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當你見過大海之後,你還會留戀一個水窪嗎?」

    「什麼?」鍾情困惑地擰起秀氣的眉毛。

    張勝收起臉上的笑容,鄭重地說:「鍾情,我想離開這兒,換一片天地闖闖。」

    「離開……?」鍾情緊張起來。這些曰子,她獨自撐著公司,要打理業務,要為張勝到處奔走,她不是天生的企業家、女強人,以前輔助張勝的時候,許多秘書工作她都駕輕就熟,但是現在讓她自己做主,可就不是那麼回事了,她不知承受了多重的壓力,才能做到這麼好。

    可是她心裡從來沒慌過、沒怕過,沒有過軟弱、放棄的時候。儘管她是煢煢弱質女兒之身,但是她心裡有一個強大的精神支柱:張勝!

    張勝還在,無論她做什麼,都像是陪著他一起做,在為他做,可是現在張勝突然說要離開這兒,鍾情頓時慌了,她不知所措地問:「你……你要去哪兒?」

    張勝目光幽深,裡邊就像閃耀著兩團鬼火,他沉浸在回憶之中,幽幽地說:「這次進去又出來,我失去了很多東西,公司沒了,戀人沒了,孑然一身,一無所有……」

    鍾情聽得心裡一酸,衝口道:「誰說的,不要走好不好,你還有我,我永遠不會拋棄你!」

    「嗯?」張勝目光一凝,定睛看向她。

    鍾情臉一紅,連忙心口不一地解釋:「我是說我名下的水產批發公司啊,我從來沒有想過據為己有,你回來了,它就還是你的。

    張勝笑笑,目光閃爍不定地看了鍾情一會兒,直到看得鍾情兩頰生暈,才突然道:「我的書櫃全都搬過來了,那麼下邊那幾格茶葉有沒有搬過來。」

    鍾情愣了愣,愕然答道:「當然。」

    「沏壺茶好不好?渴了。」

    「好!」鍾情趁機抽出手,起身走到書櫃邊,打開書櫃,回首問道:「龍井?」

    張勝笑答:「普洱。」

    鍾情似乎想起了什麼,眼波中流動起一抹美麗的漣漪,有種說不清的韻味。她抿了抿唇,俯身抽開第四格,取出了裝普洱茶的木筒。

    那姣好的身段隨著下俯的動作乍顯了一下誘人的曲線,然後她便直起腰,走到辦公台前。

    張勝笑歎道:「你呀,一點沒有當老闆的覺悟,叫你去你就去,還當自己是我秘書?」

    鍾情一邊放茶葉一邊說:「我說過,這家公司還是你的,只要你一句話,隨時雙手奉上。」

    張勝心被碰了一下,好像什麼東西融化了似的,酸酸軟軟。

    他咳了一聲,清清嗓子說:「我明天……就要去南方……」

    「哎呀!」鍾情一聲驚叫,開水倒在杯口上,濺起來燙了手。

    她顧不得擦拭,連忙放下暖瓶,轉身急問道:「去南方,你真要離開這兒,還要走那麼遠?」

    「是啊!」張勝眼底有抹戲謔的笑意:「要不要跟我一齊去?」

    「好!」

    鍾情想也不想脫口便答,這句話說完她才反應過來,一張臉頓時有若熟透了的蘋果。以她的機警,如果看清張勝的眼神,定可窺出端倪,只是情急之下,關心則亂,這一下便上了他的當。

    張勝開心地笑起來:「真的要跟我去啊?那公司怎麼辦?交給別人我又不放心。」

    「你……你還有心開玩笑?」

    鍾情氣得跺腳,走到他面前質問:「你去南方幹什麼?北方這片天地還不夠你打拼的?如果你在這裡不能成功,到了南方就能一展抱負嗎?張勝,我看錯你了,我以前從不認為你會是個輸不起的懦夫,沒想到……你太叫我失望了!」

    張勝一臉無辜地聳聳肩:「鍾姐,沒這麼嚴重吧?我只是去南方幫位朋友做點事,來回也用不了多長時間。」

    「你……」,鍾情氣結,這才知道又被他給耍了。

    「喝多了耍酒瘋是吧?我比你喝的還多呢,我頭暈,要歇歇,想喝茶自己倒吧!」

    鍾情的大小姐脾氣終於發作,她惱羞成怒地走到對面沙發前一屁股坐下,一翻身便躺了上去,側對沙發,只留給他一個背影。

    「喂,什麼時候這麼小氣了?」

    鍾情佯睡不理他,張勝好笑地看她的背影,眼角瞟了眼那杯茶,沒話找話地問:「普洱勁兒小,可以多放點吧?」

    「隨便你!」

    鍾情方才脫口說了聲跟他走,自己的心事全都暴露無疑了,臉上的紅暈還沒消呢,窘得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正好佯怒遮羞,哪裡還肯回頭。

