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石燕決定起床到車上去找卓越,就裝做打開水的樣子,到各個車廂去看一看,不然她不放心,老在猜測他到底在不在車上。但她不知道如果他真的在車上的話,她該不該主動跟他說話,或者把他叫回來,那樣好像就成了求他了。一但求開了頭,就把習慣搞壞了,以後只要他不高興,就會賭氣離開她,等著她去求他,那還得了?

    她想了一陣,還是決定去找他,求不求的,不是一個大問題,因為他不可能在車上,她只是去弄個水落石出,不然她睡不著。

    她旅行袋裡還帶著幾條內褲,但旅行袋放在對面牆上一個很高的行李架上,是卓越放上去的,不知道有沒有辦法拿下來。她從床上下來,扯了扯不算太長的裙子,走到放旅行袋的架子跟前,伸手夠了夠,不行,夠不著,旅行袋放得太靠牆了,架子附近又沒有座位,她跳了幾次,也沒夠著,急暈了頭,怕到了下車的時候還拿不到旅行袋,那就沒內褲穿了。

    她四處張望了一下,發現唯一的可能就是爬到上鋪去,再探出身子去拿行李架上的旅行袋,雖然床鋪和行李架分別靠著兩邊的牆,但休息室很窄,說不定能夠著。她跑去看了一下休息室的門,沒拴,她嚇出一身冷汗,我的天!要是剛才有個壞蛋跑進來,那怎麼得了?她急忙把門拴上了,然後爬到上鋪,探出手去夠旅行袋,結果還差一大截,探了兩下,旅行袋沒夠著,還差點掉床下去了,又把她嚇出一身冷汗。

    她在心裡痛罵那個設計行李架的人,這到底是為誰設計的?難道是專門為卓越那種人設計的嗎?那女乘務員怎麼辦?但她記起列車長個子比較高,她想把列車長請來幫忙,但她總不能不穿內褲就跑出去找列車長吧?而且她也不知道去哪裡找列車長,找到了也怕列車長不肯幫忙,又怕列車長也夠不著,要去叫別的人來幫忙,如果叫個男的來,那反而麻煩了。

    她決定還是自己來想辦法,就從上鋪下來,到靠窗的桌子跟前去試,估計站在小桌子上能夠著,就怕那種一塊板的桌子承不住她的重量。她試著爬到桌子上,還行,沒垮掉,她往前一撲,抓住了行李架的鐵欄杆,而且抓到了旅行袋的一角,但她現在人是斜撐在行李架上的,整個身體的重心都靠行李架支撐,她不僅沒辦法把旅行袋拿下來,連自己也斜支在那裡,回不到桌子上來了。

    正當她像根扁擔一樣進退兩難地硬在那裡大喘氣的時候,她聽見了有人用鑰匙開門的聲音,她嚇壞了,生怕來人看見她裙子下露出的光屁股。但她又退不回來,只好冒險放了腳這邊,人蕩過去,靠兩手掛在了行李架上。她著急地向地下張望,看看離地有多高,能不能安全跳下去。

    她還沒跳,就聽見卓越的聲音:「呵,玩雜技啊?還是光屁股雜技呢!」他走上前來,把她抱到地上站好,嘲弄說,「你看,我說你離了我不可能囫圇著回去吧?還趕我滾,我滾了你怎麼辦?連內褲都沒得穿——」

    她結結巴巴地問:「你——沒——沒下車?」

    「誰說我沒下車?我有證人的,你可以去問列車長——」

    「那你——怎麼在這兒?」

    「我不在這兒你不掛成『吊頸鬼』了?」

    「但是你——說你下車了的呀——」

    「下去了不興再上來?你只說滾下車,你又沒說不能滾上車——」

    她心裡好喜歡他的狡辯,但仍裝做無所謂地問:「那你剛才在哪裡?」

    「就在門外守著你,知道你是光屁股,怕人進來沾你便宜。你好大膽,玩光屁股雜技?不怕有人撞進來?」

    她氣哼哼地說:「你還有臉說?都怪你,你偷我——衣服幹什麼?」

    「我哪裡偷你衣服了?你衣服不是好好穿著嗎?」

    「我是說——內褲——」

    他很冤枉地說:「我哪裡偷你內褲了?你內褲不是掛在床邊的架子上嗎?」

    她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真的,她的小內褲就搭在床邊的架子上。這真是出鬼了,一個屋只有四個旮旯,就這麼一點地方,她明明到處都找了一遍的,怎麼會就搭在床邊而她看不見?肯定是他帶走了,現在又拿回來的。但她現在不想這樣說他,怕他又生氣跑下車去了。剛才那種一個人呆在車上,而他已經遠去的感覺真的是太難受了。

    他從架子上拿了內褲,一個指頭勾著,說:「是我脫的,我還是幫你穿上——」

    她有點失望,以為他一回來就會急著從被打斷的地方續上的,倒不是她想那樣,但她覺得他應該會想那樣,如果他不想,就有問題了。但他顯然是不想那樣了,她咕嚕說:「在那種地方掛了還能穿?髒死了——」

    他把內褲隨手往床上一扔,說:「那就不穿這條吧,旅行袋裡還有沒有?」

    她恨不得說,如果沒有,我費這麼大勁拿那個旅行袋幹什麼?

