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不知道是因為紅姑娘的問題解決了,還是因為「寶伢子」的導師回來了,接下來的那些日子,丁乙跟「寶伢子」見面的機會多了起來。雖然平時跟以前差不多,他要上班要做實驗,但週末不用去「走穴「,所以兩人每週至少有一天可以呆在一起。

    現在他每個週末都來她家吃飯。她在餐桌禮節上,從來沒給他提過什麼要求,所以他還是那種吃法,不過她已經看慣了,不覺得有什麼不合適的地方,只專門給他準備了一個大點的碗,每頓盛三次飯就行了,不用跑九趟。

    她爸爸媽媽也習慣了「寶伢子」的吃法,何止習慣,簡直就是愛上了「寶伢子」的吃法。一到週末,老兩口就早早跑到菜市場去買菜,回到家就忙著做飯。煮飯的鍋子換大了,炒菜的鍋子也換大了,以前買米只買二十斤一袋的,現在都是買五十斤一袋的,反正有「寶伢子」幫忙扛。

    「寶伢子」在吃飯方面挺賞臉的,每次都吃得津津有味,從來沒有吃不下或者嫌哪門菜不好吃的時候。不論做的什麼菜,你問他好不好吃,他都很肯定地說「好吃」,而且絕對不是撒謊,有他的菜量作證,你給他夾多少,他就能消滅多少。

    有時一盤菜吃差不多了,只剩一點,丁媽媽收碗的時候就叫:「小滿,這菜還剩一點,放在盤子裡佔地方,你把它吃了吧。」

    小滿應聲而來,兩口就吃掉了。

    有時飯吃得差不多了,只剩一點。丁乙收碗的時候就叫:「寶伢子,就剩一點飯了,我想把鍋子泡上水,待會洗乾淨了好做飯,你來把這點飯吃了吧。」

    寶伢子應聲而來,兩口就吃掉了。

    吃得一家人呵呵直樂。

    丁媽媽關心地問:「小滿,剛才沒吃飽啊?」

    「吃飽了。」

    「吃飽了?怎麼現在還吃得下呢?」

    「你叫我吃麼。」

    說得一家人呵呵直樂。

    丁媽媽經常「憶苦思甜」說:以前買兩斤排骨燒個湯吃好幾頓都吃不完,現在一頓就吃光了。以前做一盤肉丸子要吃好幾天,現在一頓都不夠,云云。

    丁媽媽還發現了一個秘密,「寶伢子」是食不厭粗的,你把肉剁得細細的做成丸子,和你把肉切成大塊紅燒,對「寶伢子」來說,都是一樣的,他都是大口大口吃掉了,並不因為肉剁得細就特別讚賞,也不因為肉塊切得大就特別不讚賞,所以丁媽媽也從重質變為重量,大塊大塊地切,大碗大碗地燒,但求夠吃就好。

    媽媽總是疼愛地對女兒說:「你的這個小滿好養,不刁嘴。不像你爸爸,你費心給他做了,還討不到個好,不是淡了就是鹹了,麻煩。」

    但爸爸在寶伢子的影響下,也變得不那麼刁嘴了。爸爸開玩笑說,以前家裡是「吃方市場」,現在引進了小滿,變成了「做方市場」。以前是做菜的求著人吃,現在不同了,你不吃,有人吃。於是翁婿之間展開了良性競爭,老爸向未來女婿看齊,也不挑剔鹹淡了。

    「寶伢子」仍然是沒什麼愛好和特長,不吃飯的時候,就很侷促,跟丁爸丁媽說不上話。好在兩位老人家早已知道了這一點,不再拉著他傾談,大家該幹嘛幹嘛,他來的時候跟兩位老人打個招呼,走的時候再跟兩位老人打個招呼,中間一起吃頓飯,就算禮貌周全了,倒也各得其所。

    午飯後的時光比較美好,現在他不怕她碰他了,飯後可以躲進她的臥室,在那裡盡情地硬碰硬。

    從他現在的急切勁來看,她知道他從前為什麼怕她碰他了,一碰就會想那事,所以他飯前都是規規矩矩的,跟她保持著一定距離。

    到了飯後,她去廚房洗碗,他也去。原本是叫他去幫忙的,但她發現他在廚房裡完全沒有外科醫生的精準,而是粗手大腳的,搞不好就會打碗砸碟,便沒再讓他插手,只叫他站旁邊陪著她。

