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僻靜的院落出現難得的動靜。
    廂房前,滿是銹斑的鐵桶裡,新添的柴火劈叭作響,火苗從柴薪中竄起,火端漸漸旺了起來。
    房門倏地打開,踱出房門的少婦年紀不出三十,體態婀娜,頗具風韻,一雙丹鳳眼輕瞥身後的僕從,令道:
    「把那些書全拿出來燒了!」
    「是!」
    四、五名僕從手裡或捧、或扛著一疊疊書冊走出房門,一鼓腦兒將書冊扔進鐵桶裡,旋即再走回屋內繼續搬出書冊。
    鐵桶頓時間起白煙,煙嗆味充斥於院落,俄頃,一撮新火冒起,紙張易燃,蕞爾星火即刻轉烈,熊熊燎燒,一本本書冊霎時化為灰燼。
    僕從來來回回十數趟,屋內上百本的書冊幾近一空。
    「你們這是在做什麼!」女子冰冷的怒喝聲傳人院落,僕從全停了下來,望向聲音來源。
    藺雨潔站在院落拱門前,一雙水眸瞠大,不敢相信眼前所見。
    他們竟然擅自闖人她的房,肆無忌憚的拿走她在藺家惟一的所有物,那是娘留給她的書啊!
    「你回來啦?」少婦站在房門前,斜睇她一眼,毫無感情的問道。
    「你竟——你憑什麼——」藺雨潔發顫的雙手擰成拳,氣憤到說不出話來。對這個家早已徹底失望的她,許久未曾出現如此起伏的情緒。
    少婦卻因激起她少有的怒意而暗自竊喜,從她嫁進藺家做二房,這十幾年來,藺雨潔這丫頭從來沒給她好臉色看,不,應該說,她冷漠到完全無視她的存在。任她爹怎麼打罵,就是不肯喊她一聲「二娘」。
    她就是看不慣這丫頭的倔脾氣!以前顧忌著她親娘還在,藺家快坐吃山空的財產幾乎都是她娘當年帶來的嫁妝,加上她爹貪圖元配娘家在蘇州的財勢,不好當下撕破臉;好不容易等到她親娘死了,她成了這個家惟一的女主人,這三年來,可把她在藺家受的氣,全出在這個臭丫頭身上!
    但,更教她氣憤的是,她對藺雨潔所做的一切,她都漠然以對,尤其是她那雙眼睛,總是在她強欺的舉動過後,掃來一陣輕謔,讓她覺得自己就像個要把戲的猴兒,真不是滋味!
    今天趁她娘的忌日,她爹難得允許她出門去為她娘上香,便差幾名僕從進她房裡,搬出裡頭的書,將它們全燒了。她知道藺雨潔對家中的事向來不理不睬、對她爹施加的禁足令更是視若無睹,就是因為有這堆書供她逃避。
    沒有這些讓她鎮日埋首的書,看她要如何度過往後的日子?雖然她待在藺家的日子恐怕也不多了。
    少婦朝僕從使了個眼色,要他們將手中最後的幾冊書盡速銷毀。
    「不——」藺雨潔見僕從將書丟向鐵桶,急衝過去想將書搶下。
    但,還是太遲了。
    所有的人都沒料想到她下一個動作,待察覺時,當場愕然。
    她不顧突然又冒起的烈火,徒手伸人火中,硬是搶出幾本書冊。想當然,這幾本書皮已著火,她趕緊丟在地上,用腳踩熄。
    少婦是第一個回過神來的,察覺到她又想伸手搶救書冊,趕在她前頭,一把拉住她,狠狠地說:
    「死丫頭,你硬是要和我作對,是不?」
    「放開我!」藺雨潔用力掙開她,少婦早就知道她不馴的脾氣,更使力拉住她的同時,朝身旁的僕從命令道:「幫我捉住她!」
    二名僕從聽令上前,一人一手輕易地抓住了藺雨潔。
    啪!清脆的巴掌聲隨之在她臉頰落下,清晰帶紅的五指印立現在她白嫩如水的肌膚上。
    她悍然不動,如冰的眼眸凜凜地注視著少婦,頃而,菱唇微微往上彎起,似笑似謔。
    又是這種神情!少婦更光火了,覺得自己的舉動絲毫沒有達到嚇阻的效果,甚至感覺到那笑容的含義,是在嘲弄她就算動手也未必能令她屈服!
    凜冽的眼神轉為漠然,藺雨潔撇開眼,垂眸斜看著地上。
    「無知無能無腦,只剩四肢堪動,聊勝於無!」她雖語帶諷刺,口吻卻極為平靜。她早該明白的,這個家是她的囚牢,囚牢裡是容不下任何私人物品的。
    面無表情的藺雨潔,教人察覺不出她的心正隱隱抽痛。那些書是她娘惟一留給她的東西啊!
