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天方亮,外頭便傳來鳥兒轉囀聲,一道彩虹掛在天際,除了樹葉上殘留水珠兒,地面仍帶著濕氣外,壓根無法想像昨晚下了場大雷雨。
    元小苡氣悶了一個晚上,索性到後山的菜園施肥,就在這時候劉安走了過來,遠遠喊道,「小苡,這麼早就起來幹活兒了呀?」
    「是啊!劉大叔,昨天你有早點兒回山上嗎?夜裡可下了場大雨。」元小苡關心地問道。
    「我剛到家不久才下起雨,放心,我沒淋濕。」他將肩上的小布袋拿下交給她,「這是娃娃的脆餅。」
    「謝謝您,劉大叔。」
    「別客氣。」劉安笑了笑,四處看看沒瞧見娃娃的身影,「娃娃呢?還在睡?」
    「對,昨天她玩累了,睡得晚些。」還不是因為昨兒個與閻東海一道吃飯,夜裡興奮地直囈語,喃念著要見叔叔。想到這裡,元小苡便忍不住咬牙道:「可惡,過分的男人!」
    「你在說誰?」劉安愣了下。
    「不……不是啦!我是指那個住在山腰處的男人閻東海!」元小苡握起小拳頭,義憤填膺地冷哼。
    「什麼?你……你跟那個人打交道了?居然還知道他的名字!」劉安乍聽之下可吃了一驚,「我不是要你防著他,盡可能別理會他嗎?」
    「話是沒錯,但總是住同一座山,人家有事相求,我沒辦法拒絕呀!」她垂下小臉,小小聲又不安地為自己解釋。
    「他要你做什麼?」劉安緊張地問。
    「他只是來借斧頭而已。」她當然得隱瞞與他一同吃飯的事,否則肯定嚇壞劉大叔。
    「這樣呀!也是,人家來借東西,總不能不借,要做壞人也挺不容易的。」劉安搔搔腦袋,露出尷尬的笑容。
    她見了忍不住也,「劉大叔,你本就不是壞人啦!」
    「哈……咱們七延山的都是好人呢!」劉安仰首笑說:「那你忙,我得去果園了。」
    「好,劉大叔路上小心。」元小苡目送他走遠後,開始施肥,「你們要快快長大,要甜要脆,才能讓我賣個好價錢。」
    元小苡走向準備收拾松上的工具時,突聞身後傳來腳步聲,回頭一瞧竟然是讓她埋怨了整夜的閻東海!
    她迅速將東西收拾好,打算走回木屋。
    「等一下。」閻東海出場喊住她,走過去站在她面前看看天又看看地,一副有口難言的模樣。
    「你到底要說什麼?請快點兒說。」就不知他是不是又想說些令人難以忍受的話。qunliao想她元小苡從來都不是個小心眼的人,為何遇到這男人,她的好脾氣總是很快的用完呢!
    「對不起,昨晚是我胡言亂語,請你別掛在心上。」他真的覺得很愧疚。
    昨夜她離開之後,他就一直想著她、想著這件事,明明她是好意來關心他,而他卻潑了她一桶冷水,不!應該說是桶冰到骨子裡的雪水!
    所以天一亮,他就迫不及待的想來向她道歉,但又不知如何開口,躊躇到剛剛才過來。
    「胡言亂語?你喝酒了嗎?」她才不信咧!
    「我並沒有喝酒,只是作了惡夢。」閉上眼,他輕吐了口氣,「冒犯了姑娘,讓你不高興,我在這裡鄭重的向你道歉。」他拱起手,微微躬身。
    就因為他明白昨晚說的那些話有多刺耳且傷人,他才會特地過來道歉。
    「你--」看他這樣,她也不好說什麼,但要她就這麼鬆口也不容易。
    「我還有事得忙,不多說了。」在閻東海的注視下,她慌張地轉身欲走,右腳卻不注意勾到扎樁的長繩,就這麼菜園擋風的棚子立刻頹傾。
    「小心!」
    他眼明手快地將她抱住閃到一邊,免得被棚子砸到!
