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演

余皓使眼色, 示意沒關係,周來春又道:「跟誰去?幾個同學?」

「就我和余皓。」周昇語氣一斂,說,「你有什麼話說?說吧。」

余皓一顆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周昇準備攤牌了。

周來春說:「我不管你訂了什麼,過年就得一家人一起過, 我和你媽都有事要宣佈,過了年初一,你愛上哪玩哪兒玩去, 機票酒店我全報銷, 去南極也不管你。」

「放屁!」周昇怒道,「十年沒在一起過年,你現在來說過年要團圓?!」

余皓再三示意周昇別吵,差點就上去捂他的嘴了。那邊周來春道:「有些事也準備給你重新作安排。」說著居然就這麼掛了。

周昇十分懊惱,一臉煩躁地坐在餐桌前,周來春一掛電話,余皓便道:「他們會不會想復婚?家庭聚餐確實非常重要……」

「關我屁事!」周昇怒吼道。

余皓被周昇嚇了一跳,周昇馬上意識到自己把余皓給嚇著了,忙道:「對不起寶寶, 老公一時情緒沒控制住。」

余皓忙道沒事沒事, 方纔那一下確實被失控的周昇給嚇著了,周昇馬上挪到余皓身邊, 煩躁不安, 說:「我真的有……有暴力傾向, 有時說得好好的,一下就控制不住……」

余皓躬身,與周昇對坐著,伸手摸摸他的後腦勺,答道:「你只有對家人才偶爾會發這麼大火,這不是什麼傾向,只是太在意了。」

周昇有點愧疚地看余皓,余皓又說:「去吧,機票先取消,去聽聽你爸媽說什麼。反正這次哥哥嫂子也不去,等他倆和好以後大夥兒一起?」

周昇用了整整一晚上才平復下來,余皓總覺得只是取消澳大利亞的行程,不一定會發這麼大火,一定是他回來之前,周昇就和老爸說了什麼。說不定周來春開始試探周昇與他余皓的關係,除夕夜吃飯也沒打算把余皓叫上,這才是爭吵的開端。

周昇自然不可能把余皓扔在家裡,余皓也沒說什麼讓他自己去之類的話。以他那脾氣,說了還會更倔,只會把余皓帶著,說不定兩人私底下也要吵起來。

夢境,科洛西姆競技場。

周昇吊兒郎當,扛著金箍棒,一腳踏雲坐著,面朝夢境世界中的撒旦。

「有時我覺得,」周昇道,「做人也不需要那麼陽光,那麼善良。」

撒旦變幻為覆滿黑色鎧甲的另一個周昇,光與影的人格對視,黑暗周昇充滿邪氣地笑了笑。

黑暗周昇道:「總算想清楚了?我以為你今天是來挑戰饕餮的。」

周昇側頭,看了眼競技場上巨大的饕餮,它銳利的角刃在頭頂閃著光。

「讓它暫時留著吧。」周昇冷淡地說,繼而隨手摸了摸肩上的小狐狸玩偶。

天亮,周昇醒了。他側頭看了眼依在自己肩前的余皓,兩人全身赤|裸,肌膚相貼,余皓總喜歡抱著周昇睡,枕著他的胳膊,靠在他的胸膛前,就像夢境世界裡,那只停在他肩上的狐狸玩偶般。周昇常在早上醒來時被枕得手臂發麻,卻忍不住仍摟緊了他。

周昇低頭親了親余皓,余皓睡得有點出汗,不舒服地調整了下姿勢。期末考已結束,今天是情人節,五天後才是農曆年,學院為了評估,不願早放假,非要把校慶匯演拖到今天才放人,所有學生幾乎怨聲載道。余皓則完全沒關係,畢竟在哪裡都是一樣地過。

周昇摸摸懷抱裡的余皓,不敢碰他赤|裸的肩膀,免得把他給弄醒了。

父親的話還在耳畔,周昇不得不承認,周來春想拆開他們,有的是辦法。只一句讓他出國念一年預科外加兩年商科,就讓他毫無應對之策。他也沒法再找余皓商量,余皓只會告訴他「這樣很好,你一定要去。」他明白余皓不願意他為了他們能在一起而放棄前途。

接受周來春的安排,重新規劃自己的人生,修個商科管理學位,回來接手公司,才是他應該有的人生。周昇在這完整的邏輯鏈前,毫無反駁的餘地。

那換個方向,帶著余皓出國呢?

