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這一下連聶樂言都覺得他冷酷無情了。眼前的寧雙雙,大約就是個因為貪玩而私自從國外跑回來的小女生,其實除了偶爾胡鬧任性一些之外,應該也沒有其他太大的缺點,可是偏偏這個小氣又自私的男人並不肯輕易罷休,硬生生地要將人家趕走,並且屢次以對方的父母作為要脅和恐嚇的手段。
  她忍不住在心裡輕斥一聲,真卑鄙啊!
  可是江煜楓彷彿有讀心術一般,目光犀利地從她的臉上掃過,問:「你又在腹誹什麼?」
  她有點詫異,乾脆也懶得隱瞞,微微皺起眉頭說:「何必一直為難一個小姑娘?你看上去倒有點惱羞成怒的意思。」
  他似乎很不屑地笑了一下:「我有什麼可惱的?」說著,目光又不由得加深了幾分,頗有興味地直直望向她,「怎麼,如今你倒是和這小丫頭一條戰線了。」
  她揚揚眉,對此並不否認。
  同為女性,自然更加容易產生親切感。
  更何況,她覺得相比較來說,江煜楓的這位小表妹可比他本人要討人喜歡得多。
  最後似乎是看了她的面子,又或許只是想要證明自己的情緒十分正常,他終於還是下了特赦令:「你可以再住一段時間。不過事先要說好,寧雙雙,你下次要是再敢胡鬧,別怪我直接把你扔上飛機。」
  扭過臉悄悄吐了吐舌頭,被警告的少女附在聶樂言耳邊小聲說:「其實我哪裡胡鬧了?簽合同的事本來就是他默許的,他根本就是嫌我剛才太多話嘛。」然後又不無忿恨地說:「聶姐姐,你和他分手是正確的。」
  聶樂言自打進屋之後第一次真心笑出來:「我也這麼覺得。」
  找到同盟軍的感覺真好。
  比如,在探討設計細節的間隙,寧雙雙常常會私底下透露一些自己對江煜楓的不滿情緒,而這正好引起了聶樂言的共鳴。
  「在家裡誰都讓著我,就只有他,從小就愛欺負我。」
  嗯,聶樂言點點頭,他後來也經常欺負她。
  「我讓他帶著我玩,他偏偏不肯,還總是一臉嫌惡地說我麻煩。」
  嗯,聶樂言不禁再次點頭,似乎他也總是嫌她麻煩。
  「我以前比較愛哭,大家都會過來哄我,只除了他。有一次就只有我們兩個人在,明明是他把我惹哭了,結果他竟然直接說我哭得醜死了!然後轉頭就走掉了。」
  呃……聶樂言突然發現,原來這個人的毒舌基因從那麼小的時候就已經開始顯現出來。
  「哦,對了對了,還有一回,他把爺爺掛在牆上的字畫給弄髒了,當時正好家裡小阿姨走進書房打掃衛生,他居然面不改色地轉頭跟我說,寧雙雙你怎麼那麼不小心!快去找外公承認錯誤!」
  聶樂言幾乎聽得目瞪口呆,不禁問:「然後呢?」
  「那幅畫是爺爺的寶貝,平時都不許人家碰一碰的。我哪有他厲害,他反應速度那麼快,表現得又那麼鎮定,小阿姨當時估計也慌了,字畫上好大一塊墨跡呢,所以立馬跑出去匯報去了,然後他才又跟我說,如果我這一次肯去向爺爺認錯,以後他就願意帶我出去玩。」寧雙雙撇撇嘴角,猶自恨恨地說:「誰叫我當時傻唄,又是真的想讓他帶我出門一起玩,所以就那樣被他騙了,當了替罪羊,後來屁股上白白挨了兩下,疼得要命!」
  明明寧雙雙的回憶那樣痛苦不堪,可是聶樂言聽完這段之後終究還是忍不住大笑起來,她摸摸寧雙雙的頭髮,安慰道:「有這樣一個哥哥,你也真夠命苦的。」
  「她命怎麼苦了?」冷不防□一個聲音,她抬起頭,只見江煜楓拿著手機正從二樓的迴旋樓梯上走下來。就因為他方才上去打電話,她們才有了短暫的私下交流的機會。
  「沒什麼。」她拍拍衣服站起來,「我看你也挺忙的,不如今天就先這樣吧。」
  其實他的房子哪裡需要什麼人來設計?買過來就已經是精裝修的了,她曾去四處看了看,三四百平米的挑高空間,從上到下裡裡外外用的都是最好的材料,就連鋪在陽台上的地磚都是國外進口的牌子,市面上的價格高得嚇人,並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得起的。然而饒是如此,他卻還是堅持要推翻原有裝修,進行重新設計和佈局。何苦來呢?早知道乾脆買一套毛坯房不是更省事?
  不過,像江煜楓這樣的客戶倒也不算太少,鍾曉鈴對於這類行為的總結一向都是:錢太多,多得實在沒處花了。
  對此,聶樂言深表贊同。
  反正離得近,出來之後聶樂言打算直接回公司去。
  江煜楓今天倒是換了輛黑色轎車,大概晚上又有飯局,連司機都一併帶了來,他說:「我送你。」
  「不用。」路邊隨便攔輛的士,起步價就到了,還省得和他擠在同一個空間裡。
  他也不勉強,攜同寧雙雙一起上了車,然後便在黃昏之中揚長而去。
  寧雙雙只在車裡坐了一會兒便開始覺得無聊,扭頭看了看窗外,川流不息的車陣陷在漸沉的冬季暮色裡,連同路邊那些林立的高樓大廈,一切都顯得灰濛濛的,彷彿染上了一層沉鬱古老的銹色。
  擋板早已經被升起來,於是在這無敵寬敞奢華的後座空間裡就只剩下她和江煜楓兩個人,可是後者正微闔著雙眼,似乎處在閉目養神中,她不敢去吵他,卻又偏偏連一本用來打發時間的雜誌都找不到,心裡不禁後悔剛才為什麼沒將聶樂言一道拉上車來。
  寧雙雙承認,當自己坐在回國的飛機上的時候,除了好奇之外,心中還有那麼一點點說不清楚的感覺,彷彿是隱約的失落和嫉妒。
  那十幾個小時裡,她一直在想,到底三哥找了個什麼樣的女人作女朋友呢?
