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章

    薛少涼從不知道自己還有談判的才能。
    偏偏太后就把這差使交給了他,薛少涼一張臉雖生的過分俊俏,缺乏說服力。好在從表情看格外的能唬人。薛少涼將御衛腰牌晾在邵春曉面前,待邵春曉仔細辯認過,方冷聲道,「奉太后命,有幾句話想問邵大人。」
    邵春曉行一禮,「臣請陛下安,請太后安。」
    薛少涼直奔主題,全無半句費話,「邵大人,你覺得依你所犯罪責,你會是個什麼下場,邵家又會是個什麼下場?」
    「罪臣,萬死。」自來因貪污下馬的官員無數,邵春曉熟讀經史,又是這般閱歷,自不必人提醒他,邵家會是何結局。想到這幾十年的家業兒女,饒是邵春曉早有所準備,心下仍難免再生出一分淒涼。
    薛少涼淡淡道,「邵大人,你以為誰能保住你的家人嗎?」
    「這世上,誰人能與國家相對抗?」
    「邵大人不思坦誠立功,反要為誰遮掩罪責不成?」薛少涼道,「斬草定要除根,邵大人這棵草都被人放棄了,邵家何去何從,相信邵大人心內自有分數。」
    「邵大人若是想好,與外面的侍衛說一聲,本官自會過來。不打擾邵大人了。」不待邵春曉有何反應,薛少涼轉身離開。
    今日薛少涼再次來到邵春曉所囚小院兒。
    邵春曉看上去與前日並未有什麼不同,只是鬢間銀霜更盛。他依舊目光堅定,態度恭謙,若非邵春曉階下之囚的身份,哪怕薛少涼也不能對他產生出惡感來。邵春曉先說了一通懺悔的話,薛少涼面無表情的聽了,貪官都有這麼多不得已,做一個清官有多難就可想而知了。
    邵春曉是察顏觀色的老手兒,見薛少涼無所動容之處,心底暗歎一聲,正色道,「薛大人,我想知道,若是我全部交待,我的兒女們……」
    「朝廷不會株連。」邵春曉冷聲道,「這是底限,若邵大人戴罪立功,你的兒女會平安。」
    邵春曉輕歎,「事到如今,也無甚好隱瞞的了。」
    劉影對薛少涼頗有幾分刮目相看,原以為此人不過是個武夫,結果薛少涼去了兩趟邵春曉的院子,邵春曉便將許多秘辛一一招了。
    財產不過是小節。
    這些東西,哪怕時間長些,尋根究底,都能查證明白。
    最重要的就是這些秘辛,邵春曉若是不肯吐露,想找出突破口兒,定要費好一番功夫。
    薛少涼、劉影、蔣文安三人聯名的秘折遞往帝都,衛太后看過之後,並沒有下發,而是按在手裡,鎖在密匣之中。
    閩靖公終於坐不住了。
    「陛下久不露面兒,我實在為陛下的病情擔心。」閩靖公連喝茶的心都淡了許多,雖是打著品茶的旗號,請了魯安公來,茶卻未動一口,倒是魯安公喝的有滋有味兒。
    魯安公搖一搖手裡的牙骨兒扇,「何嘗不是如此呢。要我說,咱們很該去給陛下請安。」明湛病的日子久了,做皇帝的人,但凡能爬起來,都不會窩在寢宮不上朝的。多少大夫無功而返,他們也該去探一探虛實了。
    「我與兄長想到一處我去了。」閩靖公溫聲道,「說起來,先前陛下未病時,還提過太上皇要回帝都的事兒呢。如今朝中亂糟糟的,這事也無人提及了。」
    如今朝廷的御史在濟南,魯安公因此事對衛太后意見極大,私下說話兒,便失了幾分恭敬,不客氣道,「太后娘娘當政,若是太上皇回來,朝中要怎麼辦呢?」
    話頭兒一開,閩靖公也不再裝大尾巴狼了,問道,「依兄長看,若是請立皇孫,太后到底傾向哪一位呢?」
    魯安公低聲道,「要我說,永端皇長孫是庶出,母族不顯。若是自太后娘娘那裡考慮,自然永端皇孫最為合適。成了蕭何敗了蕭何,放著兩位嫡出皇孫不立,而選庶出皇孫,內閣那裡怕說不過去。兩位嫡出的皇孫,永恪皇孫的年紀又大了一些。再說,畢竟太上皇還在呢。立皇孫一事,太上皇定要說話的。」
    「當初太上皇與鎮南王陷於阮鴻飛之手,陛下以世子之身趕來帝都,與瀾親王多有摩擦。瀾親王的大舅子稀里糊塗的死了,我聽人說,這裡面兒怕與陛下脫不開干係。林家與衛家聯姻,太后又把娘家侄女嫁給承恩公世子,這裡頭的事兒啊,哼,」魯安公笑哼一聲,看向閩靖公,「不知老弟是不是與我想到了一處兒。」
    閩靖公淺笑,謙道,「我怎及兄長見識長遠。」
    他們二人看好的都是年紀最小的皇孫永慊,首先,年紀小就好控制,如今永慊不過剛剛牙牙學語的年紀,他說一句話十個字,八個字是外星語。其次,永慊母族承恩公府,承恩公府雖瞧著顯赫,實際上承恩公魏寧遠去島國,魏安紈褲一個,無甚出息,不足為慮;而且承恩公府沒宗族來歷,只這兄弟二人,有甚好怕?第三,若是陛下真有不幸之事發生,在迎回太上皇主政,還是擇立皇孫之間,衛太后定會選擇後者的。
    事實上,到這個時候,宗室也並不希望太上皇回來了。
    一個老謀深算打壓宗室多年的太上皇,與一個天真明媚的小皇孫,二者孰更可愛,幾乎不言可喻。
    既然衛太后也傾向於鳳玄慊,在這上面,宗室願意尊重衛太后的選擇。甚至,宗室不吝於向衛太后提供後援與幫助。
    因為這兩個選項中,內閣所選定是頭一項。
    閩靖公暗想,可惜天不假年,皇帝陛下天縱英才,登基一年就換了兩部尚書,再給陛下一些時間,李平舟等人能不能繼續留在內閣還是兩說呢。
    但是,如今看來,內閣中三分之二是太上皇留下的老臣,朝中更不必提。
    這些人,哪怕各有私心,不過,迎回太上皇是最利於天下穩定的選擇了,李平舟更是與鳳景乾君臣相得,太上皇回來,李平舟照樣安穩的做他的首相,估計李平舟得雙手歡呼迎回太上皇。
    至於將來李平舟若是擋路怎麼辦?
