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章

    王叡安與鄭原回帝都覆命。
    明湛先公後私,問一句,「杜若國主安全無恙吧?」
    雖然早聽說帝都平安,帝王無恙,不親眼見到,王叡安仍是不放心。如今見到了他日思夜想、一顆忠心惦記君王,王叡安正想表一下忠臣感言,不料君王根本沒理會王大人內心深處悸動,反是張嘴便問杜若國主啥啥啥。
    您就是問天津港,也好過這樣關切杜若國主啊!王叡安唇角一抽,雖心有不服,卻不想剛回來就找茬,於是稟道,「杜若國主吉人自有天相,杜若國大臣與臣等全力相助下,平安救出杜若國主,且將海盜李方一舉繅滅。」
    聽到阮鴻飛平安,明湛這顆老心才算放下了,肅整一下形容,問道,「天津港如何?韃靼人走後,已經開工了吧?工程是否順遂,質量上沒有偷工減料吧?」
    君王問及正事,王叡安與鄭原忙打疊起精神,細細稟來。畢竟他們看來,天津港工程視察才是他們此行主要目。至於杜若國主事兒,不過是順帶而為。
    鄭原是工程專家,這些事由鄭原向明湛說明。
    好半天把天津港事兒問完了,明湛又問了問直隸受損數十個村縣,韃靼人經直隸而圍帝都,直隸不可能不受損失,唯一慶幸是,幾個大州府無恙,韃靼人來走也,管有所損失,依然朝廷可承擔範圍之內。
    問完這些,明湛又拐過彎兒來問了營救阮鴻飛詳細過程。鄭原是直接參與人,當明湛聽到鄭原假扮阮鴻飛,從而使阮鴻飛先一步脫身事,笑讚道,「卿雖為文臣,膽色可嘉。」
    鄭原連忙謙道,「陛下有令,命臣等全力協助營救杜若國主,臣自然不惜己身。」
    明湛又問,為何他們回來了,阮鴻飛沒跟著一道回來?
    王叡安順勢將阮鴻飛信奉上,道,「有關李方殘部收編一事,尚需杜國主親為。不過,陛下不用擔心,杜國主已然平安。待杜若國事緩,杜國主必然前來帝都見駕謝恩。」
    謝個鳥兒恩哪,明湛搖頭感歎,「你們可真夠實。他讓你們回來,你們就回來,你們怎麼這樣聽話啊。」
    王鄭二人一時間不明白皇上感歎之意何來,明湛已經說到,「你們想一想,李方雖然隕身海上,可是他縱橫海上多年,於我江南燒殺搶掠,豈能沒有贓款贓物?他老巢哪兒?你們雖不知道,可杜國主是知道。李方搶那些東西,都是咱們江南百姓民脂民膏啊。」
    話到此處,明湛那個叫心痛啊,曲指輕拍著桌案道,「你們兩個被人糊弄了都不知道啊。你們怎麼不跟著杜國主一道去?營救杜國主時,鄭原你可是冒了生命風險哪!那時候開口,請杜國主幫你們收繅李方搶贓物,杜國主明理之人,豈會拒絕?」
    傻不拉唧倆人兒,一點心眼兒都沒有,就給那大騙子忽悠回來了呢。
    王叡安與鄭原張口結舌,明湛看他們一眼,洩氣道,「罷了,事已至此,多說無益,既然杜國主平安,天津港事,你們也都心了,朕這裡,知道了。」
    王叡安試探提議道,「陛下,咱們對杜國主有救命之恩,若是跟杜國主……」
    明湛一抬手,止住王叡安話,「你少來。待日後杜國主來了帝都,朕問他有沒有抄李方老家,他傻啊?他能跟朕說實話。罷了,你們沒一道去,東西入了人家口袋,再怎麼著也拿不出來了。日後做事,多長倆心眼兒。」
    王叡安與鄭原以為大功一件呢,不料陛下竟然怪他們沒跟著去分贓,這實,實……倒不是王鄭二人真就不機警,關鍵是他們倆完全沒有把李方產業當做自己朝廷東西意識。
    這,這完全是他們思考回路與皇帝陛下沒一個頻道上,才導致差錯啊。
    既然李方已經身死,想起劉影,明湛問,「鄭原,既然劉影對你們相助頗多,不知他如何了?」
    鄭原對劉影並不熟悉,但是短時間相接觸,他也明白劉影李方團伙中地位,回道,「臣走時見劉影跟杜若王身邊,似是與杜若王相熟。」
    明湛眼睛一亮,「這麼說,劉影是跟著杜若王一塊兒了?」
    「十之八\九。」
    明湛忽地一聲大笑,手舞足蹈起來,讚道,「小影子果然機伶,行啦行啦,你們退下吧。」還好有個明白人,不至於使朕損失太大。只要劉影幫著出了力,明湛就有法子從阮鴻飛那裡摳一筆李方家底兒出來。
    王叡安不大知道劉影是啥人,但是,鄭原是略略熟悉,劉影李方身邊兒身份可……不怎麼光彩。但是不能否認,劉影營救杜若王行動中,起到了事關成敗關鍵作用。如今聽陛下這口氣,似乎認得劉影。鄭原心下暗凜:莫非劉影是陛下人?
