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54節

    艾米:塵埃騰飛(53)

    陳靄在滕家執行完維和任務,便於第二天清晨撤出了陣地。接下來的兩天,她沒再接到滕家夫妻的電話,她知道這兩人一定是和好了。

    聽說有些夫妻就是越打越鬧越親熱,床下打完了,再上床去打。這種現象初看起來似乎很矛盾,但仔細想想,其實很有道理。感情激烈的人,各種感情都激烈,恨得激烈,愛得也激烈。感情溫吞的人,各種感情都溫吞,恨起來溫吞,愛起來也溫吞,所以那些吵鬧激烈的夫妻,吵完打完之後,做愛做得也特別熱烈,非溫吞水們所能比擬。

    民間流傳著一個說法:「不怕夫妻愛打架,就怕夫妻不說話」,滕家夫妻前天那個架勢看起來很可怕,但恰好說明他們之間的感情還沒完全冷漠下去,高調復合的可能比那些不說話的夫妻大得多。

    滕夫人不來邀請,陳靄就不好自動跑去滕家了,而滕教授這幾天連電話都沒打一個,她也不好主動打電話給他,一是她這方面沒什麼要緊事需要匯報,不好意思打,二是她感覺滕教授自那次說過「別搞成一次聯合行動」之後,就真的搞起「滕獨」來了,什麼事都不告訴她,更不與她商量,從前那種你幫我、我幫你的魚水情全都消失殆盡了。

    這令她情緒非常低落,以前有滕家這麼一個去處不覺得,有滕教授這麼一個精神依托也不覺得,現在突然一下沒了,真有點大廈傾倒的感覺,閒極無聊,空虛得慌,下了班就沒什麼事幹,一個人悶在家裡看電視,或者去實驗室幹活,生活變得十分枯燥。

    她覺得自己當初的猜測沒錯,滕教授就是拿她當擋箭牌,遮擋他跟小杜之間的私情。現在小杜要走了,滕教授用不著她這個擋箭牌了,就把她扔在一邊,理都不理了。

    彷彿為了印證她的猜測一般,這天下午,她正在廚房做飯,小杜興致勃勃地過來告訴她:「陳靄,你知道不知道,滕教授跟他老婆分居了。」

    陳靄以為小杜說的是「分房」或者「分床」,便回答說:「他們不是早就—分居了嗎?」

    「早就分居了?哦,我的意思是滕教授從家裡搬出來了!」

    「是他父親搬出來了吧?」

    「他們倆都搬出來了。」

    「真的?搬—哪兒去了?」

    「搬到SouthLake(公寓名)去了—」

    陳靄不知道這個SouthLake是何方神聖,只覺得滕教授像是搬到南極去了一樣,一片冰天雪地,遙遠無比,人跡罕至。

    在有關滕教授的新聞報道方面,陳靄一向都是消息靈通人士,每次都是小杜向她打聽滕教授的事,但這次小杜卻成了消息靈通人士,反過來向她報告滕教授的新聞,而且是這麼重大的新聞,簡直是對她當頭一棒。

    但她也不願意輕易認輸,為了表明自己也不孤陋寡聞,她特意把滕父看黃帶,滕夫人趕滕父走,滕家兩夫妻差點為在哪兒吃晚餐的事打起來的過程講給小杜聽,小杜似乎不知道這些細節,聽得很入神,總算讓陳靄找回一點面子。

    這也使她強烈意識到新聞單位之間互相合作的必要性,如果她不跟小杜交流一下各自採訪到的新聞,那就誰也說不上信息靈通,總有一些不知道的東西,一旦兩人聯合起來,互通有無,掌握的信息就全面了。

    小杜興奮地說:「滕教授這回肯定要離婚了,人都搬出來了,難道還會搬回去?我們這個州是不是分居久了就算自動離婚?」

    陳靄聽小杜說「我們這個州」,感覺很刺耳,誰們這個州?她脫口問道:「那你—還去不去P州?」

    小杜眉毛一抬:「你這是什麼意思?」

    陳靄慌忙解釋:「沒什麼意思,沒什麼意思,隨便問問,主要是看我要不要去續租約—」

    「續不續租約,跟我去不去P州不相關,我肯定是不會在這裡住了的,你自己作主—」

    陳靄心想,我知道你肯定是不會在這裡住了的,要麼去P州住,要麼去滕教授那裡住。即便是去P州,肯定也是滕教授跟屁蟲一樣跟過去。我不是說了「我」要不要去續租約嗎?我又沒說「我們」要不要續租約,哪裡還用得著你指出那都是我的事?

