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黃顏:小丫頭

    在老黃的家鄉話裡,「小丫頭」就是「小女孩」「小姑娘」的意思,一般是指未婚的小女孩,比較口語化,因此比「小女孩」「小姑娘」叫得親切,是一種暱稱。

    艾米做媽媽幾年了,但家裡人仍然叫她「小丫頭」,只有在按黃米口氣說話的時候,才稱艾米「媽媽」。

    老黃家鄉的暱稱習俗,不論男女,都是用名字的最後一個字再加一個「兒」字來稱呼。但艾米的中文名字有點不中不西,如果用她名字的最後一個字再加「兒」來稱呼她,就不怎麼順口,所以始終沒有叫開,最後大家都用了老黃的叫法,叫她「小丫頭」。

    老黃叫艾米「小丫頭」,從第一次看見那滿屋子的照片時就開始了,那時只是在心裡叫叫,但這個稱呼,從看到照片的那天起就在心裡生了根,一旦能名正言順地叫「小丫頭」了,就在嘴裡也生了根。當然,在夫妻恩愛閨房作樂的時候,也會天上地下各類名詞「渾叫」一氣,但在親朋面前,最拿得出手的暱稱就是「小丫頭」。

    小丫頭最「小丫頭」的地方,就是愛腳跟腳,腿跟腿,連晚上睡覺都跟人追。那個黏糊勁,像妹妹黏糊哥哥,像妻子黏糊丈夫,像孩子黏糊父親,像媽媽黏糊兒子,總而言之,就是讓老黃過足了一個男人想過願過的各種各樣的癮。

    自從床上多了個小黃米,小丫頭睡覺就不再亂追人了。餵奶的時候,黃米是睡在父母之間的,喂完了,再搬到床的裡邊,讓爸爸隔在中間。但有時一家三口都辛苦了,餵著餵著,三個人全都睡了過去。半夜醒來看看,兒子已經自動翻成仰臥,睡成上下兩個「山」字,而小丫頭則蜷縮在床的一邊,把凡是能讓出來的地盤都讓給了兒子,自己也還睡得呼呼的。

    有時黃米貪新奇,要跟奶奶睡那麼一晚兩晚,於是夫妻兩人便可以睡得隨意一些,小丫頭便又恢復了追人的睡法,有時上床的時候睡在一邊,起床的時候已經追到了床的另一邊。

    老黃很puzzled,問小丫頭睡著了怎麼知道兒子在不在身邊,怎麼知道能不能追人,她自己也很puzzled,不知道在睡夢裡是怎麼掌握分寸的。

    後來黃米這個鬼機靈也學會了叫「小丫頭」,不過他把這個「小」字叫得很敷衍,一帶而過,聽上去像是在叫「蝦頭」一樣。有的老外聽了,都很puzzled:怎麼你們中國人把媽媽叫「shuttle」?

    黃米跟媽媽小時候一樣,特別愛拿大人打趣,看到爸爸媽媽很窘的樣子,他就很開心。他經常跟媽媽開玩笑,調皮地叫她「蝦頭」「蝦頭媽媽」。

    媽媽「威脅」說:「好啊,你叫我『小丫頭』,看我怎麼胳肢你——」

    黃米總是咯咯笑著到處亂躲,但躲來躲去,最終都是鴕鳥一般把頭埋在沙發裡,小屁屁撅得高高的,還以為自己躲得巧妙。

    媽媽不費吹灰之力就逮住他,用頭在他懷裡拱,胳肢他的小肚肚,癢得他嘰嘰笑,渾身亂扭,有時笑得尿都快出來了,大喊「Nomore!Nomore!Iwantpee!」

    等他拉完尿,或者等媽媽放開他,他便又叫「蝦頭媽媽」,媽媽便又去逮他拱他。兩個人玩這個遊戲,可以玩好多遍,樂此不疲。

    如今,床上又多了一個小人兒,四個人睡成一個「州」字,只缺一點一豎。

    聽人說,生第二個比生第一個容易,可我們家的老二卻生得比第一個難,讓媽媽吃了不少苦。

    (具體的生產過程,這裡就從略了,一是不想給人肉搜索者任何線索,二是老黃目前也還沒進入調侃搞笑的狀態,想起那一幕,還腿腳發軟,就不打腫臉充胖子了。太奶奶嘲笑說:弟弟得了一個兒子,變成了爸爸;得了一個女兒,變成了爺爺)

    小丫頭生了個小丫頭,稱呼就有點亂了。這段時間家裡人又多,全都是亂叫一氣,主要是兩個小丫頭的稱呼比較亂,其他幾個人都有比較固定的稱呼:黃米是「哥哥」,老黃是「爸爸」,奶奶太奶奶她們都不變。

    新生的小丫頭名目繁多,有叫「妹妹」的,有叫「毛毛」的,有叫「小咩咩」的(K市對新生兒的稱呼),有叫「小丫頭」的,也有叫「小某某」的(某某=艾米的真名)。

    新生小丫頭的正規名字,是跟媽媽一樣的,只加了一個JR.,網名早就有了,叫「艾顏」。既然兩個小丫頭大名一樣,那暱稱就有同樣的問題,用最後一個字再加「兒」就不怎麼好叫。如果把小艾顏叫「小丫頭」,又跟媽媽的暱稱重複了。

    太奶奶說:重複了怕什麼?重複了正好,一呼兩應,多熱鬧!