    「你!」少婦聞言再度揚起手,但卻驀然停頓在半空中。
    處境有點尷尬,打下去不就應了她的話?她僅能怒瞪著她。
    少婦想了想,放下手,深吸口氣穩住自己,揚起下巴說道:
    「打從我進門那天開始,你爹就沒把你們母女倆放在眼裡,沒把你們趕出去,是看在你外公那邊還有點家世。現在情況可不一樣了,要不是得等你守滿三年孝,我真恨不得立刻把你轟出去!」
    「我求之不得。」藺雨潔邊說,邊掙開僕從的鉗制。僕從不敢放手,等著女主人的指示。少婦以眼神示意,僕從這才鬆開手。
    事實上,要不是她爹從三年前開始不准她隨意外出,派人隨時盯著她;要不是戴孝之身有所忌諱,藺雨潔早就離家出走,到蘇州找她外公了。
    「別著急——」少婦特地拉長尾音。「你爹已經幫你安排好了,下個月十五出閣,到時候,你就不再是藺家的人啦!」語罷,忍不住得意地笑了幾聲。
    「你胡說什麼?」出閣?誰說她要嫁人了?
    「要不是你娘死得不是時候,你十五歲那年,早就替你安排好親事!人長得美就是有這點好處,咱們汴京城裡不知道有多少王公貴族、富家子弟,眼巴巴的等了三年,就盼能娶到你藺雨潔,好嘗嘗你這朵『汴京名花』的滋味呢!」
    少婦嘴角帶笑,心想,你藺雨潔再怎麼驕傲,終究是個躺在男人身下、讓男人玩弄的東西罷了!「不問問是哪家的公子爺兒嗎?」怪了,藺雨潔這丫頭怎麼會對這件事沒啥反應,只是冷冷地瞅著她。
    「不必,因為我——絕對不嫁!」說罷,她推開身邊的僕從,急急跑開。
    「藺雨潔!」少婦叫不回她,看著她跑走的方向,哼一聲,道:「找你爹也沒用,他早收了人家的聘金啦!」
    「爹!」藺雨潔無視僕從的阻擋,直接衝入書房。
    正在書房和幾位重要買家討論商號出貨事宜的藺老爺,見女兒如此莽撞,深皺濃眉,一臉不悅,怒道:
    「沒規矩!沒見到這裡有客人嗎?出去!」
    「我有事要跟爹說。」既然都已經失禮了,那就豁出去吧!她想。
    「這是您家的千金嗎?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哪!」坐在一旁,年莫四十來歲、人稱「開口笑」的朱老闆,一臉饞相說道。
    他色瞇瞇的眼直盯著藺雨潔瞧,生平閱女無數的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精倫絕艷的女子,當下立刻口乾舌躁了起來。
    「讓您見笑了,這丫頭下個月就要出閣嫁人,還像個孩子似的,一點規矩也沒有。還好季家少爺不嫌棄,肯娶我這沒家教的女兒。」藺老爺明白男人看到女兒的容貌時,會有什麼樣的反應,邊陪笑說道,邊暗示在座的人,他女兒已經算是汴京首屈一指的富豪季家的人了,那可是他們絕對碰不得的。
    「我不嫁!」藺雨潔突然插話進來,態度依舊冷漠如冰,兩眼直視著她爹,以宣示她的決心。
    藺老爺又被她的態度激怒了,礙於客人在此,不好發作,正準備差下人遣走她時,在座另一位吳老闆開口打斷了他的話。
    「唷,你們看看,這小姑娘在害羞了呢!」他一雙三角眼也流露著驚艷的目光,更不避諱的上上下下打量眼前絕色佳人。
    他的話引起在座哄然大笑。
    藺老爺這下更惱了。男女有別,不能共處一室,女兒這下不但公然拋頭露面,還引起他人覬覦之心,這要是傳到季家那兒,誤了親事怎好?他還得靠季家的財勢支撐家業啊!
    「見笑、見笑了。」藺老爺硬是擠出笑臉。
    這些人都是汴京城裡出了名的大商人、大財主,也都是因為他將和季家結為親家,才能和他們攀上關係。藺家家業這幾年來虧損連連,又欠了錢莊不少錢,這些人與他有相當的利害關係,更是他得罪不起的人,他可不能在這裡出了亂子!
