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史太君始聞史家事

    林謹玉在王府吃酒吃得痛快,卻不知榮國府此時真是鬧翻了天,老太太厥過去了。
    原因其實也簡單,今日雪景大妙,賈母素來喜歡熱鬧,命人在園子裡置酒賞雪,同王夫人邢夫人鳳姐探春姐妹玩笑了大半日,下晌午就有些倦乏,晚飯沒吃幾口,又擔心晚了天黑路滑,便讓探春惜春姐妹與李紈早些回了園子休息,只留王夫人王熙鳳在陪著賈母說話。就見賴大家的匆匆進來,吞吞吐吐的倒一個勁兒的朝王夫人使眼色,賈母眼睛雖花,也不是瞎子,便道,「怎麼你現在話都說不俐落了。」瞧著賴大家像真有事兒似的,心中也起疑。
    賴大家的也不敢隱瞞,道,「老太太聽了且不要急,是史家,外頭來了史家的兩個下人,說他家被抄了,還,還帶了幾口箱子,下頭人不敢處置,特……老太太,老太太!」
    老太太沒聽完,直接翻白眼兒了,把眾人嚇得六神無主,還是王熙鳳指揮著去請太醫,鴛鴦拿來紫芝定魂丹和了溫水喂老太太服下,又給老太太揉胸順氣。還好賈母坐榻寬敞,平常躺個人兒沒問題,琥珀拿來被子給老太太蓋好。諸人這一通的忙活,就把外頭史家人給忘了。
    如今府內,女眷這邊兒亂作一團,史家那兩個家僕也等得心焦,再三求人去問。現在賈府裡賈政到江西做官去了,賈璉出去吃酒未歸,賈寶玉凡事不理,就剩賈赦了,這邊兒管事跟賈赦一說,賈赦一聽有七八口箱子要寄放,頓時動了心,大手一揮便叫人抬他院子裡去了,後才匆匆的叫了邢夫人去看望人事不醒的老娘。
    賈母沒一會兒就醒了,默默無語、兩行老淚、神情頹委,雖諸人安慰,賈母只是搖頭,還是賈赦湊上前道,「母親放心,兒子已經叫璉兒回來了,明兒個早上就讓他出去打聽,史家的來人兒子已經讓人安排妥當了。」
    賈母掙扎著起來,倚榻靠著,「快,快叫他們進來,我得問問……好好兒的……好好兒的……」怎麼會被抄家呢?這是她的娘家,史家兩兄弟對她這個做姑母的向來敬重,那一府的老的老少的少,賈母如何放心的下,諸人苦勸皆不聽。
    賈赦等無奈,只得命人把兩個僕從叫進來,那二人跪地上連嗑了幾個頭,賈母已命王夫人等都退下,此時屋內就只有賈赦侍立一旁,賈母強撐著一口氣問,「現在你家是何情形?你家兩位老爺呢?」
    一人哭道,「一大早上的家裡闖進了好些兵勇,老爺們上朝就沒回府,太太急將房裡的幾隻箱子命小的們給老姑太太送來,只說孝敬老姑太太了,求老姑太太看在我家老爺是您的親侄兒、少爺是您的親侄孫的面兒上,托人替我家老爺打點一二,不求脫罪,只要落得闔家平安就是我們一家子的造化了。因白日惹人眼目,奴才們找地兒躲著到了晚上方敢過來。」
    賈母聽了,垂眸沉吟許久,方道,「府上被抄了,你們就是逃奴,在這城裡不是長法,被人查出來就是一個死!」這二人十分惶恐,賈母道,「若你們願意,到我們府上莊裡躲上幾日,待風聲過了,與你們銀兩自去。」
    二人無有不願,齊聲叩道,「都聽老姑太太的。」
    「如今你們就改名叫李大、李二,去了莊子上只管悶頭做活,萬不能露出史家半個字,否則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們。」賈母看向賈赦道,「赦兒,你去安排!也不必套車趕馬招人耳目,明日叫個識路的小兒領了他們去。」
