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一萬隻羊駝呼嘯而過

  香檳玫瑰送出去的第三天,我見到了Vivian。

  我不知道她的中文名,但卻知道她極有可能成為我們公司未來的老闆娘。

  週五的下午,這原本就是上班族們約定俗成的心不在焉的時間段,Vivian提著兩大袋零食和水果,來犒勞辛苦工作了一周的員工們。

  她的出現,讓所有人都眼前一亮。

  她很漂亮,像是二十出頭的女生們喜歡的那種時尚雜誌封面上走出來的日系美女。

  面孔明艷照人,眼睛圓而亮,塗櫻花色的唇膏,戴棕色的美瞳,栗色的長髮燙成大卷撩在一邊,笑容甜美,看起來頗有些風情。

  她穿著駝色的風衣,拎一隻Miu Miu(繆繆)的包,腳上踩著一雙十厘米的高跟鞋,沒有防水台,是那種我光看一眼就覺得腳疼的利器。

  風衣下面那兩條光滑纖細筆直的腿,簡直是所有色狼的夢。

  她給我的印象是,美則美矣,但卻缺少了一點能夠令人記住的個性和特質。

  真不是我心胸狹窄嫉妒她才故意這麼說,只是這個時代,美女實在不算是什麼稀缺的品種。

  稍微繁華一點的地段都充斥著大把足以媲美明星的美貌女生,Vivian只是這個龐大的群體中普通的一個罷了,我承認她很養眼,但轉頭我就不記得她到底長什麼樣子了。

  迄今為止,我所認識的大活人裡,還沒有比喬楚更驚艷的存在。

  儘管如此,她的到來無疑還是給這個沉悶的下午帶來了一些新鮮和興奮。

  我雖然沒有像其他人一樣發出嘖嘖的讚歎聲,但打從心底裡,我承認齊唐說得很對:睡蓮這種低調無爭的花,的確是不適合她這樣張揚的美人。

  同事們把她圍在人堆裡,七嘴八舌地跟她聊天,這邊還在跟男同事聊最新的數碼產品和電子產品——「你想入那款嗎,我有朋友可以拿內部價,我可以幫你去問問哦。」

  那邊已經有女同事圍過來——「呀,你塗這個顏色的唇膏好美。這款全亞洲都斷貨了吧,我排隊排了半年還沒買到呢,好羨慕啊!」

  長袖善舞,面面俱到,確實是社交高手。

  人長得好看還情商高,難怪齊唐喜歡她。

  說起來,我作為齊唐的助理,公司的新員工,應該要主動去跟Vivian打個招呼,介紹一下自己。

  只可惜——我說過——這方面我是個笨蛋。

  我實在不知道在跟陌生人初次打交道的時候該如何問候,用什麼樣的語氣,擺出什麼樣的表情,找什麼樣的話題來拉近彼此的距離。

  於是我就傻呆呆地站在自己的工作台前,怔怔地看著熱熱鬧鬧的那群人,像個初來乍到的轉學生。

  細心的Vivian沒有忽略掉任何無名小卒的存在,她越過人群,一眼就看見了我。

  她撇下那堆熱情洋溢的同事,逕直走到我面前,露齒一笑:「你是葉昭覺吧,聽說齊唐的新助理是個美女,原來是真的。」

  要怎麼才能形容我聽到這句話的心情,就好比李嘉誠對一個只有幾十萬身家的人說,聽說你很有錢?

  除了諷刺之外,我實在無法聯想到別的詞語。

  但Vivian絲毫沒有察覺到我的窘迫,反而越發真誠地對我說:「你留個號碼給我吧,齊唐工作忙,我有時候想找他又怕打擾他,有你的聯絡方式對我來說會方便一點。」

  我能拒絕她嗎?或者說,我有什麼理由拒絕她嗎?

