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章

    淮揚徐家之所以會被載入史冊,倒不只是因為他們勾結匪類,偷燒軍糧,罪大惡極。
    雖然近階段看,徐家幹這事兒就是死路一條。但是,從浩瀚歷史中數一數,徐家雖惡,不過這點兒惡歷史中,真不算啥。滄海一栗,還輪不到他老徐家遺臭史冊呢。
    老徐家之所以引起史家興趣,記錄這一筆,另有原由。完全是因為他們開創了守孝史上一個先例:凡罪不容誅者,子弟不准守孝。
    這是武皇帝名言。
    當然,武皇帝話經史官一翻譯就格外文雅了。具體當時武皇帝是咋說,也有人曾記錄下來,譬如,許多年以後,方慎行為了出書圈錢,就以當事人口吻具體完全再現了此段經歷。
    但是,後人卻大都以為方慎行為了圈錢,筆不擇言,誇大史實,有給武皇帝光輝形象抹黑嫌疑。
    因為歷史中有著詳細記載,且從武皇帝生平中,我們就可以知道,武皇帝除了治國有道、愛民如子啥,他還精通音樂,曾有著名《帝王曲》留芳。多後世史學家以為,武皇帝無疑具有一流學識與眼光,所以武皇帝不大可能會說出像方慎行書中所描寫那些粗魯話來。
    方慎行此書雖然行量極為不錯,但是,他因此書惹上了不小麻煩,還被叫到慎行司喝了幾回茶。
    當然,此是後話,暫可不提。
    方慎行是個有爭議人物兒,朝廷上看上他人沒幾個。
    此等小人,當初為帝王引進煉丹道人,後來證明,果然是騙子。
    那會兒就有朝臣要株連,追究方慎行胡亂舉薦責任。不過這小子運氣好,有皇上護著,反而自給事中轉御史,雖然都是五品銜兒,不過後者前途自然遠勝於前者。
    這說明,皇上還未曾厭惡此等小人哪。
    有皇上護著,方慎行自己又夠謹言慎行,絕無把柄外露。這一時間,哪怕有耿直之臣想治他罪,也找不到證據,只得任此賊子朝中站著罷了。
    尤其這回,徐3守孝一事,方慎行跟個螞蚱似,只怕顯不著他,忙得跳出來得啵幾句,恨得人不能剪了他舌頭去。
    這其中,就包括左都御史王叡安——方慎行頂頭兒上司。
    散了朝,王叡安官職高,走前面,方慎行等自然行於其後。王叡安格外將方慎行喚到一畔,漫聲道,「慎行,自來了御史台,你倒是格外積極啊。」
    方慎行笑瞇瞇地,「都是大人您教導好。您不是常說麼,御史台就是要伸張天地正氣,宣揚世上真理。言人之不敢言,道人之不能道。為弱者張目,視惡者如仇。大人教導,下官一直都謹記心呢。」
    你媽!
    徐3哪兒弱了!
    王叡安幾乎想怒吼上一句。他倒不是說淮揚徐家無罪,但是,淮揚徐家再如何罪大惡極,那也是徐3本家。
    兒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貧呢。
    難道就因親爹有罪,就能不認親爹,不給親爹守孝麼?
