵嘴捆到帝都府蹲了幾天大獄,怕老太太心裡不得勁兒。沈拙言很有法子,他不直接為吳婉說好話,就把自己當初犯難,人人避之不及,唯吳婉出頭兒相幫事添油加醋對老太太說了。
    也正因此,范沈氏心裡倒對吳婉倒不太牴觸了。
    如今這種給過逝公婆離婚事兒,還就得范沈氏出頭兒干。吳婉將原由情理與范沈氏分說了半天,又賣了好兒給老太太,因關係到外孫前程,范沈氏就應了。
    所以,李三叔公剛剛說動了李平舟,李平舟剛剛答應了李三叔公要一道去沈家,勸一勸沈拙言:倒不必為李佑披麻戴孝,舉幡摔瓦,起碼到靈前上柱香。
    可是,兩人誰也沒料到,沈家動作這樣。
    范沈氏已經到帝都府為閨女離婚去了。
    得,這事兒,倒不必李平舟犯愁了。
    李三叔公見沈拙言這種態度,去沈家說道了一回,結果被范沈氏險些把肺葉子頂出來,顫顫巍巍被家僕人攙走了。
    李佑喪禮非常簡單,像李平舟說,本就是犯官,風光大葬那就是找死呢。不用別人,御史都得先參你一本。
    李佑這個身份,原先做永康公時沒個兒子,那是人人往前湊,就盼著被李佑認為嗣子繼承永康公府家業呢。如今李佑死獄中,家產被抄,除了一聲罵名,啥也沒了,誰還願意上前呢。
    杜氏與李氏族人商議半天,也沒商議出個結果來。後,還是李三叔公找了同族非常落魄一家人,裡面一個叫李二雙男孩兒,杜氏出三百兩銀子,這李二雙為李佑披麻戴孝舉幡摔瓦,但是,人家可不能被過繼。
    杜氏也只得應了。
    同時,明湛接到了西北戰報!
    隨著那位血汗滿身傳信官奔入大鳳宮,整個帝都陷入巨大恐慌中!
    大同戰敗!
    大同將軍李平仁為副官楊同宇所殺,楊同宇率麾下五千人打開了大同關大門,引韃靼人入關,一路燒殺無數,近七萬官兵葬送大同府!
    此時,明湛正與善棋侯下棋,聽到此訊,明湛一時沒緩過來。
    「陛下,陛下!」李平舟老淚流了滿臉,善棋侯默默起身,跟著跪一旁。李平舟見皇上被刺激有些傻了,連忙膝行上前,拽住明湛袍子,淒聲喚道,「陛下,請下旨傳永寧侯入宮,閉九門,全城戒嚴!召令全國將領,勤王救駕啊!」
    明湛手按冰涼棋枰上,仰頭看看天空,藍天白雲,陽光和煦,可是他卻覺得寒意自骨頭縫裡往外冒,明湛猛然起身,小腿撞翻桌上棋枰,大大小小黑白水晶子灑落地磚之上,明湛完全不覺得腿上疼痛,沉聲道,「傳旨永寧侯入宮,閉九門,全城戒嚴!擅出城者,殺無赦!」
《皇帝難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