    那也就是說,陛下對於劉方行動早有掌控?
    遠海上海盜,陛下都有辦法安插人進去?那麼朝中他們這些臣子呢?
    想到這裡,鄭原已不敢再想下去,他脊背不自覺汗濕了衣襟。明湛心情大好,賞了他們假期,命他們退下。鄭原忙隨著王叡安恭謹行過禮,退出宣德殿。
    阮鴻飛沒有直接與鄭原王叡安回帝都,確如明湛所想,他是急著要去抄李方老巢,且有人願意引路——劉影。
    阮鴻飛這些日子已經與劉影以朋友相稱,二人相談甚歡。
    阮鴻飛手下另一人——天權,心眼兒比較多,私下對阮鴻飛道,「先生,劉影畢竟是皇上細作,讓他攙一腳,若是日後皇上要求分成,向咱們討要李方家產,這可如何是好?」
    天權道,「依我說,咱就是不用他,照樣能抄了劉影老巢。」
    「狡兔三窟,沒有劉影,怕抄不乾淨呢。」
    事後,天樞拉著天權,直歎氣,「我說,你怎麼這樣實。先生用劉影,就是預備著皇帝來訛呢。你想一想,這回皇帝被打到了家門口兒,不知道要損失多少銀子。眼見咱們了大財,還不得眼紅麼。」
    天權瞪著眼睛道,「哪有這樣子做皇帝。咱們杜若國與天朝可沒啥關係,就是先生與皇帝一處,怎麼不見他給咱呢,偏就小皇帝一個勁兒坑咱們。」
    「蠢材蠢材。」天樞搖頭晃腦地,「自打兩國正式建交,咱們打江南買東西比以往多了五倍不止,就是李方他們尚且指望著咱們過活呢。賺銀子海了去,先前給皇上訛去算個啥呢。如今好不容易皇上缺銀子了,咱們讓先生拿三瓜倆棗兒去做了人情,以後好處多著呢,面兒上光鮮,裡子不虧,好處多著呢。」
    天權這才不說話了。
    這次真把劉影帶對了,因為李方老巢明顯已經被人洗劫過一遍了。當然,這也減少了他們登6難度,但是,名面兒上好東西都沒了。
    阮鴻飛望一眼斷壁殘垣,「看來,是景明先行一步了。」
    他抄了鳳景明窩兒,鳳景明抄了李方窩兒,也算回了血。
    多虧有劉影這麼個知內情人,自李方建地宮裡,阮鴻飛劫獲了不少珠寶黃金,天樞等人指揮著手下搬回船上。
    劉影不解問道,「莫非公子是算到了國主會對李方動手嗎?」不然豈能先來抄李方家。
    阮鴻飛淺笑,「他刻意挑撥李方一番,為了就是讓我對李方動手。他倒是撿了回便宜。」
    劉影想到李方嘴裡聽到消息,輕聲道,「國主,您真……」
    「什麼?」