    明湛這種觀點兒,王叡安是極不認同。
    他也想朝上爭一爭,奈何此次韃靼人入關,朝廷損失巨大,皇上定是憋著一口氣,而淮揚徐家所為,已與叛國無所不同。
    唉,雖然王叡安不贊同明湛奪情徐3理由,但是,王叡安卻不想為淮揚徐家張目。
    他心裡還沒盤算好怎麼說呢。明湛已經大袖一揮,退朝去也。
    王大人心裡有話沒能說出來,錯過了時機,滿肚子暗火,就到了方慎行頭上。
    哪料方慎行天生一副笑臉,甭管您怎麼擺臉色,諷刺打擊,他照單全收,仍然是笑瞇瞇笑瞇瞇瞧著你,一副無所知覺蠢樣。唉,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
    王大人看方慎行這種姿態,只得把要噴薄欲怒火壓回肚子,好不鬱悶。不去看方慎行那張笑臉,王大人覺著堵心,甩甩袖子走了。
    與王大人一樣鬱悶,還有王大人得意門生宋珠玉。
    宋珠玉是王大人親自挑來御史台,也是個剛正不阿小伙子,年紀輕,幹勁兒十足。
    但是,宋珠玉此時心裡狀態與王大人幾乎是一樣一樣滴。
    甭看宋珠玉這名兒起富貴,珠玉珠玉,如珠似玉。
    不過,此名,名不符實之至。
    宋珠玉生不高,也就一七零左右,瘦瘦小小模樣,不會比明湛高到哪兒去。不過,明湛認為自己年輕很,起碼還有五年生長期,據遺傳學推測,明湛認為自己以後身高絕對不會低於一七八。當然,這只是明湛一家之言,除了何玉,誰也不信。
    而宋珠玉如今已經年過二十五,身量也就這樣了。他寒門出身,這個年紀能進御史台為五品御史,完全是因為此人風評極佳。前面林永裳做御史時也有清廉名聲,到宋珠玉這裡,得加個字兒。據說,宋珠玉自任御史起,從未收過五百錢禮物。
    就是因為有如此好風評,王叡安格外看重宋珠玉,甚至想將宋珠玉打造成第二個林永裳。
    但是,可惜很,宋珠玉雖然學識不錯,但是其政治上穎悟性,完全沒辦法與林永裳相提並論。近期幾次上本中,他都敗給了方慎行。
    宋珠玉絕對不是嫉妒方慎行意見被皇上採取執行,而擱置了自己提議。宋珠玉痛心是,皇上視古禮而不為,長此以往,人們必定會無視禮法。禮崩樂壞,國家失去了秩序,百姓則缺少約束。長期以往,豈能不令人憂心忡忡呢?
    走幾步,宋珠玉還是第一次接近方慎行,抿了抿唇,面對著朝中名聲極臭方慎行,宋珠玉一時竟說不出話。
    方慎行眼睛餘光已瞥見宋珠玉步衝上來,以為宋珠玉因朝中之事羞惱,要找他找架,急忙先一步猿臂伸出,勾住宋珠玉腰,將人摟到自己身畔,做出哥兒倆好樣子,低聲勸道,「宋大人,勿惱勿惱,這可是宮裡,莫動粗啊!有失禮儀!」
    宋珠玉話都沒來得及說,就給方慎行一股蠻力半挾持半強迫拖到跟前兒,再一聽方慎行這話,頓時氣不行,惱道,「你放開,我是說,你有沒有空,晚上,我請你吃酒。」
    方慎行呆了一呆,心道,宋呆子向來瞧他不順眼,他們對上好幾回,都是方慎行猜對聖意。如今這呆子不會是有啥想法,打算晚上給他酒裡下毒吧?
    小人之心了一回,方慎行轉念道,這呆子受王大人喜歡,若是能與這呆子搞好關係,曲線救國,也就有討好王大人時機了。
    這麼一想,方慎行笑瞇瞇滿口應下,「哪兒能叫宋大人破費,晚上杏花樓,不見不散。」
    「別。你來我家吧,我有事想跟你說。」宋珠玉一板一眼整理著官袍衣袖。
    方慎行自然笑應。
    明湛下朝回去用早膳。
    與阮鴻飛賊心爛腸尋思人,嘀咕道,「林永裳那個混球兒,當初我把太祖寶劍給他。他竟然給丟了,那劍可是萬金不止寶貝呢。不但丟了,折子裡還不跟我明說,你說他是不是想著造把假蒙我呢。」若是林永裳真丟了,明湛盤著呢,哪怕林永裳用俸祿還一百年都不夠還,真是虧大了。
    阮鴻飛向來是食不言寢不語講究,不過,如今跟明湛一道兒,這些規矩是講不成了。明湛是個話癆,天天嘴裡叨咕個沒完,就是閉眼睡著了,都得念叨幾句夢話性子。若是不叫明湛說話,他能憋死,而且每每阮鴻飛提及此事,明湛昂挺胸,不知多麼氣勢勃勃,佔足了真理模樣,必道,「把我毒啞了十好幾年,現還叫我憋著,沒良心傢伙。」
    如此幾回,阮鴻飛只好任由明湛聒噪了。
    久而久之,阮鴻飛竭習慣了明湛話多,偶爾兒明湛不身邊,阮鴻飛竟然還不會覺得異常清靜不習慣呢。當然,這種事,阮鴻飛是不會與明湛說,以免明湛已經滿格自信心爆棚!