  其實對於江煜楓的情史,江家和寧家的家長們幾乎從不過問,但是不過問並不代表毫不知情。相反的,雖然姑父姑母不常在國內,然而似乎江煜楓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他們的法眼。
  她想,他們一定是在這裡安插了眼線吧,這種做法在整個家族裡都很通行,因為她的父母也是這樣的。
  所以這一回,幾乎上上下下都被驚動了——家中唯一一個看似最不可能癡情專一的男人,竟然與一位年輕女□往長達近兩年之久!雖然最後還是以分手告終,但是參考江煜楓以往的歷史,這已經堪稱奇跡。
  不過既然這段戀情成了過去時,大家便都很聰明地選擇緘口不提,就只有她,反正也恰好閒得發慌,於是立刻給自己尋了這個借口溜回國來。
  見到聶樂言之後,她才知道,原來這個和三哥交往過的女人長得這麼美。
  可是,光有漂亮的臉孔又有什麼用?她過去多多少少也還見過另一些女人,都是風姿綽約的翩翩佳人,有的也同樣出身世家,有背景有學歷,身材更是個個好得沒話說,穿起晚禮服來簡直令人血脈賁張。
  這個詞是五哥的形容,他說的時候好像真的一副要流鼻血的樣子,十分搞笑。
  所以初次見面,她忍不住將聶樂言上上下下仔細地打量了一番,又在心裡暗自揣測,這個女人,究竟和自己以前見過的那些有什麼不同?
  可是看起來還真沒有什麼不同,她不免有點失望,不就是個室內設計師麼,大概畫比別人畫得好些罷了。
  一直等到江煜楓的出現,她才又有了驚喜。
  或者更確切地說,是驚訝。
  她是真的驚訝,在此之前完全沒想到竟然還會有人敢那樣同三哥說話,僵硬的,冰冷的,嘲諷的,甚至是劍拔弩張的。
  尤其,這還是個女人。
  她幾乎以為是自己眼花了,因為三哥看起來彷彿一點兒也不生氣,反倒興致高昂地與這個氣勢囂張的女人一言一語你來我往,說話的時候,嘴角一直含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上帝才知道她當時該有多麼吃驚!
  原來,一旦遭遇上愛情,男人就會變得不像男人,女人也會變得不像女人,就連三哥都變得不像原來的三哥了!
  可是她卻開始覺得有趣起來,看著他們鬥嘴,遠比在法國讀書好玩兒多啦。
  尤其是那個聶樂言,好像一見到三哥,就有生不完的氣,永遠不肯給他好臉色看,就連語氣也多半是冷冰冰的。這是多麼神奇的一個女人呀!相比而言,以前她在各種各樣的場合裡見到的那些,簡直就像紙片人一樣假,也難怪哥哥們不喜歡。
  所以,她決定了,要留下來!留下來就可以看到更多精彩的好戲!
  「你一個人在傻笑什麼?」驀地,一道清冽的聲音從旁邊傳過來,殘酷地打斷了她的遐想。
  寧雙雙這才回過神,咳了一聲,裝模做樣地坐正身體,「沒什麼。」
  似乎也懶得追問,江煜楓只是轉過臉朝車窗外頭看了一眼,然後又突然說:「你們剛才都聊了些什麼?」
  「什麼什麼?」
  「我去接電話的時候,你們不是在聊天?」他下樓來的時候,恰好看見聶樂言在大笑,表情是那樣的輕鬆愜意,一雙眼睛被屋頂的燈光映得如同寶石一般明亮璀璨,熠熠生輝。
  「哦,對啊。」寧雙雙連忙說:「隨便聊聊,也沒講什麼。」她當然沒有那麼傻會去主動自首,剛才跟聶樂言說的,分明全是他的壞話。
  江煜楓看她一眼,微微皺眉,似乎考慮了一下才說:「這段時間反正你也閒著,我還要處理公司的事,你就幫我去和她討論房子的設計細節吧。」
  「你確定嗎?三哥。」寧雙雙笑得有些狡黠,「我還以為這套房子是你想出來的接近聶姐姐的手段呢。」
  「什麼叫手段?」他輕描淡寫地睨她,「如果不願意,你就只好回法國去了,反正留下來也沒什麼貢獻。」
  她立刻很積極地點頭:「當然願意,現在你叫我幹什麼我都願意。況且,聶姐姐人這麼好,這麼容易親近。」
  江煜楓微微哼了聲,似乎不怎麼贊同:「是麼,我怎麼不覺得。」
  她不禁轉過頭小聲嘀咕:「當然了,她的壞脾氣全給你一個人了。」又試探性地詢問:「那你以後都不會出現啦?」誰知頭頂卻在下一刻被不輕不重地敲了一下,她捂著落頭哀聲皺眉道:「幹嘛?」
  「小孩子,管那麼多做什麼。以後不許隨便提問。」
  「……哦。」
  到家下車的時候,寧雙雙盯著前方那道修長優雅的背影暗想,住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只好暫時先忍著了,等以後自然會有人替我報仇,哼哼。

《盡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