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林謹玉結盟王子騰

    薛寶釵隨母親回家,薛姨媽將王夫人給的金玉頭面拿出來給女兒過目。
    薛寶釵略掃了一眼,便吩咐鶯兒收起來了,薛姨媽想了想,仍將王夫人的口風露給女兒聽。薛寶釵默然一笑,竟微微有些心酸,「媽媽還沒聽夠姨媽的好話不成?姨媽的話向來是好的,心也不差。可是媽也想想,以前大姐姐是貴妃時,姨媽尚做不了老太太的主兒,何況如今呢。媽還不明白,不管有沒有甄家,老太太都看不中咱家的。」
    「我的兒,這是什麼話。我看過這麼些女孩兒,究竟誰還比我的兒更出挑兒呢。」
    「媽,女兒在媽的眼裡自然是千好萬好,」薛寶玉淡淡地,「就女兒自己以前也未嘗不是個心高的。國公府當然是好,可咱家如今皇商被革,光景兒也不比以前。不是女兒妄自菲薄,以往咱家全盛時,老太太尚不允呢,何況如今?媽也不必為姨媽籌謀了,前兒媽還念叨那些銀子呢,如今姨媽三五句好話便將媽哄了去。空口白牙哪裡做得准呢?」薛寶釵想想寶玉的情形仍如以往那般無一絲長進,歎道,「女兒如今說這話已是過了,索性點破了去。如今結親也講究門當戶對,媽媽只想這四個字,咱們哪兒能配得上人家呢?母親想想甄家先前是何等的富貴,老太太方給寶玉定下了親事,就是如今真的跟甄家黃了,老太太最疼的就是寶玉,也會再給寶玉相看一門子貴親,而不是咱們這樣的商賈人家兒。」話到最後,聲音漸低,薛寶釵見母親傷感無言,反過來勸道,「媽,咱們今日去榮國府走動,只是不想跟姨媽家遠了。其他的心思,媽且放下吧,女兒如今已是認命了。」
    薛姨媽暗自歎了一回女兒命苦。
    一夜北風,林謹玉早上起床時聽見小丫頭們說外頭下了好大的雪,穿好衣裳出門一看,果真是玉瓊滿地,一派銀妝素裹,此時雪猶未停,大如鵝毛,洋洋灑灑的飄下來,幾個粗使的婆子戴著抖簽正在院中掃路上的積雪。
    香榧捧著一領大毛披風出來,給林謹玉披在肩上,笑道,「大爺當心風大吹著。」
    「這樣好的雪,中午吃火鍋才好呢。」林謹玉穿的暖和,風吹在臉上也不覺冷,極有興致的張羅著,「叫廚房切出幾盤子鹿肉、羊肉、牛肉、狍子肉、還有各種新鮮的菜蔬備上一些,燙一壺好酒,我跟你大奶奶邊吃酒邊賞雪。」
    「勞大爺為我們想著了,」許玉琳在裡間兒聽得清楚,揚聲笑道,「可惜大爺今兒得去當差,怕沒空吃酒賞雪了。」
    林謹玉洩氣,一時吃過早飯,就上班去了。因風雪大,林忠安排的馬車,林謹玉不落忍道,「大管家,你如今年紀大了,就在府裡歇歇吧,我當差能有什麼事,有平安他們幾個呢。」
    林忠扶林謹玉上車,笑道,「老奴身子骨兒還硬郎,再伺候大爺兩年,他們幾個到底小呢。」
    林謹玉有時看著老人家車前馬後的心裡還有幾分過意不過,不過現在就這個世道,想想紅樓夢裡的焦大,跟著主子出兵放馬救了主子的命,到了賈珍這代人還是人見人厭狗見狗嫌的,哪裡還記得焦大的救命之恩。
    馬車轆轤著軋在磚道上的厚厚的積雪裡,留下連綿的印痕,透過車窗,路上行人稀少。他這車子修得寬闊舒坦,只是因這年頭兒科技有限,都是木頭輪子,車裡難免晃動,所以別覺得坐車是件多舒坦的活兒。林謹玉著人在車裡狠狠墊了幾層褥子,柔軟暖和,他就窩在裡頭閉著眼養神。前頭一陣紛亂的馬蹄聲,車子猛然停了,聽到外頭林忠吩咐車伕讓路,還有一人的笑音,「不敢不敢,請林大人先行。」
    林謹玉坐正了推開車門,攏了攏裘衣,半探出身子,見這人一身正四品武官服飾,方方正正的國字臉上帶著笑,正是錦衣府仇都尉,後頭跟著一陣衣帽周全攜刀帶劍的錦衣衛,林謹玉笑著抱拳拱手,「原來是仇大人,真是巧了,怎的?這麼一大清早就這麼忙活著。」
    仇都尉回禮,想著林謹玉這小子好歹在內閣支應,也不好小瞧了他去,想到林謹玉的母族出身,一思量索性賣林謹玉個好兒,驅馬湊上前,壓低聲歎道,「嗨,不是什麼好差事,史家犯事兒了,錦衣府奉旨查抄,這不正往那邊兒去麼。」