    他不等她回答,就伸手拿下了旅行袋。她真是服了他了,她站窗邊桌子上都沒夠著,他站地上就夠著了。不知道為什麼,現在她看他什麼都好,都景仰,像所有品嚐過失而復得滋味的人一樣,不管原本價值怎麼樣,只要失去過一次,再找回來就顯得彌足珍貴了,所謂「失而復得之過分珍惜情結」是也。

    他把旅行袋拿下來,放到床上,說:「你自己找一條,我幫你穿——」

    她很順從地找了一條,但沒給他,而是鑽到被單下去穿,希望他上來阻攔她,或者上來幫她穿,但他沒有,只說:「我去上個廁所,回來好好睡一覺,太睏了——」

    她見他這次沒拉她一起去廁所,心裡有點難受,倒不是跟他一起上趟廁所就能長塊肉出來,而是他的這些細小變化使她感到了一種凶兆,好像剛才他下車去,就是專門把愛情丟到車下去的,現在雖然人上車了,心卻沒上來,永遠丟棄在那個陌生的小站裡了。

    她真後悔那時對他要求那麼高,巴不得他能猜出她的心思,但是誰又猜得出誰的心思呢?她不也猜不出他的心思嗎?所以愛情啊,還是別要求太高,要求高了,就容易失敗,等到失敗了才認識到要求太高了,人就很被動了。像她現在這樣,幾乎想求他叫她一起上廁所了。如果不是她叫他滾,她也不會落到這個地步。

    他去了一趟廁所,回來報告說看見一個乘客好聰明,在地上睡覺呢,頭伸在自己座位下面,腳伸在對面座位下面,整個人再加上兩排座位,看上去真像一個「工」字。他講得津津有味,但她卻笑不出來,只在想著他還會不會繼續那件被她打斷的事,如果他願意繼續,那就說明他沒生氣;如果他不願意繼續了,那就說明他生氣了。

    他說:「早點休息吧,我再不睡要虛脫了——」

    她不知道他說的「早點休息」是什麼意思,她希望是「親愛的,我們早點休息吧」那個意思,但她馬上就發現自己錯了,因為他很快就問:「你睡上鋪還是我睡上鋪?「

    她的眼淚都快湧上來了,賭氣說:「你這麼重,怎麼能睡上面?」

    他好像很喜歡這個安排,可能剛才問那句就是想聽到這個回答,馬上同意說:「那就你睡上面吧。」說完,他就把自己往床上一扔,用腳把鞋蹬掉了,兩手抱著枕在腦後,一付很安逸的樣子。

    她也賭氣往上鋪爬,以為他會來拉住她,但他沒拉,她只好真的爬上鋪去躺著,但她一點都睡不著,心裡像貓爪子在抓一樣的難受,又不敢動,怕他發現她沒睡著,那他一定很高興:看,愛上我了吧?捨不得我了吧?還趕我滾!你叫我滾我就滾,等我真的滾了,就該你難受了。

    她能聽見他均勻的呼吸聲,過了很短的一會,就聽見他輕微的鼾聲,他睡著了!這個——可恨的傢伙,難道是鐵打的心腸?他睡得越香,她就越難受,因為她睡不著,說明她在乎他,而他不在乎她。記得有人說過,在愛情當中,誰在乎誰受傷。但是等到不在乎了,難道還算在愛嗎?

    難道他真是一個「內褲賊」?他做那些就是為了拿到她的內褲,拿到了,辦完了事,就對她沒興趣了,跑這裡睡覺來了。這才是他回到車上的原因,不是因為她在車上,而是他花錢買了這個舖位的,不睡白布不睡,而且外面這麼黑呼呼的,他在中途下車不方便,還不如到終點再下,然後原車返回。看來他根本不是來追她的,而是到那邊看什麼朋友的,剛好碰見了她,就起了這個心。

    這個想法反倒讓她的心慢慢安靜下來,不再難受了。一個「內褲賊」,有什麼值得為之難受的?到下車的時候,就知道他究竟是怎麼回事了,如果他原車返回,或者去看他的朋友,那就說明她剛才的推測是正確的。但如果他還是要跟她一起回家去,那怎麼理解?說明他還是愛她的?但他現在怎麼會睡得這麼香甜呢?

    她恨死了他那輕微的鼾聲!

《至死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