    聽明湛這樣說,阮鴻飛夾了個豆沙包兒給明湛擱手邊兒描金青瓷碟子裡,隨口道,「看你這點兒心眼兒,你派了御前侍衛到阮鴻飛身邊兒,又有范維馮秩密折。林永裳又不是個傻,能不知道嗎?他既然不說,定是沒丟。那劍,也不是等閒能仿出來?他窮不行,也沒那個錢呢。就算有錢,也找不到那些寶石金玉。」
    說到阮鴻飛,明湛又想起前事,瞪阮鴻飛一眼,「先前還裝不認識,大騙子。哼,早東宮你不是教過他唸書麼?別跟我搪塞什麼事隔多年爛理由!連哈木爾那個二十年前只見過一面小豆丁長大後你都能認出,林永裳你就不認得了?」
    阮鴻飛淡然一笑,半點兒不理虧,「我是想著,這人情給你做呢。否則若是我先道破他身份,雖然他得承你情,以為你心胸寬闊。故此,還是不說好,只當是我沒認出來吧。」
    「以後你可不准再瞞著我了。」明湛吧唧吧唧喝著雞葺粥。
    阮鴻飛無奈,「你說你,又不是上輩子沒吃過東西,聲音小點兒。」
    明湛翻個大白眼,一撇嘴,立時吧唧響了。
    明湛這裡念叨著他家祖傳價值連城寶劍,真怕林永裳丟了。
    那邊兒也有人為此寶劍愁,此人並非別人,就是與林永裳做了偽證永定侯。
    先前是韃靼人要來了,淮揚沒有林永裳不成,又有徐盈玉一席話說服了永定侯,遂安定侯見證下,與林永裳一定騙過了從未見過太祖寶劍安定侯。
    如今,仗也打完了。
    永定侯對朝廷素來忠心,此事,就成了卡他心頭一根利刺。他實不知道該如何跟朝廷說。
    尤其此次與林永裳聯手護城,林永裳才幹人品,永定侯皆看眼裡,再加上以往交情。林永裳確是難得好官,但是,永定侯也不可能因此就欺瞞朝廷。
    實不放心,永定侯還專門找了林永裳一趟,大意是:兄弟,你去自吧。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俺折子裡替你說話求情,正好現趁著你還立了些功勳,說不得皇上一高興就赦了你呢。
    林永裳微微一笑,淡然自若,「此事,我已經與梁東初一案,一併另行密奏,奉於聖上。」
    永定侯這才稍稍放下心來,對林永裳正色道,「林大人,此事上,若有需本侯之處,可直說。」
    「多謝侯爺。」
    「咱們兄弟,不必這樣客套。」永定侯拍一拍林永裳肩。
    經此戰後,林永裳與永定侯倒成了相交莫逆朋友。
    白如,傾蓋如故。
    有時,人交情就是這樣。
    何千山是難得耿直之人,林永裳雖然肚子裡心眼兒多,但是此人清廉自持,品性極佳,不貪功不受賄,又頗具才幹。一來一往,便成莫逆。
    林永裳與何千山熟了,他就時常去何千山府上登門造訪,時不時就留下來吃頓飯啥。
    林永裳不但與何千山兄弟相稱,就是對簫夫人,也是一口一個嫂子,那叫一個親近熱絡,不知道還以為林永裳是何千山親弟弟呢。還有當初陷於官司之中何歡,林永裳是他救命恩人,管林永裳比何歡大不了幾歲。不過,林永裳此人貴會裝,常常擺出一副德高望眾長者風範,他又身居高位,何歡於私下也就一口一個世叔相稱。
    不僅如此,譬如張太醫段文倩等人,林永裳統統收買。
    林總督當然不是拿出銀子賄賂,以林總督智慧,向來不屑於那些低級手段。先是撥了幾所大宅收拾後給重傷士兵入住,後來林永裳乾脆將這幾所宅院送給善仁堂,還非常體貼提出來了,「如今揚州城病人倒不算什麼,我是想著,或者有遠道病人慕善仁堂名聲而來。若是住客棧,一則費用極高;二則,病人身上有病,或許客棧不高興收留,也是有。收拾出幾所宅子來,每間屋裡多擺幾張床,給遠道來重病病人住吧。也不要說不收銀子,總歸要比客棧便宜些才好。張太醫以為如何?」
    張太醫沒料到這幾所大宅竟給善仁堂長期使用,頓時喜上眉梢,「多謝林大人,下官也正有此意。林大人此舉,實是惠民便民之策。」
    林永裳謙遜一笑,「不算什麼,此次戰事,善仁堂相助百姓多矣,本官也希望能為百姓做些事情。」
    「聽說張大人收了段大夫為徒,段大夫行事細緻謹慎,正是做這行好材料。」林永裳道,「此次戰事,本官已為善仁堂請功。」
    言下之意,也有段文倩一份兒。
    其實林永裳此舉,公私兼具。一是段文倩不避嫌與大夫們一併搶救傷兵,確出力頗多,令人刮目相看;二則,段文倩這些年歷經坎坷,頗是讓人感歎,能幫一把,林永裳也會順手幫一把;三則,段文倩與徐盈玉是手帕交,倆人交情好。
    一舉三得事,林總督怎會錯過呢?
