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部 層流 第五十六章

夢雲把故事說完瞭,懇切地說,「白先生是一個有操守的人,都是為瞭幫助我,他才會去那種不堪的地方。如今我住在這裡,也是白先生可憐我的遭遇,借這地方讓我暫時棲身。如果因為我,讓二位鬧出誤會,我心裡怎麼能安。宣先生若是還對白先生有所懷疑,那我隻有立即離開此處。哪怕流落街頭,也絕不能讓二位生分。」

宣懷風尷尬地說,「並沒有什麼誤會,雪嵐的為人,我很清楚。是他小題大做,其實,本不必夢雲小姐來做這場解釋。」

白雪嵐對夢雲笑道,「你說離開此處就要流落街頭,我看未必。我姐夫和你一見如故,他是很想幫助你的,隻是我搶在他前頭,借瞭你這處住所,不然,他非要給你買一棟新房子,讓你做真正的主人不可。」

夢雲容色一正,「白先生,這玩笑過分瞭。我和甄先生是文學上的知己,若說我傾慕他,我不做否認。但這一切,都建立在純潔的交往上。他是有傢庭的人,如果給我買一棟房子,讓我做主人,這算什麼?難道連你也把我當成被男人包養的墮落女子嗎?要是這樣,我們就不能再打交道瞭。」

她如此不客氣,白雪嵐卻毫不著惱,對宣懷風笑吟吟地問,「這一位的風骨,你領略到瞭。現在,還懷疑我和她之間,有讓你不高興的交往嗎?」

宣懷風紅著臉說,「我再三說瞭,並不曾有誤會,你要我說多少次呢?」

白雪嵐看他這困窘而可愛的表情,恨不得在他臉頰撫上去,探探那紅暈的溫暖,但當著夢雲的面,卻不能去做,笑道,「你不要急,我不說瞭。你今天受瞭這樣大委屈,若再急出點毛病來,叫人怎麼辦?」

夢雲奇怪地問,「今天宣先生受什麼委屈瞭?」

白雪嵐便將今天眾人如何誣陷宣懷風的事,說瞭一遍。

夢雲匪夷所思地道,「天底下竟有這樣不講理的事?」

白雪嵐說,「今天的局面你沒有親眼看見,真是兇險得很,幸虧姐夫頂著所有人的壓力,投瞭一個反對票,不然,我就是一個孤掌難鳴的處境。」

夢雲欣喜地說,「我就知道,甄先生是能夠主持正義的人。」

正說到這裡,恰好甄修言會議結束後也坐車過來,剛剛走進小院。夢雲在客廳透過窗戶遠遠看見,忙走出去迎接,兩人一同進瞭門,白雪嵐和宣懷風都站起來和甄修言打個招呼。夢雲親自為甄修言脫瞭大衣,等他坐下,又親自捧瞭一碗熱茶來給他。

甄修言自認識瞭夢雲,兩人靈魂上十分契合,但說到行動上,卻並沒有過多的親密,因為夢雲的個性,反而比一般朋友還多一份矜持的距離。沒想到今天一來,就受到隆重的接待,不禁問,「我很受寵若驚,這有什麼緣故沒有?」

夢雲說,「當然有緣故。可記得《牡丹亭》判官那一句,我今放你出瞭枉死城,讓好人得個好結果。今天你也一樣,把是非曲直,判出瞭一個公道。從前我仰慕你的才華,現在開始,我更敬重你的為人,要將你奉為揩模瞭。」

四大傢會議上,三傢投贊成票,隻有甄修言投瞭一個反對,他事後其實挺沒有底,擔心和三傢打瞭對臺,會不會有不好的後果。會議結束後,他到這來,正是想從志同道合的夢雲身上,找到一點安慰。

不料他得到的何止是安慰,簡直就是前所未有的鼓舞。白碧曼在傢裡頤指氣使,夢雲知書達理,堅貞聰慧,卻視他為英雄而敬重,這種感覺真是痛快極瞭。

甄修言頓時把那一點不安拋之腦後,笑道,「將我當楷模,我當不起。我所做的,不過是說句松道話罷瞭。」

白雪嵐恰到好處地恭維說,「那種局面,敢說公道話就是真英雄。藺相如在澠池上,真論起來,也不過是為他的國傢說瞭兩句公道話,然而敢對著殘暴的秦王說公道話,這般勇氣,千百年來,誰不敬佩?」

宣懷風心想,人傢這一票,可是會議上唯一幫助瞭自己的一票,自己不能不表示一下感謝。這時他也站起來,對著甄修言,認真地鞠瞭一躬,說瞭一聲感謝。

甄修言作為四大傢之一的代表,是極不出眾的一個,就算自認為有點才華,那也是劇評傢的才華罷瞭,哪想到自己也有做真英雄的一天。在夢雲仰慕的目光下,便也覺得自己今天在會議上的表現,真是不差。

