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石燕追出去警告說:「你別去,我看他今天--真的很生氣的--」

    姚小萍頭也不回,大義凜然地說:「我怕他去系裡鬧,得趕緊把他抓回來--」,完全是一副共產黨員掩護群眾撤退的架勢,彷彿她這是要去保護「系裡」一樣。

    石燕想問姚小萍要不要她陪著去,但她真的有點害怕,一怕姚小萍的丈夫打紅了眼睛,待會連她一起打了;二怕被捲進這麼一場鬧劇裡去,到時候不明真相的人還以為是她的什麼人鬧到學校來了呢。好在姚小萍也沒提出叫她跟去,她連忙借勢一歪,躲回寢室裡去了。

    姚小萍那一去,就沒了音訊,把石燕急得一夜沒睡著,覺得姚小萍這回肯定是凶多吉少,被丈夫打死了,或者被丈夫逼著殉情了,要麼就是丈夫跟嚴謹混戰的時候,姚小萍衝出來保護情人,被丈夫誤傷致死。總而言之,她眼前是一片血流成河,一死二傷,一傷二死,三人全傷,三人全死,各種組合都有可能。

    她不知道到哪裡去打聽姚小萍的下落,問多了,怕影響姚小萍的聲譽;不問,又很擔心姚小萍的生死。最後聽一個同學說,好像看見姚小萍跟她丈夫在校門外那家「四季春」吃飯,她才算放了一點心,也許姚小萍終於力挽狂瀾,把丈夫穩住了,她堅信姚小萍有這個魄力、魅力、能力和體力。

    一直到第二天傍晚,姚小萍才出現在寢室裡,有點疲倦,但身體完好,膚發無損,更沒有血流成河的跡象。

    石燕欣喜地說:「你總算回來了,我昨晚急死了。」

    姚小萍很感激:「對不起啊,昨天讓你擔驚受怕了,不過我沒事的--」

    石燕見姚小萍在往一個包裡收衣服,便問:「你這是--要到哪裡去?」

    姚小萍壓低嗓子說:「到旅館去,我丈夫還沒走,可能會呆幾天。昨天走得匆忙,我沒帶換洗的衣服去,今天跑回來拿幾件。但我那鬼丈夫學精了,我離開這麼一小會,他也跟來了,現在我把他穩在外面,說這是女生寢室,他不能進來。你可不可以幫個忙?幫我告訴嚴謹一下,就說我這幾天--忙,沒時間見他,等我忙過了這幾天,我會跟他聯繫的--但千萬別對他說我丈夫的事--」

    石燕聽說姚小萍的丈夫就在外面,又緊張起來:「那你可得小心,當心他--」

    「他不敢把我怎麼樣的,我現在就怕嚴謹知道了,嚴謹那個火爆脾氣,可不是鬧著玩的,你千萬替我保密--」

    「你放心,我不會對他說這事的,但是他會不會從別的渠道知道這事?」

    「我不怕他從別的渠道知道這事,只要我不承認,他就不會相信。但是如果是你說的,他肯定會相信--」

    石燕沒想到自己的信譽這麼好,但這個好信譽好像派不上用場,反而會壞事。萬一別的人傳到嚴謹那裡去,而嚴謹相信了,那姚小萍不是會認為這是她告的密嗎?最好是盡早去給嚴謹打個預防針,免得他聽信了別的渠道的傳言。她問:「那我跟他打電話行不行?」

    「你可以打電話跟他約個時間,但別在電話裡談,怕別人偷聽--」

    姚小萍走後,石燕就開始行動,先到樓下給嚴謹打個電話,萬幸萬幸,一下就找到嚴謹了,然後跟嚴謹約個時間,萬萬幸,萬萬幸,嚴謹一下就同意了,還說可以騎車過來載她。

    過了一會,嚴謹過來了,用自行車把石燕帶到學校東面一個不算太髒的水塘邊,剛停了自行車,嚴謹就追問石燕:「姚她怎麼啦?說好昨天見面的,我等了好幾個小時也沒見她來,又不打個電話,真是急死了,一夜沒睡好--」