    閩靖公微笑,這就得看太后娘娘的手段了。
    閩靖公與魯安公聯名上書,想到宣德殿的寢宮外給皇帝陛下請安,衛太后淡淡道,「皇帝如今大部分時間在昏睡,你們去了,倒擾了他的清淨。要我說,待皇帝平安,日後見面兒的時候多了去,倒不必急於這一時一刻。」
    「你們的忠心,我知道,皇帝也知道。」衛太后端起茶,看二人一眼,「你們以為呢?」
    魯安公懇切道,「老臣想著,就是在院門口兒給陛下磕個頭也是好的。」
    「是。」閩靖公道,「雖說陛下養病,不易見老臣等。只要老臣們的心到了,想來陛下也能知道的。」
    衛太后唇角微勾道,「這話說的是,你們的心到了,皇帝已經知道了。今天看到你們的忠心,我也欣慰,正好我向佛前許願,想抄一百部金剛經供於佛前,以祈皇帝平安。」
    「你們也知道,現在朝中事物繁雜,我竟一刻也不得閒。」衛太后溫聲道,「這事兒,若是交給宮女太監做,萬萬不妥的。今天見了你們,倒解了我一樁難事。」
    「你們對皇帝忠心無二,又是宗室叔伯,與皇帝最為親近,打斷骨頭連著筋呢。」衛太后道,「我也不多派,在帝都宗室,每人一部,你們抄完了,進宮給我送來。什麼時候集齊全了,再供到佛前,這也是你們的因緣哪。你們看,可好?」
    二人沒料到皇帝沒見著,倒給衛太后派了任務,心裡的憋悶就不必提了。不過,衛太后都鋪派下來了,又是給陛下抄經,二人哪裡敢辭,遂都應了。
    閩靖公道,「太后娘娘,我等對陛下忠心自不必提,老臣想著,似內閣諸臣,哪個不是深受皇恩、無以為報呢。這經書,既是為陛下祈福用,分給內閣幾部,也算祈天下福祉。」直接拉內閣下水。
    衛太后溫聲道,「早先我也是這麼想的,只是如今我在宮裡,要照顧皇帝的身子,又要看折子理政。內閣更比我輕省多少,天下大事都在他們的肩上扛著呢。這些經書雖要緊,也要天下大事為先呢。唐,太宗皇帝曾道,君為舟,民為水。皇帝素來視百姓如子,若是叫皇帝知道內閣不理國事,而執著於抄經書,心裡定是不好受的。我是皇帝的母親,哪裡捨得逆了他的意思呢。」
    「娘娘說的是。」閩靖公一計未成,可惜了去。
    其實閩靖公有此提議,絕對沒安好心。
    李平舟當初因為仁宗的皇后方氏干政的原因被流放嶺南,長達十數年的時間。李平舟對方家人是絕對沒有半點兒好感的。衛太后與方家卻頗具淵源,當初,衛太后自雲貴到帝都,想進宮做太后,被李平舟牽頭兒的幾位重臣攔在宮外,攔了又攔,雖說最終李平舟等沒能攔住衛太后進宮,但是,在一定程度上也落了衛太后的面子。
    以李平舟的倔脾氣,若是衛太后叫他抄經,說不定就能給衛太后個難堪什麼的。
    閩靖公設了套兒,奈何衛太后功夫了得,竟未入套兒。
    魯安公閩靖公辭了太后,出得宣德殿,走了不多時就遇到了李平舟徐三二人組兒。
    四人互相見禮打招呼,儘管彼此恨不能將對方一口咬死,不過面兒上還是一團和氣,見面兒先寒暄。
    「李相徐相,這是要進宮給太后請安呢?」
    「有些要緊事,要與太后商議。」
    「兩位老公爺這是出宮呢。「
    魯安公心下一動,笑道,「得知太后娘娘為陛下祈福,在佛前許下要抄百部金剛經供佛,為陛下祈禱。我與閩靖公想著,別的事,咱們也幫不上陛下,就跟太后娘娘討了這差使,也算盡我等忠心。」
    李平舟點頭讚道,「兩位老公爺的忠心,咱們都得佩服。」抄經也好,總比成天不懂裝懂的插手內閣之事好。
    閩靖公歎道,「是啊。兩月沒見到陛下龍面,這次進宮,本來想著給陛下請安,太后娘娘說陛下在昏睡,也不便打擾陛下養病。能為陛下抄經祈福,也是我等的福份了。」
    兩個月了。
    李平舟也意識到,自明湛發病,已經兩個月過去了。
    見李平舟終於默默,閩靖公一臉愁容的與李徐二人告別,與魯安公回去抄經。
    內閣一直防備宗室,不過皇帝陛下的病,內閣要比宗室更加關切吧。既然他們探不出虛實,索性讓內閣去探!
    知道了虛實,他們方好有所行動呢!
《皇帝難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