  於是我便爽快地把自己的手機號碼報給了她,誰能想到,這竟然是我噩夢的開始。

  存好我的號碼之後,Vivian又對我嫣然一笑:「那天的花我很喜歡,謝謝你。」

  笨嘴笨舌的我不知道腦袋裡在想些什麼,竟然脫口而出說:「不用謝,齊唐會給我報銷的。」

  Vivian一愣,緊接著便發出了清脆的笑聲,齊唐辦公室的門應聲而開,他探出頭來:「進來。」

  我當然知道他不是在叫我。

  直到那扇門關上了之後,我身體裡那種莫名其妙的緊張感才逐漸消退,我想我骨子裡始終是有些自卑的,不然不會每次面對著艷光四射的美女,都無端地生出些自慚形穢來。

  第一次見到喬楚的時候便是如此,這一次見到Vivian,仍然如此。

  對於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來說,週五的時間總是過得特別慢,以為可以收拾東西走人了吧,一看時間,還一個多小時才下班。

  等到真正收工的時候,早已準備妥當的同事們便像脫韁的野馬一般,唰的一下,全不見了,等我從洗手間裡出來才發現公司大廳裡已經空無一人。

  我跟簡晨燁早就約好週末去外面吃頓好的,改善一下生活,他坐公交車過來需要三四十分鐘,於是我便只好繼續百無聊賴地趴在電腦前,一邊瀏覽網頁,一邊等著他給我電話。

  我並不知道,就在我去洗手間那會兒時間,齊唐出來看了兩眼,誤以為所有人都走光了。

  我更不知道,他要露出衣冠禽獸的真面目了。

  打開某購物網站的頁面,我驚喜地發現平時賣得比較貴的那款進口牛奶在做特價活動,真是天大的便宜啊,我心花怒放,連忙滑動鼠標打算下單。

  就在這時,我清清楚楚地聽見了齊唐辦公室裡,傳來了一些少兒不宜的聲音。

  Vivian那個清甜的嗓音似幻似真地從門縫裡飄了出來:「別鬧,這是你辦公室呢,叫你別鬧,哎呀——」

  電光石火之間,我準確地判斷出了一門之隔的房間裡發生了什麼事。

  晴天霹靂啊!五雷轟頂啊!

  再多的言語都無法形容我那一刻的心情,手臂上立刻乍起一顆顆渾圓的雞皮疙瘩,全身的肌肉都變得僵硬,生平第一次我體會到了什麼叫汗毛倒立,那一瞬間我真想向哈利·波特借他的隱形斗篷用一下。

  一萬隻羊駝在我心中呼嘯而過。天啊齊唐!你就不能再忍忍嗎!好歹也等我走了再動手啊!

  欲哭無淚,牛奶是買不成了,我要盡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我蹲在工作桌下面,像個賊似的輕手輕腳地把桌面上的雜物往包包裡掃,可是為什麼,我會有這麼多雜物啊蒼天……你是要逼死我才罷休嗎?

  好不容易全都掃進包裡了,想來裡面那一對乾柴烈火也不會察覺到外邊還有我這麼個人。

  我慶幸地想:悄悄地撤退就好,誰也不會知道我曾經無意中窺探到了老闆的隱私。

  就在此時,我的手機響了。

  簡晨燁的名字在屏幕上幸災樂禍地跳動起來。

  如果說,我這一輩子確實有過那麼幾個時刻想把簡晨燁千刀萬剮,那一定包含了這一刻。

  我一屁股癱坐在地上,手忙腳亂地摁掉了聲音,有那麼一兩秒鐘,我覺得自己的呼吸都停頓了。

  世界像是被一個巨大的遙控器摁下了靜音鍵,我什麼也聽不見,顱腔內彷彿發生了巨大的核爆,那幾秒鐘之內我的大腦裡閃過一萬個念頭,它們齊齊化為烏有。

  我不能動彈,也不能思考。

  然後,我看見,齊唐辦公室的門,打開了。

  我閉上眼睛,有種滅頂之災重重壓下來的感覺,我想即使是當街行竊被人抓住的小偷,也不會比我此刻的處境慘多少。

  衣衫凌亂的齊唐,手搭在門把手上,看到我的時候,他沒有掩飾住臉上的震驚和錯愕。

  我戰戰兢兢地從地上爬起來,渾身發抖,只差那麼一點點,我感覺自己馬上就要哭出來了。

  空氣凝結在這詭異的氛圍中,時間也彷彿停滯了下來。

  有一個聲音在我的心裡大聲喊著「say something葉昭覺!哪怕此地無銀地說你什麼也沒聽見都好啊」,可是我的嘴唇就像是被502強力膠粘起來了似的,連口氣都吐不出來。

