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凌雲默默看知趣一眼,並沒有說話。
    到了監斬凌雲那一日,知趣坐凌雲身畔,烹一壺香茶,為凌雲送行。凌雲垂眸道,「他們不會來。」
    待泉水滾了,知趣來燙杯,裊裊熱氣隨之升起,隔著水霧,彼此面目都有些模糊,「我料到了。」
    臨死之前,凌雲面色反是愈發恬淡,心內空靈,「我只有一半人族血統,我父親是凌家人,母親是山中一隻成精狸貓,他們很早就過逝了,我凌家長大。」
    「我有一半凡人血統,一半修士血統。先時家族時,家族特意賜我一隻半是凡鳥血統、半是靈禽血統靈鴉。」知趣道,「結果,我家黑豆兒比同期靈禽都出色,如果不是他出了意外,百年之內便可化形了。」
    「再觀己身,我比我那便宜爹其他兩個兒子都要強百倍。」輕嗅茶香,知趣大言不慚,「所以我得出一個真理,混血就是比純血優秀。」
    凌雲一笑,卻不禁紅了眼圈兒,知趣遞給她一盞茶,「喝了好上路。」
    凌雲接過茶手有些微微發抖,她嘗一口茶,慢慢恢復了平靜,道,「好茶。」
    「後悔嗎?」知趣問。
    凌雲俏麗臉龐微泛淒色,她望一眼藍天白雲、花草樹木,再看一眼知趣與為她送行修士們,空氣中有涼風送來花香,她輕輕呼吸著帶著花香味兒空氣,道,「我救人,原不該求其回報。但是,我還是希望我被囚時候,能有人來救我。哪怕是陷阱,我也希望有人能為了我往下跳。我以為會有這樣人,其實,並沒有。」
    凌雲喝完這盅茶,接著便被軍前處斬,頭顱懸城門口。
    其實殺凌雲事,大家早心照不宣了,必竟知趣剛剛主事,凌雲撞他手裡,必是要從重處置。故此,大家便默認了凌雲之死。
    但是,這種把腦袋掛城門外事,修士看來,就有些過了。
    沈留白道,「凌雲既死,按規矩,送她屍身回凌家,也算禮數。」
    文斐然也跟著說了一句,「即便普通將官犯罪斬首,也不至於將屍身示眾。凌雲以死贖罪,此事已了,軍師就給他個體面吧。」不論如何,修士自然是想保有其超然地位。
    知趣打個手勢,將他們二人招至跟前,說了兩個字:伏擊。
    知趣計劃很簡單,「凌雲是為凌家人死,她活著時,凌家人連營救都不敢。她死了,你們猜凌家人會不會來給她收屍?」
    沈留白、文斐然一時都沉默了,知趣道,「城外掛上十日,若凌家人敢來,你們去伏擊。若凌家人不敢來,也沒什麼損失。」
    確沒損失。
    非但沒損失,知趣自有其用意所。
    修士幾頭下注,穩贏不輸,今日,知趣就是要借凌雲之死來警告他們。那些他們看來穩固家族同門關係,生死面前,不值一提!
    善心放人送人情沒關係,只要自己不怕死!
    再者,若放個有良心子弟朋友,算是沒白放一場。若是碰到凌家這樣,凌雲因私自放走族人而被斬首,結果直到現,那個被凌雲放走族人,連個屁都沒放一個。
    豁出命救這樣人,到底值是不值?
    讓凌雲豁出命去救,自然是凌雲認為值得為其豁出命去。不必說,交情肯定是好。
    結果呢?
    你自以為是好交情,到頭來就是凌雲頭都掛城門口了,交情好到令凌雲冒生死之危相求同族都不會來瞧她一眼,甚至不敢冒一些危險替她收屍!
    這些自以為是好交情,凌雲有,別人有沒有?
    知趣哪裡是殺凌雲哪,知趣分明是借凌雲以殺修士之心!
