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慶

舞台上一片黑暗,聚光燈瞬間打在了他的頭頂上,就像積雪轟然傾瀉而出,刺眼光芒剎那亮起。

下面坐滿了人!足足有將近一千!

黑壓壓的人群靜默無聲,突然響起一陣尖叫。

余皓四處看看:「???」

余皓本想說「送給我的一個朋友」,然而被那陣突如其來的尖叫岔了神,有點慌亂。

「陽光裡有我,風裡有我,天地間有我,夢裡也有我,我一直在,從來沒有和你分開,晚安。」

不知為何,他的腦海中,突然響起了將軍的聲音。

余皓稍放平目光,下頭,看見了坐在第一排,林尋旁邊的陳燁凱。

陳燁凱一臉冷漠,似乎有點不耐煩。

余皓知道自己現在一定看上去很傻,襯衣鬆鬆垮垮的,裡頭穿著一件黑T恤,頭髮打過一次發蠟後,被風吹得有點凌亂。然而緊張感一雪崩,剎那全部消失得無影無蹤。

「與你相遇,好幸運……」

余皓的聲音有點發抖,他竭力讓自己平穩下來。

「可我已失去為你淚流滿面,的權利。」

「但願在我看不見的天際……」

下一刻,清唱過後,伴奏聲婉轉響起,台下才驀然回過神,轟然喝彩聲瞬間淹沒了余皓的清唱,陳燁凱的表情一瞬間變了。

所有人都沒想到,余皓唱歌的聲音會這麼好聽。

這是余皓為數不多的,每次在KTV裡唱歌時,見慣的朋友或同學的表情。他知道自己一開始唱,所有人都會十分驚訝。

余皓的奶奶在建國前是個小花旦,年輕時長得也很美,小時候會教他唱幾句兒歌,長大以後偶爾也會聽他唱唱歌,糾正他的發聲。余皓唱起歌來,與平時說話的嗓音會有很大的區別,平時的聲音帶著少年氣,而歌聲則是沉厚的,用胸腔發出來的。一旦切換到唱歌模式,他的所有緊張感都隨之徹底消失,就像在K歌時,眼中帶著迷茫,沉浸在那首歌裡。

「我聽見雨滴落在草地……」

「也聽見遠方下課鐘聲響起……」

陳燁凱怔怔看著台上的余皓,到得副歌部分,余皓已忘了自己在台上,徹底地沉浸了進去。

「原來你是我最想留住的幸運,原來我們和愛情靠得,那麼近。那為我對抗世界的決定……」

這首歌的原唱少女心十足,然而被余皓這麼一翻唱,則有種情聖表白的氣質,舞台布景則化作了漫天的雪花,伴隨閃爍的燈光,瞬間感染了整個禮堂。

「那為我對抗世界的決定,那陪我淋的雨,一幕幕都是你一塵不染的真心……」

余皓一身白襯衣、黑西褲,襯衣袖口捲起些許,一手插在褲兜裡,另一手持麥,睫毛閃爍著舞台的燈光,那眼神帶著迷茫與悲傷,副歌結束時,世間一片靜謐,再次接上了他的清唱。

「與你相遇,好幸運,可我已失去為你淚流滿面的權利。」

他再抬頭,又看見了周昇。

余皓唱到這裡,與周昇隔著整個禮堂對視,余皓突然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那靦腆而緊張的笑容,瞬間引起又一陣轟動的尖叫。

周昇用力鼓掌,掏出不知道哪來的螢光棒,像參加演唱會似的,和那女孩一起揮來揮去,余皓更不好意思了,只得稍稍側頭,走過舞台。

「原來你是我最想留住的幸運,原來我們和愛情靠得,那麼近。」

「那為我對抗世界的決定……」

「一幕幕都是你……與你相遇,好幸運……」

陳燁凱的表情彷彿凝固了,他的眉頭稍稍皺了起來,看著余皓。

余皓再掃了一眼,心想:這爛麥的音色實在差到家了,就不能換個好點的麥麼?