  我和齊唐就那麼尷尬地面面相覷,誰也不動,不說話。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於回過神來,冷冷地看了我一眼,用力地關上了門。

  半個小時之後坐在我最喜歡的日本料理店裡,這頓我從星期一就開始盼著的晚餐,此刻讓我如鯁在喉,實在是沒心情享用。

  罪魁禍首簡晨燁寬慰我說「這不關你的事」,但我並不領情:「當然不關我的事,都是你害的,你晚幾分鐘打電話我就安全撤退了好嗎!」

  他無語地望著我:「昭覺,不是你的錯,也不是我的錯,是你們老闆自己的錯。」

  我知道簡晨燁說的是對的,每一個字都像真理,無從辯駁。

  可我胸口的這團悶氣一定要找個方式發洩出來,舉目望去,也只有一個簡晨燁可以幫我背這個黑鍋。

  「都是你的錯,如果你有很多錢,我就不用出來工作了,就不用伺候這麼變態的老闆,也就不會撞上這麼難堪的事情,反正一切都是因為你沒錢。」我發起瘋來簡直口不擇言。

  後來想想,這一點上,我簡直就是我母親的翻版。

  人在情急之下,很容易說出一些傷人的話,這一點在我身上得到了反覆的驗證。

  然而,更傷人的是,這些傷人的話,大部分都是真心的。

  簡晨燁放下筷子,平靜地看著處於抓狂狀態中的我,他的憂傷藏在眼睛後面很深很深的地方。

  「是這樣嗎,你心裡真的是這樣認為的,對嗎?」

  我沒說話。

  「你真的認為錢是我們之間最大也最重要的問題,是嗎?」

  我仍舊沒說話,只是看著他。

  在這沸反盈天的晚餐時間,在這人聲嘈雜的餐廳裡,簡晨燁用兩個語氣並不重的反問句,問得我眼眶發熱,險些掉下淚來。

  我一仰頭,喝光了杯子裡的清酒,深深地呼出一口氣。

  我知道在這樣的場合談這麼嚴肅的話題並不恰當,但他的眼神觸碰到了我心底裡的那根弦:「我只是覺得自己已經很努力了,我只是認為,我應該要比現在過得好一點。」

  「簡晨燁,難道我不配過得比現在更好嗎?」

  這頓晚餐最終不歡而散,簡晨燁付完賬之後一言不發地丟下了我,這種情況以前從來沒有出現過,我知道自己這次真的太過分了。

  但縱然我知道自己錯了,眼下我也實在沒心情追上去向他道歉。

  他走了之後,我仍然坐在位子上沒有動,過了一會兒,我把所有盤子拖到自己面前,把剩下的食物強制性地全塞進了嘴裡。

  很多年前我看過一篇文章說,最美味的鵝肝,其實就是鵝的脂肪肝。

  雖然鵝也不願意暴食,但人類會把一根二三十厘米長的管子插到它們的食道裡,拿個漏斗往裡灌食物,它們每天會被強行餵進兩三公斤的食物。

  我沒吃過鵝肝,在這個黑色星期五的夜晚,我覺得自己就是一隻絕望的鵝。

  週末兩天的時間裡,簡晨燁窩在工作室畫畫沒有回來,我一個人也懶得正正經經做頓飯吃,就湊合了一下。後來,我想到給邵清羽打電話探探口風,她跟齊唐認識這麼多年了,總該比我瞭解他一點。

  但邵清羽的電話一直無法接通。

  也不是沒想過主動叫簡晨燁回來,但翻到他在通訊錄裡的那一欄時,手指卻像是被施了某種咒語似的無法動彈。

  我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我和簡晨燁之間的關係變成了這麼糟糕的模樣。

  我們總是爭吵,為了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可以衍生出無數矛盾,我們冷戰,誰也不願意主動低頭,在某個適當的契機之下回到原本的生活軌跡,用不了多久,我們又可以製造出一場聲勢更為浩大的戰爭。

