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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趣這一輩子,先時也就對著羅妖相貌流過鼻血,但,九徽這相貌,要怎麼說呢。那種聖潔,那種高貴,那種美麗,那種凜然,那種……那種種難以用語言來形容為造世主偏愛神姿仙容。不說知趣,便是素來淡定羅水仙,不也是一時看呆麼。
    知趣自認為小凡人一個,有點兒人之常情反應啥,其實很正常。
    知趣於心底深處為自己開脫。
    不過,九徽這種相貌,還用得著到處去搶男人啊?不說修為,就憑九徽姿色,隨便勾勾手指,也有無數男人願意拜倒她石榴裙下吧。
    怎麼羅夢仙與紫陌一見九徽還跟見著鬼似?
    九徽微皺長眉,側臉問羅夢仙,「他是我孩子?」
    羅夢仙面上看不出半分破綻,「是啊。」拉過知趣手,羅夢仙信誓旦旦,道,「他叫知趣,知是知道知,趣是樂趣越,為他取名知趣,是望他逍遙如意、知人生樂趣意思。」
    羅夢仙望著知趣,再次道,「知趣,這是你母親。」
    知趣論心眼兒,可是半點不比羅夢仙少。羅夢仙先時早承認九徽是羅道知娘,如今又叫他去認娘,明擺著忽悠九徽。
    九徽可不是好惹。
    當然,羅夢仙也實是沒法子了,一家子都不是九徽對手,怎能不劍走偏鋒,出此奇招,好歹先逃過這一劫再說呢。
    知趣與羅夢仙真是想到一處去了。
    當下之急,是先過了這一關再圖其他吧。
    不過,知趣自有主意,任憑羅夢仙再如何巧舌如簧讓他去認九徽做娘,知趣都不為所動,反是一把甩開羅夢仙手,眼眶泛出一絲紅,怒道,「爹不是說我娘早死了嗎?怎麼……」還欲言又止露出一絲委屈來。
    羅夢仙反應極,立刻帶出幾分尷尬,心虛解釋,「我那不是怕你多想,才那樣與你說麼。」
    甭看知趣長不怎麼樣,但是,知趣硬是有一雙水水眼睛,再加上,此人感情豐沛,時不時會嚎上幾嗓子。所以,嚎哭啥,對於知趣,完全不是問題。
    見羅夢仙這樣說,知趣也不想再表示懷疑,否則真把羅夢仙問出破綻,九徽還不得把他們全都剮了啊。知趣那雙水水大眼睛嘩流出兩行淚水,知趣狠抽了一鼻子,張著大嘴嚎了一嗓子,「這叫什麼爹啊!氣死我了!」然後,知趣嚎哭著轉身跑了。他可實不想配合羅夢仙這種驚天大忽悠了。
    知趣嚎哭著一跑,羅夢仙只得自己囉哩叭嗦跟九徽解釋著,「孩子以前也沒見過你,九徽,你莫生知趣氣啊。」
    九徽抬手一記耳光,直接把羅夢仙抽飛。
    羅水仙符鞭飛出,又捲了羅夢仙回來。羅夢仙已是半死過去,羅水仙彈出一道醒靈咒落入羅夢仙眉心,羅夢仙仍是眼睛緊閉,沒半絲動靜。
    羅水仙只得把羅夢仙交給朱鶴照看。
    n父子組,知趣跑啦,羅夢仙暈啦。如今也只有羅水仙出面收拾殘局,羅水仙早恢復了冷淡如初,對九徽道,「要不要談一談?」
    九徽悵然一歎,寬大衣袖無風飄動,參胖胖、小靈豬、滄海、莫非常便自九徽袖中翻滾出來。參胖胖與小靈豬相互抱著,掛滄海身上。
    重見月光之後,參胖胖兩隻眼睛紅紅,一看就是哭過了。小靈豬也是臉梢泛白,不過比參胖胖略強些。滄海仍是臭著一張臉,莫非常總算安心。
    參老頭兒一見自家寶貝孫子,連忙跑過去把孫子抱起來,護懷裡,參胖胖小聲抽嚥了一會兒,兩隻小肉拳頭揉一揉眼睛,參胖胖小小聲說,「爺爺,我才不害怕呢。你把我放下來吧。」
    參老頭兒瞧著事態漸穩,便把孫子放下了。
    小靈豬跑過去,悄悄拉著參胖胖手。
    羅水仙隨手抹去青爐鼎封印,青爐鼎裡銀光一閃,九徽身上多了條靈光流轉飄帶。接著,毛皮狼狽小小狐與金光閃閃小金飛出紫金鼎,小小狐眥著牙,看了九徽身上飄帶一眼。
    不過,他與小金都是靈獸之體,已本能感覺到九徽威勢。兩個都不是亂逞能性子,很理智退到羅水仙身畔。
    九徽望著知趣遠去那條路,眼神幽深,道,「我要再見見知趣。」
    九徽要見,羅水仙自然不能不叫她見。
    九徽孤立於山宇之上。