周昇幾乎已完全料到了周來春接下來的應對:我只願意出錢送你去讀書,至於你想帶誰,別想花你老子錢,有本事自己想辦法去。我有義務養你可沒義務幫你養老婆。

直截了當就能把周昇給徹底堵死。

有時周昇生氣,並不是生老爸的氣,而是生自己的氣。他也不可能讓余皓等他等三年。周昇毫不懷疑,一旦自己堅持帶余皓出國唸書,周來春會毫不猶豫地把給他的錢收回去。

在這迷茫中,周昇非常瞭解岑珊,有時看著傅立群,自己也實在不忍心,他不想讓余皓與傅立群一樣糾結,大部分時候只得選擇不吭聲。但許多事哪怕不去多想,它一直都在。片刻的幸福掩蓋了真實的煩惱,正如現在一般,余皓翻身睡了會兒,又無意識地靠過來,自動抱住了周昇,整個人纏在他的身上。

周昇抬手,又輕輕摸了摸他的頭,這對於他來說,就幾乎是他的整個世界了。除此之外,他會給自己的事業留上那麼一點點位置,卻絕不會多。

余皓又動了幾下。

周昇終於忍不住了,心想不行我真得親你了……起初動作相對來說還是溫和的,但昨夜沒做,周昇現在就像頭餓狼一般。

余皓眉頭深鎖:「嗯……」

「醒了?」周昇正進去,有點小緊張,怕把余皓弄疼了。

余皓半睡半醒,反應完全無意識,周昇最喜歡就是余皓這種毫無反抗力、被他徹底控制著的感覺,頓時一身狼血沸騰,直到余皓徹底清醒時,兩人便纏綿在一起,瘋狂熱吻。

「我……」余皓道,「你太野蠻了!怎麼能這樣對我!」

過後周昇笑著去洗澡,要拉他進來,余皓生怕又被來一次,像個小孩般抱著被子,坐在床上憤怒地責備周昇。

「我好愛你。」周昇認真地朝余皓說,「我愛你一輩子,沒有什麼能把咱們分開。」

余皓撓撓頭,一臉懷疑地瞥他,周昇卻吹著口哨逕自去洗澡。

情人節下午,余皓與周昇、黃霆、陳燁凱、歐啟航、傅立群站在後台,準備第一首歌。想起去年在這兒凍得全身發抖,與今天比起來,簡直完全過了另一段人生。

「你別緊張。」余皓朝周昇說。

「我一點也不緊張。」周昇說,「是你緊張。」

余皓給周昇理了下衣領,傅立群無奈道:「情人節就你倆一對,剩下全是單身狗,可憐可憐我們吧。」

陳燁凱笑著比了個「噓」的手勢,示意別被幕後學生會的聽見了。

今天黃霆與他們整齊著裝,大家統一換了白襯衣。黃霆容貌陽剛,歐啟航則帶著清爽的稚氣,傅立群與周昇,外加陳燁凱……余皓心想這應該算得上本學院最強陣容超級男團了,待會兒不知道台下會有什麼反應。

人齊以後,學生會馬上關上了門,要求先在後台合照,周昇道:「站著太傻了,分開點兒。」

數人在沙發後或坐或站,周昇大大咧咧如總裁般坐在中間,蹺著腿,傅立群道:「少爺你居然搶C位!太可惡了!」

傅立群躍上沙發,坐在沙發背上,陳燁凱站在余皓身邊,一手搭著他肩膀,歐啟航盤膝坐在沙發前的地上,黃霆則手持麥克風,站在周昇身邊。周昇一把抓過余皓,讓他橫躺,枕在自己腿上。