    賈赦忙應了,自去吩咐安排。賈璉聞聲也回來了,其實這一日他根本就沒閒著,史家的事他在外頭早一步聽一說了,不過他素來有幾分機伶,知道慌頭馬一般回家也無用,先去各個衙門打聽了一番,一進二門就聽說老太太病了,趕緊過去請安,賈母有問,賈璉道,「說是早朝時被賈雨村參了一本,聖上大怒,下旨抄家問罪,兩位表叔當朝便被押入邢部大獄裡去了。」說著拿帕子拭了回眼淚,接著道,「孫兒回來時去史府街前打了個轉兒,外頭全是官兵,也不知裡頭的情形,只得等一時再求人疏通打點。俗話說,罪不及妻女,有甄家在前比照著,聖上仁德,老太太請安心吧。」
    「甄家、甄家……」賈母喃喃,「竟要衰敗至此麼?」
    賈赦賈璉都不言語了,外頭太醫已侯著呢,賈赦忙命賈璉去請了進來,一時診脈開方子煎藥,直忙到二更天,諸人才去歇息了。
    王熙鳳身子日漸沉重,賈璉怕路上積雪路滑,遂半扶著王熙鳳,頗有幾分體貼,王熙鳳精神還好,到了房裡也難免惋惜感慨,「史大妹妹早些嫁了也是有福氣的。」
    平兒自服侍王熙鳳梳洗,另有小丫環豐兒伺候賈璉去衣洗漱,賈璉坐在炕沿洗腳,問道,「史家的事兒一大早的便發了,怎麼不瞞著老太太?忒沒個眼力,老太太萬一有個好歹可怎麼著呢?」
    「難道我連這個理兒也不知道麼?」王熙鳳道,「我跟二太太是晌午陪老太太吃酒時得的信兒,哪裡敢說?還不是賴大嫂子,越發沒個機伶,怎麼就連編個謊兒都不會呢?老太太才一問,就跟倒豆子似的沒半點兒存貨全都招了。老太太年紀大了,哪裡經得了這個?見老太太暈過去了,直嚇得我這心呯呯跳了半日,心裡佛爺念了幾千遭。」
    賈璉一笑,摩挲著王熙鳳水潤潤的兩瓣紅唇,「你不是向來不信什麼僧道的麼?」
    王熙鳳一巴掌輕拍掉賈璉的手,明眸流轉,笑吟吟地咬了下紅唇,留下一個極淺的印子,「老太太向來禮佛唸經,無比虔誠,我是替老太太念的,如今老太太平安,可見是有佛祖保佑的。你跟我說實話,史家的官司到底如何了?大老爺先一步把那幾箱子東西扣下,妥不妥當還兩說呢?叫人查出來可就是私瞞贓物的罪過?」
    小丫環鋪好熏香錦被,平兒扶著王熙鳳到炕上安置,笑問,「奶奶這一天比一天的身子沉,今兒又站了大半夜,腰可酸麼?要不要奴婢給奶奶捶捶?」
    「覺著還好。」
    賈璉順手摘下平兒頭上簪的絹花,放在鼻下聞了聞,笑道,「好丫頭,今兒你奶奶不必你伺候,有爺呢。下去吧,你也早些安置。」
    平兒又羞又氣嗔瞪了賈璉一眼,奪了簪花回來行了禮,低頭去外頭守夜。賈璉哈哈一笑,又吃了盞茶,才到炕上去,對王熙鳳低聲道,「你心裡有數就是了,我聽人說史家不大好了。這次的罪名兒可不輕,誒,今日已是遲了,怕明兒個老太太也得催著我去岳父那裡打聽呢。」
    王熙鳳垂眸道,「咱們四家幾輩子的交情,若有施為的地方,我父親不用說也會援手。就如甄家的事兒,咱家難道不急,只是有什麼用呢?朝中的事沒咱想得那樣簡單。」
    「還有要命的呢,好不好兒的竟然是賈雨村那個畜牲主審,」賈璉恨聲道,「昔日不知道怎麼叫他給寶玉做了先生,還抬舉他為官!真真是忘恩負義,不是個東西!上回不是連林姑丈都給他咬了一口,因這個咱家跟他也不好了。今日史家就是這個畜牲上的本子參奏,早朝剛升了大司馬、內閣行走,這回史家落在他手裡,定是難以善了的。」
    王熙鳳咬牙道,「老天爺真是沒長眼睛,怎麼就叫這種雜毛畜牲發達了起來!真是沒個天理了!叫你說就一點兒法子沒了?他即與林家有仇,能不能請林表弟幫忙,林表弟肯定也盼著賈雨村倒霉呢。」
    賈璉歎道,「朝上的事哪裡有這麼簡單,現在賈雨村風頭正盛,官職什麼的都比林表弟高呢。且再說吧,原是三堂會審,又有賈雨村旁聽,這個時候也沒人能隻手遮天,我今兒只顧得打聽原由,邢部是怎麼著也進不去的,明兒看吧。你好歹略瞇一瞇,身子要緊。」