    「那——剛剛咱們討論的事就有勞各位了。嗯,對了,我在怡香樓設了宴,也備好車,不如請各位移個尊駕吧。我先擬個合同,稍後就到。」藺老爺極漂亮地圓場,給自己一個下台階。
    生意人是懂得進退應對的。坐擁好幾座礦場的楊老闆率先站了起來,笑道:
    「也好,怡香樓那些艷妓可真是會服侍人,待會兒有美人在懷,聊什麼都盡興!」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邊往來著社交辭令,邊紛紛退出書房。
    藺老爺迎著笑臉送客至門口,卻一臉怒氣沖沖的回來。他話還沒出口,藺雨潔就先開口說道:
    「娘過世前,您答應過她,要送我去蘇州外公家。」她語氣平靜,像是在敘述著一件事。
    除了冠父姓、除了她娘,藺雨潔從來不認為自己和這個家有什麼牽扯。因為,這個名為她爹的男人,打從她有記憶以來,就沒真正關心過她和她娘;而她,對這個家也漠然慣了!
    「我真想好好打你一頓,你真是讓我丟盡了臉!」藺老爺咬著牙,恨恨地說道。
    「我不嫁!」她再說一次。
    「由不得你!你娘當時病危,那是我虛應她的話。」
    冷靜的眼眸閃過一絲訝然的幽光,不敢相信有人會無情、無信到這等地步!
    「更何況——」藺老爺繼續說:「當時你外公已經比你娘早走一步了,她的三個兄弟分了家產,各自獨立門戶,就算送你去蘇州,恐怕也沒人願意認你這個親人吧!」
    藺老爺沒說的是,當年家業岌岌可危,他求助於元配娘家,才知道這件事。當時藺雨潔的舅舅給了她爹一筆家產,他悶聲不響吞了那筆錢,沒告訴她們母女倆。
    「季家在汴京財大勢大,嫁過去不愁吃穿,這麼好的一門親事你打燈籠都找不到!」
    「我不稀罕。」傲氣的背後載負著一顆沉重無比的心,她惟一能離開這個囚牢的機會竟是一場空!
    藺老爺幾乎想立刻一巴掌打過去,但看到她臉上的紅印,大抵也猜想得到之前發生在她身上的事,再想到過幾天,季家就要派人來家裡量制嫁裳,屆時若看到她身上帶傷,怕會節外生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煩,於是,藺老爺硬是強忍了下來。
    「婚姻大事,本來就該奉父母之命,哪有你說話的份!你最好給我乖一點,別再鬧出笑話,不然,我會讓你連房門都出不了。」
    語罷,藺老爺朝門外大喊:「你們進來,送小姐回房!」
    二名僕從進門,俯身應道:「是!」
    「我絕對不會如你的願。」藺雨潔低聲說道,看也不看她爹一眼,挺直身子走了出去,僕從尾隨在後。
    就在她跨出書房時,一聲怒喝從身後傳來。
    「我用綁的,也會把你綁上花轎!」
    藺雨潔根本充耳不聞。
    回房間的路,像是要走一輩子似的,走也走不完。沉重的心連帶牽制住雙腳,她走得好吃力啊!自從娘過世之後,她關上心扉,不願意再去感受有關這個家的一切,惟一能讓她期待的事,就是守完孝,離家的一天,!
    但她萬萬沒想到,那只是一個男人對一個垂死的女人,隨意輕許的諾言!
    她身邊還剩什麼是真的?
    沒有!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她該哭,卻流不出眼淚;她該恨,卻麻木到沒有感覺——
    腦海裡閃過片片回憶,全是自她懂事以來,母親鬱鬱寡歡、以淚洗面的模樣。
    一個男人變心、另結新歡,竟讓一個女人十幾年來縈繫於懷,成了她最後抑鬱而終的原因?
    這是未識情愛的藺雨潔所無法明白的。
    「娘,爹為什麼都不來看我們?」六歲那年,她問母親,不明白爹為什麼愈來愈不常出現在她們面前。然,記憶中,母親只是悄然落淚。
    後來,她才知道,那年爹娶了一個女人,還帶了二個小男孩進門,就住在東側的大房裡。就從那時候開始,一年當中見不到爹幾次面。
    而那個女人,是爹在外頭眾多的女人當中,惟一娶進門做偏房的。因為她不允許再有其他的女人進家門!
    娘說,爹會依她,是因為只有她替爹生下兒子!
    無後為大!難道這就是女人惟一能為男人做的事?