    知趣客氣道,「城門伏擊之事,就拜託二位了。」
    沈留白、文斐然領命。
    文斐然城門口隱身匿形,半空擺張榻,再撐把玉骨雲錦傘,當然,玉骨是帶有靈氣玉石所製,雲錦上面有織有防護陣,這玉骨雲錦傘還是文斐然自修真界買來。以前,他去過修真界,那裡是與凡世完全不同地方,靈氣加濃郁,靈花異草、丹藥靈符都齊全,當然,競爭也激烈。
    文斐然資質,修真界亦有門派向他伸出橄欖枝,不過,文斐然後還是回了凡世。他生於凡世,長於凡世,管凡世不能與修真界比,他還是喜歡這裡。
    文斐然與沈留白輪班城外守了十天,連隻鳥毛都未見到,後,凌雲屍身頭顱被合葬於城南山林之中。知趣還抽空去悼念了一番,哪怕文斐然也深為凌家人這種烏龜精神所歎息,不禁與沈留白打聽,「凌家我打交道不多,倒是很能忍哪?」這話說當真客氣。
    沈留白什麼都沒說,文斐然道,「這回,恐怕再沒人敢效仿凌雲所行所為了。」請知趣出面,文斐然是雙手支持,不過,他委實未料到,知趣手段凌厲至此。
    沈留白道,「雖是禁了人情風,不過想讓修士出全力,卻不大容易。」
    「他肯定有後手。」只看知趣處置凌雲這一箭三雕手段,這三把火,定要燒旺旺,文斐然不必猜都能知道知趣有後手等著他們呢。、
    ******
    殺了凌雲,雖然修士妖族之中得以立威,不過,知趣心情並不太好。他本身並不是喜歡殺戮人,何況,他先時與凌雲關係不差。
    林央卻是看過癮,私下忍不住讚歎,「以前,我只覺著知趣做飯好吃,不想他手段凌厲至此。厲害厲害!」僅一個凌雲,知趣便能殺雞儆猴到這般境界,哪怕林央自己,也不一定做比知趣好。
    孔藍笑道,「這對知趣,小菜一碟。知趣羅浮界時可是羅浮界十大青年修士,其餘九個都是金丹,就他一個是築基修士。」孔藍早從孔白嘴裡聽過一千百八遍關於知趣種種不得了事跡,真是聽耳朵生繭、爛熟於心,想忘記都難。
    林央很喜歡聽知趣以前事,對孔藍道,「知趣從不提起這個,我也不知道。」
    孔藍聞絃歌而知雅意,自然道,「要說知趣羅浮界揚名,這事如今還是羅浮界傳奇哪。當初知趣築基初期修為,這種修為,修真界基本上就是爛大街,但是,知趣就築基初期時,僅靠言辭如刀,便將一位元嬰真人生生說口噴鮮血、修為下降、閉關療傷數年,如今還沒見出關呢。」
    「元嬰真人?」林央面露驚色,問,「我聽說元嬰真人極是厲害,知趣那時不過築基初期,難道那元嬰真人就任他說吐了血,也沒殺了知趣?」
    孔藍挑起林央興致,這才將羅水仙元嬰大典、丹鼎門如何想換回門派至寶,如何被知趣還擊事經過文學渲染後一五一十講給了林央聽。
    林央聽過之後心裡那興奮勁兒,就不用提了,與有榮焉同時,林央加下定決心:果然他沒看過人哪。他家知趣真是內外兼修,霸氣十足啊!
    林央按捺不住激動心情,跑到知趣院裡去找知趣說話。
    知趣正燒菜,他這人,甭管啥環境都十分注重生活品質,且知趣有空都是自己燒飯吃,林央偶爾來蹭飯,順帶著他忠實狗腿子鳳鴛也會跟來。
    鳳鴛臉上一個大血手印子,腫了半張臉,形容頗是可憐,知趣一見便問,「鳳鴛,你這是怎麼啦?又是哪個相好兒找上門抽你啦!」
    鳳鴛幫著盛飯,無精打采地,「沒事。」
    「他看上了孔藍身邊蒼鷹,去跟人家搭訕,說啥『一見到人家就感覺到了命運召喚』,蒼鷹脾氣暴,當下一記大耳光,鳳鴛床上養了好幾天,我找文斐然給他開了傷藥,這才下床呢。」林央道。
    知趣聽到那句「一見到人家就感覺到了命運召喚」不禁笑出聲來,先時羅妖就與他說過類似情話,知趣不禁心下悄問,「羅妖妖,你跟鳳鴛沒啥親戚關係吧?」
    羅妖被問個啞口無言,後強辯,「我是真心。」
    鳳鴛已辯道,「誰知曉他脾氣那樣呢。」
    知趣擺好飯菜,對鳳鴛道,「你傷還沒好,別吃魚,那是發物。多吃點素,喝些湯。」
    「其實叫我說,梧桐城那些傢伙們,個頂個兒眼高於頂,除了他們自己,眼裡有誰呢。」知趣想到黑豆兒事便意難平,對鳳鴛道,「我認識有別靈禽,像我師弟,化形白鶴,相貌俊俏,舉止優雅,一流靈禽。到時,我介紹你們認識。」
    鳳鴛扭曲臉上立刻露出一個扭曲笑容,歡喜道,「那我先謝謝你啦,知趣,你可得把這事兒放心上。」
    「一定。」知趣給林央夾筷子菜,對鳳鴛道,「只是一樣,你得收收這風流花心,我家鶴師弟四十幾歲便化形了,修為極是厲害。當初他剛剛化嬰,便一人力斬兩位金丹殺手。要是你跟他好後,還敢出去風流,可就不是挨耳光這樣簡單啦!」
    鳳鴛立刻道,「不敢不敢。」
    用過飯,林央主動說起凌雲事來,道,「經知趣你這麼一整頓,肯定沒人敢像凌雲這樣無視軍規軍紀了。不過,還有一樣,若是遇到同族或相熟之人,我只擔心他們不能全力迎敵。」
    知趣早慮至此事,道,「這事,說簡單也簡單。」
    「阿央,你可以許下諾言,你征戰過程中,不論人族還是妖族,誰出力多,將來便請旨封他們門派為道術正宗,永享朝廷供俸。」
    修士參與凡間事,難道真是為了天下蒼生?
