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黑霧瀰漫人魄散,妖氣籠罩將星低。
    赤煉整日心神不寧。當他來到邊界才知道,入侵的魔族似乎得到消息,全部撤散了。
    他向來行事低調,不可能會讓對方知道他的行動啊?
    這其中似乎透露著不尋常。他決定先不探究原因,因為,他還有更重要的事。他急著回到她身邊。
    幾天不見,她都在做什麼?對勾芒的思念佔滿他所有的思緒。
    回到赤王宮的赤煉,理所當然得知勾芒被擄一事,但卻出乎眾人意料的沉默,這讓人百思不得其解。赤煉的沉默,讓眾人不敢在他面前提到勾芒,就連背後也不敢說。他的心機,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而這個時候,最樂的人莫過招英。
    埋首案前的赤煉,並不想對突來打擾的人多作回應,只專注於手上的事。來人見赤煉頭抬也不抬,直覺煩躁。
    「煉,你明知道是我,為什麼不理人家?」招英的聲音嬌柔,盼能喚起對她的注意。
    赤煉仍不作聲。
    「你在寫什麼呀?」招英邊問道,邊趨前想一探究竟。
    因為她的動作,總算讓赤煉抬起頭來。在她還來不及看清之前,赤煉早已將竹簡合上。
    「有事嗎?」赤煉暗綠的眸子,散發出一股冷淡氣息。他有點後悔沒讓侍從守在外頭。
    「有——」招英淺揚嘴角,眼波流露萬種風情,走到他身旁。附在他的耳畔。用軟噥的語調說:「人家想你,好想你——」櫻唇在他耳窩處磨蹭,一隻手在他胸前遊走。
    赤煉抓住在他胸前的手,站起身。「我不希望被打擾,你走吧!」他不帶任何情緒地對她說。
    「你——」招英不敢相信,赤煉不帶任何感情地趕她走。更讓她不敢相信的是,赤煉的眼底沒有憤怒、沒有任何情緒,冷漠得叫她好難受。
    「你根本沒忘記她,是不?你從一開始就表現出漠不關心她的離開,是裝出來的,是不?」招英憤憤地說。她不敢相信,成魔的赤煉會動真情,而且還是對那個他一點記憶也沒有的人!
    赤煉沒有任何表情,對她的質問沒有任何反應。
    「你說話呀?」招英對他憤而怒吼。不可一世、一統魔界的赤魔王,竟容許她在他面對放肆?!招英不敢置信。
    她撲在他懷裡,語氣哽咽。「煉,我也愛著你呀——」
    赤煉抓住她的雙肩,將她推開。「灼焰也愛你,你又如何?」
    招英怔住了,為什麼提到他?赤煉接下來的話,讓她煞時刷白了臉。
    「你不會以為我笨到從不曾懷疑吧?」
    其實赤煉早就知道招英的陰謀了。
    「煉,你別多心,沒、沒有這種事!」招英慌了,語無倫次。
    赤煉輕哼了聲。「我本來想查個水落石出,但現在——這一切都不重要了。」
    赤煉到底是怎麼了?招英卻得了便宜還賣乖。
    「什麼不重要?你真的別多心呀!」招英說什麼都不承認!
    「你難道希望,我連火神為什麼可以入魔界也查得一清二楚嗎?招英,大家心知肚明。」
    招英啞然。他到底是如何知道的?
    「你出去吧!」赤煉背對著她,語氣冷漠卻不容反駁。
    難道她全盤皆輸了?招英怔怔地看著赤煉的背影,她除去所有礙在她與赤煉之間的人,為的是什麼?是為了得到他呀!
    現下阻礙沒了,為什麼還是得不到他?
    招英不顧一切地撲向前,從背後環住他的腰。「煉,她離開你了,她不可能再回來的,可是你還有我呀,我一直會待在你身邊的!」
    赤煉依然冷漠,卻有著一股蓄勢待發的怒氣。招英感覺到了,環在他腰上的手鬆了開,不敢置信地凝住他的背影。
    他沒回頭,沒說一句話。
    「哈、哈——哈——」招英笑得好淒涼,字句裡儘是恨意。「我得不到的,誰也別想得到!她被帶回天界,那不是你能到得了的地方,你是再也見不到她的,再也見不到了!」
    招英衝了出去,淒涼的笑聲仍圍繞在四周。
    再也見不到——這幾個字像熱鐵,直烙在赤煉心頭。
    「麗婆婆,你還好嗎?」赤煉站在床前,輕喚著她。
    聽見赤煉的聲音,麗婆婆睜開眼,急著下床。
    看見赤煉,她雙腿一屈,欲跪下。
    赤煉趕緊扶往她。「麗婆婆,你這是做什麼?」
    「老奴該死!」麗婆婆感到萬分愧疚。
    「你別自責,這不是你的錯!」
    「是我的錯!我道行太淺,才會讓勾芒被人擄走。」
    麗婆婆心裡明白,勾芒回到天界,他們兩人是再也見不到面了。
    忽地,麗婆婆倒吸了口氣。
    因為,赤煉居然在她面前單膝跪下。
    「王,您、您這是做什麼?您想折騰死老奴呀?」錯的是她,失責的也是她,王幹麼向她下跪啊?