他心裡很舒服,面上還是保持著矜持,對白雪嵐說,「你別對我誇獎過頭。真說起來,要不是你最後反轉局面,我那一票,大概幫不上你什麼忙。今天這關算勉強過瞭,可你這位親密的朋友,已成瞭人傢的眼中釘,隻怕這樣的事以後還有。你有沒有什麼打算?」

白雪嵐說,「正是為瞭這件事,要和姐夫商量商量。」

對甄修言坐近一些,在他耳朵裡說瞭一陣子話。

甄修言聽完,眉頭皺瞭皺,但因為心情本來是很愉快的,又有一股英雄氣在胸膛裡充斥著,皺起的眉頭不過一會也就放開瞭,老成地思忖著,點點頭說,「今天我既然已經在會議上幫瞭你的忙,他們想必也恨上瞭我,現在再幫你一個忙,也不算什麼。況且這對我來說,隻是一件小事。」

白雪嵐笑道,「那多謝姐夫瞭。」

夢雲問,「你們打什麼啞謎呢?這樣神秘。」

白雪嵐說,「這個謎底,請你最敬重的人等一下向你揭曉罷,我現在有一件要緊事辦,先告辭瞭。」

便帶著宣懷風告辭。甄修言和夢雲送到大門。

宣懷風在人多的場面,總是偏於安靜,剛才四人聊天,他除瞭鞠瞭個躬,道瞭一聲謝,其他的時間都隻豎著耳朵聽他們說話。現在上瞭車,忍不住也問白雪嵐,「究竟是什麼要緊事?忽然這樣心急火燎。」

白雪嵐不和他答話,先對前頭司機問,「這附近哪有不錯的館子?快找一傢開過去,我們好吃飯。」

宣懷風好笑地問,「你說的要緊事,不會就是吃飯吧?」

白雪嵐說,一就是吃飯。衣食住行,人生大事,本來就是很要緊的。」

他剛才在屋子裡,就很想享受宣懷風臉頰的觸感,現在人在車上,很是方便,一邊說著話,一邊把身子沉沉壓瞭半邊在宣懷風身上,伸手在他臉上脖子上一陣膩膩的撫摸。

宣懷風覺得這人真是沒有一點正經,隻是拿他沒辦法,在車上被他占瞭好一頓便宜,等車開到一傢精致的小館子,便要瞭一個包廂,熱熱的吃瞭一頓山東菜。

吃飽後,又上瞭汽車。宣懷風原以為,這應該是要回白傢大宅瞭,不料白雪嵐卻吩咐司機,「去萬金銀行。」

汽車開到萬金銀行,白雪嵐帶著宣懷風下車,到瞭銀行櫃臺,隻見外頭站著許多人。原來今天是大年二十八,再過一天銀行就要關門放年假,因此要辦銀行業務的人,都趕著這兩天過來。

白雪嵐的汽車外面,畫著白傢的標志,白雪嵐一來,銀行就已經知道瞭。裡頭萬金銀行的陳經理知道來者不善,這時已從辦公室出來,迎到櫃臺外頭,「白十三少來瞭,請到裡面坐坐。」

白雪嵐笑著伸手和他握瞭握,說,「不必進去坐瞭,我來取點錢過年,馬上就走。」

他不肯到經理室去,陳經理也拿他無可奈何,吩咐職員送上敬客的茶,又取出一聽紙煙,對著二人跟前一遞。周圍的客人見經理對二人如此恭敬,未免對他們多加註意。

陳經理見二人都不抽紙煙,隻好自己取瞭一根捏在手裡,笑咪咪問,「白十三少要取多少?兄弟好叫人準備。」

白雪嵐說,「八十萬。」

陳經理聽瞭數目,緩緩地問,「這麼多錢,都要現錢嗎?」

白雪嵐說,「不錯,都要現錢。怎麼?銀行拿不出來嗎?」

陳經理掃掃周圍豎著耳朵的那些人們,呵呵地一笑,「您這話說的,八十萬的現錢,別的小銀行大概有些為難,但在萬金銀行,真不算什麼事。不過,我要請你先把支票開出來,才能叫庫房準備。」

白雪嵐很隨意地從口袋裡掏出幾張支票,這是廖翰飛簽的支票。」

陳經理拿瞭支票,走到櫃臺裡面,在寫字臺上一張張看過,蓋瞭圖章,當著眾人的面,叫過一個職員吩咐,「叫裡頭準備八十萬現錢。」

白雪嵐忽然說,「等等。」

《金玉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