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CAROL在這個假期裡,還意想不到地拜訪了另一個人,就是她的外婆。這是她有生一來第一次見外婆。媽媽對她說,外婆老了,可能活不了多久了,我們去看看她吧,然後媽媽把外婆的故事講給她聽。

    原來外婆出生於一個大地主家庭,很小就許給了鄰村一個大地主的兒子,但外婆卻愛上了在她家扛長工的外公,因為小伙子長得帥,用外婆的話說就是長得「四楞四正的」。外婆用了一點小姑娘的心計,就把外公的心勾走了。沒有別的辦法可以使兩人在一起,他們就商量逃走,跟軍隊跑掉。

    至於跟哪個軍隊跑掉,就全看逃跑那天是哪家軍隊駐守在村裡了。

    外婆的家鄉是所謂拉鋸戰的地方,今天是共產黨的軍隊掌權,過兩天他們又撤走了,變成國民黨的軍隊控制。再過兩天,國民黨又被趕走了,共產黨的人又回來了。所以那裡的老百姓都備著兩種旗子兩付面孔,早上起床先觀風向,看看村頭掛著誰的旗子,才好決定自己當天該著紅還是著白。激烈投靠某一方的,都做了官,隨後也都被砍了頭。

    看來完全是命運的安排,外公外婆逃跑的那天,村裡駐紮的是共產黨的軍隊,所以兩個人就都成了共產黨的人,愛情故事就變成了一個革命故事。解放後,外公在部隊裡當個不大不小的官,外婆卻離開部隊,到地方上當幹部去了。外公派駐那裡,外婆就跟著調到哪裡。

    媽媽是他們最小的孩子,也是唯一的女兒,是他們的掌上明珠。文化革命的時候,外公一下子被打倒,一下子被扶起來,像翻燒餅一樣,烤了個二面黃。媽媽也跟著一下走運,一下挨罵,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父母究竟是好人還是壞人了。趕巧的是,媽媽下鄉後,外公突然又走了一段時間的運,可能是因為鄧小平又上台了一段時間,搞了一段時間的資本主義「回潮」。外公抓住這個機會,謀了一下私利,把媽媽從鄉下弄到省城的師範大學讀書去了。

    不過這個決定讓媽媽和外公外婆都傷心了一輩子。對媽媽來說,這樣進的大學,使她成了一名工農兵大學生,這就像被賣進了窯子一樣,一日為娼,終生為娼。雖然她成績不錯,相信自己以後參加高考也定能考上,但既然你是工農兵大學生,你就永遠是工農兵大學生了,日後怎麼樣地進修,你也摘不掉這個帽子。

    對於外公外婆來說,把媽媽送進那個師範大學,就等於是把自己的女兒送到了「那個男人」的虎口之中,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女兒被一個有婦之夫弄大了肚子,然後又嫁給了那個花花公子,那個始亂終棄的混蛋。

    父母的反對沒能動搖媽媽要嫁「那個男人」的決心,在父母要她選擇是要父母還是要「那個男人」的時候,媽媽選擇了「那個男人」,所以媽媽再也沒回過父母的家。媽媽跟「那個男人」離婚後,外公外婆一再地邀請媽媽回去團聚,但媽媽始終沒回去過。一直到外公去世了,「那個男人」也因癌症去世了,外婆也病倒了,媽媽才開始去看自己的媽媽。講起兩代人的青春愛情故事,兩個女人都唏噓不已。

    CAROL是第一次見外婆,但外婆可不是第一次見外孫女,外婆以前經常到CAROL就讀的幼兒園和學校外面等著看她一眼。不過這次是兩人第一次面對面地「見面」,也是第一次交談。外婆說的第一句話就是:

    「幸好成成不是男的,不然又不知要禍害多少女孩了。」

    CAROL不同意外婆的說法,反駁說:「女孩怎麼啦?女孩不一樣可以禍害很多男生嗎?」

    外婆喜歡她這種豪氣,呵呵地笑了。外婆說:「孩子,你不懂,男人愛一個女人,不論愛到什麼程度,如果發現得不到,他就會轉而去愛別的女人,即使不愛,他也能娶別的女人,慢慢就忘了他愛的那個女人。但女人不同,女人愛上了一個男人,就是一生的事,她的心就都給了他。她或者跟他結合被他毀掉,或者不能跟他結合,還是被他毀掉。你看看你媽媽,你外婆,不都是這樣嗎?有些女人風平浪靜地過了一生,那是因為她沒遇到她的剋星,她也就沒體驗過那種如癡如狂的愛,很難說是幸還是不幸。」

    「你被外公毀掉了嗎?」CAROL好奇地問。

    外婆笑而不答,老半天才說:「那就看你怎麼理解毀掉了。」

    CAROL很佩服外婆,雖然年紀大了,又有這樣那樣的病,但腦子一點不糊塗,而且一顆心一點也不老,跟她有很多談得來的地方。

    一家三代女人聚集在一起,講些女人愛講的話題,CAROL心裡卻老是轉著一個念頭,看來這個家庭的女性對帥哥都特別缺乏免疫力,而且為了得到帥哥,都是不管不顧的。外婆的不管不顧,誤打誤撞地成就了一個革命故事。媽媽的不管不顧,寫下了那個時代為人不恥的第三者故事。不知道我的不管不顧又會寫成一個什麼故事?