    他總是急不可耐地催:「還沒洗完?洗幾遍啊?」

    「就一遍。」

    「我怎麼看見你洗好幾遍了?」

    「哪裡有洗幾遍?我先打上洗潔精,再用海綿洗,然後用水沖——」

    「洗太慢了,如果是我的話——」

    「如果是你的話,碗都被你打光了。」

    她把碗洗了,再洗手,還沒擦乾呢,他就過來抓她了:「我們去你房間吧——」

    進了她的臥室,關上門,她小聲警告說:「剛吃過飯,做這個不好的,你是醫生,還不懂這個道理——」

    他不聽這些,上來摟住她:「但是我想麼。」

    他說這話的口氣,活像小毛毛餓極了要吃奶一樣,讓她又愛又憐,也就不管飯後做愛健康不健康了,一切遂他的意。

    但他一吻她,她就聞到他嘴裡有午飯的氣味,推他說:「你嘴裡有菜味——」

    他只好放開她,到洗手間去刷牙。

    等他刷完了,她也進去刷牙。

    她刷了牙回到臥室,發現他已經脫了衣服,鑽被子裡去了。見她進來,就掀開被子,拍著床說:「快來,快來!」

    她慌忙把門關上,拴好,走到床邊,鑽進被子。

    他抱怨說:「你把衣服脫了,不是快一些嗎?」

    她逗他:「我又不急,要那麼快幹什麼?」

    他急,所以他心急火燎地來給她脫衣服,邊脫邊說:「一個星期了,想死了。」

    「想什麼呀?是想我,還是想——這個?」

    這問題考過幾次,他已經知道標準答案了:「想你。」

    「想我?那好啊,我們先別做,躺這裡說會話吧。」

    「做完再說話。」

    「做完你還說個鬼的話,一下就睡著了。」

    「我不會睡著的。」

    「你上次就睡著了。」

    「這次保證不睡著。」

    她看他已經激動得不行了,便不再逗他,讓他如願。

    他每星期的第一次總是操之過急,而且做完就睡著了。她起初有點不開心,但幾次之後就習慣了,知道他待會回過勁來,會打一場持久戰,會陪著她說話。

    她想起一個比喻,這就像洗米煮飯一樣,第一遍水照例是要倒掉的,米洗好了,再打一鍋水,那鍋水就不會倒掉了,和米一起放在鍋裡煮,最後變成了飯的一部分。

    她就當每星期的第一次是淘米的,快快淘了,待會好煮飯。

    不過他那一覺通常要睡好幾個小時,睡醒就是下午三四點了,再打一場持久戰,然後再休養生息一會,就到了吃晚飯的時間,想逛街只能去逛夜市。但如果不做那事直接出去逛街,他就像掉了魂似的,總在催命一樣催她回去,所以如果她想早點出去逛街,就前一天晚上到他那裡去睡,第二天早上起來兩人一起去逛街。她還沒讓他在她這邊過夜,怕隔壁左右的瞎議論。

    她笑他:「你怎麼這麼好這一口?」

    他總是憨憨地笑:「喜歡麼。」

    「你以前沒女朋友的時候,是怎麼過的?」

    「沒怎麼過。」

    「是不是用女人果救急?」

    「沒有。」

    「用手?」

    他鄙夷地說:「我才不會做那事呢。」

    「怎麼?那事不好嗎?」

    「做了那事一輩子都找不到媳婦。」

    「這是你們滿家嶺的說法?」

    「嗯。」

    「你是醫生,難道不知道這說法不對?」

    他不回答,摟住她說:「我有你,不用做那事。」

    「你把我當——工具?」

    他委屈地說:「我沒有把你當工具。」

    「你把我當什麼?」

    「當我的寶。」

    她把她上次在滿家嶺做的那個夢講給他聽,旁敲側擊地要求他每天都說「我愛你」,他剛開始沒聽懂,經她提醒才弄明白那個夢的寓意,爽快地答應了:「好,我每天都說。」

    但他轉身就忘了,一上班就好幾天不給她打電話來,她打電話過去,問:「你是不是忘記了什麼?」

    他想不起來:「沒有啊。」

    她提醒說:「你忘了,上星期你對我說的話。」

    他冥思苦想:「我說什麼了?你快告訴我吧,我想不起來。」

    她沒辦法了,只好舞弊洩題:「你說你每天都對我說那句話的呢?」

    他想起來了:「哦——,該死!我怎麼把這事忘了。我補你吧,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她哈哈大笑:「下次再忘了,週末就不許你——」

    這個威脅好像挺管用,後面幾天他記得打電話來說「我愛你」了。

    這不是她曾經憧憬的愛情。

    她以前想要的,是一個自己就知道如何浪漫地愛她的人,根本不用提醒,對她的愛就像潮水一樣,擋都擋不住,氾濫成災。但命運偏偏讓她遇到這麼一個不解風情的人,也算是一種諷刺吧。

    不過他也有他的妙處,就是很聽話,叫他幹什麼就幹什麼,雖然執行政策總是走樣,但態度是好的,功夫是下了的,就是水平差點。看他那麼一個傻乎乎不解風情的人,在她的調教之下,慢慢變得解一點風情了,也很有成就感呢。

    她最喜歡跟他出去逛街,她讓他把胳膊彎起來,她挎在上面,兩人靠得緊緊地在街上慢慢逛,引來很多人艷羨的目光。

    他的表情很搞笑,像是在執行公務,嚴肅得緊。而他彎著胳膊放在胸前,又像個手臂骨折的病人,打了石膏,不敢亂動。他那樣彎著,一定很累,有時不得不懇求她:「可不可以換個手?我這個手彎疼了。」