    「麗婆婆,請你帶我上天界。」赤煉說出了他的要求。
    「你在開什麼玩笑!」天界豈是由人說去就去得了的地方呀!
    「我是認真的。如果你不答應,我就跪在這裡,永遠不起來。」
    「你?你瘋了嗎?想見勾芒,我們可以再想辦法,犯不著去送死呀!」麗婆婆知道他的心意,可是,赤煉若進入天界,一旦被發現,絕對是死路一條。
    麗婆婆決定再好言相勸。「即使你見得了勾芒,你和她也未必出得了天界呀?」
    「我答應過勾芒,不管她在哪裡,我一定會去找她。」赤煉說得情真意切,叫麗婆婆好生感動。
    「如果你回不來,你叫這裡的魔兒怎麼辦?」
    「我已經準備好了。」
    赤煉從懷中取出竹簡。「這是魔界至極令。如果我回不來,就由四王之一,熾王統治這裡。」由熾王統治,灼焰暫時是不敢輕舉妄動的。
    「你真的下定決心?」
    赤煉頷首,目光炯炯。
    「真搞不懂你,好好一個大魔頭不當,偏要去做什麼大情聖!」麗婆婆知道他是拗到底了,既然如此,不如趁他還有呼吸的時候,多挖苦他一點。
    天上美景,對勾芒來說,是無形的煉獄。她開始不吃不喝,鎮日把自己關在房裡,對外界完全沒有任何反應。
    我們也不過扛個臭皮囊在身上而已。即使形體不再,即使魂飛魄散,我也會把「心」留下來,我會用我的心感受到你!
    赤煉的話在她的腦海裡反覆著,躺在床上的勾芒日漸憔悴,現在,她連下床的力氣也沒有。
    煉——我快要化成一縷幽魂去找你了。
    房門被推開了。來者步履微緩,又是煌派人來逼她吃下東西嗎?勾芒閉上眼,決心不予理會。
    來人在床前停住,不知為何,輕歎了一聲。
    他在床沿坐了下來,輕捧她的臉。突如其來的舉動加上熟悉的觸感,讓勾芒睜開眼。他的唇俯下,熱切地索取。
    她發不出聲音,連手也抬不起來。
    忽地,臉頰上一片濕濡,已分不清是她抑或是他的淚——
    「我說過,即使分開了,我也一定會找到你。」
    赤煉終究還是進入了天界。
    「你瘦了。」看著勾芒蒼白如紙的臉,赤煉好生擔心。
    勾芒勉力揚起嘴角,示意他別掛心。
    「我不能待太久,我得走了。你要撐下去,等我準備好,我一定會帶你離開這裡。」
    久未進食的勾芒,施不出任何力氣,只能輕覆眼瞼。她不是在做夢吧?為什麼她可以看到無法進入天界的赤煉?
    是太想念他了嗎?還是她快死了?不是說,嚥下最後一口氣前,可以看到最想看的束西?
    可是,唇上仍殘留的餘溫竟是那麼真實,不像夢境——
    「勾芒!」火神從外頭急急衝進來。當他知道勾芒願意吃下東西,他一顆懸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
    「我來餵她。」他拿起小侍童手上的湯碗,同時示意他退下。
    看她兩頰深凹,臉色蒼白無血色,炎煌著實心疼不已。
    「你不知道我有多高興!你願意好好對待自己的身子,這表示——你也願意給我一個機會,是不是?」
    勾芒的眼神仍是散漫,沒有焦點,對於他的話絲毫沒有反應。
    「沒關係,我可以等,我可以等——」
    火神深情款款,一口一口地餵她,而勾芒卻是被動地張口就食而已。
    她答應他,要撐下去的。
    她總是在夜裡,才能見到他。
    她偎在他懷裡,貪戀他的溫暖。
    「若不是麗婆婆,我們恐怕再也見不著了。」
    「即使沒有麗婆婆的幫忙,我也會來找你。」
    「我知道。即使我人在這裡,我也會想辦法去找你。」
    他抱緊她,生怕她就此消失。
    「再過三天,我就帶你走。麗婆婆不知道去哪裡打聽到,火神有職責在身,準備離開天界。」
    「嗯。」
    深夜裡,等待的氛圍蔓延。
    數個時辰的等待,仍不見熟悉的腳步聲。
    門發出了吱嘎聲——
    腳步輕緩,仍驚動了勾芒。她吃力地坐起身,看向來人。
    「麗婆婆——」勾芒側身看向麗婆婆身後。「他呢?」
    麗婆婆當然知道她所指為何。
    「我不許他來!」麗婆婆刻意壓低聲量。「前些時候他不聽我的勸,居然自己跑來看你,真是把我氣死了!如果被人發覺他的魔魅之氣,那還得了!」
    是呀,這裡是天界,本就不是赤煉能來的地方。一來是他根本無法進入這裡,二來是他的魔魅之氣一旦被察覺,絕對無法全身而退的。還好有麗婆婆的協助,赤煉才得以進入天界。
    進入天界的赤煉與麗婆婆,十分小心,生怕有什麼萬一,一切將前功盡棄。等待數日之後,終於趁著今晚火神不在,決定帶走勾芒。
    「希望這一次,你們再也不要分開了。」麗婆婆語重心長地說。這兩個人是愛得如此深切呀!「你為了他,甘心失去神力,留在魔界,他為了你,冒著生命危險,願意上天界。老天應是有眼吧,但何苦讓你們如此受罪?!
