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3)

    3

    天已經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了,屋子裡才開了燈,但燈泡吊得老高,瓦數又小,屋子裡光線很暗,簡直像燭光晚餐,只不過蠟燭吊得高一點而已。堂屋裡的飯桌已經擺上了飯菜,中間有個大碗,大概是菜,一人面前有一個小點的碗,大概是飯。

    她看不清碗裡是什麼,只覺得是濃糊糊的一碗,還沒吃,就倒了胃口。

    他介紹說:"這是特意為你做的。"

    她問:"是什麼呀?"

    "是肥肉面啊,你嘗嘗,挺好吃的。"

    她不敢下筷:"我不吃肥肉。"

    "不吃給我。"

    她用筷子在碗裡撥來撥去,把肥肉都夾給他,他又轉夾給他父母,對丁乙說:"他們很少吃肉,讓給他們吃。"

    她看見他父母客氣了一陣,都津津有味地吃起肥肉來,彷彿是什麼山珍海味似的。她的喉嚨哽咽了,好一會兒,才小聲問:"你怎麼不把你父母接到A市跟你過?"

    "他們不肯去,不服那裡的水土,去了就生病,回來就好了。"

    "那你就多給他們寄些錢,讓他們買肉吃。"

    "我寄錢給他們,他們也不會買肉吃。"

    "那他們留著錢幹什麼?"

    他不好意思地說:"給我娶媳婦。"

    "那點錢也不夠娶媳婦啊!"

    "他們覺得攢一點是一點。"

    她的眼淚都快出來了,恨不得對他說:我嫁給你,不要你父母一分錢,你叫他們攢錢了,買點肉吃吧。

    那個面實在是不好吃,沒味道,又有點油膩,她勉強吃了幾口,就吃不下了,但她還是不放碗筷,裝著在吃的樣子,一直吃到每個人都放下碗筷,她才跟著放了碗筷,但他媽媽很快就發現她碗裡剩了很多面,擔心地跟他嘀咕什麼。

    他問她:"你想吃什麼?我媽給你做。"

    她急忙謝絕:"我吃飽了,什麼都不想吃了。"

    "在我家你可別客氣,一客氣就要餓肚子的。"

    "我真的吃飽了。要不,我吃幾塊你帶回來的餅乾吧。"

    他連忙跑去拿了一筒餅乾給她,包裝紙已經破了,估計是送不出去的那種。她掏出一塊嘗了嘗,不難吃,但也沒什麼特別好吃的,就是一點甜味,頂多五毛錢一筒。虧他買了那麼多筒,這麼遠背回來,多重啊,真難為他了。

    他家有個電視機,黑白的,十四英吋左右,但接收不好,總是有些橫條紋斜條紋,兩個播音員周正的"國臉"不時被扯歪了,扭曲了,好像在做鬼臉。

    兩個老人都極虔誠地坐在堂屋看電視,堂屋裡還站著七八個人,老的小的都有。她開始以為是來看她的,後來才發現人家是來看電視的。他也坐在那裡看電視,還搬個板凳,請她看電視。

    她陪著看了一會兒電視,覺得沒什麼可看的,人又很累,就悄聲說:"我很累,想睡覺了。"

    他連忙帶她去臥室。

    在如豆的燈光下,她看見一張很高的床,床前有個踏腳板。她問:"在哪裡洗澡啊?"

    "洗澡?晚上沒地方洗澡,要洗明天中午暖和的時候到山後面的塘裡去洗。"

    "那你們平時睡覺前不洗個腳?"

    "我給你弄點水來洗。"

    他出去了一大陣,端了一個瓦盆進來,放在地上:"你洗吧,我出去了。"

    她叫住他:"就一個盆子?又洗臉又洗腳?"

    他又跑出去,過了一會兒,又拿了一個瓦盆進來:"用這個洗腳吧。"

    他出去後,她拿出自己帶來的毛巾肥皂,把水分成兩部分,一部分裝在臉盆裡,洗臉用,另一部分裝在腳盆裡,洗腳用。洗臉的水剛夠打濕毛巾,洗腳的水連腳都淹不住。她估計山上用水困難,說不定得跑到山下去挑水。她能有這麼一盆熱水洗臉,已經很奢侈了,不能再麻煩他。

    她將就著洗了一下,到堂屋去找他:"水潑哪裡?"

    他說:"你別管,我來弄。你看會兒電視吧?"

    "我不想看了,想早點休息。"

    他把水都端走了,她仔細查看了一下睡床,發現床單漿洗得硬硬的,像紙一樣,枕頭裡面不知道裝的什麼,一碰就沙沙響。

    他倒了水回來,她低聲問:"你今晚在哪睡?"

    "在柴房睡。"

    她一驚:"怎麼跑到柴房去睡?沒別的地方麼。柴房有床嗎?"

    "沒有。"

    "那怎麼睡?"

    "有柴草啊。"

    她想到他今夜得歪在柴草堆裡睡覺,覺得很過意不去,建議說:"你就在這裡睡吧,這床挺大。我在這裡人生地不熟的,一個人睡怪怕的。"

    他想了一會兒,很給面子地說:"好吧,我就在這裡睡。"

    她還沒來得及說話,他又補充說:"但你不許碰我。"

    她反問道:"我碰你幹什麼?"

    他沒回答。

    她氣哼哼地說:"你放心,我不會碰你的!"

    "那就好。"他說完就出去看電視去了。

    她脫了外衣,上了床,躺在被子裡。雖然快五月了,但山裡涼,還能蓋厚厚的被子,被單也是漿洗得硬邦邦的,但蓋在身上,有種奇怪的舒服感,使她有一種衝動,想脫得光光的睡在漿洗過的床單和被單之間。

    山裡的夜,有種特殊的靜謐,沒有車水馬龍的喧囂,只有山風輕輕吹過。

    其實山風吹過也是一種聲音,但那是一種增添寂靜感卻又不讓你感到死寂的聲音。

    丁乙以為自己會失眠,因為她有點擇床,在一個床上睡慣了,換個床就會睡不著,哪怕是從學校回到家裡,第一夜都會有點失眠。現在到了一個離家這麼遠的小山村裡,照理說是應該睡不著的。

    但出乎她意料之外,她很快就睡著了,不知道是因為山夜寂靜,還是因為車馬勞頓。堂屋裡那群人什麼時候散去,滿大夫又是什麼時候睡到床上來的,她全都不知道。

《等你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