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46章

  45.
  兩隻燒烤爐架在半山腰的一個農莊裡,是其中一位同學家親戚的房子。
  十來個人喝著啤酒吃烤雞翅,院子裡居然還種著幾株棗樹,雖然錯過了最佳的結果時期,但枝葉依舊繁茂,還有紅彤彤的圓棗垂在枝頭,喜氣豐碩,完全遮蔽了夜空裡稀疏的星光。
  雖然平時同在一個城市,但其實聚會見面的機會並不太多,好不容易取到了一起,於是一君人暢談當年,將多少年前的舊事都一一翻了,出來,那些在當時根本不足為提的小事,如今卻都成了話題,眾人聊得不亦樂乎,不時有笑聲遠遠地傳出去,穿過低矮的籬笆和灌木,一直飄到遙遠的黑暗裡。
  肖穎幾乎都已經忘記自己是何時睡著的,彷彿明明前一刻還在院子裡喝酒,可是睜開眼睛才發現自己正躺在屋裡的大床上。
  外面是黑的夜,許一心在旁邊睡得極沉,她輕輕叫了兩聲,地沒有反應,最後只好咬著牙自行下床。
  其實是晚上吃的東西雜了,又喝了不少酒,結果導致胃痛難忍。
  肖穎想去找藥,但四處一片漆黑,看來大家早就睡下了。山上空氣潮濕低涼,尤其在這半夜裡,寒意幾乎立刻透過長袖滲進皮膚裡。
  她只覺得四肢冰涼,偏偏胃裡又痛得厲害,每走一步彷彿都要狠狠抽氣。
  結果好不容易摸索著一腳踏出門口,手臂便被人輕輕托了一下。
  她猝不及防被嚇了一跳,下意識地顫抖,並且短促地「啊」了聲。
  那人掌心溫暖無比,只是將她又拖近了些,連忙低低地出聲:「別怕,是我。」
  熟悉的聲音,靠得近了,其實就連氣息都是熟悉的。
  是陳耀。
  肖穎不禁重重喘口氣,微彎著腰,額上冷汗直冒:「……差點被你嚇死。」
  「大半夜的,跑出來幹嗎?」
  其實她想反問,你半夜不睡出來幹嗎,可是實在,只能絲絲吸著氣:「胃疼,有藥嗎?」
  陳耀連忙扶著她在空地上站好,有些犯難:「沒有。是不是疼得厲害?要不我去把他們叫醒,問問看有誰帶了藥來。」他關切地俯下身,低沉悅耳的聲音從耳邊拂過。
  黑暗裡,連月光都被移動著的雲層遮蔽,只餘一線清輝,縹縹緲緲地浮在非電子地實的土地上。肖穎一隻手按著胃部,另一隻手仍被他緊緊托住,他的臉就近在眼前,可是輪廓卻那樣模糊,其實就連聲息也同樣不甚清晰,有那麼一刻,肖穎甚至覺得它們彷彿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過來,似乎熟悉,又似乎早已經變得陌生。
  最後幾乎將大家都吵醒了,才終於在其中一個人的背包裡找到治療急性腸胃炎的藥。
  吃下去之前陳耀猶自不放心:「如果能忍一忍的話,那就不要亂吃了,我現在就送你下山去找醫院好不好?」
  她笑一下,和著水把藥吞下去才說:「我經常這樣的,吃了藥過一會兒就好。」
  他看著她,便不再說話。因為據他所知,過去的她生冷不忌卻從來不會覺得不舒服,胃口好得連他都自愧不如,所以那時常常笑她怎麼那麼能吃,將來真是養不起……
  可那只是玩笑話,他曾一度認為以後是要認真養活她的。
  天經地義。
  然而最終辜負她的人仍舊是他,當年那樣轉身一走,此後她的生活他從來沒有參與過,就連她何時變得腸胃敏感他也不知道。
  幾年的時光,或許就錯過了一生。
  可是這一次,吞了藥片之後情況卻並沒有好轉太多,於是天剛濛濛亮,肖穎便被塞進車裡。
  許一心原本堅持要陪著一起下山,後來還是陳耀說:「你們都留下來吧,該幹嗎幹嗎,不是原訂還要再玩一個白天的嗎?有我送她去就行了。」
  肖穎懨懨地靠在車窗上,對此也極力贊同,許一心最後只好放棄,臨行前又不忘叮囑:「山路上開車要小心啊!」
  「知道了。」陳耀向她保證。
  狹窄的山道一路向下蜿蜒盤旋。
  清晨起了些薄霧,雖然此時路上車少,但陳耀仍不敢大意,小心謹慎地駕駛,間或不忘用眼角餘光瞟向身邊的人。
  「還難受嗎?」
  這是他第N次問起類似的問題,肖穎狐朋*****笑起來:「好多了。」
  他便也跟著失笑,「是不是覺得我囉嗦?」
  「沒有。」她在心裡加了句,這樣溫柔,和過去相差無幾。
  可是她已經不習慣。
  分開這麼久,原以為會想念,可是如今卻發現再也不能習慣。
