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宇文忠沒想到世界上還有比他更關心雲珠去向的人,他作為雲珠的Ex——OrNotEx,Thisisaquestion(前任?或者不是前任?這是一個問題)——男朋友,也就是給雲珠和她家裡打了幾次電話,無果,就沒再打了,無言地接受了這個無言的結局。

    他估計這是因為他的心在一次次失戀之中已經死掉了。被林芳菲拋棄,他的心死了一半,那一半里居住著他對愛與美的追求;被小羅拋棄,他的心又死了一半,那一半里居住著他對自己前途和事業的追求。現在雲珠也拋棄了他,但他的一顆心已經沒什麼可死的了。

    一口乾涸的古井,充其量也就剩點泥巴漿子,還能翻什麼波瀾?

    但趙雲好像打定了主意要往他的泥巴漿子裡扔幾塊臭狗屎,開學沒多久就找到他實驗室裡來了:「你知道不知道晏美玲跑哪兒去了?」

    他習慣成自然地聽成了「晏美玲的女兒」,不耐煩地回答說:「你不是說她到L市去了嗎?怎麼又來問我?」

    「我問的是晏美玲,你瞎扯些什麼呀?」

    他愣了一下:「你們兩家不是在一個城市嗎?你媽不知道?」

    「我媽知道我還問你?」

    「你媽都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

    他一說「不知道」,趙雲就又成了消息靈通人士:「肯定是到外面躲債去了。」

    「債不是還清了嗎?還有什麼好躲的?」

    「誰說還清了?我們家的就還沒還清。」

    「她家欠你家的錢?」

    「怎麼不欠呢?這次舞蹈學校裝修,我媽也投資了五千塊錢的,說好到時候分紅。這下倒好,他們全家都跑了,舞蹈學校肯定是辦不起來了,我媽投的資不是打了水漂了?」

    「雲珠不是給了你媽一萬塊嗎?」

    「但那是車禍賠償的人身傷害啊。」

    「是你媽開車出的車禍,你就當那一萬里面有雲珠家還你媽投資的五千不行?」

    「怎麼可以這樣?投資是投資,賠償是賠償,兩回事嘛。現在我媽要到上海去整容,不要錢啊?」

    他想說「你媽那張臉還配整容?已經丑到極致了,再怎麼整也沒用了」。但話一出口,就變成:「怎麼你媽整容也要雲珠家出錢呢?」

    「我媽的臉是車禍撞壞的,不要她家出錢,還要誰家出錢?她們自己肯定承認這一點,不然不會躲到外面去。」

    他氣得心臟發疼,只恨手裡的吸管不是一把瑞士軍刀,不然就對著她那張嗡動的嘴扎過去了。

    不知道是他太能不露聲色了,還是趙雲根本不會察言觀色,總之趙雲似乎一點沒覺察他的憤怒,繼續說:「我早就料到她們會來這一手的,所以我對我媽說了,她們賠你錢,你就拿著,但不要跟她們簽任何形式的協議,不能讓她們一筆小錢就把你打發了——」