    「鍾姐!」張勝輕輕地叫,鍾情猶自不動,守著身段,不蔓不枝。

    沙發突然陷下一塊,竟是張勝移到了她身邊坐下,這一下鍾情剛剛平靜下來的心再度「噗通噗通」地跳了起來,她更不敢回頭了,可是全身所有的感官都一下子提到了最敏銳的程度,每一根毫毛都在感應著張勝的存在。

    張勝心裡很清楚鍾情對他的感情,鍾情為他斷手被擄,對他忠誠不貳,為他所默默付出的一切,使他虧欠佳人至深。當初,他束縛重重,而現在,一切障礙都已不在。禁錮的情感和慾望一旦得到釋放,勢若洪流。

    尤其是聽說他入獄後鍾情為他所作種種,更讓他衝破了心結,南行之前,他想給兩人之間糾纏三年之久的曖昧情感做一個了斷。

    「鍾姐,」張勝的手搭上了鍾情的肩膀,鍾情的身子一下子繃緊了,只覺炙熱的感覺從他掌心傳到自己身上,這時更不方便轉身了。

    「鍾姐,我來的路上,已經定好了機票,明天中午11點的飛機。」

    鍾情還是沒有說話,只是肩膀動了動,張勝繼續說:「我要去溫州一趟。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答應了人家,就不能拖太久,況且,我欠了他一個大人情。等我幫文哥辦好這件事,我就會回來。」

    「文哥是什麼人?」鍾情忍不住問。

    「他……?」張勝仰起頭,望向一片虛無,他是什麼人?說實話,就是張勝,知道的也不多。他笑笑說:「以後你就明白了。」

    「然後呢?」

    「然後?」張勝再度失神,然後他當然要嘗試接觸一個新的經濟領域,那是,是比創辦實業更激烈、更殘酷的逐鹿場,在那裡,財富的再分配是以秒計算的。成功,可以迅速聚資千萬,失敗,馬上可以一文不名。

    他不但決定要把那當成他的新事業,而且,也只有在那裡,他才能積累下向徐海生討回公道的本錢。現在想來,徐海生應該早已罪行纍纍,三年前麥曉齊的死,很可能也與他有關,所以他才那麼怕進入警方的視線。」

    他通過不法方式,積累了大筆財富,他利慾熏心,不擇手段的害人,還是為了這筆財富。要打擊他,最好的辦法就是打擊他的財富,即便匯金公司還在、還正處於全盛時期,相信財力也無法與他抗衡,要取得與之一戰的資格,唯有劍走偏鋒。

    而這一切,他還是無法說給鍾情知道,他不想說出三次被人暗殺的事讓她擔心。張勝的猶豫不答讓鍾情的眼神漸萌幽怨,她幽幽地,帶著些怨恨地說:「你去開創你的新事業,去做你男人該做的事,拍拍屁股離開了,是不是覺得把公司給了我,給了我錢和地位,像個施恩的聖人?你說的冠冕堂皇,但是你把我和你的公司都一齊扔掉了,是不是?」

    「我有說從此不和你往來嗎?」

    張勝指指鍾情的心口,又指指自己的:「唯一不同的是,我們不再是上司和下屬的關係。你想了,隨時可以去看我,我喜歡,隨時可以來看你,很自由、也很長久的一種關係,可以嗎?」

    鍾情蹙了蹙眉,有點狐疑地問:「那是……什麼關係?朋友……?」

    張勝目光灼灼,深深地凝視著她,輕輕地說:「渾渾噩噩,二十餘載。這次進了看守所,在那種揭去一切偽裝,把恐懼、貪婪、愛憎,一切本能的慾望展現出來的殘酷世界中生活,我明白了許多道理。我現在知道……得不到的不一定是最好的,容易得到的不一定是最壞的,最重要的是珍惜現在。」