  我們已經不再是從前在校園裡一起面對流言蜚語的葉昭覺和簡晨燁,當我們置身於現實的風霜刀劍之中,才明白當年那些所謂的痛苦和恥辱,是多麼輕盈和不值一提。

  夜裡窗外刮起了大風,樹枝呼呼作響猶如嗚咽,我蜷曲在毛毯裡竟然也覺得有微微的涼意。

  不知不覺就已經到了深秋時節,這一年過得真是太快了,快到我還沒回過神來,就快要結束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距離自己的目標還有那麼漫長而遙遠的一段距離,可是時間,已經不是很多了。

  入睡之前,房間裡除了時鐘的聲音之外,便只有我一聲長過一聲的歎息。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熬過了這個週末,無法逃避的週一終於還是來了。

  每個星期一都是公司女生們爭奇鬥艷的日子,休息了兩天的姑娘們個個都迫不及待地要把週末血拼的成果秀出來給大家看看,電梯裡充滿了各種名牌香水混雜在一起的味道。

  但我完全沒有心情加入她們,我甚至連粉底液都沒塗。這個週一或許就是我在「齊唐創意」的最後一個工作日了,弄那麼好看有什麼必要呢?

  在公司碰到齊唐時,他面色如常,沒有絲毫異樣,我這個並沒做什麼虧心事的人倒是反而臉紅了,整整一個上午我都在等他把我叫進去,告訴我「你被炒了」。

  說實話,我做好準備了。

  但我擔心的事情一直沒有發生,直到中午我照例一個人跑出去吃午餐,在subway排隊買漢堡的時候,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也要金槍魚的,你請我。」

  我不用回頭也知道背後站著的人是誰。

  一個二十多塊錢的漢堡就能夠化解我和齊唐之間那種微妙的心照不宣的尷尬嗎?我可沒這麼幼稚。

  我們找了一個角落裡的位子坐下,好半天我都不敢抬頭正眼看他。

  他用手指輕輕地敲了敲桌面:「葉昭覺,我都沒不好意思,你有什麼必要表現得這麼靦腆?」

  聽他的語氣,這個傢伙還是分得清是非黑白的,我懸了好幾天的心終於稍微落下來了一點兒,也敢挺直脊樑骨做人了。

  「我是真的不知道……」我想解釋一下。

  「不關你的事,」齊唐笑起來居然還帶著一點羞澀,「是我的錯,希望你能夠原諒我。」

  很久以後,我跟齊唐之間發生了很多事情,這些事情遠遠超越了工作的範疇,也超越了上司和下屬之間的關係,美好的和不那麼美好的畫面都數不勝數,可是當我想起這個人,第一時間裡,我想起的就是這一幕。

  他穿著藏藍色的襯衣坐在我面前,手中拿著一個金槍魚漢堡,用誠意十足的語氣對我這麼一個可有可無的小角色說,希望你能夠原諒我。

  我被他這份鄭重其事深深打動,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說點什麼才好。

  他看起來是那麼誠懇,深秋中午的陽光從他背後的玻璃窗外投射進來,他短短的頭髮沐浴著一層金光,那個場景讓我覺得,我實在沒有辦法不原諒他。

  他並沒有在真正意義上做出什麼傷害我的事情,充其量,他不過是太大意了一點。

  說不出來哪裡來的勇氣,我忽然伸出手去拍了拍他的手:「就當從來沒有發生過這件事,我一定會守口如瓶的。」

  齊唐對我這個突然的舉動顯然有點吃驚,這個臭不要臉的傢伙收回自己的手,認真地說:「葉小姐,請你自重一點。」

  這件事並沒有如我所想的那樣輕輕鬆鬆就過去,齊唐沒有為難我,為難我的是Vivian。

  當我後來被她的各種奇怪的指令折騰得焦頭爛額的時候,我才意識到那天她向我要電話號碼的目的,根本不像她自己說得那麼簡單。

  我接到她第一通電話時,正在電影院裡跟簡晨燁一起看電影。

  這一次的冷戰是以我主動低頭而宣告終結的,不然呢,難道眼睜睜地看著他在深秋的夜裡凍死才算完嗎?