    乖乖,一個早朝怎麼就天翻地覆了?反正史家與他無干,林謹玉抖了抖袖子,和氣地笑著,「還想有空請仇大人喝酒呢,瞧今兒個卻是不巧,這樣就不耽擱大人了,咱們不算外人,仇大人別跟我客氣,您身上擔著皇差呢,請仇大人先行。」
    仇都尉推讓不過,帶著人先走了,想著這林謹玉小小年紀應酬起來真是老道,這史家也算他表舅家呢,聽說表舅家抄家,眉毛都沒動一根,不知是真不在乎,還是有啥貓膩。仇都尉不欲多想,反正該給的人情也給了,沒得罪了林謹玉就好。
    林謹玉重又倒在厚褥子裡,歎息了一聲,甄家、史家,下一個怕就輪到賈家了。抄吧抄吧,早抄早了,林謹玉念叨著,他雖與賈家有親,不過向來不睦,何況他剛在徒景辰跟前兒立了一功,等閒事也牽扯不到他身上,不怕有人趁機對他使絆子。
    不枉林謹玉小心謹慎,這一到內閣,竟然碰到了賈雨村,他這才知道賈雨村剛因彈劾史家被拜了大司馬,內閣行走,參知政事。林謹玉也不露聲色,照舊跟內閣的諸人打過招呼,在小太監的侍奉下去了外頭的玄狐裘,露出裡頭貂絨滿襟的褂子來,仍舊干自己那一攤子事兒。
    徐碩見林謹玉官服外頭還套件小毛褂子,笑道,「怪不得你一進來,我就覺得鼓鼓囊囊的,原來穿了這麼多的衣裳,難為你還走得動道兒。」徐碩乃當朝首相,又是長輩,自然能打趣一二。
    林謹玉笑道,「不瞞大人,原本想說騎馬來著,就因穿得厚實,馬都不好上,索性坐車來的。我生來在南面兒長大,冬天也不似京都似的這樣冷得能凍下耳朵來。」說著還伸出手上露半指的羊毛手套兒,「現在三九天,戴上這個寫字就不怕手冷了。」
    王子騰也湊過來瞧了一眼,「喲,真是想得巧妙,果然是新婚夫妻,諸事體貼的。」
    「誒,大人莫不是說我那姨母不體貼的意思了吧,我可是不依的。」林謹玉一說,王子騰呵呵一笑,放下了半顆心。
    又有其他幾位大人也湊笑了幾句,大家才各安其職,忙碌起來。
    賈雨村剛升了大司馬內閣行走,正是春風得意之時,剛到內閣幾位大人對他也客氣,只是不比與林謹玉這般熱絡隨和。賈雨村雖心下不屑,也不會蠢到帶到面兒上。
    不一時皇帝陛下降臨,大家又開始說史家的官司。平常史家雙侯是無比風光,現在發了事兒才看出原來也是結怨不小,啥仗勢凌人,包攬訴訟,收受賄賂,草菅人命之類的一出接一出,林謹玉聽著,覺得大約日後榮國府抄家也就是這些罪名兒了。
    皇帝問要誰擔當主審的事兒,徐碩老成,傾向於邢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堂會審。
    大致流程挺對,偏賈雨村跳出來說史家案子不一般,還要內閣派人旁聽才妥當。皇帝接著問他人選,賈雨村不負所望當即將林謹玉推了出去,再三誇讚林謹玉少年俊才聰慧過人捨他其誰。
    皇帝轉頭就問林謹玉,林謹玉正色道,「臣自然願意為陛下朝廷出力,只是臣與史家有親,理當避閒。」林謹玉想賈雨村是卯足了勁兒要把他跟四大家族的關係說明開來,要別人問還不如自個先做鋪墊,省得榮國府抄家時再來這一遭,便道,「皇上或有不知,臣的外祖母的娘家便是史家,算起來,史家兩位老爺是臣的表舅。這史家的官司,臣按例當避閒的。不過依臣看,大司馬向來公正無私,上次甄家的官司不就是大司馬主審,那樣繁冗複雜的官司大司馬都整理的清楚明白,大司馬何必自謙,反倒引薦旁人?」
    王子騰深知賈雨村吃人不吐骨頭的性子,想著史家若落入賈雨村的手裡,斷無翻案的可能。林謹玉年紀小些,向來眼光精到,怎麼倒把史家推到了賈雨村手上,看來剛剛的話竟是哄他的。不過,王子騰向來通達,於此事也不氣惱,他最明白高處不勝寒的道理了。史家與林家雖有親,卻無交情,林謹玉不願援手也無不是。
    皇帝此時已有決斷,笑道,「既如此,時飛,這差事你就接了吧。你是個細心的人兒,以往當差也算幹練,有你旁聽,朕也放心。」
    賈雨村恭敬的應了。
    賈雨村早不是以前任人當槍使的楞頭青了,林謹玉的性子打過一回交道就能猜得著些,最是以眼還眼以牙還牙,半點虧都不吃的,他就在這等著呢。果然這差事落到他頭上,賈雨村暗暗冷笑,表舅家,這才好呢,不是親戚,你怎麼能為史家謀私呢?
