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章

    阮鴻飛英雄一世栽到明湛手裡,長年駐紮帝都,所以,除非異常重要決策,杜若國大部分事兒都是由天樞處置。
    這回,阮鴻飛本來想著回去幫明湛一把,不料出海被李方陳大豹二人劫下。
    天樞消息挺靈通,但是,第一,沒急著去營救阮鴻飛。
    說起天樞來,明湛不大熟悉這人,只知道是阮鴻飛心腹,以前卯個勁兒追求魏寧,一追十幾年,笨很。看他追阮鴻飛,三五年就搞定了,這才叫效率。其實天樞原是阮鴻飛流亡時半道兒撿小乞丐,收拾收拾還能見人,便跟阮鴻飛身邊兒伺候,年頭兒久了,阮鴻飛又撿了不少人。天樞來早,資格就老,論資排輩排下來,他自封為阮鴻飛門下第一人。
    當然,這個說法後來受到諸多人唾棄。
    尤其他相好兒,承恩公魏寧。魏寧心道,你算個屁啊,老子早年就東宮聽著鴻飛講經論道瞎忽悠。估計你那會兒還街上小偷小摸兒找食兒吃呢,就這德行,還敢自封鴻飛六下第一人,魏寧都替天樞臉紅。
    天樞自己倒是半點兒不臉紅,人家還頗自以為榮呢。
    話說,阮鴻飛被人半道兒劫了。魏寧知道後急夠嗆,天樞看魏寧著急,心裡微醋,道,「這時候,咱要是上趕著去救先生,是救不到。咱得表現出毫不乎來,李方他們才能放鬆警惕。再者,先生還有別吩咐呢。」
    魏寧頗是憂國憂民,知道這幾個海盜聯手,要上岸劫掠江南。不過,他雖然很為江南著急,倒也沒說叫天樞出兵去救,杜若國畢竟是獨立國家,若是啥都沒說,杜若*隊就登6天朝,這不叫救援,反而容易被有心人解讀為侵略或者趁火打劫。
    政治是個很複雜東西,鬧不好話,一派好心可能做了壞事。
    第二,阮鴻飛確是有別安排,天樞瞅準時機,趁火打劫,派人把章老六鄭老虎老巢給抄了。
    這件事,讓天樞海上聲名大噪。
    把章老六鄭老虎老巢搜刮乾淨了,天樞方親自帶人帶船去李方那裡,進行談判。此時,江南戰火依舊繼續。
    李方卻早已後悔莫及,他原本是想著這次韃靼帝都之戰中謀得些好處,卻不料偷雞不成反蝕把米。天津港一天工,他就知道,公子打算約摸是不成了。可是,這時候,他卻偏偏得罪了阮鴻飛,得罪了帝都,日後,他要想繼續海上立足,恐是不易了。
    正當李方猶豫不定、暗自嗟歎時,天樞來了。
    沒過兩天,帝都使臣也到了。
    李方頓時懵了,天樞來意,他能猜得著。不過,帝都咋這時候派人來呢?
    身為稱霸海上多年,一方有頭有臉海盜,李方也頗有氣派,命人備下酒宴茶水,接待來使。
    李方與天樞挺熟,再加上天樞暗中下手,賺了一票兒狠,把李方饞,別提多眼兒紅了。李方哈哈大笑,拍著天樞肩道,「天樞老弟真是能幹啊,這叫啥,長江後浪推前浪啊,老李都得服你。」
    天樞人生斯文,面皮是淡淡棕色,五官溫潤,雙眸柔亮,卻比普通書生多了幾分強悍,擺手客氣道,「都是我家先生神機妙算,我不過是奉命而已。」
    復遺憾,「先生本想著邀李老闆一道財,不想,李老闆卻錯信了別人。」
    這會兒,李方也知道自己信錯了公子。
    可事已至此,李方自己幹事兒,自然要承擔後果,他也頗有幾分英雄大度,哈哈一笑,「那下回再有這種好事,天樞老弟可得叫上我老李。」
    「先生李老闆這裡做客,該說,先生定早與李老闆談妥了。」天樞並不是來李方這裡喝酒說笑,溫言道,「不知可方便我見一見先生?」
    這他娘杜若國人就是怪,好好兒老大不叫老大,老闆不叫老闆,偏要改口叫先生,只顯得他們比別人有文化呢。李方笑,「老弟你這麼問可就是打我臉了,我與老杜,那是多少年兄弟。你們年紀小不知道,我與老杜啊,那真是穿一條褲子交情。」
    什麼叫「穿一條褲子交情」?若是讓那醋罈子小皇帝聽到這話,理解錯了,還不知要醋成啥樣呢?