音樂終於結束,余皓深吸一口氣,最後說:「歡迎林教授。」

台下雷鳴般地第三次鼓掌,余皓才想起來最重要的一句,補充道:「這首歌,送給我的一個朋友。」

主持人上台,余皓忙行禮,轉身下了後台,一進後台,整個後台全在給他鼓掌。

「想不到!」團支書驚歎道,「唱得這麼好!」

「你在台上唱歌的時候,整個人都在發光!」一個女孩兒說。

「是……是嗎?」余皓心想沒有這麼誇張吧。

團支書又說:「余皓!你怎麼不去考音樂學院?!」

「我天資不行。」余皓答道,「真的,我的聲音條件不好……」

和專業歌手比起來,余皓的聲音基礎確實不好。

余皓頓時滿臉通紅,只想快點離開這兒,換下陳燁凱的衣服折好收起來,眾人還攛掇他去參加歌手選秀節目,余皓尷尬瘋了,忙道:「我……我得走了,大家再見!謝謝你們!」說著趕緊朝後台眾人鞠躬,逃命般地出了禮堂。

被風一吹,緊張感又回來了,但表演也已經結束了。準備了足足一天,最後唱了三分鐘,余皓想趕緊找個地方坐著,或者找人說幾句話。

「又要去哪兒?」周昇的聲音在夕陽裡,余皓的身後響了起來。

余皓忙站起,周昇女朋友笑道:「你唱歌太好聽了!談戀愛了嗎?」

「別鬧!」周昇朝女朋友道,繼而伸手攬著余皓,霸道地把他圈進自己領地裡,說,「吃晚飯去吧!」

余皓很想去,但今天碰面的情侶,說不定一會兒打算去開房,還是別當燈泡了,他又看周昇女朋友,說:「不打擾你們了。」

那女孩爆出一陣大笑,周昇卻十分尷尬。

「我回去啦。」女孩抿著唇說,「司機還在外頭等著。」

周昇說:「你不再考慮考慮?」

「我會考慮的。」女孩答道。

余皓說:「來一次不容易,周昇想你想得要死,嘴上不承認,你多陪陪他吧?」

「啊?」那女孩怔住了,看周昇,又看余皓。

「你找死啊!」周昇馬上澄清道,「余皓!你別害我!」

余皓:「???」

「你們不是……」余皓看看兩人。

周昇一臉崩潰,原地打了個轉,說:「我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余皓!你快解釋!」

「等等!」余皓意識到他倆是不是還沒確定關係,周昇那句「嫂子」興許只是說說,忙道,「我其實什麼也不知道!我以為你倆已經在一起了!」

那女孩忙擺手,看模樣也尷尬得不行,到得學院門口,上了一輛黑色的林肯,說:「回頭再聯繫。」

余皓笑著朝她揮手,車開走後,周昇才道:「看不出來你這麼記仇啊?昨天我就說了你幾句,你這是打擊報復!」

余皓說:「我不……我真的不知道,你還沒表白嗎?」

「那是傅立群女朋友!」周昇有點抓狂了。

余皓:「那你怎麼讓我叫嫂子!」

周昇:「傅立群外號是哥哥啊!他老婆怎麼不叫嫂子!上回我的意思是這是咱們的嫂子!」

余皓:「……」

周昇一手扶額,余皓想起來了,傅立群是體育班裡最高的,他們班上確實不少女生管他叫「哥哥」,叫著叫著就成外號了。

半小時後,余皓回寢室換回自己的樸素衣著,準備把表演的襯衣過幾天還給陳燁凱,陳燁凱讓他不用洗,這一身余皓也不敢亂洗,怕洗壞了。

周昇鬱悶地在涮肉店裡抽煙,余皓說:「你都沒告訴我!就讓我叫嫂子!我鬼知道是誰的嫂子?」

周昇語重心長道:「我怎麼可能交得到這種女神級的女朋友?你瞎啊?」

「那你要交什麼樣的女朋友?」余皓莫名其妙道,「你不喜歡御姐嗎?你這麼好,為什麼說交不到這樣的?我不是說姍姐……我的意思是……」

余皓是真的覺得,周昇雖然平時不修邊幅,但他就像一塊璞玉般,有種潛藏著的光芒,值得有個優秀的女朋友。

周昇倒是老實不客氣,答道:「啊那倒是的,還行吧?其實我本來就不想談戀愛成家,隨便什麼樣的了,反正不想結婚。」

「為什麼?」余皓又問。

「不想像我爸媽一樣,成天吵個沒完,累死了。」周昇說:「煩死了,我照顧不了老婆,也管不了小孩。」

「那是你沒碰上喜歡的,想過一輩子的人。」余皓道,「不過我以前只遠遠看了眼,真沒認出是立群的……的老婆。」

「現在不是了。」周昇說,「姍姐和他分手了。」

「為什麼?」余皓震驚了,才知道上一次,岑姍聖誕前過來,就與傅立群鬧得不大愉快,而今天她特地過來,是與傅立群好聚好散的。而岑姍每次與傅立群吵架,都讓周昇在中間傳話,把周昇搞得煩不勝煩。