    兩人又說了幾句,都累極睡去不提。
    賈母第二日也起遲了,因藥中有安神藥材,一夜好眠,倒是養好了精神,只是一味心焦史家的官司,又派賈璉出去打聽。賈母自嫁入賈府也有六十餘年的光陰,歷經三朝,閱歷深厚,見多識廣,命賈赦將史家送來的幾口箱子抬到她房裡。
    賈赦心有不願,搪塞道,「老太太,依我看表弟家的官司也要打點,少不得銀兩花費。」
    「沒見識的東西,甄家史家都抄了,你是不是還要連累得咱家也要抄了才罷!」賈母指著賈赦,怒其不爭的斥道,「凡大家族裡財物,一紙一筆皆記錄在案,這些東西你還要留著,只嫌招不來禍患呢!」又叫來王夫人、邢夫人、王熙鳳,歎道,「我老婆子如今八十了,凡世上該見的該吃的都享用過了,這輩子算得上大富大貴,立時死了去見太爺也不薄屈了。所不放心的,唯有你們。昔日我們四大家族是何等風光,外人頭說我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如今薛家沒落,史家也抄了,還剩我們賈家和王家安然無恙,到底不知道以後呢?我們家赫赫揚揚百餘年,都是祖宗出兵放馬九死一生掙到的功勳,皇家賞賜的富貴。你們也不必覺得宮裡有娘娘,有靠山,史家也是一門雙侯,還不是說抄就抄!說敗就敗!大廈傾頹,不過一瞬!」
    史家也是親戚,幼時賈赦也與兩人表弟玩耍過,此時聽了也有幾分難過,愧道,「都是子孫不肖,累得老太太為我等操心。」
    賈母手微搖,「我還能操幾日心呢。你們也都大了,做祖父祖母的人了。若有你父親在,我老婆子也用不著多這個嘴。」說到先夫,賈母禁不住淚流滿面,眾人苦勸方漸止住,「我跟著你們父親,也見識過一些。你父親活著時便常說,一朝天子一朝臣,當時不覺什麼,事兒到眼前細思量,可不就是如此麼?眼瞅著不過半年,甄家、史家都抄了,咱家裡,只有你兄弟在外為官,大老爺有爵位無差事,此時卻是好事。如今有甄史兩家前車之鑒,咱們也得縮著頭過日子方可何一時平安。沒事兒就少出門,有人求到咱們頭上的事兒也少虛應,一切有國條律法可,咱家雖富貴,又不是衙門,不管著了斷這些事事非非的。若有祖宗庇佑熬過這一兩年,局勢稍穩,再作打算。」
    諸人皆應了。賈母叫人開了史家的箱子,只見滿滿的八大口銅釘老紅木箱裡俱是金銀珠寶古董器物,好不耀眼奪目。賈母揮揮手,叫人重新鎖了,賈母道,「人都說患難見真情,何況史家與咱家世代為親,可是這東西沾了就有私匿贓物的嫌疑,傳出去怕要牽連家門。大老爺也說了史家的事也要銀錢打點,這些東西說是孝敬我的,可我老婆子怎能收他們這個救命錢呢。這東西不能這樣放著,大太太、二太太,你們看著把裡頭的東西典當了去,全都是死當,一件不能留!」
    王夫人邢夫人對視了一眼,輕聲應了,賈母道,「不要走明面兒上的當鋪,容易被人查出珠絲馬跡,明白嗎?」
    兩人見老太太如此精明,心裡那點兒小算盤瞬間煙消雲散了去。
    賈母覺得累了,讓眾人退下,只留鴛鴦在一旁服侍。中午也吃得不多,晚上特意留王熙鳳賈璉在身邊兒說話。
    「咱們家自祖上到如今已歷經五世,你們是嫡長孫嫡長孫媳,這話我只跟你們說,」賈母自身邊兒拿出個紫檀香木金包角的小匣子,匣子外頭有一把極精緻小巧的梅花型的黃銅鎖,賈母拿了鑰匙打開,齊齊整整的一匣子銀票,約摸有萬金之數,賈母道,「自甄家事發,我這心就無一日的安寧,如今史家也遭了官司,做老祖宗的不能不為你們小輩謀算哪。」
    王熙鳳忙勸道,「老太太,咱家斷不會有事的,再不成,宮裡還有娘娘呢?娘娘雖不是中宮皇后,到底也是皇上的妃嬪,咱家也是國之外戚,真有了事就是皇家臉上也不體面不是嗎?」
