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事情辦完,藥也喝過了,公差們就要離開,我看著他們走出去,在還差數人就要全部離開的時候突然出聲。
  「那個,你等一下。」
  我對那領頭的公差說話,他走在最後,聽到這句立刻回過頭來:「小玥姑娘還有何事?」
  「你等我一下,我馬上來。」
  他像是很高興,也不問我何事,就點點頭說了聲「好。」其他人招呼他,他只揮了揮手:「你們先回縣衙交差,我一會兒趕上來。」
  我原想讓他多留幾個人下來,但又急著進屋,也就沒有再多說一句,只轉身快步到房裡,將那封還沒寫完的信拿出來,急匆匆地添上幾筆,就塞進竹筒裡,想想還不放心,再取了幾丸藥,拿紙寫了用法包了,塞進早已準備在一邊的滿滿的牛皮藥囊裡。
  我抓著竹筒與藥囊走到窗邊吹哨,天空一個黑點,轉瞬撲到面前,鷹兒長翅一收,帶著獵獵的風落在窗台上,雙目精光四射,爪上仍有碎毛與血跡,也不知剛才一時閒逛時獵殺了哪只倒霉的過路客。
  我急急將竹筒與藥囊縛在鷹兒爪上,藥囊有些重了,鷹兒略帶不滿地抬抬爪子,我便用精神勝利法安慰它。
  「你最厲害了,多大的兔子都一抓就起,這點份量算什麼?」
  鷹兒眼裡寒光一閃,唳的一聲,我歎口氣:「是是,狐狸野狼都不在話下,你那麼強壯,一直是我心中的一道光。」
  我一邊說著,一邊端過一杯藥水來餵它喝了,鷹兒被奉承得飄飄然了,一低頭便把頭埋進水杯裡,下一秒便噴了,扇著翅膀飛出去老遠,在半空中盤旋著怒視我。
  我從窗裡探出身來,手裡還舉著藥杯:「這是防疫的藥水,效果很好的,良藥苦口,你一路辛苦,要小心,早點見到師父啊,告訴他我很想他,很快就去找他。」
  鷹兒再盤旋一圈,終於振翅而去,轉眼融進灰藍天空中。
  我目送鷹兒,直到極目不見,這才轉身出了房。
  那差人還在院前等著,時間長了原地站不住,一個人蹲在水缸邊上看那兩條魚,雙手托著腮,很是可愛的樣子。
  我向他走過去,他便站起來了,兩眼直直地看著我,像是在看什麼稀罕物。
  我不太喜歡他看著我的樣子,咳嗽一聲,斂了斂衣服,正色對他說:「好了,我們走吧。」
  他興高采烈:「去哪裡啊?」
  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去見縣太爺啊,我有很多東西要帶,你們的木板車都被拉走了,只好讓你扛了,你一個人行不行啊?」說完指了指之前準備在屋角的大藥箱與竹筐。
  他「啊——」了一聲,傻了眼。
  我不理他,自己將竹筐背起來:「走吧,那個你拿。」
  他趕過來,將藥箱一夾,又從我身上把竹筐搶過去背了,恢復高興的表情:「我來我來,小玥姑娘走先。」
  我見他力大,心裡倒是滿意的,點點頭甩開手往前走去,走了兩步聽到他在後頭說:「小玥姑娘,我叫徐平。」
  我正走得起勁,聽到這句一回頭:「你姓徐?哪個徐?我師父也姓徐。」
  徐平笑得喜氣洋洋的:「便是將軍的那個徐字。」
  我聽到這裡,雙眼在他臉上不自覺地多停留了一會兒。
  我常這樣,有次在城裡看到一個陌生的少年背著個女孩走過大街,兩手托著她,一邊走一邊回頭與她說話,就這樣一個背影,讓我跟著走了整整三條街,人家都到家了還不捨得走開,在他們家的籬笆牆外站了半天。
  我知道這樣不好,但我總是為了一點點能夠讓我想起師父的人或事突然地恍惚,即使我知道他們是毫無關係的。
  徐平將我帶到縣衙,公堂空空蕩蕩,縣太爺正在午休,聽到我來了,匆忙從樹蔭下的躺椅上起來,老遠對我拱手笑,白白胖胖的臉上肉都擠出來了。
  「小玥姑娘怎麼來了?」
  我走過去,徐平帶著那一大堆東西跟我走了那麼一長段路,居然臉不紅氣不喘,這時就在院門口站了,遠遠地看著我們說話。
  我已經走到縣太爺近前,他既然對我笑,我便也對他笑了笑,又說:「今天有李家村的病患到我鋪子裡來了,沒多久又被縣衙的人帶走了。」
  縣太爺一聽,整個人就萎靡了一些,從我這個角度看過去,就像原本充滿氣的圓球漏了些氣。
  「可是那些不長眼的手下得罪了小玥姑娘?城外李家村隱瞞瘟疫不報,致使村裡數人橫死,為了其他鄉民以及整個閆城的安全,按慣例封村,昨日貼的告示。偏有幾個不知死活的趁亂逃了出來,還逃進城裡,那些小的們辦事粗糙……」縣太爺一口氣說到這裡,突然看到院門口的徐平,立刻瞪起眼叫了一聲:「徐平,快滾進來說說這是怎麼回事?」
  我道:「跟他們沒關係,我是來與縣太爺談談疫症之事,此症雖然凶險,但也非不治之症,若是封村,醫藥難入,豈不是斷了村裡人的活路?不如召集城中醫者入村診療……」
  縣太爺臉都青了,雙手連搖地打斷我。
  「小玥姑娘,此事萬萬不可,閆城百年來有過三次瘟疫橫行,每每十室九空,死屍遍地,是以前朝遺例,若有傳染病症,必將其扼於源頭,李家村已經封了,決不能再有人進出,若是再控制不住,那只有一把火將那村子燒了,以絕後患。」
  我聽太師傅說過,世人最是恐懼瘟疫,一旦染上,血肉至親亦多有拋卻,現在聽縣太爺的意思,竟是要將李家村裡所有人都燒死在裡面。
  我皺眉:「怎能確定那疫症是控制不住的?」
  徐平在後頭發話:「村外有官兵守著,三十天後若還有人紅疹未消,那便是好不了了。」
  「多嘴!」縣太爺呵斥一聲,又對我臉上堆笑:「遺例如此。」
  我來回看看他們,低眉說了聲:「這樣啊?我知道了。」
  縣太爺覺得我被說通了,高興起來:「那……小玥姑娘留下用個便飯?」
  我搖頭:「不了,我去李家村看看。」
  縣太爺幾乎要尖叫起來,漏了氣的皮球剎那間脹大許多:「那怎麼可以!姑娘是徐將軍的徒弟,本城的重要人物,本官自當要保護姑娘的安全,怎能讓你進那骯髒凶險的村子裡去。」
  我擺擺手,表示聽到了:「封村三十日,我已經知道了,若是到那時還治不好他們,你就放火好了。」我說完之後轉頭問徐平:「還是你幫我把東西送到李家村外,行嗎?挺重的。」
  徐平一直在旁聽著,這時身子一挺,也不說好,竟是應了聲乾脆的「是!」動作利落,不像官差,倒像個軍人。

《秋月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