「這話待會兒千萬別多問。」周昇說:「怎麼這麼多為什麼?聊點別的不行嗎?問長問短的,說了顯得我沒事八卦傅立群,不說你又要問。」

「你不生氣了?」余皓心想還是別打聽傅立群的八卦 了,換個話題吧,他直到現在還不知道周昇昨天在生哪門子的氣。

周昇:「你知道錯了?」

余皓誠懇道:「知道了。」

周昇:「錯哪了?」

余皓說不出來。

「襯衣是凱凱借你的吧?」周昇一想起來又生氣了,說:「你為什麼不找我借衣服?你沒衣服讓你穿你從來不穿,是怕欠我的嗎?那怎麼又不怕欠凱凱的了?」

余皓這下明顯地感覺到周昇吃醋了,他對朋友的獨佔欲實在太強了,本來想解釋幾句,但他知道以周昇的脾氣,自己這種時候只要認慫就行。

「我錯了。」余皓說:「我是怕給你添麻煩,晚上就把衣服還了去。」

周昇莫名其妙:「添啥麻煩我就不明白了,衣服不是你自己洗嗎?」

余皓想起夢境裡面對黑暗的自己時那番對話,想來想去,倏然就大大方方地承認了。

余皓:「可能因為潛意識裡,覺得交個朋友不容易,所以不太想用……別人的東西。尤其是衣服這種比較私人的,就像小時候,盡量不蹭吃蹭喝那種心態吧。」

周昇也沒想到余皓會這麼直截了當地把話翻了個一清二楚,末了,只得答了句:「哦。」

「我會努力改正的。」余皓笑道:「凱凱讓我出節目,理由是『幫他個忙』,即使這樣我也不敢挑貴的衣服。」

「你確實幫了他大忙了。」周昇說:「給他長臉了啊,沒什麼,說清楚不就完了。昨天考完了,本來還打算帶你去買件上台的衣服呢。你有沒有問我昨天在做什麼?知道你要去他那兒,還得打工,想去你打工的商場帶你買件衣服今天穿,左等右等你不回寢室,打包一份吃的,去禮堂找你,等你到幾點你知道嗎?他們說你還得回來參加綵排,我等你到關燈!接我個電話就這麼不耐煩?」

余皓腦子裡浮現出周昇在禮堂等到綵排結束,就怕他沒吃飯餓肚子,心裡一下就被觸動了。正要說點什麼時,傅立群來了。

周昇一副不爽模樣,只朝余皓抬了抬眉,沒再說什麼。

「送走了?」傅立群問。

「走了。」周昇說。

「你唱得不錯啊。」傅立群朝余皓說,「我們班的群裡,全在刷你的照片。」

余皓趕緊拿過來看看,有點小開心,又要裝作謙虛,看了一波自己的照片。自己也有點驚了,那是我麼?

「找女朋友嗎?」傅立群又問。

「沒錢談戀愛。」余皓說,「別人也看不上我,以後再說吧。」

「有臉啊!」傅立群說,「有顏值!怕什麼?吃軟飯啊!找個有錢的女朋友!讓他出!」

余皓與周昇:「……」

聯想到岑姍,兩人都聽出了這當然是傅立群滿腹怨憤的反話,說不定傅立群最近剛被刺激過,有人傳他吃軟飯之類的話,身上帶著一身負能量。

比起余皓以前第一次見他那偶像派男神的印象,傅立群最近彷彿憔悴了許多。體院王力宏在班上也有許多女孩粉他,大部分都是衝著他是籃球隊長去的。然而混熟以後就會漸漸發現,傅立群偶爾有點逗比,說話想事情天馬行空的,就像個中了病毒成天亂放音頻的MP4,你想聽電台他給你放英語聽力,你想聽音樂他給你講鬼故事。學習成績還行但也沒到學霸級,光籃球打得好。家裡有點小錢,卻也沒到富二代的地步,也許因為有女朋友的關係,和女孩子在一起還總是客客氣氣,要麼就裝傻,避免不小心撩到別人。

但作為朋友,余皓卻非常喜歡他,只因傅立群是個善良的人。

「喝酒,期末考全過了,一科沒掛,慶祝下,今天把補考和重修的錢吃掉!」周昇叫喚道,「老闆!上酒!」

「答謝余老師給我補課,乾杯——」傅立群找余皓乾杯,外頭又下起雪來,三人在店裡吃著涮肉。余皓才知道成績已經出來了,高數題型他們全做過,鐵定過,趕緊查了下,已出科目全過,英語還拿了九十分,頓時心花怒放。