  或許是因為真正釋然了所以才能做到這樣,她突然覺得鬆了口氣,望著窗外刷刷閃過的山壁林木,深灰和青綠交融在一起,遠處是霧濛濛的一片,可是在這一刻,她的心裡卻彷彿分外清澈明淨。
  車子終於繞到山腳下,她還望著窗外發呆,結果只聽見陳耀問:「在想什麼,這麼入神。」
  回過頭,看見對方溫和俊朗的眉眼,她不禁怔了一下,自然不方便說出實話,正暗自思忖著該怎樣答他,卻猛然瞥見從前方的岔路口裡衝出的貨車。
  一切都發生也那樣突然,幾乎讓人猝不及防。
  或許是失了控,那車一路歪歪扭扭速度極快地朝他們直衝過來。
  前面恰好是環島,避無可避,她還來不及叫一聲「小心」,陳耀已經下意識地踩了剎車,同時大力向右扭轉過方向盤,車並沒有的左前側便在尖銳的剎車聲中硬生生迎向那輛中型貨車。
  彷彿電光石火,強烈的撞擊在同一時刻產生,肖穎只覺得車子在震,後腦重重撞在窗子上,頭暈目眩間只看見一道身影向自己壓過來,然後眼前犯地一花,伴隨著「膨膨」幾聲悶響,安全氣囊全部彈開來,剎時間車內白煙瀰漫。
  ……粘膩的鮮血一滴一滴從臉側頸邊迅速滑下,很快便染紅了衣襟,她想抬手去擦,可是手臂動不了,還有撲在她身上的那個人,也同樣一動不動。
  她想尖叫,卻偏偏喘不過氣,胸口如同壓著一塊巨石,不但奪走了呼吸,也彷彿一併奪去了她的思考能力。
  最後她終於咬著牙一使勁,想要扳起他的臉看一看,手臂上便立刻傳來一陣劇痛,讓她忍不住失聲痛呼。
  ……
  「……小姐,你醒了?」
  是誰在說話?
  肖穎在痛楚中努力睜開眼睛,也不知過了多久,視線才由模糊變得清晰,卻只能望見一片白花花的屋頂,頂上還有燈光,明晃晃地照下來,愈加讓人暈眩。
  不一會兒周圍就傳來雜亂的腳步聲,似乎還有人聲,蝍跟著有人俯下身來對她對視。
  那是一張年輕溫和的臉孔,琥珀色的眸底清澈溫柔:「肖小姐,請您聽得見我說話嗎?現在感覺如何?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她呆呆地看著那張陌生的臉,卻彷彿突然想起來,瞳孔在下一刻急劇收縮:「……陳耀呢?他在哪裡?!」又不禁低頭去看自己的手,那裡已經被牢牢固定住並裹著層層的白色紗布,一塵不染的雪白,並沒有讓人感到觸目驚心的鮮血。
  可是他是真是流血了。
  其實她也分不清,當時滴下來的血窨是她的抑或是他的,可是她分明知道他將自己的位置暴露在最直接的撞擊中。
  鮮紅的液體明明那樣溫熱,讓她連碰都不敢碰,然而滲進皮膚裡卻又似乎冷得徹骨。
  她掙扎著要起來,只是稍微動了動,便忍不住趴在床沿開始嘔吐。
  年輕的醫生一邊和護士合力按住她一邊說:「您有輕微腦震盪,現在不宜亂動。」
  「……那你告訴我他在哪裡!」她忍住眩暈地抬起眼睛,眼眶裡已經有薄薄的淚水,喘著粗氣狼狽異常,「……和我一起送來的那個人,他在哪裡?……他現在怎麼樣了?」
  醫生給出的回答卻是:「我們正在全力搶救中,具體情況也不太清楚。」
  她立刻揪住他的衣服大罵:「什麼叫你也不清楚?你不是醫生嗎,你怎麼會不清楚呢?你告訴我,他傷得怎麼樣?到底有沒有危險?……」點滴架在一陣劇烈的晃動下終於傾倒,連帶掛翻了床頭矮櫃上的藥盤,大大小小的下班器皿立刻嘩啦啦地碎了滿地。然而肖穎卻只是面無表情地瞥了一眼,然後便開始飛快地撕去手背上的膠布,針頭拔出來的時候還帶著血珠,輕輕盈盈地浮在蒼白的肌膚上。
  「肖小姐,你現在不能下床!」醫生立刻過來制止她的動作,卻被她用力推開。
  她硬是下了地,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其實頭暈得幾欲作嘔,眼睛裡的水霧也早已經遮蔽了視線,連路都看不清,可她還是強撐著衝出去。
  那條受了傷的手臂鑽心的疼,或許是傷到了骨頭或肌腱,又或許只是流血過多,可她顧不得這些,這樣的疼痛正好讓她更清醒。
  其實這種疼痛,根本不及她此刻心裡的萬分之一。
  她發了瘋一般地往外衝,只是想知道陳耀怎麼樣了,在車上暈厥過去的那一刻,她還清楚地感受到他奪在自己身上的重量,那時的他彷彿整個人都已經脫了力,一動也不動,如同已經毫無生機。
  可是他怎麼可以出事,更加不可以死!