    她不動聲色地恐嚇小杜說:「聽說滕夫人準備辭職,那滕教授就不敢離婚了。」

    「她辭職滕教授就不敢離婚了?」

    「那得付多少贍養費啊!滕教授每個月付那麼大一筆錢,自己還剩幾個錢?還有那個女生願意嫁給他?」

    小杜慷慨激昂地說:「哼,她以為女生都像她一樣,全都是為了錢?」

    陳靄蔫了三分,看來世界上除了她陳靄,還有其他不貪財的人,這下滕教授發達了,哪怕窮得叮噹響,都有女生願意嫁他,你叫他怎麼會不想離婚呢?

    她再想想滕夫人,實在想不出哪個男人會願意娶滕夫人,心裡頓時生出一股義憤:這世界是不是太不公平了點?男人結了婚,有了孩子,身材也沒走樣,離了婚,要付大筆贍養費,還有未婚女人願意嫁給他;而女人呢?結了婚,有了孩子,身材就走樣了,人也見老了,丈夫的心挽留不住,別的男人更是不拿正眼瞧她們,這TMD是個什麼世界?

    她不甘心,繼續恐嚇小杜說:「但他爸爸那麼髒,哪個女生願意踏進他家門?」

    「他爸爸髒,關他什麼事?讓他爸爸住一邊不就行了?」

    「他怎麼會願意讓他爸爸住一邊呢?如果他願意,這次就不會跟著搬出來了。」

    這個難不倒小杜:「那就請人每星期來打掃一次,D市這種清掃公司簡直是太多了,又便宜,十塊二十塊錢就可以請清潔工人上門來打掃一次—」

    這下陳靄蔫了六分,氣憤地想到:真是越來越邪乎了,連打掃房屋都有公司包了,這也太便宜那些懶人了,像這樣搞下去,連餵飯的公司都有人開了。

    想到「喂飯」,她挑戰說:「他們爺倆都不會做飯,誰嫁了他還得天天為那兩爺子做飯—」

    「不會請個傭人來做?請個常年幫傭也用不了幾個錢,現在還有幾個人像你一樣親手做飯?人家不是上餐館,就是買現成的食品,要麼就請人做,你落伍了!」

    小杜過五關斬六將,把陳靄設置的障礙全都橫掃了,還連帶把陳靄也掃除了。小杜見陳靄沒招數了,神氣活現地說:「沒時間跟你聊了,我現在要到滕教授那裡去了,他今天請我們在『美味居』吃飯—」

    陳靄看著小杜打扮得漂漂亮亮向屋外走去,徹底蔫掉了,心裡像被誰掏空了一樣,忽然想起《大紅燈籠高高掛》裡的情節,想那鞏俐扮演的角色,也是一個有文化的人,女學生,嫁給那麼一個老傢伙做小,剛開始也是非常心不甘的,別說爭寵,就算那老男人自己要寵鞏俐,鞏俐都會嫌棄得要命。

    但鞏俐進了那個家門,也開始跟那幾房太太爭風吃醋,後來越吃越厲害,完全陷了進去。不是那個男人值得那一爭,而是那種環境搞得你非爭不可,不爭贏就沒資格吃那些菜,不爭贏就不能享受洗腳捶背的待遇。