    天樞自幼跟著阮鴻飛長大,他對於阮鴻飛才智學識那是極為敬服,但是,只有一樣,天樞覺得他是勝過自己先生。
    那就是擇偶眼光。天哪,先生天縱英才驚才絕艷,追隨者追求者無數,可終那叫找了個啥人哪?
    哪怕明湛是挺有本事,但是,被窩兒裡事兒,真不於地位身份啥,關鍵是得舒心哪。想一想皇帝陛下脾氣秉性,天樞就大為搖頭。再對比一下,自己苦追了十五年才到手阿寧,嘖嘖,要才有才要貌有貌,關鍵是肯講理,為人正經。
    再比較一下皇帝陛下行為,就是魏寧也常為自家陛下借銀子不還事兒臉紅。
    所以,對於自家先生品味,天樞只能搖頭歎息了:人哪,總不能事事完美。
    天樞琢磨著「穿一條褲子」話兒,對李方笑了笑,「那是,先生提起李老闆來,也是一口一個阿兄,從無外待之心哪。」
    「倒是李老闆這回,可不仗義。」天樞掖揄一句,隨著李方去了阮鴻飛住處。
    阮鴻飛未吃什麼苦頭兒,自然臉色不差。
    待天樞行過禮,阮鴻飛笑問,「都辦妥了?」
    「是。」天樞道,「按先生吩咐,都弄回來,擱庫裡了,我們損失很小。」這會兒公子正集中人手打算去劫掠江南,家裡防衛自然薄弱。再加上公子連縱海上四家,再將阮鴻飛中途劫到海上,卻沒料到天樞敢不顧阮鴻飛安危,抄他老家。待到公子氣恨交加要宰了阮鴻飛時,李方卻攔著不准。為此,兩人翻臉無情,結果公子與陳大豹同李方分道揚鑣。
    阮鴻飛看向李方,含笑問,「此時,李兄該有個決策了吧?」
    這話,阮鴻飛是當著天樞面兒問。
    按理說,兩個老大之間說話兒,手下自然要秉退。不過,天樞地位特殊,阮鴻飛常年帝都,海上與李方打交道多反而成了天樞。
    故此,天樞這裡,李方也無二話。
    只是,阮鴻飛此問,李方倒有些難以開口了。阮鴻飛笑一笑,「趨利避害,人之常情也。李兄所做之事,無可厚非。如今,我李兄這裡打擾頗多時日,憑以前交情,憑李兄對我瞭解,若是有用我之處,李兄可直言。」這是讓李方提條件了。
    李方嗨歎一聲,眼睛炯炯望著阮鴻飛,「我老李是個粗人,以前還不大服氣國主你後來居上,今兒個,我是徹底服了。」
    「李兄客氣了,不過些許浮名而已。」
    「如今,我倒真有些難處。」李方道,「不瞞國主,公子早於前日就離開了這裡。」
    「景明素來謹慎,李兄素來仗義,自然做不出殺了他做投名狀事兒,讓他離開也好。」阮鴻飛點頭道。李方當初只是劫持他,並無相害之意。但是李方放了鳳景明,看來是沒有向明小胖投誠之意了。
    李方這人別看此人生粗獷,心機聰明都是有,做事很喜歡留一手兒。
    見阮鴻飛面色並無惱意,反說出這樣熨貼話兒,李方心中頓覺有門兒,偏還有幾分疑慮,指甲搔著頭,一臉為難試探道,「這回,我攔了國主路,大約國主是惱了我。」
    阮鴻飛抬眸,不動聲色笑,「李兄,我你這裡也住了大半月了,李兄可有見我說過想回去話麼?若是李兄怕杜某回身翻臉,不如我與李兄立下國約如何?」
    李方搖搖手道,「嗨,什麼約不約,杜老弟是守信之人,我老李信你。」李方海上時間久了,明白合約完全是狗屁,若是想毀約,隨便放個屁就能毀。
    見李方似有難言之意,阮鴻飛給天樞遞了個眼色,天樞便起身出去了。
    李方輕歎,「我真後悔未聽國主之言。」
    「不瞞國主,公子合縱海上勢力,老李也參了一票。」李方嘴裡滿是苦澀,「如今去了福州城海盜裡面,有我老李一半兒精銳。」
