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愛得大氣,寫得大氣

    《山楂樹之戀》——愛得大氣,寫得大氣

    文峰

    老夫並非山楂迷,也非山楂粉(剛學來的,怪有意思的兩個詞),只是偶然闖入山楂林的一個路人,前幾天在新浪首頁看到老巢的《艾米,愛情與愛情是有天壤之別的》,便去他博裡看了,順便也看了艾米跟在老巢貼子後的評論《評老巢的琵琶三弄》,小姑娘幽默風趣,眼尖嘴利,把老夫看出了興趣,於是找出引起爭論的《山楂樹之戀》,也找到小姑娘在灣區的大本營,把小姑娘寫的東西兜底看了一遍。

    雖然對《山楂樹之戀》的評論有如汗牛充棟,老夫還是想說兩句,人老話多,請大家擔待則個。

    老夫對這部小說的總體感覺是:愛得大氣,寫得也大氣。老夫說的「大氣」,就是將個人利益置之度外、將生死置之度外、不受時間空間限制的宏大氣勢。愛得大氣,就是愛得無我,不計回報;寫得大氣,就是寫得忘我,不計名利。

    老三愛得大氣,已經有很多人評論過了,老夫就不畫蛇添足了,重點就是在他的愛情天平上放的都是他愛的人,而不是他自己,也不是一人一半。只要能讓靜秋幸福,他什麼都可以做,他也什麼都可以不做——如果她不喜歡他那樣做的話,如果那樣做會給她的生活帶來麻煩的話。看不到這一點,就錯過了老三愛情最壯麗的篇章,雖然其它篇章也很美麗,但這一點是老三愛情的精華,也是這個故事不同於其它愛情故事的地方,切不可錯過。

    靜秋是個女孩,又生活在那樣一個視愛情為禁忌的年代,她有很多猶豫和慌張,有很多猜測和反覆,這是非常正常的。但她的愛情觀非常大氣,她說她的一切都是她自己不能控制的,她沒權選擇職業,沒權選擇專業,沒權決定寫什麼不寫什麼,甚至沒權決定說什麼不說什麼,但是有一件事是她可以決定的,那就是她的愛情,所以她一定要按自己的意志來支配愛情。她可以為了感恩去愛一個人,可以為了救人去愛一個人,但她不會為了改變自己的政治經濟地位就去愛一個人,她寧可去搶銀行。

    這就是大氣!在那個年代,「出身」和「政治面貌」是非常重要的東西,即便不是生死攸關,也是決定命運的重要因素。但當房東大娘說到跟她兒子結婚可以改變靜秋的政治面貌,還可以改變孩子出身的時候,應該說對於靜秋這樣一個吃盡了出身不好苦頭的人,是很有吸引力的,但是她堅決而禮貌地拒絕了,心也不曾動一下。當她認為老三給她錢是一種施捨的時候,她堅決而且不客氣地拒絕了,她寧可去做零工,累死,摔死,也不要人家的施捨。「流血流汗不流淚」,一個十六歲的女孩子,在那樣嚴酷的環境下,說得出這樣的話,也做得到這一步,靜秋的大氣令老夫折服。

    當靜秋聽說老三得了絕症的時候,我們看到的不是一個驚慌失措、流淚歎息的女孩,而是一個運籌帷幄的大將。她先考慮家人的生活:哥哥招工回城了,媽媽病也好了,他們即便沒有她,也能很好地生活下去了(至少經濟上),所以她可以毫無牽掛地跟老三去了。然後她做最壞的思想準備,假設老三隻能活三個月了,她對那三個月的安排,中心全都是老三。她想到死的時候,沒有悲傷歎息,沒有怨天尤人,只要跟老三在一起,就是幸福。等到她跟老三醫院相會的時候,她鎮定從容,一心只想讓老三在有生之年過得幸福,不留遺憾。一個擔心了一輩子「一失足成千古恨」的靜秋,在護士的寢室裡向老三敞開自己,寧靜得有如一尊女神。

    這本書從頭到尾,我們都沒有看到靜秋流一滴淚,沒有聽見她叫一聲苦,她安慰為她做零工擔心的媽媽和老三,她照顧她的妹妹,她關心她的父親,她把頂職留城的指標讓給她哥哥,她願跟老三共同赴死。我們看到的,不是一個傳統愛情故事裡柔弱得讓人見憐的女孩子,而是一個令人肅然起敬的巾幗英雄——奮戰在一個沒有硝煙的為生存打拼的戰場上。