    「沒什麼。」劉影息了話頭兒,另道,「國主,是皇上派我到李方身邊兒,國主也看到了,沒有我,國主怕沒這樣找到這些東西。怎麼說,也該有朝廷一份兒。」劉影雖然對阮鴻飛存有傾慕之心,不過,劉影經歷以及他自身性情決定,他再如何傾慕,也不可能對阮鴻飛神魂顛倒。他之所以沒有隨王鄭二人回帝都,自然是憋著再為朝廷立功之心。
    「自然自然。」阮鴻飛並非小氣人,何況照他估計,現明小胖都窮死了,急需救急啊。
    劉影又問,「公子既然挑撥國主與李方翻臉,若非他篤信李方大敗,也不會先一步來抄李方家。但是,以公子心性,自然可以想到如今國主消滅了李方,理當會來李方地盤兒。不過,怎麼這裡倒沒有什麼安排呢?倒是叫人疑心?」
    「沒什麼可疑,景明已經是大敗,他沒有那麼多人手再行安排什麼了。」阮鴻飛看劉影一眼,「你有什麼打算沒?」
    劉影一臉雲淡風清,「李方已經死了,他勢力灰飛煙滅,我也算不辱使命。我想著回帝都,好生孝敬父母。」
    「這倒也是。」想到劉影這幾年坎坷,阮鴻飛並沒有多說。
    福州,趙府。
    趙青怡一身素白,坐書房,聽著大伯遊說。
    「唉,想我趙家自文毅公始,至現已傳了十八代。不料如今朝廷竟不明是非,一味壓制我趙家。」趙如柏歎道,「青怡,如今你功名被革,可有什麼打算?」
    趙青怡形容憔悴,神色倒還清明,淡淡道,「如今城外戰爭頻頻,寧為太平犬,不為亂世人,縱有打算,也是待日後再說了。大伯今日前來,若有事,可以直說。」
    趙如柏先好言勸趙青怡一回道,「你父親七七也過了,青怡,你是家里長子,這家裡好歹都得指望著你呢,你也莫傷心太過。」
    「我還好,大伯不必替我擔心。」
    趙如柏想張嘴,卻又似乎覺得難以啟齒,半晌方咬一咬牙,拿出破釜沉舟氣概,沉聲道,「唉,如今這話,縱使我不說,也要有族老來與你說了。與其如此,還是我說吧。青怡,你別多心啊。」先讓趙青怡有些心理準備。
    「是關於族長之位事兒吧?」趙青怡問。
    趙如柏見趙青怡直接將話挑明,臉上頓時窘色一現,復又恢復了一種且哀且憫且憐神色,保養極好手掌落趙青怡肩上,拍了拍,「你都知道了?」
    趙青怡點了點頭,「我聽說了。」
    趙青怡這支是族中嫡長,族長之位以前是趙青怡父親趙如松,現趙如松死了,按理自然是嫡長子趙青怡接任。以往趙家人也是這種觀念,而且自趙青怡中了榜眼後,下任族長之位幾乎已是毫無懸念事兒了。但是,誰也沒料到,趙青怡父子接連出了意外,頃刻間,嫡支勢力頃刻間瓦解,怎能不讓人心出異心來?