    「鳳丫頭啊,」賈母拉王熙鳳挨身坐下,撫摸著王熙鳳的手,長歎,「我雖老可還不糊塗,這裡是兩萬銀票,你拿去托給你母親收著吧。」見王熙鳳臉梢泛白,賈母拍了拍她的手,溫聲道,「別怕,咱家現在還好好兒的,你也說了,宮裡頭有娘娘呢。只是做人一定要留後手,尤其咱們這們世家大族,若真是一敗塗地,真是辜負了世族的名聲,我也是以防萬一罷了。」
    賈母的話非常鎮定,似乎有安撫人心的作用,二人的神色都好了許多,賈母看向賈璉,「你跟鳳丫頭是結髮夫妻,鳳丫頭是要強了些,可哪樣不是為你著想,心是不差的。璉兒,你是咱家的嫡長孫,日後襲爵之人,別再出去胡鬧了,也當思量著做些正經事。以前,太爺總跟我說子孫後代還是要科舉晉身,立世書香方是長久之道。你二叔當年讀書也是想考科舉,聖上憐惜太爺早逝,便賜了官。如今到你們這代,你是個不愛唸書的,寶玉,要等三年才能春闈,怕是來不及了。」
    王熙鳳垂淚勸道,「老祖宗,寶兄弟是大有來歷之人,最有福氣不過。三年後,定能金榜題名,重震家風。」
    賈母歎道,「卻不知寶玉的福分是應在哪裡的。」賈母是個明白人,她平生最大的錯事就是任由王夫人把林謹玉給得罪慘了,而賈寶玉,她當然疼愛,只是賈寶玉如今無官無職,又不喜對外交際,家裡的忙是半點兒都幫不上的。就是三年後真是中了進士,也只能隨大溜兒入翰林院,一個翰林院的七八品小官兒對一個芨芨可危的家族是無甚大用的!唉,若是賈寶玉同林謹玉換個位子,賈母如今也能稍稍安心。可惜啊……想著丈夫生前的苦心安排都付諸東流,賈母悲慼更甚、悔不當初。
    雖然賈雨村入了內閣,不過林謹玉的日子並不難過,他早跟內閣的那些人混熟的,而內閣的那些老傢伙們也不認為賈雨村有啥了不起的,單就首輔徐碩而言,他根本沒去喝賈雨村入內閣擺的酒席,只是叫兒子送了份賀禮罷。
    賈雨村這人以前還斯斯文文的充一充正人君子,如今乍登高位,雖才入內閣,因他官職極高,如今又得皇帝寵信,儼然將自己當成了內閣第一人,竟然與徐碩稱兄論弟,把個林謹玉噁心的夠嗆。
    林謹玉叫小太監倒茶,吳憂與他坐對面,笑道,「你五行缺水吧,怎麼一個勁兒的喝茶?小李子腿都要跑斷的。」
    小李子恭敬的捧了盞新茶,林謹玉道,「嗨,不知為何,這些天常犯噁心。」
    「不會有了吧?」
    徐碩「撲哧」笑了,直搖頭,「吳大人這張嘴哪。」
    林謹「啐」他,「你才有了呢?吳兄,」眉毛一挑,端起茶盞笑,「錯了,我有何德何能跟吳大人稱兄論弟呢。從年紀上說,吳大人居長;自科考算,我差吳大人一界;吳大人何等威高望重、泰山北斗之人,竟然敢跟您論序齒,排大小,這臉皮哪,比照著秦長城長得吧。」
    王子騰一口茶給噴了,徐碩也是哭笑不得,賈雨村這張臉的顏色就格外好看了,咬咬牙,冷著臉問,「林大人這是在說本司馬呢?」
    「什麼死馬活馬的,賈大人是說死馬當成活馬醫麼?」
    吳憂「咳」了一聲,裝模作樣的教訓林謹玉,「什麼賈大人,是賈大司馬大人,連話都不會說,你也就配分分奏折了。」
    賈雨村剛要反駁,徐碩已道,「趕緊著吧,過年事兒就多,哪兒來這些話,一會兒萬歲有問,你們也這麼積極回話就行了。」這次排班真是不巧,竟然將吳憂林謹玉兩個擱一起。
    類似於這種冷嘲熱諷,隔日都要上演一回。御前對答,只要賈雨村說一,林謹玉必然說二,吳憂在邊兒上活稀泥,王子騰休閉口禪,徐碩頭疼無比。
《紅樓之林家謹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