    阮鴻飛靜靜聽李方說話,長聲一歎,惋惜歎,「可惜了那麼些兄弟。」
    李方眼眶掙微紅,擺擺手,端起碗茶一口乾了,如同飲烈酒一般,咂聲歎道,「我李方海上摸爬滾打幾十年,不是沒敗過,比這慘時候也有。只是這回,我倒是不知該往哪方走了。」
    「國主與小皇帝熟,還有小影子,天天念叨著叫我歸順朝廷。」李方沉聲歎道,「這回,怕是我想歸順,朝廷也不肯赦我呢。」
    李方所慮,其實很有道理。其實劫了阮鴻飛並不算大事,畢竟他沒有傷害阮鴻飛一分一毫。關鍵是李方江南戰事中參戰了,這個節骨眼兒上,明湛絕不能赦他。就是李方自己想招安,明湛也不會給他招。
    可是眼下,李方勢力遭受重創,他又得罪了阮鴻飛。
    雖然如今阮鴻飛一口一個李兄,言笑晏晏,心無芥蒂模樣,不過那是因為阮鴻飛還李方地盤兒緣故,真正阮鴻飛回去會怎樣,李方也沒有特別大把握。
    阮鴻飛輕歎,「我還是那句話,之前朝廷禁海,怎樣都無妨。如今天津港已經建設中,李兄若是仍想像之前那樣笑傲海上,怕是不易。」
    「經此戰之後,其實大家實力都有所損傷,就是朝廷也不例外。」阮鴻飛淡淡道,「李兄、陳兄,還有公子那裡,三敗俱傷。朝廷自然也是損兵折將,但是有一點,我們與朝廷是沒有辦法比。朝廷地大物博,人口眾多,管有所損失,但是補充起來比我們容易太多了。」
    「咱們海上討生活,這一番家業也是來之不易呢。」
    此話,正中李方心肝兒。李方投資公子失敗,大半家業付之流水,此時,面對著阮鴻飛,鷹眸半瞇,卻似笑非笑說了一句,「雖然海上幾家與朝廷俱有損失,倒是杜兄了大財呢。」他們都大不如前,杜若國卻是趁機下黑手,勢力上一層樓。若說不嫉妒,李方就他娘是聖人了。
    阮鴻飛微笑,「財倒談不上,不過是運氣罷了。」
    運氣!哼,狗屁運氣!早知這樣真該讓那鳥兒公子宰了這小子,看他還運不運氣了!
    「我有一事想求國主幫忙。」李方鄭重神色,銳利雙眸直逼阮鴻飛眼睛,面上斜破開刀疤顯強橫。
    見李方終於肯提條件,阮鴻飛毫不退縮迎上李方眼神,洗耳恭聽。一時之間,室內氣氛冷凝至冰點。
    李方緩緩道,「聽說國主與小皇帝交情莫逆,我希望國主代我求小皇帝一份詔書,上面能封我為南海大將軍,允我名正言順海上航行,與天朝進行貿易,如同國主這般。」
    阮鴻飛瞬時明白,定是鳳景明走時與李方說了些什麼,他面色溫潤依然,風度優雅,溫聲道,「李兄剛剛也說了你所犯之罪,朝廷不會赦免。我於朝廷也只是普通國與國之間交情,怎能貿然干涉天朝內政呢。李兄是為難我了。」
    李方露出淡定微笑,半步不肯退讓,「國主不必搪塞我,聽聞國主與小皇帝早已有魚水之歡,依國主手段,只要有心,什麼不是手到擒來呢。就當國主幫我老李一回吧。」
    見阮鴻飛並不應允,李方笑不善,帶了三分威脅,「天朝皇帝已經派了大官來保國主,既如此,我直接與天朝來大官兒們談。」讀書人要臉面,何況皇室,若是傳出杜若國主與小皇帝交歡消息,看他急不急。
    不料阮鴻飛卻是眉毛都沒動一根,依舊淡定著,「那我就等李兄好消息了。」
    王叡安是個暴脾氣,他一聽李方條件頓時氣吹鬍子瞪眼,大罵一通,大意是:你是個什麼東西!皇帝陛下慈悲,未定你罪,你這賊子還不識趣,反倒是狼子野心,生出這些妄想!