  入場時,我忘記把手機調成靜音,所以當鈴聲驟然響起時,立刻就惹來了周圍一片嫌棄的嘖嘖聲。

  我連忙低下頭去,小聲地問對方:「有什麼事嗎?」

  Vivian的聲音聽起來有點不悅:「你聲音太小了,我聽不見,你能大聲點嗎?」

  真是要命,我無奈地看了簡晨燁一眼,他看著我,歪了歪頭表示他能理解。

  我握著手機半是愧疚半是氣憤地貓著腰從旁邊觀眾的前面挪了出去,這一舉動又為我招來了更多更大的不滿聲。

  出了放映廳,我終於鬆了口氣:「剛剛有點不方便,請問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Vivian完全不理會我的「不方便」,氣鼓鼓地說:「我明天要去參加一個姐妹圈的聚會,今晚想去美麗傳說做個美容美體,但他們說不接受臨時預約,你幫我搞定吧,就這樣,等你消息,快點啊。」

  她一口氣說完這些話,也不管我此刻大腦裡一片空白,也不管我做不做得到,就乾脆利落地掛掉了電話。

  我站在放映廳的走廊裡,足足有五分鐘的時間沒回過神來。

  我不知道Vivian是真的率真耿直,還是因為那天的事情而故意刁難我,無論什麼原因,她都實實在在給我出了個難題。

  齊唐是我的老闆沒錯,她是齊唐的女朋友也沒錯,但這不代表她有權力使喚我……但,退一步想,萬一她並不是想指使我,而是真心實力地找我幫忙呢?

  或許齊唐以前的助理沒我這麼多小心思,也比我能力強,所以Vivian理所當然地認為幫她做點小事,並不算什麼吧。

  我調整好心態,先冷靜下來想想辦法解決掉這個問題再想別的。

  美麗傳說,美麗傳說,我嘴裡念叨著這四個字,腦袋裡就像開啟了搜索引擎似的把所有跟這個會所相關的資料都調了出來:這是S城規格最高級的美容會所,是名媛們最常去的場所之一,甚至很多明星來S城做活動都一定會去光顧一下,無形之中更加提升了這個會所的檔次。那裡從不接受臨時預約,甩再多的錢出來都不行,他們的原則就是「只為會員服務」,而且我聽邵清羽說過,要想取得會員資格,充張卡最少就是兩萬起……

  啊!就像是有個燈泡在我腦中亮了一下,我可以找邵清羽救場啊!

  事不宜遲,我連忙撥通邵清羽的電話,這個傢伙近段時間很喜歡玩神秘,電話要麼不接,要麼接了說不上幾句就有急事要掛。我一直忙著應對齊唐,安撫簡晨燁,也沒機會把她抓出來問個究竟,但這次,我瘋狂地祈禱她千萬不要不接啊!

  還好還好,就在我即將要灰心的時候,電話通了。

  她那邊很安靜,她說話的聲音也很輕柔:「怎麼啦昭覺,有急事啊?」

  「可不是有急事嗎,齊唐那個女朋友叫Vivian的你認識嗎?她要去美麗傳說做美容,自己又不提前預約,我正跟簡晨燁看電影呢,她一個電話打過來就叫我幫她搞定。可我怎麼搞定啊,我連美麗傳說的門朝哪邊開都不知道,我怎麼幫她搞定啊!」我越想越生氣。

  邵清羽的語氣也比之前激動了一點:「我知道她,見過幾回面,特把自己當回事的那種!真搞不懂齊唐喜歡她什麼,真是瞎了眼!」

  得到認同感之後我覺得欣慰了許多,連忙提出我的請求:「所以我來找你幫忙啊,我記得你好像是那裡的VIP對吧,能幫我想辦法約一下嗎?」

  本以為邵清羽會胸脯一拍對我說句沒問題,沒想到她說:「我不是VIP啊,姚姨才是,我每次去都是她帶著或者她幫我預約的,我爸不准我弄這些東西,說年輕女孩弄這些沒必要。」