  她覺得自己每往外走一步,心口就加劇地痛一分,整個人猶如正被一隻無形的手給迅速掏空了,什麼也想不到,什麼也顧不了,只是念立夏一個名字,只是念立夏那個從小到大陪伴了她二十年的名字。
  他愛她,他照顧她,到後來他不再愛她,他那樣夕地棄她而去……曾經以為天大的事,可是現在卻都已經不再重要了。
  他愛與不愛她又有什麼關係?
  他最後還是用生命保護了她,而她只要他沒事,只要沒事就好。
  46.
  醫生和護士仍在拉她,幾乎異口同聲:「請您冷靜一點!」
  她全然不理,又踉蹌了幾步,腳下終於一軟,似乎被什麼東西絆到,猝然跪倒在地上。
  想要爬起來,結果聽見他們又說:「您先生很快就會趕到了……」
  僅僅是怔了一秒鐘,肖穎便又繼續著自己的掙扎,無奈身體一陣陣發軟,胸口痛得厲害,歇斯底里地試了幾次,都再沒辦法擺脫護士的禁錮。
  醫生已經打算使用最壞的手段,扭頭吩咐道:「去準備鎮定劑給病人注射!」
  藥水順著針頭被推進血管裡,她氣喘吁吁地抬起臉,感覺胳膊正被人小心翼翼地架起來,其實距離門口已不過數步之遙,她卻覺得彷彿那麼遠,自己再也過去。
  就在藥效發作之前,有兩三名護士從走廊上匆匆跑過,因為焦急所以聲音有些不受控制,對話一清二楚地傳過來。
  「第二手術室的車禍傷者正大量內出血,情況危急,可是血庫裡的AB型血漿不夠用了!」
  「快去通知馮醫師……」
  「好,你立刻打電話去市血液中心看看。」
  「……」
  那陣凌亂的腳步聲又逐漸遠去,肖穎只覺得腦子裡嗡地一下,茫然轉過頭去,眼見著身旁那位醫生的臉色也微微變了。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問:「是不是他?」
  醫生什麼都沒說,只是安撫道:「你先好好休息,其實的事院方會處理。」
  這樣卻幾乎等於是默認了。
  她突然心口6慌得無以復加,耳邊儘是蜂鳴聲,只有失了水分的嘴唇輕輕哆嗦著,就連聲音也在顫抖:「……抽我的血可不可以?我是O型,不是萬能獻血嗎,尋孓用我的好不好?」她想捋起袖子,一時間卻忘了右手受了傷,根本彎曲不了,稍稍一動便痛得錐心刺骨。
  眼淚便在下一刻迅速洶湧而出,可她知道並不是因為疼痛。陳耀正躺在手術室裡死命垂危,或許他原本可以不用傷得這麼重,如果不是為了保護她的周全,他也許就不會流那樣多的血,鮮紅觸目的顏色,幾乎將她的世界瞬間傾沒。
  大量出血,情況危急……
  護士的話彷彿還在耳邊一遍又一遍地迴盪,她突然緊緊抓住一旁醫生的手,淚水漣漣:「救救他……」因為鎮定劑的關係,她只能身體脫力地躺在病床上,心慌意亂,眼淚順著眼角滑進凌亂的頭髮裡,無助的模樣楚楚可憐,只是一遍又一遍顫抖而執著地說,「求你們了,救他好不好?他對我很重要,我不能失去他,真的不能!……如果可以,全部抽我的血也沒關係,只求你們救活他……一定要救活他……」
  簡直就像面臨著生離死別的恩愛情侶,可是他們明明還這麼年輕。在場的小護士中已經有人面露不忍,扶住肖穎單薄的肩膀一下又一下輕輕地撫摸,期望可以安定她的情緒。
  就連見慣了這種場景的醫生也反握住她的手,雖然明知這個時候再擺出科學道理也於事無補,但見此刻她這般模樣,終究還是忍不住說道:「你現在的身體狀況實在不適合抽血。不過你放心,我們的工作人員已經去血液中心調集血漿了,我們一定會盡力。」見她潮濕在一徑流淚,那雙烏黑明澈的眼睛裡似乎沒有焦聚,只剩下滿溢的慌亂和哀慟,他又放柔了聲音說:「你自己傷得也不輕,現在需要好好睡一覺,請想念我們……」