    麗婆婆歎了好長一口氣。
    「勾芒,我們動身吧!」
    今夜月明星亮,夜空澄淨異常。月光灑潑整個天界,猶如銀白月世界。月光亦灑遍他的身上,讓他看來更具邪魅氣息。
    「煉——」輕柔的呼喚讓他轉過身來。
    那是他朝思暮想的可人兒!他急奔向她,將她抱個滿懷。
    「我好想你,好想你——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勾芒聲已哽咽,淚水簌簌而下。
    他的胸膛急遽起伏著,是激動,是真情難掩。「我承諾過,我一定會找到你的——」連他的聲音也瘖啞了。
    「時間不多了,快走吧!」麗婆婆催促著兩人。
    「你們走得了嗎?」
    冷不防地,三人一致望向那雄渾的聲音來源。
    夜風襲來,吹起炎煌火紅的發,此刻的他,看起來是如此地盛怒,像是一頭蓄勢待發的猛獸。
    「久仰大名了,赤魔王!」火神睥睨著他。「這地方不是你說來就能來的!」
    一場無可避免的爭鬥似乎一觸即發。
    「火神,我無意打擾,只是來帶走我該帶走的人。」赤煉的口氣平靜,卻警戒萬分,不容許一絲差池。
    「哈!真可笑!」火神眼神轉向被赤煉護在身後的人。「勾芒,你早就知道他來了,所以你才願意進食,好讓自己有體力和他一起走,是不?」
    勾芒不發一語,是默認了。
    火神的心像被劈開一般,他竟自以為是地認定,她為他——想通了?!
    原本他有職責在身,可是心裡掛念著勾芒,只好私下要求水神浩泱代職。別說是離開勾芒幾天,一步他都不願意。
    熟料,從水神那邊回來,竟發現勾芒不見了!他心底有譜,卻不願相信那是事實!
    現下,他親眼目睹,勾芒真的想離開他。
    「煌,讓我們走吧!」勾芒央求他。
    「勾芒,你留下來,我可以不計較赤魔王擅闖天界一事。」
    勾芒抬頭看向身旁的人,笑意輕揚。這一次,說什麼她也不放手!
    「他生,我生;他死,我死。」勾芒說得清清淡淡,眼底僅有他。
    「那我只好先讓他消失,再得到你了!」火神已準備展開攻勢。
    「麗婆婆,勾芒麻煩你了。」赤煉請麗婆婆先將她帶開,以免傷到她。
    「煉,你要小心——」被麗婆婆扶著避開的勾芒,眼神仍不離開他。
    「啊——」當勾芒離開赤煉數十步之遙時,整個人突然弓起身,被騰空架起。倏地,在她週身佈滿了光圈,她像是被困在一透明罩中。
    「芒兒!」
    「勾芒!」赤煉與麗婆婆同聲喚她,急奔向前。
    二人一起重擊透明罩,欲將勾芒救出。
    「別白費力氣了,那是琉璃罩,除了我以外,沒有人可以解開的。」
    「你——」火神的話讓赤煉怒火中燒,整個人騰空躍起,發動攻勢。
    一時之間,天雲變色。深沉的暗夜,竟泛異色白。那是火神的麒麟火與赤煉的魔魅銀光,相相對峙,久久不分勝負。
    東方地平線上,日待升起,兩方爭鬥仍未歇。
    晝,是屬於光明面;對久居黑暗魔界的赤煉而言,漸有不利之勢。加上身處天界,力量大抵被限制住了。
    這時,赤煉的弱勢在火神眼裡一覽無遺。「你受死吧!」一掌擊出,直中赤煉胸臆。赤煉整個人身陷火炬之中,無法掙脫。
    「不——」勾芒失心地哭喊。
    看著赤煉身陷麒麟火之中的勾芒,奮力捶打罩身,她整個人瘋狂起來,她無法眼睜睜地看著赤煉被火焚的痛苦模樣。是魔、是神,一旦被麒麟火燒身,痛苦難當之外,最後就是魂飛魄散!
    琉璃罩此時竟現裂縫,接著碎成片片。火神、麗婆婆目睹勾芒縱身躍入火中,緊緊抱著赤煉。火炬直衝上天,任他們呼喊、狂吼,也喚不回。
    許久,天地回復平靜,日照萬物,似乎方纔的事不曾發生過。僅留下愕然的兩個人,瞪著天際。
    除了他,沒有人能夠解開琉璃罩的!火神不可置信地望著這一切,整個人像是被抽空般,呆立於勾芒消失的現場。她怎麼可能辦到?她沒有神力呀!怎麼可能?!
    他的吶喊在天地間迴盪,恁地也喚不回他錯殺至愛的懊悔!

《赤焰紅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