    賈雨村是個自負且自卑的人,他不喜歡林謹玉,哪怕林謹玉是真正自翰林入閣,有點兒真才實學,可賈雨村只要一看到林謹玉那張似笑非笑的臉,就打心眼兒裡不自在。
    議事畢,皇帝吩咐眾人散了,先走一步。內閣諸人都取了外頭的披風大氅,清一色的裘毛大衣,別提多齊整富貴。賈雨村自然也有,不過眼睛仍是不經意的掃過林謹玉,那件玄狐裘,光澤幽潤,雪花在尺外便無風自化,端得是寶物無雙,聽說是林謹玉祖上傳下來的寶貝。
    賈雨村不忿,他見多了富貴公子,大多如他那狗屎學生——賈寶玉一般,皆是紈褲脂粉之流,賈雨村從心底瞧他們不上,只是覺老天無眼,偏將富貴與這等無能糞土。可另一方面,這個世界是極講究出身的世界,賈雨村覺著自己事事比人強,只是命不好沒抬胎到富貴人家罷了。他看不起那些富貴膏梁,可從心裡,他又羨慕他們,那些金尊玉貴保養出來的細嫩皮膚,那種一舉手一抬足一個眼神間流露出高人一等的貴氣,那種生來就擁有的地位,都是自己汲汲營營才能得到的。即便做了官也為人嘲笑,就是因為他的繼室是兩封銀子買來的丫頭。他永遠也望不掉朝堂之上怎樣被林謹玉羞辱,他被多少人惡意的嘲笑。賈雨村握了握拳,他一定要將這些人狠狠的踩到塵埃裡,要看著那些高貴無雙的臉孔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林謹玉還不知道自個兒被人咬牙切齒的恨著,他雙手抄進手捂子裡,不緊不慢的踱著步子同王子騰一併低聲說話。
    依林謹玉看,王子騰一時半會兒還倒不了,不說別的,前些天王子騰悄無聲息的將王家戶部的虧空還了五萬,叫林謹玉說這也是識時務。何況在內閣這些日子,王子騰說話行事俱是極妥當的,等閒事不必開口,但只要開口從未被皇帝駁回過,可見這人揣測帝心的本事。再者,皇帝也是要臉面的,總不能把前兒一撥老臣個頂個兒掐死才算完,怎麼著也得留下一兩個兒充充門面,何況王子騰這樣有眼力的臣子呢。
    就是在紅樓夢中,也是王子騰死了,王家因無出眾子弟才日薄西山漸漸衰敗,並不是如賈史兩府一抄而盡。林謹玉瞧著王子騰一句接一句的說些閒話,到了宮門,竟邀自己去王府賞雪景,林謹玉微微一笑,便應了。
    這是林謹玉第二遭來王府,王府是逾經百年的府第,幾代人養下來,景致自然不錯。梅林中自有軒館,裡頭燒了熱炭,丫環們奉了茶,王子騰命人備席面兒,對林謹玉笑道,「賢侄不是外人,咱們也不來外頭那些虛熱鬧,這個天兒,就吃火鍋子如何?」
    「世伯真是與小侄想到一處去了,早上小侄還饞了許久呢。」
    打發了下人,王子騰眉間微鎖,這兩年他操心家事國事,愈見衰老,歎道,「想來世侄也知道史家的事兒了。唉,雷霆雨露,皆為君恩,自甄家出事,朝中便不太平,說句老實話,那是你姨母的娘家,我早朝回來跟她說了,你姨母已經哭了一場,我這心裡也不大好受。」
    林謹玉可不覺得王子騰需要安慰,仍斟酌著勸道,「世伯為官多年,朝中大小文武官職差不多都走了一遭兒,自比我有見識。唉,人都說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如我家,自靖安侯起到小侄這兒也是第五代了,前家父早殤,我家也沉寂了這些年,如今我在朝中做個芝麻大的小官兒,勉強支撐門戶,若要跟先祖時的氣象比,自然是不能同日而語的。咱們都是世家出身,家族起起落落,興衰更迭,因人事承天意,半點兒勉強不得。」