    鍾情的心窒了一窒,忽然由緩而快,跳得急促起來:「你……你是什麼意思?」

    「我是說,失去的已經永遠的失去了,未來只是一個憧憬,把握現在才是最重要的,要懂得珍惜眼前人。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鍾情的心快跳出腔子了,本能地想要逃開:「你……你說的太玄奧了,我聽不懂。」

    張勝的手從她的肩向前滑,滑過她的頸項,激得鍾情的肌膚戰慄起一片小顆粒,然後,他的手指滑到了鍾情的臉上,親暱地撫摸著她嬌嫩光滑的臉頰:「你是不懂,還是不想懂,不敢懂,或者不願懂?」

    鍾情坐在沙發上一動也不敢,吃吃地道:「你越說越玄了,這半年你是入獄還是出家呀?」

    張勝笑了:「入獄也好,出家也好,反正我是做了半年多的和尚。你看,頭皮還是光光的呢。」

    他拉鍾情的手去摸他的頭,鍾情紅著臉攥緊了拳頭嗔道:「你含含混混說了半天,到底什麼意思嘛。」

    張勝盯著她躲閃的眼睛,半真半假地道:「我是說,張勝這輩子,欠鍾情的太多太多了,無以為報,只好以身相許,你要不要?」

    鍾情噗哧一聲笑,扭過頭,咬住唇,一聲不語,胸脯卻急促地起伏起來。

    張勝的手溫柔地撫上了她的唇,柔聲說:「張勝何德何能,能得你如此垂青?在龍鳳樓,聽到黑子說到你揮刀斷手……」

    他長長地吸了口氣,認真地說:「你猜我當時想什麼?」

    鍾情如受催眠地問道:「想什麼?」

    「我就想,我要她,我要定她了,我要她做我的女人。如果我再放過她,那我就是天字第一號混蛋!」

    鍾情的身子顫抖起來,眼神朦朧著,好像有水在裡面蕩漾。她嫩紅的嘴唇翕動了半晌,忽然用一排劃著整齊弧線的貝齒緊緊咬住,垂下眼簾一言不發。

    「鍾姐,做我的女人好不好?」

    鍾情的身子一顫,這聲鍾姐再次提醒了她的身份,她不堪的過去。那是她的心病,是亙在她心裡的最大心結,放不下,便敞不開,她忽然使勁搖了搖頭。

    張勝的手慢慢放下去,輕輕歎道:「我以為,你是喜歡我的……」

    他的手一放開,被放棄的恐懼迅速籠上鍾情的心頭,她急急地搖頭,用近乎哀求的聲調說:「就讓我就這樣陪著你,不好嗎?」

    「不好!現在,我想要的,我就會努力去爭取、去得到!」張勝說著,俯身向她靠近,鍾情的身子被迫壓著向後微傾。

    「我比你大!」

    「不是理由。」

    「我……我嫁過人,有過情人,還被好多人聽到那不堪的……」

    「關我屁事?」

    「你……,你……」,鍾情被欺壓得上身一下子倒回沙發上,這一下成了更加毫無反抗的姿勢。

    「你現在說什麼當然都好,可是……一旦得到了我,你會在意,你會嫌棄……」

    「所以你自卑,你害怕,你寧可一直像現在這樣,是不是?」

    張勝雙手拄著沙發,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鍾情有種透不過氣兒來的感覺。

    「你曾為我付出的何止百倍千倍,你過去的生命中並沒有我的存在,我認識的是現在的你,還要你為我漂白過去的歷史?那不是瘋子就是狂人!」

    鍾情軟弱地呢喃:「你會後悔的,一定會後悔……」

    「我不會。你喜歡我,我也喜歡你,這是事實。你所求的,是一份感情的寄托,對你來說,它不一定用姓來連接。而我不行,我不夠冷血,做不到無情無慾;我不是浪子,做不到有欲無情;我不是聖人,做不到有情無慾。」

    他的身子越俯越低,灼熱的眸子深深映在鍾情的瞳孔裡,一字字地說:「那你剩下的,便只有一個選擇,要接受,就接受一個有情有欲的我,接受一個完整的我,你接受嗎?」

    鍾情癡癡地看著俯在自己上方的這個男人,有種頭暈目眩的感覺。

    他的聲調、眼神,太強勢了,充滿霸道的味道。鍾情的心神一陣蕩漾,當張勝很認真地說:「如果你不要這樣的我,那我會走」時,她歎了口氣,然後便像一隻撲火的飛蛾,義無反顧地張開她的雙臂,緊緊地抱住了他……珍惜眼前人,對他如是,對她,何嘗不是?