    當下,嚴辭厲色拒絕了李方。
    李方也是做慣了頭領人,雖然自知身份有限,不過,王叡安朝中擔就是罵人挑刺兒差使,大怒之下,那簡直是把李方祖宗八代都拎出來問候了一通,幸而李方文化水準偏低,半懂不懂,也就恪醍懂沒聽太明白。否則,還不知道要氣成什麼樣呢。就是這樣,聽不大明白,都把李方氣夠嗆,險些一刀砍死王叡安。
    倒是鄭原格外靈活仔細,能屈能伸。
    他想是,皇帝陛下直接命他們來此營救杜若國主,可見杜若國主陛下心目中地位了。此差事,辦好倒罷了,皆大歡喜。
    若是因他們辦砸了,導致杜若國主有什麼不好結果,恐怕皇帝陛下也不會太愉悅。
    王叡安已經將白臉唱過了,鄭原只好唱黑臉,溫言笑道,「我等奉陛下之命而來,李老闆這等要求,我等是做不了主,還要回去問一問皇帝陛下意思才能答覆李老闆。否則,我這裡說好或者不好,就是騙李老闆了。李老闆想一想,可是這個道理?」
    這些讀書人耍起嘴皮子絕對比李方強,何況鄭原一臉誠懇,句句理,李方哼著點了點頭,「那你們就回去與皇上商量好了再來吧。」
    鄭原搖一搖頭,「這怎麼成?我等奉命來請杜若國主回帝都,卻連杜國主一面都未曾見到,這樣回去,定是不妥。」
    「再者,我朝皇帝若是要付出這樣大代價救出杜若國主,自然不能是白救。杜若國也要付出相應代價才是。」鄭原侃侃而談,「恕我直言,我要親與杜若國主談一談,好能擬定一些償還條件,這樣,我陛下方師出有名,營救杜國主。」
    「否則,空口白牙,去與陛下說李老闆提那些個條件。就是皇帝陛下同意,文武百官也不能點頭。」鄭原相詢道,「李老闆以為呢?」
    你就是綁肉票兒要錢,也得先讓我們確定肉票兒平安吧?
    否則,我們憑什麼要信你呢?
    李方常年干就是刀頭舔血勾當,為人行事向來小心,故此,鄭原這樣小心謹慎提出這樣條件,李方覺得也是人之常情。畢竟,李方看來,若公子所言無差,以後與天朝打交道時候還有無數呢,也不要太得罪他們,便允了鄭原所請之事。
    鄭原先去見了杜若國來使天樞。
    天樞一聽,馬上有了安排。
    與朝廷談判之事,關係到日後數十年生計,哪怕李方也是極其緊張。
    晚上與劉影歡愉之後,李方道,「你不是跟老杜熟麼,明兒去探探老杜口風,捎帶著勸勸他。我是拿他當兄弟,叫他別放心上。」
    劉影淡淡諷道,「沒見過哪個劫持自己兄弟威脅別人。」
    李方不悅,臉沉下來,抬手劉影屁股上落了一巴掌,「小影子,這些天我脾氣不大好,你可別招我。」
    李方是個粗人,力道也足,劉影頓覺一陣熱痛,哼一聲,沒說話。
    明湛初初穩定住帝都秩序,又命湖廣山東兵南下,馳援淮揚浙閩一帶。
    雖然派了王叡安與鄭原去海上,可一時間仍然沒有阮鴻飛具體消息,明湛心裡還怪著急,時常與衛太后念叨。
    衛太后倒渾不意模樣,反勸明湛,「鴻飛經事多了,這點事兒不算什麼,他不是還趁機撈了一票兒麼?」
    「這與飛飛有什麼關係,是他手下人自作主張。」內心深處,明湛是無比相信阮鴻飛,道,「我也沒見過這樣手下,主子都給人劫了,還一門心思想著財呢。這要萬一惹惱了人家,把飛飛怎麼著了可如何是好?什麼時候見著天樞,我非代飛飛給他們立立規矩不可。」
    衛太后搖頭笑道,「說你實,你還真實。我就不信,沒鴻飛命令,哪個手下這樣大膽不顧他生死,跑去財。」
    明湛想了想,臉一沉,嘀咕道,「虧得我還惦記著他狗命呢。哼,這就讓王大人他們回來,管他死活呢。」平日裡阮鴻飛非常瞧不上明湛財迷嘴臉,常罵他要錢不要命啥,把個明湛罵灰頭土臉。如今明湛才明白,啥叫要錢不要命!自個兒都朝不保夕了,還張羅著手下去打劫呢。
    哼!日後阮鴻飛再敢說他,定要啐他一臉口水才算報仇呢!
    沒天良傢伙!
    明湛一時惱一時怒,就見方青進來稟道,「回皇上、太后,太皇太后那裡傳御醫了,好像身子不大妥當。」
《皇帝難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