    當然,不吃那個菜也不會死人,沒人洗腳捶背也不會死人,但面子往哪擱呢?你一個年輕的女學生,連幾個人老珠黃的姨太太都爭不過,你還有什麼臉面?所以拚死拚活也要爭個贏。

    陳靄正在那裡失落著,滕夫人的電話來了,很焦急的聲音:「陳大夫,怎麼辦呢?他今天趁我不在家的時候搬走了!」

    陳靄已經從小杜嘴裡知道了這個消息,所以想裝驚訝也裝不出來,只安慰說:「是不是暫時跟他爸爸住幾天?畢竟是陌生的地方,他可能會怕他爸爸不習慣—」

    滕夫人哭腔哭調地說:「不可能呀,他連書都搬走了,怎麼會是暫住幾天?」

    「書搬走了?那麼多書,全搬走了?」

    「全搬走了!」

    陳靄剛才還真有一線希望,希望滕教授只是暫時搬出去陪父親幾天,但這下她知道滕教授是動真格的了,因為滕教授的書不是一般的多,除了書房裡好些個書架之外,車庫裡也堆著大堆大堆的書。如果他把這麼多書都搬走了,那肯定不是搬出去暫住的了。

    還沒講幾句話,就有人在按門鈴,她跑到門邊一看,是滕夫人,她嚇了一跳,以為看見鬼了,不禁脫口而出:「你—從哪兒冒出來的?」

    滕夫人也不答話,一屁股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反反覆覆就是祥林嫂式的幾句:「我沒想到他會搬走」「我以為他不敢搬走的」「他為什麼要搬走?」「難道他真的想離婚?」

    陳靄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像祥林哥一樣反反覆覆就是那幾句話:「他只是搬出去陪陪他爸爸」「他不會離婚的」。

    如果真要她論證自己的觀點,她肯定是既沒證據又沒邏輯,但她發現滕夫人也不需要她論證自己的觀點,只要她在這麼說,哪怕是狗屁不通,不合邏輯,滕夫人也願意相信。

    兩人就那麼反反覆覆地祥林嫂來,祥林哥去,說來說去都是炒剩飯。眼看時間不早了,陳靄不得不提醒說:「你做了晚飯沒有?孩子們吃晚飯沒有?」

    「現在哪裡—還有心腸—做飯?我在你這躺一會吧—」

    「那怎麼行?他爺倆搬出去了,你跑這裡來了,家裡就兩個孩子,到現在還沒吃晚飯,不嚇壞了餓壞了?我現在跟你過去,給你和孩子們做點吃的吧。」

    滕夫人感激不盡,像迎接大救星一般載著陳靄回到家,把書房指給陳靄看:「看,都搬空了!」

    陳靄一看,真的搬空了,什麼都沒剩下。看著空蕩蕩的房間,想到從此就不會在這裡看到滕教授了,她心裡也一下空空地疼,陪著滕夫人掉了一會眼淚。

    兩個孩子都像驚弓之鳥一般,見到媽媽就奔過來申辯:「我說了Don』tleave(別走)的,他不聽—」「我給媽媽打了電話的,媽媽關機了—」

    滕夫人劈頭蓋腦就是一頓罵:「你們兩個還敢說?都是飯桶!你們不會躺在他車前面不讓他走?難道他敢壓死自己的親生兒子?」

    兩個孩子面面相覷,大概都為自己沒想到這麼絕妙的主意而慚愧。

    陳靄勸阻說:「王老師,孩子還小,不懂這些,不能怪他們—」

    「這兩個混賬,都不是好東西,跟滕非一個樣,長大肯定也是尋花問柳的主,你看看他們那個賊眉鼠眼的樣子,就知道心術不正—」

    陳靄趕緊對兩個孩子說:「你們上樓去做功課,我把飯做好了叫你們—」

    兩個孩子一溜煙地逃掉了。

    陳靄趕緊做飯,滕夫人在一邊繼續扮演祥林嫂:「她們都說滕非不敢搬出去的,我也以為他不敢搬出去,哪裡知道—他—真能做—這麼絕—,陳大夫,你說他會搬回來嗎?」

    「這個—我也說不清—」

    「陳大夫,你前幾天還提醒過我,說怕他會跟他爹一起搬出去,但我沒想到啊—」

    「王老師,他已經搬出去了,後悔也沒用了,還是想想下一步怎麼辦吧?」

    「你說我該怎麼辦?」

    「你去問問你那些同事朋友,她們不是都挺有主意的嗎—」

    陳靄說這句話,其實是有點當反話說的,哪知道滕夫人聽真了,趕緊去跟同事朋友打電話,一直打到她把飯做好,滕夫人才依依不捨地掛了電話,但看樣子那些同事朋友也沒拿出什麼靈丹妙藥來,滕夫人仍然是一臉愁雲。