    林永裳此言一出,張太醫再行謝過林永裳。他本身閒雲野鶴慣了,若非被明湛騙來,也不會再入太醫院。什麼功不功,倒不意。只是段文倩,女子之身,於杏林一行立足頗為不易,能得到朝廷表彰,對於段文倩本身是極有好處。
    林永裳能請功折子裡對段文倩提上一句,已令張太醫感激不。
    林永裳手段,還不止於此。
    淮揚徐家已是灰飛煙滅,幾百年世族,其間積蓄可想而知。林永裳全數折現了銀兩,其間尤其珍貴寶貝送至帝都,並將所抄得銀兩列出清單,與明湛明言,這些銀子就夠淮揚賑災了,不必朝廷再行撥銀子。
    明湛見到這樣奏章,怎能不歡喜呢。
    雖然沒有明面兒朝廷上直接表彰林永裳,但是就林永裳這樣善解人意,明湛內心深處表示哪怕太祖寶劍真丟了,他也不要林永裳來賠了。
    反正,林永裳窮丁當響,一定賠不起。依明湛善良,怎麼著也不能瞧著一品總督因此破產。
    朝廷正準備往外拿銀子呢,突然之間少了淮揚一份兒,別人不問,徐3肯定要問一句,明湛內心暗喜,面兒上輕描淡寫裝B說了一句,「林永裳給朕上折子了,淮揚徐家抄出了百萬銀兩,就以此賑災吧,倒不必把銀子送來轉去了。」
    徐3臉上不禁一窘,你他娘林永裳是殺富濟貧了啊。
    倒是李平舟極是欣慰,讚揚自己學生,「素卓為官清廉,愛民如子,這個時候能為朝廷著想,也不枉陛下抬舉他一場。」
    明湛小眼睛一彎,打趣道,「李相倒是不吝讚賞啊。」
    「哈哈,事實如此嘛。」李平舟摸了摸下巴上花白鬍子,感歎道,「今年大同直隸山東淮揚浙閩,免稅地方不少,明年朝廷收入定不能與往年比。此時,朝廷能省下一點兒是一點兒呢。」
    李平舟此言,歐陽恪心有慼慼。
    明湛笑道,「莫要擔心,朕自有法子。」
    李平舟心下一緊,脫口問道,「陛下不會是想其他地方加稅吧?」當初天津港稅率徵收之狠,簡直過了李平舟等人心裡承受力。
    不過,那事兒明湛一提,商賈們不但沒有反對,反而是爭先恐後競標,往朝廷送銀子。唉,頗多讓人難解之處哪。
    明湛瞪李平舟,「哪裡話,朕能想那種爛招兒嗎?」
    不是就好。李平舟賠笑,「臣失言了。」
    「百姓們種田頗多不易,朕想著,一些苛捐雜稅,能免則免。」
    內閣幾人忙起身道了回聖明。
    徐3已經確定,絕對是林永裳這個混球兒騙了他寶貝女兒哪。
    這是什麼混帳東西,虧得他以前瞎了眼還以為林永裳是朝中俊才,前程無量。
    就憑這種坑爹玩意兒,他也不能把閨女嫁給姓林去!