    「小姐,您的房間到了。」身後的僕從看她沒進門的打算,提醒她一聲。
    藺雨潔回過神來,不做任何回應,逕自開門人內。僕從則站在門外守著。她知道這一定是她爹的主意,派人守在門外是怕她逃家。
    舉目四顧,少了書冊,偌大的房間現下顯得空蕩蕩。
    她緩緩踱步至桌前坐下。
    風,輕吹開窗,將院子半開的梔子花香攜了進來。濃濃的春意,卻化不開她凝凝如冰的心。
    「潔兒,原諒娘、原諒娘……娘對不起你……」已經三年了,她還是不時想起,娘臨終前不斷向她泣訴的話。
    為什麼會常憶起這幅情景?也許那是她娘惟一意識到這個女兒的時候吧!
    「娘,您說錯了,沒什麼好對不起的。」藺雨潔對著滿室的空蕩喃喃自語。「我和娘不一樣……」心,是自己的、是自由的,沒有人能剝奪走。
    若說她還有淚,早在母親在世時就流光了;若說她還有恨,那也全留給這個家了。
    她輕合上眼,心緒百轉,沒有人知道此刻她在想什麼。
    風停簾不動,滿室的靜寂,連針落地上都聽得出聲音。惟一流動的,是窗外的光,是時間。
    室內漸漸轉暗,終成一片黑。
    當第一道月光從窗牖迤邐進屋時,門,突然打開。
    藺雨潔睜開眼,看向門口。
    「出去!」她毫不客氣的對同父異母的弟弟藺維下了逐客令。
    藺維反手帶上門。
    他怪異的舉動讓藺雨潔起了戒心,她這才發覺門外的僕從不見了。
    有點不對勁!
    她站起身,對藺維冷言說道:「爹不准你接近我,你忘了嗎?」
    某一年春宴,小她一歲的藺維喝多了,一時情不自禁緊抱著她不放,後來被眾人拉開,才免掉發生更難堪的情況。從那之後,藺老爺就不准藺維踏入她所住的院落一步,連見她一面都不准。但,現在他卻大搖大擺地進她的房,門外卻無人擋住他?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藺維噙著一抹猥瑣的笑,黑瞳因眼前的絕色而更形合沉,眼底閃著一股純粹男性躁動的眸光。藺雨潔整個人像是浸在月色之中,白皙如玉的臉龐在月光映照下,幾近透明。他不禁深吸一口氣,卻還是穩不住腰際間亟欲萌發的騷動。
    「你再不滾出去,我可要叫人來了!」藺維與她的距離愈來愈近,她邊說邊往後退。
    「你叫吧!守在外頭的人都被我弄昏了,而且根本不會有人經過這裡,你叫啊,盡量叫,我喜歡聽女人的叫聲!」
    好噁心!!「你想幹什麼?」她突然頓住,已經頂到床沿,沒有退路了。
    「想幹什麼?」他哼笑出聲。「想讓你成為我的女人。爹居然把你許配給汴京城裡人盡皆知的癡呆少爺,你嫁過去擺明就是守活寡,不如讓我來教教你成為女人的滋味!」
    「噁心!」藺雨潔眼角餘光瞥見床旁的花瓶,二話不說拿起來直接丟向他!
    藺維卻不費吹灰之力,一手揮開,花瓶碎了一地。
    藺維猛然撲向她,來不及閃躲之下,藺雨潔整個人被壓往床榻。
    「放開我!我們有血緣關係,你瘋了嗎?」藺雨潔使盡全身的力氣掙扎。
    「啪!」整個右手衣袖被撕裂開,露出一截藕臂。
    初見掩於衣衫下的肌膚,更教他血脈賁張,混身充滿了男性徵服的快感。
    「誰跟你有血緣關係?你以為我娘是什麼貞節烈婦嗎?」七歲那年,藺維無意間得知他娘背地裡跟姘夫幹了什麼勾當——一對姦夫淫婦悶不吭聲地讓藺老爺戴了綠帽,讓他白白養了別人的兒子!
    藺雨潔根本不願去思索他話中的意思,她只想掙開他!
    「我從小就很喜歡你,可是你從來就沒理過我!」他好恨、好氣!
    十七歲的藺維,已有一般男子的力氣,嬌弱的藺雨潔就像是螳臂擋車,對他的侵犯毫無影響!