    陳靄上樓把兩個孩子叫下來吃飯,四個人坐在飯桌邊,默默無語地吃飯,滕夫人還不時地擦擦眼睛,擤擤鼻涕,兩個孩子也都表情沉痛,望望這個,看看那個,氣氛很淒惶。

    吃過飯後,陳靄收拾桌子洗碗,滕夫人央告說:「陳大夫,我覺得你這人很聰明,每次說的話,都應驗了,滕非也很聽你的話,你可不可以幫我—勸勸滕非?」

    「你—叫我勸他什麼呢?」

    「勸他—回來—不離婚—」

    「那如果他提些你達不到的條件呢?」

    「什麼達不到的條件?」

    「比如他要你—尊重他—父親—」

    「我沒有不尊重他父親啊!」

    「你罵他『老不死』的—」

    滕夫人愣了一陣:「我又沒當著他爹的面罵—」

    「你當著滕教授的面罵不也一樣嗎?」

    「誰叫他在家裡看黃帶的?他能看黃帶,我不能罵他?」

    陳靄覺得頭很疼,不知道怎樣才能跟滕夫人把道理講通,只好敷衍說:「如果有機會,我會勸勸他,但我覺得他這個人也不是個聽勸的人—」

    「如果是你勸他,他會聽的。他一向都說你很聰明很能幹,人又好,心又好,他對你的印象好得很。別人勸他他不聽,但你勸他他一定會聽—」

    陳靄被滕夫人當成救命稻草,虛榮心立馬膨脹,頓時覺得自己確實具備勸轉滕教授的能力,便一口答應說:「我幫你勸勸他,不過你別作我的指望,他這個人—」

    那天晚上,陳靄仍然在滕家留宿,因為滕夫人挽留她,也因為她擔心滕夫人想不開,會發生意外。

    艾米:塵埃騰飛(54)(兒童不宜)

    陳靄一時興起,大包大攬地答應替滕夫人出頭,勸滕教授回家,等到她真的要來勸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境況十分尷尬。滕教授已經說了,叫她別管他離婚的事,而且他也用實際行動宣告了他的「滕獨」,她怎麼好意思去勸他回家呢?如果他說一句「我不是早就叫你別管我的事了嗎?」,她那張老臉往哪兒擱?

    但她答應了滕夫人,不勸勸又不好交差,於是決定厚起一張老臉,拼起被滕教授當面教訓幾句,也要去勸一勸。勸不勸得好,那是水平問題,但勸不勸,那就是人品問題了。

    她抽空給滕教授打了個電話,但他關了機,只叫她留言,提示留言的那段話是滕教授親自錄的,英語,渾厚,動聽,但陳靄一聽就慌了,因為她還沒養成留言的習慣,尤其是英語留言,更是不知道如何開口,只好像做賊一樣掛斷電話。

    過了一會,滕教授的電話來了,她一接,他就抱歉說:「對不起,剛才在開會,關了機。這幾天太忙,沒跟你聯繫,怎麼樣,你—還好吧?」

    「挺好的—你呢?」

    「我?呃—-我從家裡—搬出來了,小杜肯定告訴你了—」

    「嗯,她告訴我了。你怎麼—一聲不響地就—搬出去了?」

    滕教授故作輕鬆地說:「哪裡是什麼一聲不響?大白天搬的,很多人幫忙,聲勢浩大得很—」

    「我的意思是—我一點也不知道—」

    「怕你—反對,就沒—告訴你—」

    「我反對起什麼作用?你怕我反對,不照樣搬了嗎?」

    「搬了就不怕你反對了,是怕搬之前就遭你反對—」滕教授沒說完,就丟下半截話,說別的去了,「我現在還有點事,這樣吧,你下班了我來接你—」

    陳靄聽滕教授的口氣,覺得他還是很在乎她的意見的,如果她反對他搬出來,他可能就不會搬,所以他只好搞個先斬後奏。如此說來,她還有可能把他勸回家去,這使她信心倍增,決定待會要打好「孩子」這張牌,估計無論她把滕夫人的境況說得多麼悲慘,滕教授都不會軟下心來,但如果他知道兩個孩子可憐兮兮的樣子,說不定就會回家去了。