    她一下就被這個男人的癡情感動了,安慰說:「她沒事,就是這幾天比較忙,沒時間--」

    「再忙也可以打個電話吧?哪裡會忙到打電話的時間都沒有?是不是她丈夫把她軟禁了?」

    石燕嚇了一跳,矢口否認說:「不是,不是,她--哪裡有丈夫?」

    「她可能沒對你們說起過,但是她是有丈夫的--到底是不是她丈夫--把她怎麼樣了?」

    石燕在心裡打了一下小算盤,想算算如果把姚小萍的近況說出來,對她、對姚小萍、對嚴謹有什麼危害,但小算盤算出來的結果是說出來比瞞著好,因為嚴謹明顯的很著急,她不忍心看他這麼著急,也怕他到處打聽反而把事情弄大了,便坦白說:「你別著急,她丈夫是鬧到寢室來了,但沒把她怎麼樣--」

    「他沒--打她吧?」

    「沒有--」

    「那他--有沒有鬧到系裡去?」

    「應該沒有,因為姚小萍已經把他穩住了--」

    「那她現在怎麼還不來--找我?」

    「她--呃--丈夫還在D市沒回去,她得繼續穩住他--」她說完了,就好後悔,生怕嚴謹會想像出姚小萍正在如何「穩住」她丈夫。

    但嚴謹似乎沒那麼豐富的想像力,或者說愛情已經戰勝了嫉妒,他沒跳起來要去跟那丈夫爭著被「穩住」,而是很感激地說:「那就好,我就怕她為了我--被她丈夫傷害--」

    她真是太感動,幾乎有了鼻子發酸的感覺,嚴謹的形像也高大了許多,她問:「你怎麼知道她--有丈夫的?她不是沒告訴你嗎?」

    「我怎麼會不知道呢?我也是從她那個地方出來的,那裡的人我誰不認識?」

    「但是你--如果知道她有丈夫--怎麼還會--」

    嚴謹莊嚴肅穆地說:「你不懂的,你可以罵我是第三者,你也可以說我是流氓,但是我可以告訴你,這是愛情。懂不懂?」

    石燕似乎是被嚴謹的莊嚴肅穆鎮住了,不住地點頭,一幅「我懂,我懂」的架式,心裡對姚小萍的佩服已經不是一般的「油然而生」了,簡直就是像油井一樣往外冒油。這可不是簡單地用美貌迷住一個男人啊,美貌只能迷住一個男人的身體,而姚小萍這是迷住了一顆男人的心啊!

    她不知道姚小萍是怎麼做到的,但她覺得自己肯定沒有這個本事和魅力。她根本沒辦法想像黃海或者卓越在得知她有丈夫之後,還會這麼癡迷地愛著她。她現在還沒丈夫,這兩人就這麼冷淡她,連吃醋的方式都是拿她開刀,對她發脾氣,如果知道她是腳踏兩隻船,既有丈夫,又有情人,那他們兩人還不聯合起來把她殺了?

    她對自己唯一的安慰就是嚴謹沒黃海和卓越那麼優秀,也許嚴謹自己也知道自己的不優秀,所以在愛情上要求就低一些,就能滿足於一個有夫之婦的愛情。但是這好像也沒多大說服力,嚴謹也是大學老師,比黃海卓越什麼的,又低到哪裡去呢?要說長相的話,嚴謹總比黃海強吧?總而言之,如果有個像嚴謹這樣癡迷她的男生,她肯定選他而不選那什麼黃海卓越之流的優秀人才。

    優秀有什麼用?重要的是愛情。如果沒有愛情,再優秀也跟自己不相關,越優秀越令人討厭。但如果有愛情,是不是就可以不管優秀不優秀了呢?好像又不全是。這個問題她一時想不清,先存疑,以後再慢慢想。

    兩人談完了話,嚴謹就用自行車送她回寢室。走到半路了,嚴謹說:「前面就是老卓住的地方,我想上去跟他說幾句話,你要不忙的話,就跟我一起上去,如果你急著回去,我就先送你回去--」

    現在只要是跟卓越相關的,她都很感興趣,更何況是到卓越的住處看實物?這就好比一輩子研究恐龍的考古學家,終於有了看活恐龍的機會一樣,那還能放過?她說:「我不忙,還是先跟你去找卓--老師吧,免得待會你送了我又要折回來--」

    於是兩人一起來到卓越住的那棟樓,一看就知道是家屬樓,樓道拐彎抹角的地方都被人盡力利用了,堆了些破銅爛鐵,陽台上都伸出一些竹竿,掛得彩旗飄飄的。石燕想不通,卓越這個青年學者怎麼可以住在這麼個婆婆媽媽的地方?形像上又打了一點折扣。