    說明白了,不過逐利而已。
    修士力量上雖遠勝於常人,但是,數量上就差遠了。且修士信奉弱肉強食,能順利平安終老是少數中少數。
    哪怕修士再強大,凡人渺小如螻蟻,卻要知道,螻蟻多了還能咬死大象呢。
    故此,修士亦要結交好世間王朝。
    如今,不過是把話說明處,把好處擺明處而已。
    林央此令一頒,修士妖族均有不同程度震動。
    只是不待知趣第三把火燒起來,南方叛軍主動出戰了,林央帶著麾下修士將士迎戰,知趣對打仗沒啥興趣,想一想,遂去了文斐然那裡。
    文斐然金丹修士,戰力卻是平平,他長於醫術。
    當初,之所以能憑一本破爛道經便走上修真道路,就得益於文斐然對人體內經有著非同一般瞭解。如今,他已是金丹修士,醫術是今非昔比。
    文斐然軍中是好醫師,他煉丹術一流,修士有哪裡受傷,通常就是去他那裡求個藥啥。兼文斐然為人恬淡,來時間不長,已經幫林央調\教了一批不錯外傷軍醫出來。
    知趣對文斐然脾性相當瞭解,這傢伙有事沒事就是藥房裡忙活。現不適於煉丹,文斐然並不介意為凡人醫治,話說當年他做官時就兼職神醫差了。
    文斐然一身藥香,泡了一壺知趣送他茶,念叨著,「你這茶實香緊,我拿回來後,日也喝夜也喝,喝著喝著,就沒多少了。」
    知趣十分大方地,「等我回去,著人再送一罐過來。」
    文斐然很有些不好意思地,「我算了一下啊,平均我一月得喝兩罐茶。唉,知趣你有所不知啊,我們門派小又窮,一年只供應一罐靈茶。就這麼點兒靈茶,我是省啊省、一壺茶喝六泡也只夠喝一個月。」
    知趣此來,心有所請,一咬牙,「行,日後文兄茶,我包了。」
    文斐然面露喜色,「知趣,你果然是個爽人哪,我平生喜歡你這樣人。」
    倆人開始喝茶,文斐然不經意一低頭,頓時兩眼放光讚道,「唉呀,你這雙靴子不得了啊,亮堂!好法寶好法寶!」
    「可真是廢話,就我這件靴子,不知有多少金丹都眼紅。」知趣坐著呷一口茶,一笑打消文斐然野心,「休想我送給你哦。」
    文斐然一笑,跟知趣商量,「那我出價錢,租來穿兩天過癮。」
    「不行,這是我師父給。」
    「知趣,你師父肯定是個厲害人物吧。」文斐然再依依不捨瞧一眼知趣凌雲靴,「還很有錢。」
    知趣道,「你怎麼不想,我才是有錢那個。」
    「這倒也是。」文斐然好奇至極,「知趣,我看你身上沒有半分靈力,我就很奇怪你是怎麼施法。還是你門派道術這樣特別詭秘。」
    「人家門派秘密,哪裡好這樣打聽?」
    文斐然猛坐直,不滿至極問,「第一,你不給我寶貝;第二,又不與我坦誠相待!知趣,有你這樣來收買人心麼?」
    知趣忍俊不禁,「我這剛升任軍師,你不給我送禮以後叫我罩你,還敢要我送你東西!」嘖嘖兩聲,知趣道,「不得了啊,現人膽子比天還大啊。」
    文斐然笑著捶知趣肩膀一拳,「說吧,你無事不登三寶殿,這次來,定有事要說。你送我好茶,我已是拿人手短,八成要應了你。」
    知趣就喜歡跟聰明人打交道,「我是有事拿不定主意,想請文兄幫我參謀參謀。」
    「請說。」
    知趣一歎,「現咱們修士心,還是不夠齊啊。」
    文斐然道,「你用凌雲嚴明軍紀,再諫言將軍下令,對修士誘之以利,如今修士比之先前,強了百倍。」聽到鳴鼓收金聲音,文斐然挑挑眉毛,往上晃晃手指,「看,你兩把火已經起到作用了。如今,你所慮著無非是修真門派多頭下注、鼠首兩端之事了。畢竟,哪怕有軍紀約束,若是面對著同族摯友,能下狠手畢竟是少數。之所以請將軍頒下先時命令,用意亦此處。只是約束修士容易,想要他們為將軍事業之以全力,就不容易了。」
    文斐然笑問,「我說可對?」
    知趣道,「看來,我與文兄早已靈犀相通。只是,我對凡世修真家族門派不大瞭解,文兄慮至此處,想來定有應對之策。」
    文斐然含笑看向知趣,「這事啊……」
《神仙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