    何況,如今還有趙青怡母親事涉沈拙言母親人命官司,還未開審呢。
    不管這官司是輸贏吧,反正有損名譽是一定。
    這年頭兒,人要臉,樹要皮。
    尤其經年世家,名聲比性命都重要。
    自從趙青怡扶棺回到福州城,趙氏家族內關於族長之位,便有了念頭兒。這種念頭兒真正形成是趙青怡狀告林永裳身世失敗而被奪功名之後。
    這半年之內,趙青怡受到了無以倫比打擊。
    他從人人羨慕榜眼一落千丈為千夫所指欺師滅祖叛逆,朝廷奪了他功名,不知有多少人暗中稱道,大人心。
    趙青怡沒瘋了,沒傻了,沒像他爹一樣上吊自,且如今還能保持這樣清醒頭腦與思維,這不得不說是一個奇跡,趙青怡心理素質確好。
    趙青怡見趙如柏專為族長之事而來,也未計較,溫聲道,「如今母親身子不好,家中弟妹年紀還小,尚需教導,我也抽不出空閒來管理族中之事。大伯可去族裡與族老們說,我才幹有限,自願讓出族長之位。至於祭田等產業,待家母整理後,自然奉於族中。」
    趙青怡這樣痛,大出乎趙如柏意料之外。
    當然,這好不過了。
    否則,若為了族長之位撕破臉,對誰都不好。
    趙如柏見趙青怡識時務,又大大安慰了趙青怡幾句,這才走了。
    送走趁火打劫大伯,趙青怡轉身去了趙太太房裡。
    趙太太病了。
    紀氏之死,丈夫之死,以及范氏官司,這三種打擊接踵而至,家裡名望一落千丈,至於趙太太外頭是個什麼名聲,那就不用說了。
    若是趙太太捨出去,她真恨不能與丈夫一道死了算了。
    但是,人都是貪生惡死。
    管有此念,但是趙青怡日日侍奉湯藥於床前,幾個稚齡兒女輪流請安侍疾,趙太太一見到兒女,便把那想死心給熄了一大半兒。
    趙青怡以往是一門心思唸書,於庶物並不大通,趙太太操慣了心,打疊起精神問兒子,「你大伯來做什麼了?」
    「沒什麼,大伯說族裡人不滿我做族長。」趙青怡端著藥細細吹涼,溫聲道,「我也就同意了。」
    趙太太卻是一陣心灰,又不甘心咬牙切齒捶著床榻道,「你怎麼能應下呢?青怡,這族長原就該是咱們家?」
    趙青怡將一勺藥送入母親唇際,溫聲道,「不過是多管著幾百頃祭田而已,也沒什麼了。母親,現家裡這個樣子,我確不適合再做族長了。」
    「怎會簡單百頃祭田事兒呢?」趙太太從兒子手中接了藥碗,擰緊眉毛,細細說道,「做著族長,族裡有什麼事,都要敬著你。唉,自來是錦上添花者多,雪中送炭者少。」
    趙太太搖頭,再三歎道,「青怡,你想太簡單了,這可不是百頃祭田事兒。」
    「那是什麼事兒?」趙青怡問。
    窗外陽光暗淡,落趙太太蒼老臉上,映現出難以抹去頹敗,頭上一隻銀扁方靜伏於灰白間。趙太太再搖一搖頭,並未做答。
    阮鴻飛見到明湛時嚇了一跳,原本明湛臉是白白胖胖臉像小湯團一樣,這才大半個月,怎麼就瘦成這樣了?
    圓乎乎雙下巴沒了,取而代之是尖尖下巴殼。臉上肉少了,襯出大大眼睛來,一眼望去就讓人心生憐意。如今不是明湛正兩手捉著一隻韭菜雞蛋餅啃來勁兒話,阮鴻飛幾乎要心疼死了。
    一見到阮鴻飛,明湛手裡雞蛋餅哆嗦了兩下,啪唧掉盤子裡了,跳出幾絲翠嫩韭菜與嫩黃雞蛋塊兒。
    明湛眨了眨眼,嗚哇一聲跳起來,小炮彈一樣衝過去,雙腿猛一蹬地,整個人躥出去,手臂一勾阮鴻飛脖子,兩腿就躥到人家腰上合攏勾著,哇哇大叫,「大騙子,你還知道回來!」
    一面怪叫,一面低頭阮鴻飛頸項間啃兩口。
    對於明湛熱情,阮鴻飛幾乎要微笑了,可是他剛勾起唇角,一股子韭菜味兒直衝天靈,險些把阮鴻飛薰暈過去。阮鴻飛腦袋裡對明湛思念轉變為一句話,「胖,你怎麼又吃這些臭哄哄東西了。不是說不讓你吃嗎?」
    「韭菜是壯陽,我正打算著你回來收拾你呢。」明湛找準了阮鴻飛嘴巴親過去,舌頭還要進去攪一攪,阮鴻飛實受不了明湛嘴裡韭菜味兒,兩指捏住明湛脖子後面軟皮兒,把人遠遠拎開,「你趕緊去給我漱口,你不別想碰我。」
    「臭毛病!臭毛病!」明湛氣又撲過去抱住阮鴻飛。
    阮鴻飛已經吩咐道,「何玉,給你家陛下取牙刷牙粉來。」
《皇帝難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