    下班之後,滕教授開車來接她,她坐了進去,感覺還像以前的以前一樣,是去滕教授家做飯去的,很有賓至如歸的喜悅。一直到車往另一個方向開了一段,她才醒悟過來,滕教授已經搬出來了,這不是去滕家的路。

    她的心情很難受,問了一句「你這是往哪兒開呀?」,眼圈就紅了。

    滕教授的情緒也很低落,黯然說了一句「到了你就知道了」,就沒再吭聲,只悶著頭開車。

    到了目的地,滕教授在一棟公寓樓前停了車,說:「這一片就是SouthLake公寓,就在你住的公寓後面,走路只要刻把鍾—」

    滕教授租的房子在一樓,是個兩室一廳,屋子裡一片狼藉,滿地都是書,走路都是在書堆之間迂迴曲折。陳靄穿的裙子有點緊窄,不能劈叉大跳式行進,只能像穿和服的日本女人一樣,夾著兩腿在書堆之間擠來擠去,一不小心就碰掉幾本書,兩不小心就擠垮一個書堆,一路都在闖禍。

    滕教授抱歉說:「剛搬過來,還沒收拾,你小心點,別讓書砸了腳—」

    陳靄擠到一間開著的臥室前,朝裡望了一眼,估計是滕教授的臥室,只一張單人床,除了音響什麼的,就全是書了,也是堆得沒有下腳的地方。她沒再視察另一間臥室,知道那一定是滕伯伯的閨房,肯定也是非同尋常的髒亂差,不宜參觀,就直接去了廚房,打開冰箱看了看,原以為會發現一個空空如也的冰箱的,結果卻發現裡面居然堆得田滿堰滿的,不像剛搬進來的新人,倒像祖宗三代扎根在此的老住戶。

    滕教授跟進廚房,討好地說:「今天特意去買了些東西,怕你來了沒用的。你喜歡用不粘鍋,我買了一套,大的小的,總共四個,意大利產的。還有電飯鍋,是你喜歡的牌子。米也是泰國香米,你說過這種米最好吃。醬油我忘了你喜歡哪種了,就隨便拎了一小瓶,你今天告訴我牌子了我明天再去買。西瓜我使勁按了的,很硬,肯定新鮮—」

    不知道為什麼,陳靄突然覺得鼻子酸酸的,想哭,連忙背過身去,拿了電飯鍋去裝米煮飯。

    滕教授還在表功,繼續展示自己購買的物品,每樣東西的介紹詞幾乎都是「你喜歡這種」「這種是你喜歡的」「你說過—」之類。

    在一片「你喜歡」當中,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勸滕教授回家去,就給自己找了個借口:現在說話不方便,怕滕伯伯聽見,還是待會吃過飯,把滕教授約到外面去說吧。於是她專心致志做飯做菜,隻字不提勸滕教授回家的事。

    飯做好之後,她才發現滕教授還沒買餐桌椅,沒地方吃飯,她只好在客廳裡擺出一個大書堆,三個小書堆,大的做飯桌,小的做椅子,三個人坐在書堆上吃飯,吃得滕教授心疼肚疼,生怕有誰把他的書搞髒了。

    滕伯伯似乎很能隨遇而安,坐在書堆上,邊吃飯邊看電視,很小的一個舊電視機,放的是英語的節目,也不知道滕伯伯能看懂多少,但滕伯伯似乎不比以前的享受程度低,很可能沒兒媳管了,還覺得更加自由。

    吃過飯,滕教授說:「爸爸,你把碗洗一下,我送陳大夫回家—」到了外面,滕教授說,「沒幾步路,我們不開車,走過去吧—」

    於是兩人沿著林蔭路往陳靄家走,滕教授問:「你去過我家了吧?」

    「嗯,你怎麼知道?」

    「兩個孩子—-還好吧?」

    陳靄趕緊打「孩子牌」:「嗯,就是—很捨不得你—」

    「昨天搬最後一趟的時候,正好趕上他們兩個放學—本來很早就開始搬了,就是想—趕在他們放學之前—-搬完—但是沒想到—書—太多了—-搬到他們放學還沒搬完—-兩個人一見我—-」