    當張勝的臉感受到她滾燙的鼻息時,鍾情從鼻子裡發出「嗯」地一聲嬌吟,兩手馬上緊緊摁住了他的那隻手,不肯讓他再動。

    張勝的手指仍可輕微動作,手指貪婪地感受著那一痕嬌嫩濕軟,他知道女人到了這一步唯有舉手投降,所以也不急著倉促下手,反而俯下身來,再次吻上她的嘴。

    鍾情「呀」地一聲輕呼,突然激動了起來,雙臂圈住他的脖子,主動而熱烈的跟他接吻,頻頻將靈活的舌尖探入他的口中,任由他盡情地吸吮。

    激情之吻燃燒了她,也惹得張勝欲焰如熾,他一邊繼續吻她一邊騰手解衣裳。

    終於,在她宛若嗚嗚哀鳴的呻吟聲中,雲收雨歇,張勝也像她方才一樣軟了下去,軟軟地壓在她身上……鍾情半晌才睜開濃睫,眸裡水汪汪的,嬌慵無力地橫他一眼,用又輕又軟的聲音低聲呢喃:「我……好像……好像死了一回。」

    張勝用鼻尖輕磨鍾情挺翹的鼻尖,低聲說:「你若喜歡,待我南下回來,天天都叫你死上幾回。」

    鍾情大羞,掄起粉拳要打,藕臂落下時卻綿綿無力。張勝一把握住她的手,輕撫纖纖玉指,恣意撫捏著,溫存半晌才說:「我走之後,家裡你幫我照顧一下。」

    「嗯。」鍾情從鼻子裡應了一聲。

    張勝緊了緊她的手指,低聲說:「公司交給你啦,不用太勞心費力的,水產批發也罷、冷庫公司也罷,基點便不高,維持生意興隆便已極難得,成不了大氣候。你等著我,如果我能成功,終有一曰,我會闖下一番大大的天地,等到恩怨一了,便讓你到我身邊,再不分開。」

    「嗯!」鍾情又應了一聲,忽然動情地抱緊了他。

    黃昏,幽暗地光線慵懶地洩在床褥上,張勝枕在鍾情臂上沉沉睡去,鍾情的喘息依然起伏,她用柔柔的目光注視著張勝熟睡下的面孔,暖暖地笑意中透出一種很複雜地光彩。

    「傻瓜,我若只圖大富大貴,在你伶仃入獄時,又豈肯為你苦苦支撐?有你就足夠了,就不枉我對你的一片心意,只要你心裡有我,我就知足了,我願意做你一生一世的情人。」

    她湊過去,在張勝的額頭輕輕一吻,熟睡中的張勝皺了皺眉,下意識地揮動了一下手指。鍾情輕而無聲地笑了,臉上的神情就似無奈地縱容著一個頑皮地孩子,分不清那是羞澀還是憐愛,女人最美的時候,大概就是這樣的吧……舷窗外,是一片片白雲,從上面看上去,就像是南極無邊無際的雪地,一座座起伏的雪山綿延不絕,偶爾,那一片銀白中出現一道長長的軌跡,像彩虹一般,那是剛剛經過的飛機拖曳出的痕跡。

    今天,張家一門老少,還有鍾情、郭胖子夫婦、黑子和小白都趕來送行,難為了鍾情,剛剛尋到感情寄托,正是情熱之際,當著他們他們的面還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只是一俟不與旁人的目光產生交集,她望向張勝時,那目光立即變得灼熱起來,水汪汪的眼裡春情一片,分外誘人。

    想起她那動人的眼神,張勝的心裡一熱,他摸出手機,輕輕按下鍾情的號碼。

    「喂,請不要在手機上打飛機!」

    「啊?」張勝茫然抬起頭,四下反應快的旅客一陣轟堂大笑,那個情急口誤的空姐一張俏麗的臉蛋羞得緋紅。

    「喔,對不起,對不起。」張勝沒聽出她的語病來,連忙道歉。

    那個空姐把自己口誤的賬算到了張勝頭上,她遷怒地瞪了張勝一眼,恨恨地轉身逃開了。

    張勝關掉手機,重又將目光投向舷窗外,心想:「到了再打電話給她吧。再有一個小時,應該就到了吧。」
《一路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