  她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對我來說卻像是千鈞之力從頭頂壓了下來。

  停頓了一下,我仍然不死心:「那你能找姚姨幫忙約一下嗎?就說是你自己要去。」

  一陣很長時間的沉默,久到我甚至以為電話信號已經中斷了,她才開口說:「姚姨知道我不在本地,昭覺,我今天剛剛到雲南。」

  我的心徹底跌落至谷底。

  這兩通電話之後,我再也沒有入場看電影的心情,索性在走廊裡的休息區坐下來靜靜思考該怎麼辦。

  其實我沒有必要逞強,就算我坦白承認「Vivian,不好意思,我人微言輕,完成不了你交給我的艱巨任務」,她又能把我怎麼樣,難不成要為了這種事去找齊唐告狀開除我嗎?

  可是,我那股死不肯認輸的勁頭偏偏在此刻,不合時宜地冒出來,逼著我,不允許我妥協。

  如何是好,我歎了口氣,把通訊錄認認真真地從上往下翻了一遍,到字母Q打頭的那一組時,我的眼睛裡有靈光一閃而過。

  算起來雖然認識不算久,但這已經是我第二次找喬楚幫忙,上次借的吹風機她後來索性送給了我,我還尋思著改天請她吃個飯,沒想到這麼快又要麻煩她。

  喬楚接電話的速度比邵清羽快了一倍不止,我艱難地把情況告訴了她之後,又怯怯地補充了一句:「你要沒辦法也沒關係的,我去推掉就好了,沒事的……」

  喬楚直接打斷我:「你等我幾分鐘,我待會兒給你回電話。」

  在等待的過程中,我心裡七上八下的,不知道喬楚有沒有這個本事能幫我擺平Vivian這個無理的要求,更不知道被我丟在放映室裡的簡晨燁,待會兒會給我什麼臉色。

  幾分鐘的時間過去之後,喬楚真的回電話給我了,第一句話就讓我徹底安下心來:「昭覺,OK了。你記一個號碼,讓你們老闆娘直接找這個人,就說是喬小姐的朋友就行了,她會安排好的。」

  同樣也是輕描淡寫的一番話,沒有絲毫的推諉,沒有一丁點兒邀功的意思,甚至連「你真是給我添麻煩」的嗔怪語氣都沒有,喬楚就這麼乾乾脆脆地解決掉了讓我如此頭痛的難題。

  「喬楚,謝謝你,為了我的事讓你去麻煩別人,真不好意思。」我由衷地說。

  她哈哈一笑:「客氣什麼啊,美麗傳說的經理以前跟我是牌搭子,我送過不少錢給她,就當讓她還個人情給我,不要緊。」

  當我將喬楚發給我的這個號碼報給Vivian時,她明顯有些愕然,似乎是不敢相信我居然真的臨時替她約到了位子,她的語氣裡有某種酸溜溜的意味:「你還真有點能耐,謝了啊。」

  那聲謝謝充滿了言不由衷的味道,但精疲力竭的我已經不想去計較這些。

  我把手機調成靜音,拉開放映室的門想重新進去看完電影剩下的部分,可我還沒走到座位前,頭頂上的燈已經大亮。

  觀影的人群紛紛起立,有條不紊地離開自己的座位,我站在過道口,看著座位上一動不動的簡晨燁,剛剛平靜下來的心又慌亂得不行。

  我想,要怎麼向他解釋才好,他會明白我的難處,體諒我的苦衷嗎?

  觀眾們都走得差不多了,簡晨燁才慢慢地起身朝我走來,在我開口之前他搶先開口了:「沒事,工作要緊。」

  我心裡一暖,可是緊接著,他又說:「下次再來看電影的話,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麼忙?」

  我看著他的臉,為什麼在這麼明亮的燈光下我都看不清楚他的臉?那些隔在我們之間若有似無的東西是什麼,那些把我們從原先密不可分的關係變得如此小心翼翼而生分的力量來自哪裡,我們的未來與當初的設想會嚴絲合縫還是天差地別?

  我向生活提出了無數個問句,可命運卻冷酷得一個都不肯回答。

《一粒紅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