    林謹玉說得王子騰又是一聲長歎,林謹玉道,「似史家的事,我沒上朝的體面,也不清楚因果原由,不過已經到抄家的地步兒,想來罪名是不小的。若只是官員攻訐,未落實時還有援手之處,到現在,萬歲爺我瞧著是要狠辦的。世伯伴駕多年,也不知我說得對不對呢?姨母那兒,只有世伯多勸著些了。」
    「你說得很是。」王子騰道,「史家已經折進去了,如今官司到了賈雨村手上,那個東西我最清楚不過,最是會鑽營勢利,為著往上爬,可是什麼事兒都做得出來的,端得是心狠手辣!上次胡攀亂咬的攻訐你父親,與你結了仇,不然怎會薦你去聽審史家的官司?賢侄你可得千萬小心才是。」眼瞅著史家也完了,薛家的繁華更早是昨日煙雲,賈家更是滿頭的小辮子等著人去揪呢,闔族也沒個出息之人,昔日金陵城四大家族,如今抄的抄、敗得敗、只餘王子騰高居相輔,卻也有心力交瘁獨木難支之感。小女兒雖嫁了神威將軍府,馮唐是萬歲心腹,可惜是武官,向來心腸粗大又遠在千里之外;王子騰有心另結同盟,他早就看中林謹玉,林謹玉的婚事若不是許家強插一手,他肯定要招為愛婿,雖無翁婿之緣,林謹玉也沒拒絕他的邀請,關係都是一步步的親近起來的。
    林謹玉輕呷口香茶,聽了王子騰的話,轉手將雪瓷素玉盞放在桌上,笑道,「賈雨村是條養不熟的野狗,他接了史家的官司,就沒有不落井下石的理兒。哼,他早就與我不對付,說不得要借史家的官司找尋我的是非。更有甚者,難保他不會藉著史家的官司牽連?拔出蘿蔔帶著泥,這也是老理兒了,賈雨村有意激我攬下史家的官司,他是絕不會放過這次機會的。」
    「那賢侄怎麼……」王子騰想了這一路,以為林謹玉腦子發昏才會把賈雨村舉薦出來,還想提點林謹玉無句,怎奈他啥都沒說,林謹玉先一步把他想說的話說完了,弄得老王有些摸不著頭腦,覺得相當費解。
    林謹玉撫摸著袖口的風毛,他上輩子比較窮,這輩子有條件,各色毛皮大衣可著勁兒的做,就盼著過冬天出去顯擺呢,林謹玉道,「賈雨村是靠著抄別人家往上爬的,他雖在內閣,可我瞧著內閣的一些老大人並沒將他當回事兒。世伯也知道賈雨村的弱處,登高必跌重,他是個沒有根基之人,這朝中的親貴難道都是好惹得,似賈雨村這樣橫衝直撞的亂咬,只要咱們現在把緊門風,過了這陣子,不必咱們出手,自有人收拾他。」
    王子騰哈哈一笑,「原本我還擔心賢侄著了賈雨村的道兒,如今看來是我多慮了。唉呀,賢侄高瞻遠矚,像我們這些老傢伙不服老不成哪。」
    「世伯折煞小侄了。」林謹玉笑,「世伯對我滿心提點,我只有感激的。就是賈雨村這邊兒,世伯也千萬要當心,三刑之下,要何口供不得呢?我入朝時間短,賈雨村要攀咬的事是有限的,倒是世伯這邊兒,姨母那裡……」
    賈雨村這條橫衝直撞的野狗,被咬一口也不是玩兒的,徒景辰是做皇帝的,光他娘的知道給他派苦差,撈點兒油水就陰陽怪氣好一陣子,不像是靠得住的。林謹玉也不想凡事都要麻煩許子文,同王子騰請他喝茶的目的一樣,在看到賈雨村入閣之時,林謹玉就知道自己需要一個盟友,一個確定的能在有人攻擊彈劾時為他說話的人。
    在賈雨村的問題上,王子騰的確實是個好人選,起碼他現在與林謹玉有同樣的立場:都與賈雨村不睦。
    現在,林謹玉倒是真心盼著王子騰能多活幾年了。不然到時賈家倒台,若是那一家子硬賴到他頭兒上,他還難打發了。有王子騰在,總不好看著女兒女婿、妹妹妹夫的流落街頭不是。
    在王府吃了酒,林謹玉和王子騰都是善與交際之人,都有心結交對方,自然是賓主盡歡,到下晌午林謹玉方微醺的扶著平安的手回府休息。
《紅樓之林家謹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