  頭頂上傳來的聲音終於逐漸變得模糊而遙遠,肖穎的手指一根根慢慢鬆開來,雖然心裡極不情願,但最後還是不得不乏力地合上了眼睛。
  那個夢境混合了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幽遠而綿長,她整個人都恍如飄浮在半空中,俯視著下面發生的一切。
  最初的最初,她只是受人欺負的小女孩,而他是從天而降的小王子,她跟在他後面,從一開始「哥哥」「哥哥」地亂叫,一直到後來只肯直呼其名,綠樹成蔭的校園裡,她因為他,彷彿成為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女生,走到哪裡都備受矚目和艷羨。
  可是而後的畫面卻突然一轉,在那樣一個美好的秋天,他轉過身離她而去,不顧她的失聲痛哭,從此只將背影留在她的記憶裡。
  可是後來,他又回來了,他們中間卻隔了太多的東西,似乎不僅僅是漫長的歲月和時光,更加重要的是,還隔著某些人。
  即使是在夢裡,即使彷彿已經超脫出來,可肖穎仍覺得自己與眼前那個女人心意相通。
  她知道,她已經能夠徹底將他放下,卻偏偏在這樣的時刻發生了意外。
  她看見車裡的那個人用力轉動方向盤,然後撲向副駕座,用整個身體擋住直衝而來的撞擊
  原來二十年的時間,無論經歷了怎樣的分合糾葛,終究還是將對方永遠留在了自己心裡的最深處。
  在最危急的時刻,他捨不得她,而她也一樣。
  幾乎已經成了一種本能。
  所以她不想他死,甚至一想到那個可能發生的後果便感到由衷的恐懼。
  也不知睡了多久,肖穎睜開眼睛的時候病房裡並沒有第二個人在場,窗外是陰沉的天空,似乎就要突降暴雨。
  她扶著受傷的手臂下了床,腳步仍舊虛浮不穩,走到門口才抓住一個路過的護士,急忙問:「那個叫陳耀的傷者怎麼樣了?」
  對方打量著她,滿眼疑惑。
  想來自己的樣子也夠狼狽的,可她顧不上這麼多,只是說:「就是早晨出了車禍被送來的,之前在第二手術室。」
  「哦」那護士立刻瞭然地點點頭,「剛在二樓做完手術,現在正送去病房。」
  「哪間病房?」
  「這就不太清楚了,要不我去替你護士站問一下,你先回去休息吧。」說著就要伸手去扶,卻被穎退後避開。
  「他已經沒有危險了,是嗎?」她現在最關心的只是這樣。
  「對。」
  渾身的神經似乎都隨著這一個字而鬆懈下來,沒了支撐,她立刻覺得頭暈目眩,不由得靠往雪白的牆壁微微喘氣,護士見她這樣便上前一步,一邊說:「放心吧,他的運氣很好,本來血漿都已經不夠用了,結果有位病人的家屬主動獻了血來應急。」
  肖穎一愣:「真的?」
  「對呀,直接抽了400CC呢,完了之後臉都白了,所以才說你朋友運氣好,在危急關頭有貴人相助,你也就不必太擔心了,回去床上歇著吧。」
  肖穎搖搖頭:「可是我想去看他。」想了想又說,「那位獻血的人,他還在嗎?」
  「不知道,剛抽完血的時候好像有點恢復不過來,還是我讓他在病房裡躺著休息的,也不知道這會兒人走了沒有。」
  「如果還沒走的話,我想先去謝謝他。」
  「是啊,」護士搖頭說「我看他的身體狀態似乎也不太好,如果早知道這樣,醫生哪能允許他一次獻那麼多血啊,真是太亂來了。」
  肖穎看看她,也只能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那我更應該去感謝他了."