    月色之中,是猶如九天玄女一般威嚴難犯。
    知趣出來時,就是見到這一幅景象。
    九徽眼神猶如深淵靜恃,看不出深淺莫測高深。知趣眼睛尚帶著一絲水色,眼皮微微粉,有一些腫。知趣心下有些忐忑,他實不敢相信,九徽就這樣輕率相信了羅夢仙話。
    或許正是因為九徽這種過人自負,才會兩次羅夢仙身上失手吧。
    九徽道,「我只你出生時看過你一眼,如今,你都這樣大了。」
    知趣含含糊糊「嗯」了一聲。
    「這些年,你過好嗎?」
    羅道知倒是好很,知趣又「嗯」了一聲。
    九徽似乎並不是個擅長說話人,知趣一直不說話,她也再未說什麼,只道,「既然你尚好,我也便放心了。」
    知趣低頭思量一時,從儲物袋裡取出一隻玉匣子,遞給九徽說,「這是我做點心,你拿去吃吧。」
    九徽伸手接過,手放知趣頭上,不自然摸了摸,問,「你願意跟我回神女界麼?」
    「不用了。」知趣道,「我現生活很好。」又忍不住為羅夢仙說情,「雖然夢仙爹做事不靠譜,你別與他一般見識,就原諒他吧。」
    九徽眸光微閃,唇角露出一絲淡淡笑意,遞給知趣一塊兒玉珮道,「日後你若有事,捏碎這塊玉珮,我便能知曉。」
    知趣點了點頭,問,「你要走了嗎?」
    「我本就不這裡。」九徽微微一笑,素手托著知趣送玉匣子,九徽道,「你很好。」
    被九徽這樣人誇讚,哪怕人家對自己身份稍有誤會,但,知趣那小小虛榮心依舊是有些雀躍,唇角不禁誇彎起來。
    九徽一歎,「跟著羅夢仙那種賤人,你還能長這樣好。」
    九徽再道,「很好。」
    從九徽身上,知趣算是懂了一句俗語:孩子是自家好。
    不過……
    難道他好是拿羅夢仙反襯出來麼?
    知趣黑線。
    「我走了。」知趣眼裡,九徽實不是個會與人交流人。
    知趣實說不出留客話,不過,他畢竟是個心軟人。見九徽目光他身上露出幾許流連,知趣忍不住道,「那個,我很好,會一直很好。你神女界,也要好好。」想到九徽修為,實不必他叮囑這些廢話,但,一想到九徽誤信知趣身世後反應,知趣實懷疑,當初羅夢仙是不是把羅道知給偷回羅家。因為看九徽種種反應,實不像主動放棄孩子樣子啊。
    按下對羅夢仙腹誹,知趣囉哩叭嗦,「你已經這樣厲害了,修煉不要太辛苦。等以後,那個,如果有機會,我去看你。」
    九徽眼神軟,「好。」
    知趣是個聰明人,聰明人一般都細緻,觀察入微,看到感受到比別人多。因為感性,才能迅速作出反應。
    很明顯,知趣便屬於這類人。
    這些年,知趣長了不少見識,如九徽這種修為,心性堅定自不必說。但,九徽獲知他身份時,竟心緒波動如此之大,可見這件事對九徽影響。如今,九徽這樣和顏悅色與他說話,不知怎麼回事,知趣忽然想到自己母親——吳氏。
    吳氏是凡人,後知趣出事,吳家隨波逐流,不知散去何方。
    人類對於母親總是有著非常情感,何況知趣這種感情充沛人。
    知趣忍不住上前,拉住九徽一隻手說,「我們雖然並不一處,不過,彼此都要好好過日子。」
    「好。」九徽唇角微翹。
    「我還沒抱過你吧。我抱抱你吧。」知趣微微一擁九徽,旋即放開。
    九徽衣袂飄飛離去,如同神女。
    知趣眺望了一時,直到遠方那座浮島仙山終消失於虛空之中,夜色終於恢復了它應有靜謐。知趣微微一歎,這一百多年時光裡,九徽肯定從沒有忘記過她孩子吧。
    見知趣傻站山峰,羅妖過去,沒好氣拍了知趣屁股一記。知趣回頭,挽起羅妖手,羅妖醋兮兮問,「還要看到什麼時候啊?」
    知趣嘴巴湊過去要啾羅妖,羅妖一掌推開知趣臭嘴,知趣笑嘻嘻地,「我就是覺著,九徽也不是壞人呢。」
    「你看誰像壞人?」羅妖臉色微冷,死黑炭,推開一回就不親啦!以往那死皮賴臉勁哪兒去了!不會是看上九徽了吧?
    知趣瞇著小眼睛,趁羅妖出神,飛羅妖臉頰啾了一下,自己先美嘿嘿直笑。羅妖一千個看不上知趣這死皮賴臉模樣,不過,誰叫他就喜歡這黑炭呢。
    算了,忍了吧!