「和你商量個事兒。」喝了一會兒,周昇又朝余皓說。

余皓想起昨天周昇說的,當即正襟危坐,問:「怎麼了?」

「你搬來我們寢室吧。」周昇說,「我們一個室友在外頭租房住,想找人調個八人間,省點錢,你想換過來不?每學期補點錢就行。」

余皓瞬間覺得彷彿被幸福擊中了,他每天回了寢室,就像坐牢一樣,漸漸地有點不想再回去,和室友更沒話說,氣氛讓他很不舒服。可他又怕搬去周昇寢室後,會和他吵架。

周昇期待地看著余皓,余皓心中突然一動。

「錢可以先欠著他的。」周昇說,「過完年再還,要麼我倆替你出?就當期末幫補課的錢了?你在外頭當家教一小時也拿八十呢,補了這麼多天……」

「不不。」余皓馬上打斷道,「我當然願意!我自己出!就是怕……怕……」

傅立群與周昇懷疑地看著余皓。

傅立群說:「余皓,你好像小媳婦。」

周昇頓時一口啤酒噴了出來,繼而哈哈大笑。

余皓道:「我怕和周昇吵架!」

這下輪到周昇尷尬了,說:「吵架就吵啊,你還怕我揍你不成?」

余皓支支吾吾說:「我……我經常被人討厭,昨天不就是,要再是惹你發火,我就怕連朋友都沒得做了……」

「怎麼會!」傅立群與周昇完全不明白余皓的這種心思。傅立群嘴角抽搐,說:「你真的這麼想麼?怎麼可能!你這麼愛乾淨,跟周昇簡直沒得比吧!」

余皓趕緊又澄清,周昇說:「哎傅立群你什麼意思?行行行,余皓,我就偶爾生悶氣,來得快去得快,下次不罵你了,好吧?」

「他對誰都這樣。」傅立群說,「我倆也常吵。」

「好,好。」余皓這一刻挺感動的,說,「我去說一聲,以後你們衣服都我來洗吧。」

兩人又差點把啤酒噴出來,傅立群朝周昇道:「你別讓他洗衣服!你這是欺負人!今天余皓出道了,當心咱們全班女生上門來堵你。」

周昇道:「我這麼疼他,他幫我洗幾件衣服怎麼了?你自己問他?出道又怎麼樣?當了大明星還是得給我洗衣服。」

余皓心想你們這些直男真是比彎的還基,忙讓兩人不要吵了,喝酒吧。

酒過三巡,傅立群又有點兒歎氣,使勁揉臉,余皓想安慰他幾句,卻生怕被他知道周昇捅了他失戀分手的事兒,然而三盤涮肉還沒吃完,傅立群喝了七八瓶啤酒,還嫌不夠讓換白的,自己倒是把感情的事先說了。

「讓他說。」周昇道,「憋太久了。」

傅立群從高中就認識岑姍,兩人談了三年戀愛,自己家長是知道的,也很喜歡岑姍。但岑姍卻一直不願朝家裡提起,這讓傅立群多少有點兒不高興。

岑姍家裡做各種房地產項目,父親一直想讓她好好讀書,順利畢業,再嫁個本地當公務員,父母都在政府裡工作的男生,從此實現官商聯姻的美好未來,大家沆瀣一氣,方便賺錢。

傅立群的父親則曾經是個大學教授,後來下海在一家製藥公司當顧問,家底也算殷實,有幾套房,有輛三十來萬的車,知識分子,小康家庭,父親掙錢養家,一月五萬薪水,母親全職照顧家庭,幸福美滿,學習父母,組建起一個這樣的美好家庭,始終是兒子的人生願望。

傅立群自己成績雖然算不上差,卻也只能說良好,自然不會被岑姍的爸媽接受。

從上大學後,岑姍便常與傅立群因未來的事產生爭執,岑姍希望傅立群上進點,傅立群卻實在沒有多少對未來的規劃。而後有一次兩人被岑姍家的親戚無意中撞見手拉手在逛街,於是事情便捅穿,被要求分手。

岑姍是富二代出身,家裡趕上房地產的黃金時期,五六億身家總是有的。傅立群家裡不過就兩套房,老爸一把年紀了還要去上班賺錢,自然沒法高攀。

「嫁女兒嫁高。」傅立群說,「娶媳婦娶低,是這樣吧,沒毛病,啊?」

周昇與余皓都不說話。周昇對結婚談戀愛本來就沒多大興趣,長期處於父母不和的暴力家庭,有陰影了。余皓則被貧窮束縛了認知,想像力仍停留在「五六億存定期一年有多少利息」的程度,對富豪階層的家族規劃願景理解不能。