    他煩躁地說:「我現在跟她們家一點來往都沒有,我不知道晏阿姨去了哪裡。你這麼有本事,幹嘛不自己去人肉?」

    「我這不是在人肉嗎?難道你以為只有在網上搜尋才叫人肉?你也太書獃子了!」

    「我就是個書獃子,你從我這裡人肉不到什麼的。」

    「我知道從你這裡人肉不到什麼,但我還是要把能想到的線索都查到。」趙雲得意地說,「我覺得晏美玲肯定躲在哪個親戚家裡,我已經讓我國內的朋友去人肉了——」

    過了幾天,趙雲又來找他,這次是來報喜的:「看見沒有,我說的沒錯吧?晏美玲就是躲在她妹妹那裡,我一下就把她人肉出來了。」

    「那雲珠呢?」

    「她去加拿大了,過段時間會把晏美玲兩口子也接過去。哼,幸虧我抓得緊,不然就被他們溜掉了——」

    「人家去妹妹家休養幾天,有什麼溜掉不溜掉的——」

    「同學,你別天真了,像這種不聲不響就腳底板抹油的人,肯定是有案底的。像那個Grace,就是這樣。」

    「Grace又怎麼你了?也欠你家錢了嗎?」

    「她不欠我家的錢,但她欠了別人家的錢,不然她為什麼要隱姓埋名逃到我們C市來,現在又逃回中國去呢?」

    「人家是回去救災的。」

    「你別聽她說得好聽了,中國政府是吃乾飯的?還要她去救災?她能救什麼災?」

    他靈機一動,打聽道:「你消息這麼靈通,那你知道不知道Grace現在在哪裡?什麼時候回來?」

    「這個我目前還不知道,但我肯定會打聽出來的,到時候該你請客——」

    「我請什麼客?」

    「我幫你把Grace人肉出來了呀!」

    「怎麼是幫我人肉?」

    趙雲詭異地笑著說:「哈哈哈哈,別不好意思了。」

    但趙雲還沒把Grace人肉出來,Grace自己就打電話來了,說已經到了C市機場,問他能不能去接她一下。

    他的心興奮得咚咚直跳,連剛做上的實驗也不管了,馬上開車去機場。

    見面的那一刻,他幾乎認不出她來,又黑又瘦,滿臉疲憊。他關切地問:「你怎麼了?沒生病吧?」

    「沒有。」

    「那怎麼這麼瘦?」

    「瘦嗎?我一直都是這樣啊。」

    「你一回去就沒消息了,真把人擔心死了。」

    「有什麼好擔心的?」

    然後兩人異口同聲地說:

    「Nonewsisgoodnews(沒消息就是好消息)!」

    車開在路上,他好奇地問:「你回去怎麼救災啊?是不是到廢墟裡去挖人出來?」

    「別說得那麼震撼了,我回去的時候,從廢墟挖人的階段早就過了。」

    「那你在那裡幹什麼?」

    「很多事可以干啊,不過我主要是對災民進行心理輔導。」

    「是嗎?你還會——心理輔導?」

    「當然哪,我有traumacounseling(創後心理輔導)的證書嘛——」

    「心理輔導對災民有用嗎?」

    「要看怎麼說了,美國人是很服這玩意的,不管出了什麼事,身體的創傷也好,心理的創傷也好,都會去找人做心理輔導。但這個在中國還不是很普遍,有的人覺得很需要,有的人就覺得這是浪費時間,還不如發點錢或者救濟物質來得實惠——」