    滿門抄斬坑他一回還不行,原來林永裳還有後招兒。查沒徐家家產用來賑災,此事,林永裳立場,哪怕徐3不姓徐,他也得道一聲林永裳做事漂亮。
    可偏偏徐3非但姓徐,他還是淮揚徐家嫡支子弟。
    林永裳把淮揚徐家算計渣都不剩,抽徐3一回嘴巴不算,還要抽第二回。簡直把徐3鬱悶能吐了血,偏偏還有李平舟暗地裡勸他,「素卓一心為公,他對徐相沒有半分不敬之意。當初他受人誣告,徐相站出來為他說句公道話,其義其情,素卓都記心裡了。」
    這是林永裳毒辣之處了,他一面把淮揚徐家骨頭裡炸出油星兒來,一面還想著徐盈玉。既然想著徐盈玉,就得先穩住徐3。林永裳是利用一切皆可利用條件兒,早早給恩師李平舟來了信。意思是請李平舟代他徐3面前解釋一二。
    聽李平舟這話,徐3能說什麼。
    除了將林永裳暗地裡臭罵一通,徐3實沒什麼好說了!
    就連徐3派到揚州給家人收殮屬下,也給林永裳長袖善舞忽悠了去。
    徐3既然能讓這幾人南下,必是心腹中心腹。
    這些人,林永裳自然不會以為自己真能讓他們叛主。
    人家林總督是另有手段。
    徐家那些人,雖是有罪。
    不過,即便砍了腦袋,也沒有不叫下土安葬理兒。
    何況徐盈玉就揚州城呢。
    徐盈玉早買了棺槨,命人收殮好,一具具寄放廟裡。戴罪之身,哪怕生前再如何光鮮,也不可能紙錢鋪地,煊煊揚揚大辦道場了。
    只是徐盈玉是女兒家,斷沒有出頭露面主持喪儀道理。
    如今徐3派了手下來。
    林永裳還特意見了他們一見,歎道,「徐相於本官有義,徐大人助本官頗多。那時,韃靼人馬上就要來了,揚州城裡軍民幾十萬,都指望著這三處糧倉。本官身為淮揚父母官,究竟是幾十萬人性命加重要。趙先生既然來了,請代本官向徐大人致歉吧。」
    徐3派是自己心腹幕僚趙凌志。
    趙凌志生就一副師爺模樣,五十歲左右,黑裡露出銀絲,三縷山羊鬍,雙眸半瞇,瞳孔裡透出精明色,裹著鍛面兒皮襖。聞林永裳此語,趙凌志笑道,「總督大人客氣了,總督大人於公於私於禮於法,處理公道。就是我家大人,對總督大人亦並無不滿之處。總督大人多慮了。」這個時候,不論內心如何,面兒上是不能結仇。
    「於公,本官能心安。於私,本官卻是歉疚難言。」
    林永裳淮揚總督之身,這樣再三致歉,何況人家本沒做錯。趙凌志亦是平民出身,那種情形下,林永裳處置只得用雷霆手段,方能震懾淮揚。趙凌志歎道,「總督大人何必如此,我家大人並非不通情理之人。」
    林永裳察顏觀色很有一套,見趙凌志方語轉軟,溫聲道,「當初趙青怡污蔑本官,朝中能替本官說句公道話者,除了師相外,就是徐大人了。」
    反正,林永裳對著徐3是把姿態放低低。原本趙凌志想著林永裳高居總督之位,又已將徐家連根拔起。雖然先前徐3對林永裳算是有相助之恩,但是官場上,忘恩負義人多了去了。他未料到林永裳是這等溫文雅致、平易近人之人,竟不由對林永裳產生了些許好感。
    待趙凌志辦完此事,徐盈玉早已上本衛太后,得到許可,要與趙凌志一道回帝都了。
    林永裳親送了徐盈玉一程。
    這半年,除卻春心萌動之事,徐盈玉助他頗多。林永裳先是去何家,厚著臉皮到了徐盈玉住院子裡。徐盈玉根本不想見他,躲屋裡稱病。
    林永裳不解釋,亦不溫語相語,放低姿態。反是死硬派站院中屋外,一派情聖臉孔,穿著徐盈玉送玄狐裘,於臘月寒風中空站了足有一個時辰。