    掙扎中,他抓住她兩手,定在她頭頂上。
    「不要——」她大叫出聲。雙手被鉗制住了,還有雙腳,她不斷的踢打、兩手極力扭動,奮力掙脫他。
    對一個亟欲逞獸慾的男人而言,獵物愈掙扎,他愈想征服、也愈有快感。
    「不要碰我!」藺雨潔聲嘶力竭的喊叫、不斷的扭踢,說什麼也不願屈服。
    「別嘴硬,待會兒你就會求我了——」
    藺維一手抓著她兩手腕,一手往下,強行撐開她的膝蓋。突然間,他一個不注意,讓藺雨潔找到機會狠狠往他下體踢去
    「啊!」藺維痛得大叫,鬆開手,彎身抱住自己——
    藺雨潔見機不可失,掙開他,翻身下床準備奪門而出。
    豈料,快跑到門口時,長髮被人從後一把抓住!藺維將她一拽,整個人欺上,把她壓制在桌上。「你不愛在床上是吧?沒關係,在桌上也行!」他咬牙說道。方纔那一腳,讓他眉心依舊緊攏,卻澆不熄他勢在必得的慾望。
    就在他伸手探向她衣襟,準備扯下來時,藺雨潔順勢抓住他的手,狠狠一口咬下去!
    「啊!」藺維痛得一掌揮向她,將她從桌上打落。
    「啪」一聲,藺雨潔翻下桌,整個人就正好匐倒在方纔的花瓶碎片中,細細的碎渣無情地刺入她的手掌、膝蓋裡。
    「賤人!」藺維怒罵一聲,趨前彎身抓起她,突然,他慘叫出聲
    「啊啊啊——」這次的痛叫聲比剛才在床上被「正中下懷」更為慘遽!
    他兩手抱住腹部,手心感覺到一股濕稠。是他的血!?
    藺雨潔被他抓起來時,順勢拿起一片尖銳的碎片,猛然轉身,使盡全力往他身上刺去——
    她踉蹌退開幾步,雙眸瞠大,氣喘吁吁的看著藺維跪在地上,表情十分痛苦;她兩手顫抖抖,止都止不住。
    她又慌又亂又怕,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
    只知道心裡有個聲音不斷地催促她——
    逃、快逃!這是你惟一能逃離的機會啊!
    她奪門而出——
    夜,靜如鬼魅。
    藺雨潔一出藺家大門的同時,幾處院落也開始騷動起來。想必藺二娘已經派人四處尋她。
    街道上冷冷清清,夜風透著沁涼直襲臉頰,她無暇顧及身體陡然而起的寒意,惟一的念頭就是——跑!
    才跑過一條大街,就隱隱覺得身後有鼓噪的聲音。已經有一批人出來尋她了!
    藺家的家業雖然岌岌可危,但富貴人家該有的排場一點也不減,光是僕役的人數,就直逼京城首屈一指的富豪。所以藺二娘才能分配人手,從裡裡外外,一直尋到外頭來。
    跑、一直跑、不停的跑——
    她不知道自己跑到哪兒了,突然間,跑到岔路口的她,一時猶疑停了下來。
    這下該往哪兒逃呢?
    「我看到小姐了!她在前面!」一名家丁在街的另一端大聲吆喝,其他家丁聞言,全聚集了過來。知道自己的行蹤被發現,藺雨潔下意識地往右轉,再繼續跑、繼續逃——
    「快追!」家丁們見她消失在路口,急起直追。
    循著藺雨潔的方向,一票家丁飛快地跑到岔路口再右轉,這條街長約有百來米,一眼望去,卻不見人影。
    「小姐人呢?」
    「我剛剛明明看到她往這個方向跑走的呀!」
    「不管了,大家趕快再分頭找找!」
    一群人遂四散,繼續搜尋。
    殊不知,藺雨潔就躲在離他們只有幾尺遠的陰暗巷弄裡。她身子嬌小,卡在門戶與門戶之間,僕從經過巷弄時瞥了裡頭一眼,竟沒發現她。
    聽到奔走腳步聲暫時遠離了,她才放下摀住嘴的手,張嘴猛喘氣。嬌弱的身子忍不住的直發抖,輕盈的骨架幾乎快被抖散了。
    現在該怎麼辦?都已經逃出來了,說什麼也不能再回去!要是被逮回藺家,再回到那個囚籠裡,等於就是宣判了自己死刑。
    所以她非逃不可,即便是拚死一搏,她也是逃定了!
    才閃過這個念頭、定下心,就隱約聽到馬蹄聲,由遠而近——
    聽那馬蹄雜杳的聲音,藺雨潔知道這不是藺家的人。驀然她靈光一閃——
    就是這個人了!是死是活就交給他吧!
    她苦笑一聲,慘死馬下和回藺家之間,她竟然選擇了前者;藺家對她來說,像是必死無疑的煉獄;而前者,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馬蹄聲急如驟雨,愈來愈近——
    藺雨潔站起身,深吸口氣,算準了時間,衝到大街上,站在路中央,張開雙臂迎面對著駿馬飛馳而來。
    她緊閉雙眼,不敢目睹自己被馬蹄踐踏的慘況。
    豁出去了,是死、是活,就交給這個人吧!

《賣身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