    回到家裡,他主動打爐子做飯:「我煮麵條你吃吧——」

    她打開冰箱一看,呵呵笑著說:「冰箱裡空蕩蕩的,我不在家的這段時間,你們一直都沒在家做飯吃吧?」

    「沒有。」

    「太懶了,連做給自己吃都不願意。好了,現在我回來了,不會讓你們過這麼可憐的生活了。今天你做一次,從明天起,我就接手過來做飯。」

    他滿心歡暢地在廚房忙活,而她則跟「貓兒子」訴說衷腸,仍然是滿嘴的甜言蜜語,但他已經不起雞皮疙瘩了,反而有種家的溫馨感。

    面煮好後,他盛了兩碗,端上桌來。兩人坐在飯桌邊,就著她從國內帶回來的鹹菜滷菜牛肉乾之類,狼吞虎嚥地吃麵。

    她問:「雲珠這學期是上課還是打工?」

    他把這幾個月發生的事講了一下,但沒說想問她借錢的事,更沒說跟她結婚的事。

    她感歎說:「這幾個月發生的事情太多了!雲珠真不簡單,一個人把車禍的事擺平了,換了是我,還真不知道怎麼辦呢。」

    「別謙虛了,你也是個不簡單的人,換了是你,肯定也能把這事擺平。」

    「擺什麼平啊!雲珠年輕漂亮,有大把的人願意借錢給她,像我這樣年老色衰的,給人家當傭人都沒人要——」

    他半開玩笑地說:「切,你是富婆嘛,哪裡用得著跟人當傭人?」

    「我不是說了嗎?我這個富婆是將來時態的,現在還算不上富婆。這次就是因為錢用光了才趕緊跑回來掙錢的。」

    「但是我聽說你辭職了。」

    「辭職了再找嘛。」

    「能找到嗎?」

    「找不到就只好靠你養活了。」

    「沒問題,我有兩口吃的,肯定勻給你一口——」

    她叫起來:「你只勻給我一口啊?我以為你把兩口都給我呢!」

    「你要兩口,我就都給你。」

    「算了,你還是留一口吧,把你餓死了,沒人養活我了。」

    兩人笑了一陣,他問:「你——還沒拿到——那個錢?」

    「哪個錢?」

    「就是那個——遺產啊。」

    「還沒有。」

    「怎麼這麼難弄?」

    「幾家都扯著我打官司,有什麼辦法?」

    「你丈夫有——好幾個前妻?」

    「他前妻倒只有一個,但還有孩子啊,而且他的錢主要是一個癌症病人死後留給他的,那人的前夫和丈夫也來找麻煩——」

    他還沒聽說過有這樣的致富法,不禁驚歎道:「錢是他的病人留給他的?」

    「嗯,是個富婆,患了乳腺癌,一直是我丈夫給診的,她對我丈夫印象很好,在世的時候就捐了很多錢給我丈夫,讓他研究根治乳腺癌的方法。但醫院有規定,病人捐款都要上交醫院,放在醫院的foundation(基金)裡,由醫院決定撥給哪個研究項目,真正撥到我丈夫頭上的並不多。富婆覺得那樣沒意思,就沒再往醫院捐款了,但她修改了遺囑,把錢留給了我丈夫。」

    「她是不是愛上了你丈夫?」

    「也許吧。」

    「你不吃醋?」

    「我丈夫又沒愛上她,我吃什麼醋?」

    「她可能沒想到錢會——轉到你手中——不然她就不會這麼大方了——」

    「你別把人家想得那麼小氣。人到了生死關頭,很多事情都看開了。」

    「但他們的家屬怎麼——這麼不講道理呢?」

    她開玩笑說:「可能他們覺得我不是癌症醫生,怕我把錢亂用了——」

    「但他們有什麼理由——不讓你獲得遺產呢?」

    她聳聳肩:「確實沒什麼理由,只好捕風捉影,牽強附會——」

    過了幾天,Grace問他:「你知道雲珠的下落嗎?」

    「我不知道,怎麼了?」

    「如果你知道的話,我可以湊幾萬塊錢,幫你把她贖出來——」

    「贖出來?」

    「你不是說她因為借了賈斯丁的錢,只好嫁給他嗎?我可以幫她把這筆錢還了,賈斯丁就沒什麼理由霸佔住她了。」

    「你不是說你還沒拿到那個錢嗎?」

    「那個錢是還沒拿到,但我還有別的辦法嘛。我工作了很多年,存了一些退休金,可以拿一些出來給雲珠贖身——」

    他覺得「贖身」這個詞很刺耳:「我只說了賈斯丁借錢給她,但我沒說她用自己抵債,他們兩人本來就很相愛,以前上學的時候,每天都是賈斯丁送雲珠回家,後來雲珠開生日party,賈斯丁又送她一個很貴的名牌手袋,借錢這事只是一個借口——」

    「你看到他們兩人在一起不難過?」

    他想了想,很中肯地說:「說不難過就是撒謊了,但主要是內疚,這場禍事,我應該付很大責任。如果不是因為慧敏曾經讓我幫她扳倒吳政綱,可能吳政綱就不會拿晏阿姨的舞蹈學校開刀。如果不是我說晏阿姨開車不老練,雲珠也不會叫崔阿姨開車——」

    「像你這樣愛負責任,你還可以說雲珠忘了年檢的事,也是你的責任。」

    「嗯——本來我沒想到這上頭去,不過你一提醒,我覺得的確是我的責任,如果雲珠不是因為出國來跟我在一起,她也不會忘記年檢的事——」

    她擺手制止他:「好了,好了,都是你的責任。既然你這麼罪孽深重,你更應該拿錢把雲珠贖出來了——」

    「但她又不是賣身青樓,而是跟她自己喜歡的人結婚,我幹嘛要強行把她『贖出來』?」

《雲中之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