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我為什麼要生你的氣?」聶樂言的樣子似乎不解。
  嚴誠怔了一下,笑道:「看來你的記性不太好。」
  "其實沒什麼要緊的,該忘記的事情就忘了吧。」她也微微一笑,又低頭去看熟睡在沙發上的人,聲音平靜,「我走了,又任何需要都可以聯絡我。」
  嚴誠送她到樓梯口,突然又隨口提起一件事來:「你現在是不是江煜楓的女朋友?」
  她奇怪,下意識反問:「呃,你怎麼知道?」
  「看出來的。」他說,「很明顯。」
  那樣不經意中流露出來的默契,或許只是短短幾秒鐘,卻也只需一眼便能看穿。
  他笑了笑:「其實通知你程浩的事情,我後來想想又覺得不太妥當。」
  為什麼?
  她一愣,然後才反應過來,連忙說:「這沒什麼,我們是朋友,照應一下也是應該的。」
  聶樂言回到家,彷彿剛剛打過一場硬仗般疲憊,花灑裡的熱水噴出來淋在身上,令她幾乎不想移動腳步離開。
  一直以為自己付出得足夠多,如今才發現其實每個人都一樣,至少程浩對周曉璐的愛和思念,不會比過去她對他的少。
  她只是在環環相扣的愛情生物鏈裡,站錯了環節。
  在浴室裡就音樂聽見手機在響,可是她不想動,在裡頭賴了好半天才磨磨蹭蹭地走出來。手機屏幕上顯示著江煜楓的名字,她回撥過去,問:「上午為什麼不接我電話?」
  「怎麼,想我了?」
  他似乎在低笑,聲音遙遠而微啞,彷彿有氣無力,她質疑道:「你在幹嗎?」
  「躺在床上給你打電話。」
  這不是廢話嗎?
  一邊擦頭髮,一邊又聊了兩句,卻越發覺得不大對勁。
  又問:「啟動儀式順利嗎?」
  「電視裡正在報道,看起來還不錯。」
  她立刻揪住語病:「什麼叫看起來還不錯?你不是親自參加嗎?」隨手抓起遙控器找到那邊的衛星台,果然在熱鬧的場面裡沒有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
  江煜楓在電話那頭靜默了一下,才說:「有點突發狀況。」
  「怎麼了?」
  他又笑,聲音仍舊低低的:「暈機,所以去不了。」
  「騙人吧你。」不是沒有一起出過遠門,他在飛機上的精神一向好得不得了。
  「江煜楓,你快說實話,到底怎麼回事?」
  「看樣子你在擔心我?」
  她是有點擔心,因為感覺怪怪的,他今天的一切舉動都挺反常。
  「我不是和你開玩笑的,你再不說我可要生氣了。」她威脅他。
  這一回,終於真真切切地聽見他的笑聲,似乎十分愉悅,聶樂言氣得就要掛斷電話,結果他才終於肯說:
  「下飛機的時候是真的暈了一下,然後就回酒店休息了。」
  她聽了不由一愣:「這麼嚴重?怎麼會暈的?現在醫生怎麼說?」
  又是一陣短暫的靜默之後,江煜楓很平靜的斷定:「看來你真的在擔心我。」
  她不說話,或許是懶得搭理他,只是一徑埋著頭在抽屜裡翻找了一通。
  江煜楓隨口說:「其實也沒什麼要緊的。只不過我現在感覺很無聊,電視節目太差勁了,原來現在的廣告業都這麼發達了。」他又提議,「你既然關心我,不如過來陪我吧。」
  「好。」誰知聶樂言竟然一口應下來,兩隻手指夾起身份證,說,「我現在就去訂機票。」
  「要不要我讓秘書幫你訂?」
  「不用了,不是有114訂票熱線嗎?打個電話直接送票上門。」
  「那好,我等你。」
  兩個人又閒扯了幾句才掛掉電話。
  江煜楓自然是不信的,以為所謂的訂機票只不過是句玩笑話,因為他自己就是在和她隨口開玩笑。所以,當聶樂言好端端地出現在門口的時候,他著實愣住了。
  「原來你也會有這樣的表情啊。」聶樂言覺得十分有成就感,某人呆掉的樣子讓她忍不住想大笑。
  他一把拉住她:「你居然跟我玩這套!」眼裡卻是淡淡的笑意,將她拉進懷裡重重的吻了一下才肯放開。他身上有很好聞的氣味,像雨後的原始森林,帶著清新而神秘的誘惑,她深呼吸了一下,才說:「一時衝動。」
  確實是一時衝動,訂了機票之後才彷彿恍然醒悟過來,怎麼自己也會做出這樣的事情?!好像已經忘了第二天還要上班,只是聽著他的聲音就覺得應該立刻飛過去陪他。
  或許是白天程浩的往事帶給她無形的撼動,當身邊的那個人突然之間消失了,再也看不見摸不著了,該有多麼可悲?
