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朦朧之中,譚維覺得身邊有個人,他以為是小冰回來了,正想一個熊抱摟住,睜眼一看,發現不對頭,不是小冰,而是謝怡紅,裡面穿著一件吊帶的睡衣,外面罩了件外國人穿的那種睡袍,站在沙發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他好奇地想,穿得這麼裡三層,外三層的,怎麼睡覺?只怕連翻身都困難吧?他喜歡光膀子睡覺,結婚前,他夜裡睡覺一般就只穿個短褲。結婚之後更簡單,有時連短褲都不穿,就那麼光光地跟小冰抱在一起睡。小冰剛開始笑他鄉巴佬,但過了一段時間就被他同化了,說不穿也有不穿的好處,節約睡衣。

    他心想,好險,好險,幸虧睜眼看了一下,如果剛才迷眼不睜地就是一個熊抱,那今天就惹大麻煩了,搞不好謝怡紅還以為我想非禮她呢。

    謝怡紅抱歉說:「對不起,把你弄醒了,我怕你著涼了,給你蓋個東西。」

    他見她那樣盯著他看,以為是自己睡得口角流涎,有失觀瞻,忙抹了一把嘴,問:「幾點了?常勝和小冰他們還沒回來?」

    「還沒有,怎麼啦,你這麼盼著他們回來?」

    「回來了好吃飯,肚子餓了——」

    謝怡紅馬上說:「那我們先吃吧,別把你餓壞了。你這個人,餓了就先吃,幹嘛扛著呢?老夫老妻了,還講個什麼客氣——」

    他給小冰打了個電話,看看她到了哪裡了。小冰說還堵在路上,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到謝怡紅家。他勸她:「就打個的吧,沒幾個錢,就當我少拿幾節課的課時補貼——」

    小冰說:「我也想打的,但是路被塞住了,的士又不是飛機,也是寸步難行啊。你們別等我了,先吃吧——」

    等他打完電話,謝怡紅已經把飯菜端出來擺在飯廳的桌子上,還盛了兩碗飯,在等他。他見她這麼毫無顧忌地到處走動,心想她大概是脫離危險了,要麼就是弄了什麼東西把那塊堵住了。他不好意思地說:「你把菜炒好了?說起來我是來照顧你的,結果搞得你在照顧我——」

    謝怡紅開玩笑說:「難得有個機會照顧你,我還能不抓緊?」

    飯桌是個長長的橢圓形桌子,聽說現在都用這種飯桌,跟外國人學的,洋氣,但他覺得不方便。學人家外國人,也沒學到點子上,人家能用這種橢圓長桌子,是因為人家是把食物全放自己盤子裡了再吃的,咱們中國人,不時地就得夾夾菜,那誰願意坐在那長的兩頭?不是連菜都夾不到了嗎?

    他跟謝怡紅兩個坐在距離較短的那兩邊,她不時地給他夾菜,他連忙說:「我自己來,自己來,你別這麼——客氣,不然搞得我很不自在——」

    「這有什麼不自在的?你又不是沒在這裡吃過飯——」

    那倒也是,但他還沒單獨在這裡跟她一起吃過飯,怎麼都覺得不自在。他端了飯碗,夾了一點菜,跑到客廳去,邊吃邊看電視。但謝怡紅也跟了過來,坐在一個跟他的沙發成直角擺著的沙發上,用遙控把電視的聲音調低了,對他說:「嗨,我想跟你商量點事——」

    「噢?說吧——」

    「想請你幫個忙——」

    「噢?說吧——」

    謝怡紅一笑:「什麼『噢說吧』『藕泥巴』的,我說的是很重要的事,你別帶聽不聽的——」

    「我是在聽——」

    謝怡紅遲疑了一會,說:「我想讓你幫我——生個孩子——」

    他忍不住一笑,差點把飯噴出來了:「讓我幫你生孩子?你開什麼玩笑?我能生孩子?」

    「你當然不能生孩子,我的意思是——你幫我——讓我生個——孩子——」

    他知道謝怡紅愛開玩笑,但開這種玩笑還是第一次,他說:「呃——這玩笑可不是隨便亂開的——」

    「我沒開玩笑,你看著我,我這是開玩笑的樣子嗎?」

    他看了看她,看不出她是不是在開玩笑。表情倒是挺嚴肅的,但她平時慣於用嚴肅的口氣開玩笑,用玩笑的口氣說正經事,再加上她也可以用開玩笑的口氣開玩笑,用正經的口氣說正經事,七七八八地加起來,就有了N種可能,所以很叫他捉摸不定。他不解地問:「你——不是已經懷孕了嗎?」