    兩人來到卓越的住處前,嚴謹敲了敲門,就聽卓越在裡面問:「誰呀?」

    「是我,還有石燕--你老兄打扮一下再開門--」

    過了一會,卓越把門開了,的確打扮了一下,穿著襯衣長褲什麼的,他把這兩人迎進屋去,給他們各倒了一杯涼開水。

    嚴謹急著跟卓越說話,石燕只好邊喝水邊打量卓越的住處,客廳沒什麼,跟大多數人的客廳一樣,有沙發,有茶几,還有桌子椅子什麼的,但牆上掛著個大鏡框,裡面有張黑白照片,大概是卓越那英年早逝的爸爸。也許是因為黑白照的緣故,人物顯得很英俊,濃眉大眼的,臉部輪廓很分明,似乎比卓越還耐看一點。旁邊還有張家庭合影,上面有卓越的父母和讀中學模樣的卓越,還有一個小女孩,大概是卓越的妹妹,照片也是黑白的,四個人都顯得很出色。

    照片掛得有點高,她正伸著脖子在那裡看,卓越走了過來,從牆上摘下那張全家福,遞到她手裡。為了報答這份恩情,她只好做出一個仔細研究的架勢。卓越似乎是為了報答她這麼仔細研究的恩情,又到臥室裡去拿了一本影集出來給她看。她為了報答這份恩情,只好做出更感興趣的樣子看起影集來。

    她發現影集裡主要是以前的舊照片,卓越似乎從小就長得比較出眾,無論是班級大合照,還是跟朋友們的小合照,他都顯得鶴立雞群。她一邊翻一邊想,如果這是黃海的影集,不知道會是什麼樣?他是出生的時候被夾壞臉的,那影集裡不全是那種--慘不忍睹的像?也許他父母根本不給他照相?

    她不知道嚴謹跟卓越在講什麼,因為他們跑到臥室裡去了,但她可以聽見嚴謹慷慨激昂的聲音,而她聽不見卓越在說什麼,因為他說得很少,而且聲音很低。最後嚴謹終於講完了,從臥室出來對她說:「我們走吧,老卓還忙著呢--」

    但卓越說:「我想跟她說幾句話,我待會送她回去--」

    嚴謹很乖覺地說:「好,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嚴謹一走,石燕的心便咚咚跳起來,不知道卓越要跟她說什麼話。卓越似乎也不慌著說話,坐在沙發上,打開電視,調到一個新聞節目那裡看了起來。石燕尷尬地坐了一會,終於忍不住問:「你不是說要跟我說幾句話的嗎?」

    「嗯,」他醞釀了片刻,問,「姚小萍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拿不準他這是什麼意思,所以不知道該從哪方面回答,反守為攻地問:「什麼姚小萍是怎麼回事?」

    「我是說她--丈夫鬧到學校來這件事,剛聽嚴謹說的--」

    「噢,是這樣的--」她正要開講,突然想起姚小萍對卓越的懷疑,就不願意再往下說了,「剛才嚴謹不是都告訴你了嗎?」

    「他只說姚小萍丈夫來鬧,沒說別的--」

    她想,既然嚴謹都不肯說,那我為什麼要說?她推脫說:「我也不是很清楚--我這個人不愛打聽別人的事--」

    他也不再追問,只說:「我覺得你還是別跟姚小萍搞在一起為好,現在正在辦留校的事,你把自己捲進這種桃色糾紛裡去--會有影響的--」

    她這人特別不愛聽人教訓,馬上反駁說:「這個桃色糾紛關我什麼事?又不是我在跟人--怎麼樣--」

    卓越沒再堅持,只說:「我不過是這麼說說,主要是考慮你留校的事,沒別的意思,你不用生這麼大氣--」

    「我沒生氣。不過姚小萍早就料到你--會說她壞話的,因為她知道你--不喜歡她--」

    卓越淡然地說:「對她,根本不存在一個喜歡不喜歡的問題--」

    「我不是說那個意義上的喜歡--」

    「哪個意義上的喜歡或者不喜歡都不存在--我只是覺得她這個人--素質很低--」

    「是不是因為她跟--嚴謹的事?」

    卓越不置可否地一笑:「你跟這樣的人在一起,很容易把自己變得庸俗起來--」

    石燕很不喜歡他以這種腔調說話,但又找不出什麼東西來反駁他,姚小萍似乎是有點庸俗,但是石燕從來沒這麼覺得,現在被卓越點破,使她有點惱羞成怒的感覺,不知道是因為卓越貶低了她的朋友,還是因為她自己一直沒發現姚小萍的庸俗。她堅持說:「姚小萍是我的朋友,我不會為了留校就疏遠她--」

    「嗯,你對朋友很不錯--但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至死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