    滕教授沒往下說,臉也扭到一邊去,彷彿在數路邊總共長著幾棵樹似的。陳靄眼前浮現出一個淒慘的畫面:兩個孩子抱著爸爸的腿,懇求爸爸Don』tleave!(不要走),爸爸也是淚流滿面,但還是狠了狠心,掙脫了孩子的牽絆,坐進了駕駛室。兩個孩子跑到爸爸的車前,躺在地上,誓死不讓爸爸的車開過,爸爸伏倒在方向盤上慟哭—

    這個畫面把她搞得淚眼婆娑,急忙把臉轉向一邊,一直等到自己比較平靜了,才勸說道:「我說—你—還是—回去吧—看在孩子的份上—-」

    滕教授沒答話,仍然望著路邊的一棵棵大樹。不知不覺之中,兩人已經走到陳靄的公寓後牆那裡了,滕教授嘶啞地說:「我們找個地方坐會吧—-」

    兩人又往回走,走到一個小湖邊,看見湖邊有幾張飽經風霜的長條椅子,說不出顏色的那種,兩人滄桑地坐下,陳靄老實坦白說:「王老師叫我來勸勸你—」

    「勸什麼?」

    「勸你回去,勸你不要跟她離婚—」

    滕教授沉默了一陣,說:「你覺得我應該不應該跟她離婚?」

    「我覺得—為了孩子,還是不要離婚—」

    「我就是為了孩子,才決定跟她離婚。像我們這樣吵吵鬧鬧,對孩子有什麼好處?」

    「那你們就爭取—不吵嘛—」

    「不吵可能嗎?她教育孩子的方式很—原始,題海戰術,死記硬背,形式主義,每天都給孩子佈置一大堆家庭作業,也不管有用沒用,就逼著孩子做,不做就打就罵。其實我兩個孩子都很聰明,成績很好,知識面很廣,比她廣得多,問的問題,她很多都答不上來,哪裡用得著她這麼胡亂加班加點?練琴也是一樣,自己又不懂,又要逞能,總是逼著孩子彈多少多少小時,把孩子學琴的一點興趣全都搞沒了—」

    「這些問題,你都可以跟她商量著解決—」

    「怎麼商量?她是個聽商量的人嗎?你跟她商量,她跟你橫說,每次都是以吵鬧告終。我一直都是準備等到兩個孩子讀大學了再離婚的,但她把我逼得走投無路。那天的事,你也親眼看見了,她就是那樣的鬧法,不可理喻—」

    「她那天是—過分了點,但是—她擔心—你爸爸—-看黃帶會影響孩子—-還是—-有道理的—」

    「我沒說她的擔心沒道理,她一跟我說了這事,我就跟我父親談了,叫他以後注意點,不要在孩子放學的時候看,不要把聲音放太大—」

    陳靄很驚訝:「那你的意思是—-他看黃帶還是可以的,只是注意時間—-和—聲音—就行了?」

    「那你的意思呢?不准他看?他還沒老到—完全沒—慾望的—地步—」

    「呃—王老師說—-是你租回來—自己看的?」

    「不是我租回來的—-」

    陳靄舒了一口氣:「我就說了,不可能是你租回來的嘛,你是大學教授,怎麼會租這種東西看呢?」

    「我的意思是,那帶子不是我租的,是很久以前別人幫忙轉錄的。現在還有誰看錄像帶?我現在都是看CD,DVD,或者上網看,完全忘記家裡有這麼一盤帶子了,不知道我爸爸是怎麼找出來的—」

    陳靄一直存著一線希望,希望滕夫人關於滕教授看黃帶的推測是錯誤的,哪知道滕教授親口承認了,聽口氣還是多種渠道地看,家常便飯地看!她尷尬得不知道說什麼好,支吾了半天,才說:「你—怎麼—」