    元小苡驚魂未定的抬起臉,發現與他的臉孔不過相距寸餘,立刻倉惶的推開他,「呃,謝謝你。」
    「你沒事吧?」閻東海看了看棚子,走上前重新搭好。
    「你不要管了,我可以自己來。」她之所以對他對、關心他,又不是要他幫她修房子或搭棚子。
    「舉手之勞罷了。」閻東海絲毫不在意她的拒絕,兀自做起事來。
    「你真的不用這麼做,就算做了我也不見得原諒你。」她紅著眼眶對他說。
    「我這麼做不是為了得到你的原諒,你不必給自己太大壓力。」他用力將棚子扶正,重新綁好,再將木樁敲入泥土裡。
    瞧他揮著汗水,毫無怨言的為她做著這些事,她能不感動嗎?很想進屋為他提壺茶水,但這麼做就好像默允了他的做法,讓她好為難。
    幸好他是個大男人,做這點事根本不費力,兩三下就搭好棚子。
    閻東海又仔細檢查了一遍,「這樣應該沒問題了,就算再勾到繩子也沒這麼容易倒。」
    拍掉手上的泥土,他回頭望著她,兩兩相望卻無語,場面頓時尷尬。就在這時娃娃旺夫臉他們奔了過來,「姑姑……叔叔……」
    「娃娃,你起來了,姑姑看看你衣裳穿得好不好?」元小苡蹲在她面前,將她扣錯的布扣重新扣好,腰帶繫緊。
    「叔叔是來看我的嗎?」娃娃笑看著閻東海。
    「叔叔只是經過這裡。」元小苡牽起娃娃的手,「我們回去吧!」
    「姑姑要做早飯了嗎?我們可以--」
    「不了。」開口的是閻東海,「我還有事,娃娃乖乖聽姑姑的話,好好吃飯。」
    「叔叔有什麼事?」小丫頭總喜歡追根究底,讓元小苡滿臉的無奈。
    「別多問了,你老纏著叔叔,叔叔可是會不高興。」元小苡拉起娃娃的手,「我們回去吧!」
    娃娃感覺氣氛不太對勁兒,還敢再任性,只好跟著姑姑回家。
    「姑姑做飯時,你好好看書寫字,懂嗎?」元小苡邊走邊對娃娃說。
    「那些書好難,我根本看不懂,姑姑又不教我。」娃娃嘟著小嘴兒。
    「姑姑沒空教你,再說那些書都是大牛哥給你看的,你可要多看看,否則坊間的書冊那麼貴,幾張紙就得賣兼職幾顆大白菜才夠呢!」
    閻東海站在原地,聽著她們兩人之間的對話,跟著斂下雙眸,直接朝山下走去。
    他等到鎮上買了些蓋房子的工具與日常用品,經過專賣筆墨書畫的弄堂時,他想到什麼走了進去,在幾個小攤子前逛了幾回後,仔細挑了些書冊。
    這些都是過去他曾買給妞妞看的,如今再次看見上頭的小畫與文字,那股扎心的刺痛依然如此明顯。
    三年了,即使那場惡夢已漸漸遠離,但是那一道道刻畫在心中與記憶中的傷痕,或許一輩子都無法消失。他更恨的是,這一千多個日子來他想盡辦法要找到林豪縱火的證據,卻每每遇到阻攔!
    「林豪……我相信兇手就是你,不管你有多麼神通廣大,總有一天我定要將你重法繩之。」抬頭仰望著天空,他對著上天立誓。
    搬到山上並非逃避,而是要靜下自己凌亂的心思,等到林豪放鬆戒心時,再殺他個措手不及!
    突然天空又飄起雨,他不禁想起那一夜的事……
    元小苡,你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人,像我這種男人,實在受不起你們的關心、你們的好啊!