    最後還是黃米小哥哥天才地解決了這個問題,完全沒人教他,哥哥就自動叫媽媽「蝦頭媽媽」,叫妹妹「蝦頭妹妹」。

    「蝦頭妹妹」的相貌,現在看上去還不像那張「果體」照上的「蝦頭媽媽」。那上面的媽媽是一個圓圓臉上四個圓圓點,但妹妹現在還是一個圓圓臉上三條短橫線:眼睛還有點腫,還不那麼「炯炯有神」,閉著的時候就是兩條線。嘴巴也還不是嘟嘟嘴,抿著的時候更像一條線。

    不過素芳奶奶說艾米剛生的時候也是這樣的,長段時間就長成「果體」照上那樣的了。

    哥哥對「蝦頭妹妹」很感興趣,玩具啊食物啊什麼的,都會分一些給「蝦頭妹妹」,但他是典型的葉公好龍,真到了妹妹跟前,他就滿臉敬畏,不敢靠近不敢碰,只在照相的時候勉強抱了一下妹妹,還是在千般勸說萬般利誘之後,實際上是爸爸從後面抱著他們兩個,怕哥哥一害羞,手一鬆,把妹妹掉地上去了。

    媽媽給妹妹餵奶的時候,哥哥是想看又不敢看,把臉藏在爸爸腿空裡,害羞得要命。媽媽的奶,妹妹吃不完,擠在杯子裡問哥哥喝不喝,哥哥打死也不肯喝。媽媽告訴他,你小時候也是喝媽媽的奶奶的,而且是像妹妹這樣叼著媽媽的奶頭喝的,哥哥堅決反對,連聲說「No,No」,大概覺得這太尷尬了,羞死個人。

    但這個「小時候」給他很大觸動,他現在總纏著大人講他小時候的「故故」,而且總是聽得津津有味,百聽不厭,臉上是一種既懷舊又疑惑的神情,彷彿在說:真的有這事嗎?是你們編的吧?想我堂堂一個大哥哥,怎麼會幹這麼丟人的事?

    哥哥現在很戀媽媽,總愛跑到媽媽身邊磨蹭。剛開始,我們怕媽媽休息不好,總是把臥室門關著,哥哥推不開,便用手拍門。奶奶告訴他別拍門,讓兩個小丫頭睡覺,他很乖,不拍了,但他仍然忍不住,就用小手在門上摳。

    媽媽無論睡多沉,都能聽見兒子摳門的聲音,總要爬起來給兒子開門,於是我們乾脆讓門開著。

    哥哥在外間玩一會兒,就悄悄跑到臥室去看媽媽。如果媽媽醒著,就跟媽媽玩一玩;如果媽媽睡著了,就在床邊站一會兒,然後就彷彿吃了定心丸一樣,又跑到外面去玩。但過一會兒,他又會跑到臥室去看「蝦頭媽媽」。

    太奶奶開玩笑說:哥哥像個上發條的小火車,走著走著,發條過勁了,走不動了,就得到媽媽那裡去上發條,上滿了再出來玩。

    「發條」是個很老的概念了,家裡幾乎找不出需要上發條的機件,沒法示範給哥哥看。最後太奶奶只好改成氣球,說哥哥就像氣球,氣漏光了,就癟下去了,蹦不起來了,就得重新打氣。到媽媽身邊去呆一會兒,就像打氣一樣。

    哥哥聽懂了,再跑到媽媽身邊的時候,就蹲在床邊,叫媽媽給打氣。媽媽「區區」地用嘴打氣,哥哥就學氣球慢慢鼓(站)起來。母子倆嬉戲一會兒,打足了氣,哥哥就又跑到外間去玩。

    有一天,哥哥走進臥室,媽媽正睡著了,臉上有很多的汗,頭髮也有點蓬亂。哥哥嚇壞了,衝出臥室,大聲哭喊:「我的媽媽——我的媽媽呀——」

    這好像是他第一次在「媽媽」前加個「我的」,而且哭得那麼慘,把爸爸的眼淚都哭出來了,因為爸爸完全可以體會小哥哥心裡的恐懼,俗話說生孩子是「兒奔生,娘奔死」,在那種時刻,一個「萬一」的念頭就能讓人徹底崩潰。

    媽媽抱著兒子,安慰說:「媽媽在這裡呀,媽媽沒事,媽媽睡著了——」

    哥哥看著媽媽,臉上還有恐懼的神色。媽媽猜測說:「是不是媽媽睡得披頭散髮,把兒子嚇壞了?」

    爸爸猜測說:「可能是你睡得滿臉的汗,他嚇壞了吧。」

    媽媽解釋說流汗汗是好事,媽媽身體裡有很多水水,流出來了,媽媽就舒服了。媽媽不會死的,媽媽還要活很多很多年,要活成一個太奶奶,天天跟在哥哥屁股後頭,要跟哥哥share糖糖。

    不知道哥哥是不是聽懂了,但他沒再為此哭過,有時還拿起媽媽枕頭邊的毛巾,給媽媽擦擦汗,不過經常是擦完之後就把毛巾忘在了媽媽臉上,嚇得爸爸媽媽趕快交代哥哥:千萬別給「蝦頭妹妹」擦汗!

    現在兩個小丫頭的任務就是吃了睡,睡了吃。而兩個男人最愜意的事,就是守候在床邊,看兩個小丫頭吃了睡,睡了吃。

《憨包子與小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