    「是不是覺得我一個大學教授看這些東西—有點—誤人子弟?但我並沒在課堂上推銷黃帶—」

    「呃—我也沒說誤人子弟—就是覺得—-好像—」

    「有點變態?道德品質不好?低級下流?」

    「呃—這個—這個—-」

    「陳靄,你也是結了婚的人,對男人不會是一無所知。我跟王蘭香分居六七年了,從來沒跟任何人有過什麼—不軌的事,自己私下看點黃片—解決一下—生理需求—也不是什麼大逆不道的事。英語裡把這些片子叫做『adultmovie』,也就是『成人電影』,而不是什麼『黃色錄像』,adultmovie在這裡是可以公開出售或者出租的,是合法的。很多人都看,男的女的都有,還有很多夫妻一起看,增添—性愛樂趣—這不是什麼—不道德的事—-」

    陳靄聽說是合法的,是可以公開出售的,就覺得應該沒什麼問題了,但她死要面子說:「我知道,我知道,我沒說你不能看,我只是說—」她找不到適當的詞語,轉而問,「你這人也是的,既然有—那個—那個—生理—需要—又何必跟—王老師分居呢?現成的—不用—偏要搞到—看—成人錄像—的—地步—」

    「我不喜歡的人,我不願意跟她們—做那種事—-我覺得她們髒—」

    「那—-錄像上的人—呢?你不覺得—她們—髒?難道你喜歡那種女人?」

    滕教授笑起來:「這是哪跟哪呀,我又沒跟錄像上的人—做愛—-」

    「那你看錄像幹什麼?難道你不是邊看邊想像自己是在—-跟那些人—-」

    滕教授有點尷尬地說:「有的人可能是那樣的—-但—也不是—人人—都那樣—我看錄像是—呃—-怎麼說呢—-只是起到一種—刺激作用吧—-呃—就是—怎麼說呢—來得快一些吧—」

    這下輪到陳靄尷尬了,她垂著頭不吭聲,用腳在地上畫圓圈。

    滕教授接著說:「你大概沒看過成人—錄像—所以把這想像得—十惡不赦,其實你—一個人在海外—丈夫不在身邊—也可以—適當看一看—一是—開闊一下眼界—二是—二是—-」

    滕教授「二是」了半天,也沒「二是」個所以然出來,但陳靄感覺自己心領神會了這個「二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那天晚上,她抑制不住好奇心,想看看究竟怎麼個「二是」法,於是關上房門,拿出手提電腦,坐在床上,在網上搜尋「adultmovie」,一下搜出無數個網頁來,她隨便點開一個,就看到一整版觸目驚心的標題,光那些標題就把她看得臉紅心跳。

    她點開一個不那麼噁心的標題,屏幕上一下蹦出一個小窗子,裡面有兩個年輕女人的照片,下面有那兩個人的名字,還有地址,全都是D市的地址,而且就是她住的那一塊。

    她嚇昏了,以為屋子裡被人裝了攝像頭,把她此時的醜態攝了個正著。她到處張望了一陣,沒發現可疑跡象,鎮定下來才想到可能是網站根據她的IP查到她在這一塊的。她稍稍放了些心,因為她自己沒入上網計劃,用的是附近住戶的無線網,人家沒加密碼,她能上去,於是就上去了,成人網站查IP也只會查到無線網主頭上去。

    她很快就發現屏幕上一直在向她推薦本地的女孩,問她要不要在一起玩一玩,估計是把她當男人了,那她就更不怕了,沒暴露。

    她點開幾個標題看了一下內容,有的是圖片,有的是視頻,都很短,大概不花錢的就只這麼短,但那些鏡頭很直接很刺激,都是她從來沒看過的東西,她才看了幾個就覺得下面突突地跳,春水也開始氾濫,她比較相信滕教授的話了,因為她並沒想像自己跟錄像裡的人如何如何,她心裡很清楚地知道錄像裡的人是錄像裡的人,而她是她,但她的身體仍然起了反應。

    她又檢查了一遍房門,的確是栓好了,然後她返回床上,褪下內褲,伸出一隻手去撫摸那個突突亂跳的地方,很快就讓自己騰飛起來。

《欲(塵埃騰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