  所以在那一刻她只是順著心意,在心底強烈的慾望驅使下,就算江煜楓不要求,她原本也打算過來看看他。
  「嗯,你這份衝動倒是挺少見的。」唇邊和眼角都還帶著笑意,江煜楓托著下巴仔細的研究她,似乎還沒有方纔那一剎那的驚喜中回過神來。
  「可我現在已經後悔了。」聶樂言說,「看你生龍活虎的樣子,我明天又該怎麼去上班?」
  「打電話請假。」
  「不行,我的年假在上回來這裡的時候就已經休完了。」
  「那就讓他扣工資好了。」
  「不是你的錢你當然不心疼。還有,幹嗎一直看著我笑?真詭異!」她故意皺眉說。其實一點也不詭異,反倒很勾魂,那雙眼睛狹長明亮,泛著深深淺淺的光,果真像秦少珍說的那樣:實在是很桃花。
  深夜趕一趟飛機,可不是為了受誘惑來的,她好歹沒忘記自己此行的目的,又問:「你今天到底是怎麼回事?」禁不住上上下下打量他,似乎除了臉色差一點之外,其餘都還好,就連此刻穿著睡衣都照樣顯得風度翩翩。
  江煜楓慢慢斂了笑容,之前上揚的嘴角也沉下去,不說話,烏黑的眸底瞬間變得幽暗深邃。
  她楞了一下,居然有點被他的樣子嚇到,不禁微微急了:「快說啊!」
  他只是牽起她的手,說:「過去坐。」
  她難得乖巧地跟他一同坐到床邊,下一刻就被他抱住,他將下巴抵在她的頭頂,聲音低低的,似乎沉重:
  「我昨天不是去了醫院嗎。」
  「嗯。」
  「因為最近常常會覺得不舒服。」
  她下意識地屏住呼吸:「哪裡不舒服?」
  「心臟。」
  「那醫生怎麼說?」難道是心臟出了毛病?這下她連一動都不敢動了,任由他抱著,靜靜的等著答案。
  「醫生說……」
  她有點緊張地抿了抿唇。
  「是疲勞過度。」
  「……嗯?」聶樂言怔了怔。
  「醫生說是因為疲勞過度,身體一時符合不了,休息一陣就好了。」頭頂上的聲音快速響起來,卻明顯不似方纔那般有氣無力的低啞。
  「……江煜楓!」她反應過來,幾乎惱羞成怒,憤而推開他,怒氣沖沖地指控,「你居然敢騙我!」
  「你剛才幹嘛裝成很嚴重的樣子?」她是真的被嚇了一跳,而且他的臉色確實不好,以為他年紀輕輕心臟就出了問題,那以後該怎麼辦?