    外婆一個地主小姐愛上一個小長工,算是挑戰了門第階級觀念。媽媽一個黃花閨女愛上一個有婦之夫,算是挑戰了婚姻家庭觀念。我愛JASON,挑戰了什麼?命運不會讓我完完全全重複一下媽媽的故事,再挑戰一次婚姻家庭觀念吧?這樣看待三代女人的命運,她腦子裡閃現出一個離奇的想法,會不會JASON是我同父異母的兄弟?難道命運要我挑戰人倫親情?那好像是不能挑戰的吧?

    她很快把這個想法趕走了,因為媽媽說過,她跟「那個男人」好上的時候,他的那對雙生兒子才幾歲,那也就是說他們只比她大幾歲,但JASON如果有四十歲,就比她大十五歲。如果他更大一點,那就更不可能了。

    當然,還有一種可能,就是「那個男人」在那對雙生子之前還有兒子,那JASON就有可能是她的兄弟。這樣一想,她就有點不寒而慄了,現在社會上這麼多人搞婚外戀,一夜情,包二奶,以後會有越來越多的人有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這些人戀愛結婚的時候,都或多或少地面臨著亂倫的危險。

    她生氣地想,男人才是禍水,至少是隨身帶著一包禍水,到處亂灑,可以弄得不同的女人同時懷上他的孩子,這在女人方面是基本不可能的。建議以後那些個風流男人要麼使用避孕套,根本不要讓他那些小蝌蚪跑到女人身體裡去,要麼就KEEP一下記錄,某年某月某日在某處與某女交媾了,有了孩子,姓甚名誰,長相如何。這樣他的後代就可以懷揣這個記錄本,隨時核對自己交往的異性朋友是不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

    從外婆那裡回來後,媽媽告訴CAROL,說外婆給了我們一些錢,這下你轉到D大我不用借錢了,外婆給的錢足夠你在D大讀一年書了,相信到第二年你就能拿到獎學金了。如果還拿不到,可以再問外婆要。

    CAROL不敢說她已經沒準備轉D大了,只想哼哼哈哈地應付過去。但媽媽一眼就看出了問題,問她:「你下學期會轉到D大去的,對吧?」

    「我不想轉了。」她知道瞞是瞞不過去的,到了下學期,媽媽就知道她究竟在哪裡了。

    「為什麼?」媽媽揚起眉毛,驚訝地問,「為什麼不轉了?」

    「我怕你沒那麼多錢供我。」

    媽媽一反平日的溫和,厲聲說:「錢的事不用你操心,你只管給我把書讀好,你不光是在為你一個人讀書,你也是在為我讀,我一輩子背著個工農兵大學生的臭名,洗都洗不掉,所以我要你讀很多的書,能都多少讀多少,能讀什麼好學校就讀什麼好學校,為我爭光。你怎麼這麼不爭氣呢?」

    她反駁說:「我還不是擔心你一個人供我讀書太累嘛。」

    媽媽一針見血地說:「這不是真正的理由,你出國前也知道我一個人供你的,但你那時是堅決地要去D大的,現在肯定是因為那個江成。」

    她目瞪口呆,不明白媽媽的嗅覺怎麼這麼靈敏,隔著大洲大洋的,卻比她身邊的人還要嗅得准。

    「誰說是為他?我這樣說過嗎?」她頂撞道。

    「還用你說?你每次打電話都是JASON不離口,第一天就被他迷倒了。你講到他的時候,那個陶醉的口氣,完全是不打自招。你還一再打聽我跟你爸爸的事,你當我聽不出來?我和你爸爸的事跟這不同,我們是真正的感情。」

    她憤然問道:「你怎麼知道我這就不是真正的感情呢?」

    媽媽答不上來,只生氣地說:「這個江成也太陰險了,我給他打電話的時候,他答應得好好的,背地裡卻在下暗功夫,只怪我太相信他了。他到現在還纏著你不放?」

    她感到血突然湧上臉龐,頭也嗡嗡作響:「什麼?你跟他打電話了?你說了些什麼?你在哪裡弄到他的電話號碼的?」

    「電話號碼是你自己記下來了丟在家裡的。我只是奉勸他做個好父親好丈夫,不要對未婚女孩亂獻慇勤。」

    CAROL指著媽媽,半天說不出話來,好一會才說:「江成什麼也沒做,他只不過是個活雷鋒。他到機場接我,他也到機場接別的人,他肯幫助人,難道做錯了嗎?你這樣教訓他,不是等於告訴他我對他有意思嗎?」

《致命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