    一個愛得大氣的故事,並不能保證寫出來就一定大氣。如果是一個平庸的作者,就看不到故事的大氣,就寫不出故事的大氣。這個故事由艾米來寫,可說是中國文學史上一大幸事。老夫看了一些作家為這本書寫的評,也順便看了一些他們的作品,老夫可以很肯定地說,如果這個故事交由他們來寫,絕對不可能寫出這個故事的大氣,因為他們或被世俗的名利糾纏,或被膨脹的自我包裹,或小雞肚腸,或文采平平,或這幾項兼而有之。總而言之,統而言之,就是不大氣。

    從寫作技巧來說,所謂大氣表現在用心來寫作,而不是用筆來寫作。寫作上用心不用筆,就是不受條條框框的約束,不為名利寫作,不賣弄技巧,只用最自然最貼近故事的方式來寫,前提是作者自身的大氣。老夫看了艾米寫的其它一些東西,感覺艾米的大氣並非是由《山楂樹之戀》造就出來的,而是她一貫的風格。她的《十年忽悠》寫成於《山楂樹之戀》之前,但同樣大氣,勇敢灑脫的追求,穿越時空的等候,心心相印的愛戀,無怨無悔的選擇,早已融會貫通於故事之中。

    有文學博士頭銜的艾米,對文學理論即使不說橫流倒背,也一定是非常熟悉的。在當前文壇各種「主義」氾濫的大環境之下,很少有人能抵擋得住拉個名聲響亮的「主義」當虎皮的誘惑。但是艾米沒有「為主義而主義」,「為手法而手法」,她用她最本色的寫法,創立了她自己的「艾米主義」(這是老夫的話):她只寫生活中發生過的真實故事,她只從一個故事人物的視角來寫,她盡力擯棄主觀色彩,把自己徹底從故事裡寫出去,留給讀者的是故事本身。整個《山楂樹之戀》,你看不到一絲一毫某時髦「主義」的痕跡,也沒有文學博士們通常難以擺脫的「學院氣」。

    看了《山楂樹之戀》的人,有的說艾米的文字質樸,有《詩經》之美;有的說艾米的文字有靈性,能把人物寫活;還有的說艾米的文字缺乏文采,不夠優美。老夫贊同前兩種說法,但不贊同後一種。搞寫作的人都知道,把文字寫得華麗容易,把文字寫得貼切很難。所謂「貼切」,就是該華麗則華麗,該平淡則平淡。不份場合的華麗,跟不分場合的平淡一樣,都說明缺乏駕馭文字的功力。

    如果你把艾米當成一個初出茅廬的女孩,正在文字的海洋裡學游泳,可能你會覺得她的文字不夠華麗,或者覺得她誤打誤撞,寫出的質樸文字跟《山楂樹之戀》這個故事正好吻合。但如果你知道艾米是個文學博士,而且是個離80後很近的70年代末出生的姑娘,是個情場上大膽追求、用主動出擊贏得了她的夢想愛情的現代女孩,你會驚異於她能用如此貼近《山楂樹之戀》的文字來講述一個她出生之前就發生了的故事,把靜秋的心理刻劃得那樣傳神。從靜秋老三那個年代走過來的讀者,都被她栩栩如生的敘述帶回他們那個年代,而沒有聽黃毛丫頭講述父母輩故事的感覺。做到這一點,沒有高超的文字駕馭能力是不可能的。

    不受「主義」的影響,不受華麗文字的誘惑,不賣弄技巧,是艾米寫作大氣的重要標誌,而她之所以能做到這一點,是因為她境界上的大氣:將個人名利地位置之度外。

    有人說艾米「寫暢銷書就寫暢銷書,壓根就沒想過寫成文學」,這句話只對了一半。老夫相信艾米「壓根就沒想過寫成文學」,但她也沒想過寫成暢銷書,所以她不像時下一些作家一樣,寫那些聳人聽聞的東西,提高銷量,或者一心想著用幾個時髦的「主義」,賣弄幾個時髦的「技巧」,目的是為了顯示自己的文學功底,將自己寫進文學史裡去。艾米寫《山楂樹之戀》,是貼在網上的,沒有「版權所有,不得轉載」的字樣,誰喜歡,誰拿去看。即便出書了,她也沒為了書的銷量就把故事從網上撤下來。即便《山楂樹之戀》出名了,走紅了,她也沒跑到台前來亮相。老夫喜歡這份灑脫,超越了物質利益和文學名氣,這就是大氣。

    但「沒想過寫成文學」不等於寫出來的東西就不是文學,寫出了文學,不等於就一定不暢銷。「文學」和「暢銷」是兩個兼容的概念,不應該對立起來,文學可以暢銷,文學也可以不暢銷,暢銷的可能是文學,暢銷的也可能不是文學。

    《山楂樹之戀》無論暢銷不暢銷,都絕對是文學。文學即人學,是關於人的學問,而《山楂樹之戀》描寫的正是超越時空的人性。「主義」可以銷聲,「流派」可以匿跡,唯人性主題永存。

《山楂樹之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