    就是徐盈玉貼身丫頭荷花兒都有反水跡象,看著徐盈玉屋裡抱著暖暖手爐喝著熱滾滾香茶,忍不住歎道,「外頭怪冷,林大人還是總督呢,這樣站著不大好吧。」
    徐盈玉放下茶盞,手抄回臥兔兒裡,不理會荷花兒,往窗外望一眼,心道:外頭還披著大裘,就是站上一夜也凍不死,看來這賤人是早有準備而來哪。
    雖然徐盈玉不領林永裳情,但是其他,得知此內情人都忍不住一聲歎息,贊林總督好生癡情。
    林總督還是簫夫人勸說下才回了總督府。
    簫夫人對永定侯歎道,「林大人對盈玉,實真心。」
    永定侯虛應幾聲,心想林永裳死要面子活受罪,不肯擺低姿態,傻站有啥用,這樣能追到姑娘才有鬼呢。
    沒能見到徐盈玉,林總督另有法子。待徐盈玉要回帝都時,林永裳提前命人打聽了信兒,掐著點兒十里長亭送別。
    林總督這樣身份,帶著家僕小廝站長亭之中,徐盈玉實不能裝瞎,視而不見,只得下車一見。
    除了言語上殷殷叮嚀,林總督還帶了禮物。
    趙凌志此時才完全明瞭,何以林總督對自己一介幕僚這樣客氣,瞧著林總督對他家大姑娘這巴結勁兒,趙凌志啥都明白了。明白過後,又忍不住一聲輕歎。
    林總督大公無私之心,趙凌志此時方信了。
    具有高貴品格人總會得到大多數人敬重,趙凌志敬佩林永裳品性,若非真為淮揚著想,這樣傾慕徐盈玉林永裳何以為至徐家於死地呢?
    趙凌志還善解人意帶著隨從先於遠處等著徐盈玉,給林總督留出說話時間。
    徐盈玉本想喚住趙凌志,結果唇角微動,卻未開口。
    荷花遠遠望著,長亭之中,只此二人。
    林永裳望著徐盈玉消瘦臉龐,輕聲道,「我傷了姑娘心,給姑娘賠不是了。」
    風吹過,吹亂兩人心事。徐盈玉眼眶微紅,「當時,就不能等一等嗎?我不是為他們求情,你等一等,留到朝廷親審定罪,何至於此?」她並不是一個人,她父母家人對她再寵愛不過。她也得為家裡考慮,再如何愛慕林永裳,她也不能飛蛾投火。
    「亂世用重典。燒一個糧倉,我無所作為。接下來必有人燒第二個第三個。」林永裳溫聲道,「你等我兩年,我必不叫你受到半分委屈。」
    徐盈玉眼中含淚,眸光一如繼往堅定,「我若是嫁給你,叫人如何想家父,如何想徐家?」
    「你若信我,必有兩全之策。」
    林永裳說那樣篤定,以至於徐盈玉一時間竟說不出拒絕話來。
    打開隨身帶來包袱,裡面是一件寶藍鍛面兒鶴氅,林永裳展開,親為徐盈玉披好。徐盈玉臉色微紅,林永裳為她繫好頸前鍛帶。
    林永裳身上有一種淡淡香,離近了,才聞到,徐盈玉一時傷心,一時又不知該如何拒絕林永裳。怔忡間,林永裳已經為徐盈玉披好氅衣。
    關鍵是,這樣大冷天兒,人家徐盈玉原本就穿了大毛衣裳,林永裳不顧人家姑娘反對,又給人家披了一層,偏生又不合身,既大且長,能蓋到徐盈玉腳面,徐盈玉眼風一掃,還是舊,頓時怒上心頭,問道,「你不會是打哪個二手店淘換來舊衣裳吧?」這賤人向來窮很,哪裡有銀子做這樣好衣裳呢?這麼一想,徐盈玉嫣紅臉陡然氣成雪白。
    林永裳忍俊不禁,「你想到哪兒去了,這是我以前衣裳。說起來,還是太上皇御賜。」
    知道自己弄錯了,原本煞白臉忽地又紅了,徐盈玉腦羞成怒,「那我也不稀罕。」說著就要脫下來還給林永裳。
    林永裳急忙扶住她肩。
    媽媽!