  「嗯,他就在612號病房」
  原來是在同一層樓裡,只需要向前走十來米再拐個彎,便是612病房門口。
  肖穎抬了抬手剛想敲門,結果門板卻在同一時刻被人拉開。
  那人站在她面前,微垂著視線裡似乎閃過一抹訝異,而肖穎則更是驚訝,立在原地幾乎目瞪口呆,半晌才說:「怎麼是你?」
  葉昊寧的一隻手不動聲色地扶在門框上,目光將她從頭到尾掃了一遍,才反問:「怎麼又隨便亂跑?」
  可惜她沒注意到他的用詞,人還處在極度震驚中,難道方才護士口中那個抽了血給陳耀的人,就是他?!
  其實還有一個問題沒搞清。
  為什麼他會出現在這裡?在她第一次醒來之後,貌似醫生也說過,你先生很快就會趕過來了可是,醫院怎麼會有辦法通知到他?
  此刻肖穎只覺得混亂無比,想到護士剛才的描述,又不由得抬頭去看他,雖然迎著光,但那臉上仍舊現出失血的蒼白。
  她下意識地伸出左手,可是剛剛碰到葉昊寧的指尖便被他迅速避開。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她,說:「陳耀在十二樓加護病房。」
  她問:「你沒事吧?」
  葉昊寧不回答,只是無聲地審視她,那雙墨色的眼睛裡神情顯得錯綜複雜。想起之前病房裡她近乎崩潰的淚水,他再次心裡陡然一痛,彷彿痙攣。
  當時他明明就站在病房門口,可是她卻根本沒看見,只是抓住醫生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哭泣著哀求,臉上的神情竟是那樣的無助。
  那樣的肖穎,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樣子,悲傷得似乎不堪一擊,可又偏偏執著堅定,好像是真的無法忍受自己將要失去躺在手術室裡的那個人。
  那個對她來說無比重要的人。
  一接到通知,肖穎便立刻從自己的病房趕到他面前,其實下午她也曾在這裡守了一會兒,可畢竟自己也還是傷員,自從知道他脫離危險之後,她便不再刻意違逆醫生的叮囑,終於肯乖乖回去休息。
  可是一見到他,她仍忍不住鼻尖一酸,期期艾艾地坐在床邊,想要碰碰他,卻又發現無從下手。
  陳耀的情況比她嚴重多了,身上多處地方均有擦傷,一條腿中度骨折被打上厚厚的石膏吊了起來,而最為危險的則是左側三條肋骨的斷裂刺破了內臟,才引起車禍後的大量出血。
  氧氣罩剛被撤掉,肖穎望著他半晌,不說話。
  反倒是他最後笑了笑,雖然那個笑容微若游絲,彷彿一觸即碎:「怎麼了?」他也看向她,眼底有些暗淡無神,「你的手」
  明明連說話的都極費力氣了,他卻還在關心她?!
  她微一搖頭,眼裡那些滾燙的液體就倏然滑落,一滴一滴氳開在雪一般白的被單上。
  陳耀喘了口氣,想要移動,可是身體的劇痛讓他絲毫動彈不得,最後只能繼續吃力地說:「傷得重嗎?讓我看看」
  她哽咽:「不嚴重,沒你嚴重,你怎麼那麼傻呢,為什麼要那樣做?」
  他似乎怔了一下,才扯動乾澀的唇角,眼睛裡倒映著床頭柔和的光,一瞬間彷彿瀲瀲水波在流動。
  「應該的。」他的聲音很低很慢,可還是那樣溫和平靜。
  肖穎聽了,卻不由哭得更加歷害。
  他動了動嘴唇,終究還是沒再發出聲音,或許由於精神不濟的緣故,他看著她的眼神很快渙散開來,再一次沉沉地昏睡過去。
  肖穎回到自己的病房裡,護工還在耐心等待,見她終於出現了,那位今天才認識的胖胖的大嬸立刻迎上來扶住她。
  肖穎覺得不好意思,因為臉上還有明顯的淚痕,想來一雙眼睛也是紅腫的,於是別過臉去,挨到床前坐下才說:「阿姨您回去吧,這麼晚了,您在這兒也已經守了大半天了,早點回家休息吧,我這裡挺好的,其實不需要人照顧。」
  「那怎麼行。」護工讓她睡下,又替她蓋上被子,十分盡責地道,「我是葉先生特意請來的,至少也要等你睡著了才能走啊。」
  葉昊寧。
  提起葉昊寧,肖穎心裡又是一陣混亂。
  其實還有隱約的擔憂和糾結,自從他中午離開之後,這種心情便一直纏繞著她,揮之不雲去。

《這麼遠,那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