    她忍不住哈哈大笑,邊笑邊換到另一邊去,有時就改成牽手。

    每次出去逛街之前,她都給他一些錢:「拿著,待會我要買東西的時候,你就用這些錢幫我付。」

    他迷茫地看著她:「你怕丟了?」

    她解釋說:「我們A城的風俗,女孩子跟男朋友出去,都是花男朋友的錢的。」

    「這不是你的錢嗎?」

    「是我的錢,但你待會付款的時候別說是我的錢,要裝作是你的錢的樣子。」

    他顯然不懂如何將她的錢裝作是自己的錢。

    她教他:「想想看,如果是你自己的錢,你會怎麼樣?」

    「帶回去給我媽?」

    她笑噴了:「你太好玩了!」

    笑完了,她問:「你的錢都帶回去給你媽了?」

    「嗯。」

    「為什麼?」

    「存起來。」

    「存了幹什麼?」

    「娶媳婦。」

    「不是開醫院?」

    「先娶媳婦。」

    這倒是她沒想到的,她一直以為他那麼勤儉節約,是為了存錢開醫院。她好奇地問:「你媽媽把錢存什麼地方呢?你們滿家嶺上面有儲蓄所?」

    他好像沒聽說過「儲蓄所」這個詞,茫然地看著她。她解釋說:「就是銀行,比銀行小一點,是銀行設的辦事處,可以在那裡存錢取錢的。」

    他搖搖頭:「滿家嶺沒有。」

    「那你媽媽把錢放哪裡?」

    「放家裡呀。」

    「莫不是放牆洞裡吧?」

    「我不知道她放哪裡。」

    她擔心地說:「家裡放太多現金不好的,怕人偷,也怕火災水災什麼的——」

    他連忙攔截:「別亂說了,我家不會有火災水災。」

    「老鼠呢?你家有沒有?如果錢被老鼠啃了,你家不是太虧本了嗎?我聽說有個老太,錢都藏在炕洞裡,結果家裡失火,錢全都被燒掉了,多可惜啊!」

    「我家沒炕洞。」

    這人真是極其教條主義,炕洞只是一個比喻嘛,牆洞不是一回事嗎?她指點說:「錢怎麼不放銀行裡呢?放銀行裡還可以長利息。」

    他又是一臉茫然,她給他講解說:「利息就是銀行給存錢人的獎勵,比如我在銀行存100塊錢,過一年拿出來,銀行就給我105塊,那多出來的五塊錢就是利息。」

    「銀行對你這麼好啊?」

    「不是光對我好,銀行對誰都好,如果你把錢存銀行裡,銀行也會給你利息。你算算看,如果你把你的錢都存銀行裡,一年之後,銀行得多給你多少錢啊!」

    他好像動心了。

    她提議說:「下次回家,把錢帶到A市存進銀行吧。」

    「好。」

    「但別請人帶來給你,怕不安全。」

    「好。」

    過了幾天,他興沖沖地告訴她:「今天你不用給錢我了,我發工資了,你要買什麼,我給你買。」

    她很驚訝:「你怎麼想到要給我買東西?」

    「我們科裡的小護士說了,談戀愛的時候,男人應該給女朋友買東西。」

    「哦,她們這樣說的?」

    「嗯,她們說如果我太摳了,女朋友就不喜歡我,就跑了。」

    「你是不是太摳呢?」

    「是。」

    她忍不住笑起來:「你怎麼摳了?」

    「我——沒給你買過東西麼。今天我就給你買。」

    「你不用把錢帶給你媽了?」

    「不是說拿到A市存起來麼?」

    真是一點就通!她高高興興跟他去逛街,挑來挑去,挑了一套睡衣,讓他付了款。

    回到家,她穿給他看:「透明的,兩件套,好不好看?」

    「好看,我能看見你的兩個插棗饃饃。」

    「什麼插棗饃饃?」

    他指指她半隱半現的乳頭,她呵呵笑著倒進他懷裡,舉起粉拳,擂他兩下:「好你個寶伢子,說我這是插棗饃饃。」

    他摟著她,得意地問:「我不摳了吧?」

    「不摳。」

    「你不會跑吧?」

    「不會。」

    「你要什麼,我都給你買,我有錢。」

    「你有多少錢?」

    他報了個數目,她隨口說:「沒我爸爸工資高。」

    他慌了:「那我還去走穴吧,走穴能拿很多錢的。」

    「我不想要你去走穴,我想你週末陪我。」

    「但是我沒你爸爸掙錢多啊。」

    「你還年輕嘛,等你到我爸爸這個年紀,肯定比他掙得多了。」

    「還要等那麼久?」

    「錢是掙不完的。你們科裡的小護士沒對你說,如果你不陪著女朋友,女朋友也會跑掉?」

    他很認真地想了一會,說:「她們沒說哦。」

    她逗他:「那你下星期上班的時候問她們,看她們是不是這樣說的。」

    下個星期,他打電話來匯報:「她們真的是那樣說的!」

《一路逆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