    還敢動手動腳了!徐盈玉美眸怒瞪。
    見徐盈玉要惱,林永裳連聲央求道,「我稀罕我稀罕,行不行?徐大人,你就能本官留些顏面吧。」
    「你胡說什麼?」徐盈玉斥一句,氣息平穩許多,別開臉道,「你沒別事,我就走了,馬車還等著呢。」
    「我任上,無事不得回帝都。若是我寫信,你可得回。」
    徐盈玉懶理林永裳,轉身就往外手,林永裳抓住人家姑娘小白手,無恥道,「我身子都給你看光了,你可得負責。」
    徐盈玉一掙,竟未能掙脫,掌心還給林永裳牢牢握手裡,捏了又捏。徐盈玉聽到這等無恥之言,氣牙齒咯咯地響,「我就恨當初怎麼沒直接敲死你算了。」
    「盈玉盈玉。」林永裳愈大膽,還喚人家姑娘閨名,硬是將徐盈玉拽回身去繼續說話兒,「你別擔心我們事,如今徐大人雖說不必辭官守孝,到底不易近期內辦喜事。若是徐大人想為你張羅婚事,你只管推托。讓我來想法子,你放心,我必不叫你受到別人非議。」
    徐盈玉冷臉問林永裳,「你真有辦法?」徐盈玉本身對本家完全沒有半點兒感情,本家時就要拖她後腿,不時,又要毀她姻緣,徐盈玉對本家怎能有半點兒好感呢?
    可是,她姓徐,就只得認命被本家拖累了。
    徐盈玉和離之身,並不是扭捏性子。她對林永裳生情先,林永裳各方面條件也這裡擺著呢,雖然年紀可能稍微大一些,但是,若是想找個比林永裳好,合心意,怕是找不出呢。
    林永裳這樣做小伏低賠不是,徐盈玉並非狠心之人。
    見徐盈玉話終於軟了下來,林永裳點頭,「你放心吧,我守衛淮揚有功,他日鹽課改制完成,我必求陛下賜婚。」
    「就是……」就算有皇上賜婚,淮揚徐家這一筆賬,到底還是要算到林永裳頭上。徐盈玉欲言又止。
    林永裳輕笑,「盈玉,聖上之命,即便兩家為仇,也不得不遵從。將來,你只管做委屈模樣嫁給我就是了,哪怕有人說閒話,也落不到你頭上。只是說我挾功報復徐相罷了。」
    徐盈玉為父親考慮頗多,可是叫她眼看著林永裳名聲有損,也並非她所情願。
    想了一想,徐盈玉道,「還是待事情緩一緩再說吧,反正這兩年我也不會嫁人。你只要記得今日所言,莫要辜負我,我自然不會辜負你。」
    林永裳溫聲道,「只願君心似我心。」
    徐盈玉唇角微彎,「這話我不愛聽。」
    「你喜歡聽什麼,我說給你聽。」
    徐盈玉微微笑起來,臉上容光煥,雖然憂心之事頗多,喜悅卻一直由心底傳到眼底,眼睛望著林永裳俊雅溫潤面孔,柔聲道,「我不喜歡聽這些甜言蜜語,我喜歡看人行動。永裳,你是我此生為傾慕男子。我對你傾慕,是你所不能想像。我這一生喜歡,恨不能都放你身上。我喜歡你已經到了,你歡喜我就歡喜,你不歡喜,我就會想方設法討你歡喜地步兒。」
    「這天底下,除了我,不會再有任何一個女人這樣喜歡你了。」
    「但是,離開你,我也並非不能活。這世上,誰離開誰,都能活,我還會比尋常人活為舒服恣意。我不想失去你,是因為失去了你,我可能再不會這樣傾心於誰了。」
    「永裳,此次我回帝都,便是天各一方了。你給我寫信,我會回。家父還有三年孝期,這三年,我不嫁人,我等著你。但是,你也不要讓我懷著對你傾心去嫁給別人。我等不到海枯石爛。」
    林永裳握住徐盈玉雙肩,沉聲應諾,「我明白。」
《皇帝難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