    羅水仙靜室裡,羅夢仙平躺於榻上,雙眸緊閉,臉若金紙、氣息淺淺、十分不妙。
    知趣瞧一眼,微微擔心,「便宜爹沒事吧?」
    羅水仙淡淡地,「你們回去歇著吧,有事明天再說。」瞟羅夢仙一眼,羅水仙道,「反正死不了。」
    既然生死無大礙,知趣便與羅妖牽著手回房睡覺了。
    待知趣羅妖兩個一走,羅水仙冷聲道,「要不,我給你治一治這昏迷症?」
    羅夢仙立刻兩眼睜開,裡面透出閃閃精光,問,「阿弟,九徽走了吧?」
    羅水仙懶得理會他。
    羅夢仙已自己起身,臉色隨之恢復正常,一撫胸膛,慶幸歎息道,「這女人真是要命。」
    羅水仙道,「我要休息了。」言下之意,該滾滾吧。
    羅夢仙厚臉皮一笑,「房子塌了一半兒,林央鳳鴛都是跟參老兒他們暫且湊合一間房了。阿弟好歹收留我一夜,要不,我打地鋪都成。」話到後,還透出那麼幾分可憐來。
    羅水仙簡直忍無可忍,羅夢仙已經自發寬去外袍,褪了寶靴,於羅水仙榻上躺了下來,還反客為主、十分熱情招呼羅水仙,「阿弟,過來睡吧。記得少時,你也很喜歡與我同榻而眠呢。」
    羅水仙暗暗咬牙:怎麼剛剛九徽沒一巴掌抽死這個混賬呢!莫非果然是禍害遺千年!
    九徽沒一巴掌抽死羅夢仙,羅夢仙攆又攆不走,於是,只好湊合著歇了。
    羅水仙尚未躺下,羅夢仙問,「阿弟,可有藥膏,我這臉上,疼很。」
    「那是你活該。」羅水仙沒有半分同情。
    羅夢仙不停問,「阿弟,送些藥膏予我吧?」
    羅水仙為免他聒噪,只得取了一盒藥膏給羅夢仙。為防羅夢仙得寸進尺要他幫著往那張欠抽臉上擦藥,羅水仙先躺下睡了。
    羅水仙剛剛躺下,尚未入睡,聞到一陣藥膏清香,接著臉上傷處一涼,就見羅夢仙正坐一畔,為他臉上鞭傷敷藥。羅夢仙鴉翅青頭髮垂下來,襯著認真眉目與臉上狼狽,去了幾分往日間風流,倒是令人覺著順眼了些。羅水仙心裡滋味兒難辯,道,「我臉上沒事。」
    「九徽修為比咱們都厲害,怎麼可能沒事?我即使看不出你障眼法,猜也能猜出來呢。」羅夢仙給羅水仙上好藥,便將羅水仙從榻上死活拽起來,將藥膏塞羅水仙手裡,指指自己幾可毀容半張臉道,「阿弟,我剛剛幫了你,來,你也幫我擦擦藥吧。」
    無事獻慇勤,就知這傢伙沒安好心!
    羅水仙一口氣堵心頭,握著藥盒子,手心兒發癢,就想一下子砸死羅夢仙算了!
    不過,砸死這混賬前,羅水仙還有事問羅夢仙,「你跟九徽到底怎麼回事?」
    「就那麼回事唄。」羅夢仙強調,「當初,不是我自願。」
    羅水仙半分不信,「憑九徽姿色,你沒跟蒼蠅見著蜜似,屁顛兒屁顛兒跟過去,我都不能信!」見羅夢仙眼神微動,羅水仙立刻道,「休要拿糊弄知趣那一套來糊弄我!」
    羅夢仙見羅水仙防備之心已起,也就不打算再含糊騙他了,歎道,「其實我也沒有糊弄知趣。事情就是那樣,當初,九徽心心唸唸想要個孩子,不過,她一直沒選定雙修對象。於是,便抓了很多男人去挑選。我,我就是再喜她顏色,也不能去以色侍人哪。」這關係到男人尊嚴問題。
    「卻不想人算不如天算,偏偏我入了九徽眼。」羅夢仙眼神微沉,「她既然找我生了孩子,難道孩子沒我份兒?我當然要把孩子帶回自己家去。」
    羅水仙尚未追問羅夢仙當時是如何手眼通天從九徽身邊偷了孩子,就聽羅夢仙唧咕道,「唉,當時我隨便編了個身份來歷,卻不想過了百多年,又撞到她手上。當真是運道不濟。」
    「要不,我明天找天機道人改改運道?」
    羅水仙實懶得理會羅夢仙,自己寬衣睡了。
    不論如何,水仙峰總算恢復了平靜。
    神女界,九徽宮。
    九徽單手支頭,閒適臥於玉榻之上,唇角緩緩露出一絲笑意,繼而,一雙靜若深淵雙眸緩緩睜開。那雙眼睛,深邃如碧海藍天,彷彿天地永恆,俱此間。
    旁邊服侍弟子見九徽已醒,連忙上前服侍。此弟子九徽身邊日久,悉九徽性情,察顏觀色,大膽問道,「老祖睡可好?」
    九徽眼睛似乎已看破遠方虛空,溫言道,「做了個好夢。」
《神仙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