    數天後,閻東海的屋子已經蓋好大半,這段日子元小苡沒再來找過他,也盡可能轉移娃娃的注意力,不讓她動不動就想起他。
    「姑姑,這句是什麼意思?」娃娃坐在木桌前,一會兒咬著筆桿、一會兒摳摳鼻孔,還真是無聊至極。
    「這句……」元小苡挑高眉毛,「……這個嘛!」
    說正格的,元小苡只是小時候偷偷去私塾外聽先生上課,雖然寫字讀書難不倒她,不過要解釋那一句句艱深的辭意,還真的很困難。
    「姑姑,你一下嗯一下啊,到底想出來了沒?」娃娃雙手托著腮,睜著一隻眼瞧著元小苡擠眉抓腮的表情。
    「這個……好像有點難。」她是認得書冊上的每個字,不過連起來就不懂了。
    「我說說很難,你還要我念。」娃娃跳下椅子,「我要出去玩兒。」
    「這陣子老下雨,地上又濕又滑,你要去哪兒?」元小苡趕緊拉住她,「就算難也要念,我可不能讓你變成目不識丁的人。」
    「可是我真的看不懂,人家阿紫的書冊就很好看,不但有小圖還有故事。」娃娃不放棄與元小苡相互拉扯著,姑倒大戰又一次在屋內展開。
    叩叩--突如其來的敲門聲震住兩個拉扯的動作。
    「誰?」元不苡蹙起眉頭問道。
    「閻東海。」低沉磁性的嗓音響起。
    「是叔叔!」娃娃連忙掙脫元小苡的雙手,跑到門邊踮著腳尖將門閂拉開,彎月般的笑眼直勾勾望著他。
    「你怎麼來了?」元小苡走上前,刻意擋在他與娃娃之間。
    娃娃矯捷地從她臂彎下鑽了出來,笑嘻嘻地說:「叔叔想我,對不對?」
    望著她天真的笑顏,閻東海蹲了下來,逸了抹生澀的笑將手中的書冊交到她手中,「這個送你,好好讀,還有這本是習字簿,不懂的可以問你姑姑。」
    「叔叔給我的?」娃娃翻開看看,「哇……跟阿紫的一樣,好好看。」
    「不行。」元小苡搖搖頭,「我們不能平白無故拿你的書。」
    「這是我對娃娃的一份心意。」閻東海深邃的眼中畫出一抹難解的光彩,隨即轉身就要離開。
    「等等。」元小苡先對娃娃說:「既然喜歡這些書冊就回屋裡看,姑姑有話想對叔叔說。」
    「好。」娃娃開心地蹦跳離開了。
    元小苡這才朝他走過去,冷眉冷眼地盯著他那對深沉難測的瞳眸,「你……你別以為這麼做或是幫我搭棚子,我就會忘了那一切。」
    「你不需要忘記。」自從家園毀了之後,他已不在乎外人看他的眼光。
    「那又是為了什麼?」她本想藉機發洩一番,沒想到他的回答竟是這麼冷淡,尤其他的眼神簡直讓人冷進了骨子裡。
    「到鎮上買物品時正好看見這些書,就順道買了,你別惦在心上。」閻東海隨口說著。
    同時元小苡眼尖地瞧見他肩上扛了個沉甸甸的布袋,手上還拿了把新斧頭。
    「你去買工具?」
    「對。你的斧頭我晚點兒拿來還你。」閻東海順著她的視線看向自己手裡的東西。
    瞧他說起話來依舊一板一眼,元小苡發現自己的怒火根本燒不著他,反而顯得自己小家子氣外加庸人自擾罷了。
    「你……你真的不在意我感覺?」她眼底有著受傷的黯然。
    「我知道你很生氣,我已經向你道過歉了,要不你說直說,希望我怎麼做?」
    他眉一挑,毫不拐彎抹角的問道。
    元小苡倒吸口氣,如今她終於看清楚了,這男人根本不是沉默,簡直就是伶牙俐齒!qunliao如今她一個頭兩個大,因為連她自己都不明白她到底要的是什麼?
    是面子或自尊心作祟吧?要說出「原諒」兩個字似乎很難。
    「算了,謝謝你送給娃娃的書岫,她一定會好好讀的。」
    朝他點點頭之後,她便回到屋子裡,當看見娃娃坐在椅子上專注地看著書冊時,不禁感到意外。
    什麼時候貪玩的娃娃也有如此認真的一面?這可是她從沒見過的呀!