事實上就連傅立群老爸一個月五萬薪水對余皓來說都是天文數字。

「做人怎麼這麼難呢?」傅立群說,「余皓啊……」

喝過酒後,三人又在路邊花壇坐著,余皓看傅立群與周昇抽煙聊天。

「咱們不是才上大學麼?」余皓說,「未來還有很多可能呢,別放棄。」

傅立群搭著余皓肩膀,迷茫且帶著酒意的雙眼湊上前,盯著他,說:「我總覺得人生太難了,可後來認識了你以後,知道了你是怎麼活的,一比起來,我這些都不是事兒……」

余皓:「……」

周昇一手伸過來,拍了拍余皓的背,說:「他喝醉了,你別往心裡去。」

「我沒醉!」傅立群開始在雪裡脫衣服,說,「我一定會混出個人樣來!讓她爸後悔去!」

余皓:「趕緊帶他回去,別感冒了。」

余皓與周昇一左一右,架著傅立群回去,余皓始終覺得兩個人既然相愛,就不應該輕易說分手,也許對異性戀人來說,互相愛上很簡單。但對同性戀而言,要找到一個愛自己自己也愛的人,實在是太難了。

余皓想鼓勵傅立群,好好溝通,周昇卻比了個「噓」的手勢,讓他別多說。兩人把傅立群放在宿舍床上,傅立群翻了個身,面朝牆壁,以被子蒙著頭。余皓拍了拍他。

「今晚你就搬過來?」周昇說。

余皓忙擺手,還沒換好寢室,萬一又來查房就麻煩了。

「都考完了還查什麼房?」周昇說。

「我整理下東西。」余皓說,「趁這幾天裡先把手續辦好,反正也放寒假,你們都要回家,等我過來把寢室好好打掃下。」

「你不回……哦……」周昇想起,余皓沒有家了。

余皓卻十分坦然,笑著說:「我寒假去打工,已經找好了,再出去旅遊,別擔心我。」

「等等。」周昇叫住了準備離開的余皓,「你會編手鏈不?」說著遞給他一個東西,正是那個金色的鏤空圓環。

「用紅繩幫我編個吧。」周昇說。

余皓心想你居然知道我會編手鏈?接過以後說:「我量下你手腕。」

「你真的會啊!」周昇驚訝道。

余皓在工藝品攤上幫人看過店,編得雖然不好看,但還是會的,他帶著醉意,量了周昇的腕圍記下來,說:「放假前還你。」

周昇吹了聲口哨:「千萬別搞丟了。」

入夜,余皓別過周昇與傅立群,約好過幾天周昇來幫他搬宿舍,再回到自己宿舍樓,已過九點,正猶豫著要不要去還陳燁凱衣服,電話卻打過來了。

「余皓……」陳燁凱說,「你在做啥呢?」

那語氣有點不大一樣,余皓心想,該不會是喝醉了吧?

「陳老師?」余皓說,「你喝酒了嗎?」

「還我衣服——馬上!」陳燁凱說,繼而掛了電話。

余皓:「……」

余皓撥回去,想問他在哪兒,那邊卻關機了。

期末考完,室友們全都出去玩了,余皓鎖上寢室的門,今天幾個宿舍樓中冷冷清清,沒幾個人,余皓到了陳燁凱的教師宿舍,門鎖著,裡頭也沒燈光。

「陳老師!」余皓喊道,還沒回來?不會吧?他在哪兒打的電話?學院組織的晚宴應該散了才對。莫非在路上?

余皓再下樓,沿著往教師食堂的路走,發現滿是積雪的路上,路邊單車棚裡,坐著一個人影,正是陳燁凱。

陳燁凱喝醉了,一身酒味,余皓忙道:「陳老師!」

陳燁凱抬眼看他,在單車棚裡昏暗的燈光下,那眼神,余皓半小時前剛見過——和傅立群一模一樣,帶著茫然與悲傷。

「我送你回去。」余皓說,自己今天晚上也不知道撞了什麼運,撿倆醉酒男神了。

「我……自己能走。」

陳燁凱握著瓶礦泉水,在雪地上搖搖晃晃地走了幾步,大雪紛紛揚揚地下著,雪中的背影,讓余皓突然覺得有點心酸。

可千萬不能讓學生看見,更不要滑倒朝前撲街,更別在冰天雪地裡脫衣服,否則偶像包袱蕩然無存。

余皓趕緊上前,扛著陳燁凱手臂,帶著他往宿舍樓走。

《奪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