    「沒有,我以為懷了,但在醫院檢查了,不是。」

    他心裡一陣輕鬆,這下就不怕孩子隨時會「流」出來了,但他又很同情她,想她一定是因為這事受了打擊,才會說這些不著邊際的話。他安慰說:「不是也沒什麼,你們還年輕,慢慢來——」

    「我——其實也不希望是,只不過是——大姨媽沒來——我以為是——」謝怡紅一抬頭,盯著他說,「其實我不想生個小常勝——種不好——太矮了——雖然——還不算太傻——但一點小聰明又從來不用在正道上——」

    他詫異地問:「你不想生個小常勝,那你嫁他幹什麼?」

    謝怡紅幽怨地瞪他一眼:「我不嫁他還能嫁誰?別人都不來追我,我有什麼辦法?眼看都快三十了——」

    「怎麼別人都不追你呢?化學系那個不是追得挺緊的嗎?還有我們系的大劉——」

    「你不用編輯我的戀愛史了,你還能清楚得過我?那些雜七雜八的人,追我我也看不上,我就想——生個你這樣的——」

    他忍不住呵呵笑起來:「又想佔我便宜了吧?換著法子說我是你兒子,當我的媽就那麼滋潤?」

    「當你的媽當然滋潤哪,我要是你的媽——我想抱你就抱你,想親你就親你,想奶你就奶你,想——怎麼樣都可以——」

    他眼看自己被她佔了便宜,又不能如法炮製回敬她,知道這嘴仗是打不贏了,無心戀戰,邊往廚房走邊說:「你也吃完了?那我去洗碗吧——」

    謝怡紅喝令道:「別走,話還沒說完呢。你如果不想跟我發生——關係——也行——趁現在他們都沒回來——你——把你——那東西——弄出來給我——我自己想辦法——」

    他的臉一陣發紅,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這個玩笑好像開得太過分了,說得這麼具體,他嚴肅起來:「快別開這種玩笑了,讓常勝和小冰知道了——當了真——就麻煩了——」

    謝怡紅不在乎地說:「你擔心他們?你放心,我不會讓常勝知道的,如果你不對小冰講,她也不會知道。這事不會影響我們兩家的生活的,大家都會以為是常勝的孩子——」

    「這種事你瞞得過去?看長相就能看出來了嘛——」

    「等看得出長相的時候,我肯定已經跟常勝離婚了,搬到別的城市去了,保證不會影響你的生活。」

    他琢磨著這事十有八九是謝怡紅在開玩笑,說不定這就是她說的「跟小冰一起來騙你」,不然的話,誰會想出這麼離奇的點子來?就算想出來了,誰又會把這種事當人面說出來?他不客氣地戳穿她:「這是你跟小冰聯合好了來涮我的吧?」