  「我沒裝。」他卻仍是那副表情,一本正經地說,「只是感動你這麼晚了真的過來陪我,所以想抱一抱你。」
  她狠狠地剜他一眼,簡直氣得不想理他。
  過了一會兒,他說:「其實我喜歡見你關心我的樣子。」
  她還是不說話,心底卻像有根細弦在輕輕震動。
  「你這樣突然出現,我真的很高興。」
  他幾乎從沒對她說過這樣的話,用這樣的語氣和表情。所以大概自己也覺得有些彆扭,話音剛落就轉過頭去。聶樂言不禁呆了片刻,而後胸口立刻湧起一片暖意,彷彿還滲著絲絲的甜味,悄然溢滿心田。
  原來是這種感覺。
  她覺得奇妙,似乎是第一次發現原來世界上還會有如此美好的感覺。
  燈光如水,落在二人身上,一室的靜謐在流淌。
  她忽然主動湊上前去,說:「我有點睏。」
  「那就睡覺。」江煜楓隨手關了燈。
  他在黑暗中找到她的臉,由淺到深地吻她。
  細密的氣息落下來,她還不忘抓住機會提要求:「嗯……剛才那種話……以後能不能多說幾次?」
  「不行。」
  「為什麼?」
  「多了就不稀罕了。」他停下來,用鼻尖抵住她的鼻尖,循循誘導,「再說了,你現在能不能專心點?」
  「……可是我困。」而且不甘心小小的要求就這麼被駁回,所以需要抗爭。
  「等會兒就不會困了。」他順勢推到她,並藉著吻她,溫軟的嘴唇一路向下,掠過每一寸肌膚。
  果然,她很快就覺得瞌睡蟲跑得無影無蹤,在理智也跟著飛走之前,又模糊呢喃地質疑:「醫生不是讓你多休息嗎……」
  「醫生叫我多運動,才能增強體質。」
  好吧,她徹底放棄了,即使在這種時刻,她仍說不過他。
  回去的路上,聶樂言好像才終於想起來,便問:「咦,白妍妍呢?」
  「不知道。」
  真可惜,本來還想找她簽名的。」
  坐在候機室裡,江煜楓掃了她一眼,不壞好意地笑:「難道你不吃醋?」
  不提還好,一提她就想到那些照片:「對哦,你跟她是怎麼回事?」
  「普通交情。」
  「普通交情會三更半夜單獨去吃宵夜?」
  「你不相信也沒辦法。」他挑挑眉,「既然你早就看到那些照片,為什麼一直不問?」
  她冷哼一聲:「我在等你主動坦白呢。」
  她以為他不會講,誰知他低頭看了一會兒雜誌,卻突然語氣平淡的說:「那天就是約她談代言的事,因為恰好有私交,所以順便出來聚聚。」
  愣了愣,她才點頭:「哦。」
  他又看看她:「哦是什麼意思?」
  「勉強相信。」
  「多謝。」他放下雜誌,拉著她的手站起來,「以後我說的話你都應該相信。」
  航站樓的一整面都是明亮寬闊的落地窗,迎著窗外暖洋洋的日光,她微微瞇起眼睛問:「為什麼?」
  他睨她一眼,似乎認為這個問題沒有回答的必要。
  他的步子大,她被牽著緊跟了兩步,在地勤人員的微笑注視下,兩人一起踏進長長的廊橋。
  「可是你的歷史不太清白,讓人怎麼相信?」過了一會兒,聶樂言還在繼續著剛才的話題,不依不饒。
  下一刻,一雙手就伸了過來,輕輕扶住她的頭,充滿耐心地教育她:「眼睛長在前面,就是讓人向前看的。」
  空姐恰好經過,見到這一男一女兩位乘客親密的動作不禁會心一笑,快步走開。
  聶樂言有點窘,略沒好氣地拍開他的手。
  「難道還要我發誓?」
  她頓時眼睛一亮:「好啊,你發誓吧。」
  江煜楓卻嗤一聲:「這種幼稚的事,我可做不來。」
  「那你還提議什麼。」真是掃興,她扭過頭癟起嘴巴。
  誰知他竟然笑起來:「其實你這副樣子倒還挺可愛的。」
  「花言巧語!」
  「難道你不愛聽?如果真不愛聽,為什麼還要笑?」他想了想,彷彿大發善心地說,「其實這一點倒是可以滿足你,以後常常說來給你聽吧。」
  她充滿懷疑地看他:「可以說多久?」
  「你想多久就多久。」停了一會兒,似乎做了個慎重的決定,他才又說,「幾十年也可以考慮。」

《盡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