「一、二、三——」

攝影師給六人拍了張照,余皓突然傷感起來,這種時刻,隨著黃霆調動、歐啟航升學,也許再也不會有了。

但就在按下快門的前一秒,周昇一手挪過來,牽住了余皓的手指,稍微緊了緊,余皓知道此刻他的心情定與自己相通,想說的話是:我們仍然會在一起。

外頭突然關燈了,一片漆黑。

「快快快。」主持催促道,「開始了!陳老師!」

陳燁凱拿著椅子,示意眾人,各提一把高腳椅,在幕布前就緒。余皓道:「我的麥呢?我的麥……」

「你用這個。」會務過來遞給他耳麥,余皓戴好,剩下的人各拿麥克風。歐啟航笑著說:「我還是第一次這麼來表演……」

余皓鼓勵道:「別緊張!」

黑暗中,會堂漸漸安靜,余皓探出幕布,朝外看了眼,今天來的人居然有這麼多,比想像中的還要多了!

一片黑暗中,舞台射燈落下,第一道光打在了坐在高椅上的陳燁凱身上。頓時會堂轟然大喊。

「世界之大,為何我們相遇?」

陳燁凱低沉的聲音響了起來,瞬間又被尖叫聲徹底蓋了過去。

「難道是兄妹?難道是親戚?」周昇吊兒郎當,坐在轉椅上晃了晃,拿起麥克風說。

余皓在後台笑了起來。

「今天是2月14,傳說中的情人節,滿大街的男男女女,都要在今天過節。」傅立群拿著麥,一臉無奈,跟著伴奏的吉他,傷感地開始飆rap。

「今天是2月14,傳說中的情人節,我打算回家一個人待著沒事看書吃泡麵……」歐啟航悲傷地笑道,燈一打上來,瞬間又是一陣瘋狂的尖叫。

黃霆續道:「可有個傻逼在QQ上問我,你怎麼還是一個人?我忍不住地對他喊出這樣親切的慰問……」

「祝天下所有的情侶,都是失散多年的兄妹——」

禮堂內瞬間哄笑,周昇一臉壞笑唱道:「不管是莫泰如家、7天漢庭、速8假日、錦江之星、格林豪泰、桔子水晶,全都沒床位——」

瘋狂大笑聲中,舞台大亮,五人放下麥,強光落下,余皓站在舞台中間,雙眼閃爍著星辰般的光芒,動情唱道:「你存——在——我深深的腦海裡,我的夢裡,我的心裡,我的歌聲裡——」

五人同時抬手,持麥鼓掌,退場,余皓在那歡呼聲中來到台前,心裡不斷提醒自己,待會兒唱歌時的動作千萬別顯得太娘,他戴著耳麥,接續了先前的說唱,轉歌:

「還記得我們曾經,肩並肩一起走過,那段繁華巷口……」

「……好像是一場夢境,命中注定……」

整個會堂一片安靜,只有餘皓極富穿透力的歌聲。

「你——存——在,我深深的腦海裡——我的夢裡,我的心裡,我的歌聲裡——」

余皓抬起頭,看見了一年前,在會堂最後,同一個地方站著的周昇。

那一刻,這個世界上,彷彿只有他們倆,余皓遙遙注視周昇,笑了起來,朝舞台下躬身,謝幕。

開場歌將氣氛推到了頂點,主持說的什麼余皓已經記不清楚了,他與周昇牽著手,跟在大家身後,跑出了禮堂。陳燁凱把他的新車停在禮堂後門——一輛七座林肯。

「不用這樣吧!」傅立群抓狂道,「你原來那輛就乾脆不要了嗎?送我吧!」

「新車!」陳燁凱笑道,「帶你們兜風去……」

「可以嗎?我可以嗎?」李陽明等在車旁,一臉緊張道,「我可以坐陳老師的車?」

余皓沒想到傅立群也讓李陽明來了,傅立群卻道:「上車吧,一起吃燒烤去。」說著給了余皓個眼神。周昇便笑道:「走,一起玩。」

「上車。」陳燁凱朝李陽明說,「大夥兒擠下。」

李陽明看得出非常開心,傅立群介紹道:「這我們室友。」

陳燁凱把他們帶到江邊的一家露天燒烤店外,雖是寒冬,平台上卻有好幾個取暖用的散熱燈,眾人一邊看江景一邊吃燒烤,肖玉君也來了,藉以為黃霆餞行。

余皓看周昇給自己烤肉,周昇把廚師趕跑了親自上,確實比廚師烤得好。余皓看了眼不遠處正在閒聊的李陽明與傅立群,說:「哥哥是不是有點寂寞?我總覺得咱們最近不夠關心他。」

周昇穿著圍裙,認真地烤肉,想了想,說:「是他自己不想來打擾咱們。」

余皓道:「其實沒什麼關係。」

周昇看了眼余皓,笑了笑,傅立群剛分手,心情很不好,期末考這段時間裡大部分時間都和李陽明結伴,余皓知道傅立群確實不想打擾他們談戀愛,人也好,不想把新舍友就這麼扔寢室裡。

「你不喜歡那小子?」周昇隨口問。

「我怕他喜歡上哥哥。」余皓道,「就太尷尬了。」

兩個寂寞的人,余皓倒不太擔心傅立群,比較擔心的是李陽明。

「不可能。」周昇哭笑不得道,「直男,那小子心裡有數才對。」

余皓接過周昇的烤肉,說:「真喜歡上了也沒辦法,我還不是喜歡上了直男。」

周昇道:「我是gay,不是直男。」

余皓笑了起來,把烤肉拿過去分了。陳燁凱拿著瓶啤酒,在欄杆處與周昇閒聊,黃霆拍拍余皓肩膀,示意他跟自己過來,有話說。

「明天走啦?」余皓說,「不多陪下君君姐?」

「晚上陪她。」黃霆饒有趣味道,「不是開房,就出去走走……問你個事兒。」

余皓眉頭一揚,看著黃霆,黃霆眼裡帶著笑意,打量余皓。

「歐啟航失憶了,你知道這事兒不?」黃霆說。

「嗯?」余皓突然意識到有點兒不對,心念電轉,答道,「他告訴過我這事兒,我們猜……會不會是那天夜裡撞的?或者是麻醉藥的效果?」

「我覺得不是。」黃霆意味深長地搖頭,說,「我特地帶他上醫院查過一次。」

余皓疑惑道:「所以呢?」

黃霆的眼神十分銳利,猶如洞察了一切,余皓感覺到危險了——他沒有問周昇與陳燁凱,也可能已經問過了。

「我覺得有人抹掉了他的這段記憶。」黃霆卻沒有看余皓,轉身朝向江邊,看著外頭燈火,說,「這整件事裡,我總覺得有什麼非同尋常的地方。」

「什麼?」余皓懷疑道,「不可能吧,記憶還能擦除的?」

黃霆想了想,側頭看余皓,說:「也可能是被催眠了。」

余皓:「……」

余皓心臟狂跳,心想黃霆你這職業素養真不是吹的……他強自按捺住自己,沒有說出那句「反正都結束了,別想了」,而是問:「所以呢?」

黃霆揉揉太陽穴,說:「余皓,玉君說得沒錯,你確實很適合當個記者。」

余皓:「???」

這和我適不適合當記者又有什麼關係?

黃霆拈著啤酒罐的手伸出食指,點了點余皓,說:「我和Nicky、周昇討論這件事時,他們都說『已經過去了想這麼多做什麼』,只有你會想要一探真相。」

余皓心想那是因為我怕被你套路,確實許多人碰上這麼一個微小的細節,想想就過去了,然而這麼一件奇怪的事,背後卻一定有更多更複雜的、千絲萬縷的因果,記者與警察總會追尋著一個不太合乎常理的細節,最終牽扯出許多驚天大秘密。

《奪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