    謝怡紅閃閃爍爍地說:「如果是涮你就怎麼樣?如果是真的又怎麼樣?」

    他恐嚇說:「如果是小冰想出來的鬼點子涮我,我就順水推舟,以歪就歪,真給你弄出個孩子來,讓她去後悔想出這種鬼點子來——」

    「那如果是真的呢?」

    「怎麼可能是真的呢?你們兩個我還不知道?如果不是小冰想涮我,那肯定是你在涮我——」

    謝怡紅哈哈大笑:「哈哈,你太聰明了,想涮你還不那麼容易呢。向你坦白,的確是在涮你,怎麼樣,要不要順水推舟?你想怎麼推都行,真推,假推,前推,後推,我都奉陪——」

    他也跟著嘿嘿笑了一陣:「你們女的呀,就是嘴巴硬,一個個好像都是天不怕,地不怕似的,總在那裡挑釁,挑釁。等到男的當真了,你們又都嚇趴下了——」

    「那你試試,看我會不會嚇趴下?」

    「你當然不會,你是有名的謝大膽嘛,但你一個報警電話一打,我這下半輩子就算交代了——」

    「我保證不打報警電話,我現在就把電話線全拔了,」謝怡紅說著,就把客廳的電話線拔掉了,「怎麼樣?相信了吧?」

    「這有什麼用?你還有手機什麼的,說不定身上還別著一把凶器——到時候即使不一個正當防衛把我送上西天了——也得把我——廢了——」

    謝怡紅把睡袍呼地往兩邊一拉::「檢查一下,看有沒有手機,有沒有凶器——」

    他一眼看見她那兩根支楞著的鎖骨,像個倒八字,從頸子下往兩肩飛去,心想,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原來她這麼瘦?平時一點看不出來呢。他很誇張地叫了一聲:「哇,跳脫衣舞啊?收不收門票啊?」

    謝怡紅把睡袍往胸前一合,笑罵道:「哼,你個大老爺們,看見了女人的半裸體一點反應都沒有,還在那裡耍貧嘴,你還是不是男人?如果我是你,先找個地洞鑽進去——」

    這話說得他心裡有點不快,他最見不得別人問他是不是男人了,他差點就學著謝怡紅的口氣回嘴說:「一個女人,把半裸體給一個大老爺們看了,人家都沒反應,你還在那裡得意。你還是不是女人?如果我是你,先找個地洞鑽進去——」

    但他知道不能這樣說,這世界就是這樣,女的說男的,說得怎麼惡毒都沒什麼,男的受不了也得受,不受就叫沒心胸。但如果男的依樣畫葫蘆地回敬女的一句,那就是欺負女人,就沒品,那你就等著她投河上吊給你看吧。他知道謝怡紅不是那種投河上吊的人,但她也是女人,所以也是傷不得的,你傷了她的自尊,肯定沒你的好果子吃。

    正在「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的關頭,常勝回來了,完全是「悄悄地進莊,打槍的不要」,來到客廳了,他們兩人都沒聽見聲響,也不知道常勝是什麼時候進來的,就聽常勝說:「算了,算了,男人女人都別誇自己了。依我看,你們兩個都沒本事,男人不像男人,女人不像女人,不然的話,早就做成一處了,哪裡還會在這裡打嘴仗?」

    譚維有點尷尬,解釋說:「在跟小謝開玩笑——」

    謝怡紅厲聲問:「你今天跑哪裡去了?給你打了好多個電話,都找不到你——」

    常勝嘻嘻哈哈地說:「你當然找不到我,你的心思不在我身上嘛,怎麼會找得到我?我站這裡這麼久,你都不知道吧?你完全是當我透明嘛。」

    謝怡紅很硬地說:「我高興當你透明的時候,我就當你透明;我高興找到你的時候,你就得給我滾回來——」

    譚維一看這夫妻二人有吵架的趨勢,忙告辭說:「我看我還是到外面去等小冰吧,等到了,就跟她一起回去了,你們——好好休息——」

    這一下,常勝和謝怡紅又結成了聯合陣線來挽留他:「別走,別走,就在這裡吃飯,吃完了我們四個人開桌子打麻將——」

    譚維對打麻將沒什麼興趣,主要是怕輸錢。他推脫說:「今天就算了吧,回去還有很多事——」

    謝怡紅說:「你看你這個人,小冰跑那麼遠的路,又餓這麼久,你忍心在門口就把她攔回去?再怎麼忙,你也要等她回來吃了飯再說吧?」

    他堅持要到門外去等小冰,那兩人也沒再阻攔,只囑咐他一定要等小冰吃了飯再走。謝怡紅把他的一個公文包押在手裡了,才讓他出去。

    譚維在外面等了一會,就看見小冰的出租車到了。小冰下車就對他說:「今天真是冤枉,擠了那麼久的車,最後還是打的。早知道如此,還不如一開始就打的,說不定早就到了。」

    他說:「餓了吧?快進去吃飯吧,吃了我們好回去。」

    小冰笑嘻嘻地說:「回去幹嘛?我想今晚就在這裡住的呢,我們呆會就在他們的浴缸裡——洗鴛鴦浴——做浪花愛——」

    他馬上起了反應,心裡癢癢的,恨不得現在就開始。兩人進了樓道,他見四處沒人,就一把捉住小冰,在她臉上啃了幾口,然後附在她耳邊問:「除了鴛鴦浴、浪花愛——還有什麼新玩意?」

    「你要玩兩王兩後也行——」

《同林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