    她應該打從心底感激閻東海才是,只是她仍忘不了他曾用那麼嚴厲的字眼侮辱他。
    就像劉大叔說的,她還是該與他保持距離。
    青菜都長大了,長得既青翠又漂亮,元小苡心滿意足地將一顆顆采進大大的車籃內,準備推到山下販賣,她和娃娃未來一年的生活花費都靠這些菜了。
    一切準備妥當,她先帶著娃娃托給劉家照顧,「劉大嬸,劉大嬸……」
    「小苡要下山了嗎?」劉大嬸知道這陣子是采收的日子,而元小苡要下山前,都會帶著娃娃來托她照顧。
    「是,所以娃娃又要麻煩你了,她最近迷上看書,不會太吵的。」元小苡將娃娃推到劉大嬸面前,「快問好呀!」
    「劉奶奶你好,我姑姑說得是,我今天帶了叔叔買給我的書冊過來,一定會很乖的。」娃娃主動將幾本書放上木桌,乖乖的坐上椅子看書。
    「她說的叔叔是誰?」劉大嬸好奇地問。
    「呃!劉大嬸,娃娃就麻煩您了,我先走一步。」擔心劉大嬸繼續追問,元小苡快步離開了。
    推著菜車走在山路上,元小苡忍不住碎碎念著,「娃娃一張嘴老是叔叔、叔叔的喊,倘若被人誤會了怎麼辦?」
    說不清為什麼,這幾天她沒再與他碰面,心裡居然感到怪怪的,雖說眼不見為淨,但是他的身影仍纏繞著她,讓她無法擺脫關於他的一切。
    聽說,他的房子最近蓋好了,外觀還挺牢固的。
    聽說,他偶爾會上山打獵或摘野果,自給自足。
    聽說,他依然不太與人打交道,總是天涯我獨行。
    想著想著,元小苡瞧見前頭走著一個人,瞧那人的背影不就是閻東海嗎?完了完了,為什麼她會想他想到起了幻覺?未免也太嚴重了吧!
    她用力甩甩頭,再抬頭,眼前的身影依然沒有消失!難道這並非幻覺,而是他真的就在眼前?
    「閻東海……」她試著喊了聲,果然見他定住腳步,緩緩轉過身來。
    「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要下山一趟。」他見她手裡推著車,隨即接過手,「我來。」
    「不用了……」來不及拒絕,他已拉過菜車,直往山下邁進。
    「這些菜是要拿去賣的嗎?」瞧這些大白菜一顆顆白玉又飽滿,瓜類皮亮腹圓,青菜綠得油亮,可見她很用心的栽種。
    「對。」元小苡笑望著這些收成,「我和娃娃的花費全靠賣這些菜了。」
    「生活辛苦嗎?」他順口問。
    「嗯……當然辛苦了,不過有娃娃陪伴著,再苦也不算什麼了。」曾經娃娃是她最大的負擔,可現在是她最重要的支柱。
    「看你年紀不大,為何會一個人帶著她?她父母呢?」
    「這……」經他這一問,元小苡的眼角不禁潤濕了。那段過去是她生命中最殘酷的傷痛,她可是花了很長的一段時間才不再憶及,可現在……
    「怎麼了?」見她突然不說話,閻東海不禁停下腳步望著她,同時也看見她眼中的淚影,「抱歉,我好像問了不該問的。」
    「是呀!是不該問。」元小苡抹去淚,瞧見前面有個陡坡,於是拉住他,「這段路非常陡,一個不注意就會翻車,你要多注意。」
    「你放心,我不會傷了你的菜。」
    直到陡坡前,他將菜車轉了個方向,由他走在前面擋著菜車緩步而下。如果沒有足夠的氣力,這麼做是很危險的,就怕擋不住下滑的重物,連自己都會失蹤滾落山下。
    但是,他卻很輕鬆的控制住菜車,順利的一步步往下走。
    「不瞞你說,每次推菜下山,我最害怕的就是這段路。」她很訝異他竟然可以如此輕易的辦到。
    「以後若有需要都可以叫我幫忙。」閻東海很自然地說出口。
    「你……」這句話讓她的心口微微發燙,「嗯,我知道了。」
    直到山腳下,閻東海轉身問道:「你在哪兒賣菜?」
    「在……右市集。」元小苡的思緒還陷在他剛剛那句體貼的話語中,猛回神驚醒道。
    「我要去左市集。」他遂道。
    「那麼把車子交給我吧!」她聽出他話裡的意思,連忙接過菜車,「謝謝,你又幫了我一個大忙。」
    「不必客氣,那我走了。」整了整肩上的搭撻,閻東海便轉往西行。
    當他徐步走遠後,元小苡仍愣在當下,差點兒忘了自己下山的目的是什麼。

《「狼」君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