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窕淑女

「我要上禹餘天……去請師父出山,收了你這禍害……」

浩然徹底抓狂了,朱姬楚楚可憐地追了半個宮殿,才把他抓住。

「司墨請聽小女子一言……」

「你你你……你還小女子。」

「難不成還要我跟那麻桿兒豆芽菜過一輩子呢,你搶了我男人,現還不許我找男人了,啊?」朱姬與浩然拉拉扯扯,浩然最頭疼的就是這女人舊事重提,當即便被擊中死穴,只想遠遠地躲開,兩人你追我趕地轉過花園,忽見一人立於拱門外,正是呂不韋!

浩然登時色變。

朱姬兀自拉著浩然的衣袖,死不鬆手,見呂不韋一張臉煞白,瞪著她與浩然二人,只報以嫣然一笑。

剎那間草長鶯飛,深秋時節,園中儘是奼紫嫣紅的春意。

浩然見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竭力揮開朱姬的手,道:「下臣參見相國,太后娘娘,浩然這就告退。」

浩然一朝得寵,縱是呂不韋也忌他三分。

呂不韋滿腔怒氣無處發作,只得拂袖道:「罷了,少頃你需來殿上走一趟,我現去請儲君,有事商議。」說畢又看了朱姬一眼,便匆匆走了。

浩然這才與朱姬站定,眼望庭院內百花齊放,哭笑不得道:「見個外臣耍什麼妖術,你越來越沒出息了……」

朱姬笑得花枝亂顫,隨手一拂,院內方恢復殘葉滿地的秋色,挽了袖子,道:「求你個事兒,顧命大臣。」

浩然道:「又被你拖下水了,什麼事,說罷。」

「子辛能化人不?」

浩然略一沉吟,點頭道:「快了,就這幾天,你又要做甚?」

朱姬道:「你幫我去大梁,順路尋個人,正好朝廷中議不定出使人選……」

浩然道:「實話告訴你,妲己,你要來玩,安安分分當王后就是,莫再瞎整權謀算計那些事兒,改動歷史,是要遭天譴的。」

朱姬杏目圓瞪,斥道:「老娘這不是讓你找喜媚下落麼?!你倆闖了禍還想賴賬不成?別動不動就……」說著抬手作勢要打,浩然忙不迭地捂了頭,道:「好好,去就是,喜媚在魏國?」

朱姬道:「不知道。」

「……」

朱姬顯是謀劃已久,胸有成竹道:「你先找鄒衍,那傢伙乃是陰陽家祖師爺爺,據說料定天機,上回首陽山放出來的妖孽是個什麼勞什子,讓他推算一番便知。」

浩然道:「尋到後呢?」

朱姬道:「帶回來,我親自盤問他。」

浩然道:「傳說鄒衍上窺天機,下通世事,尋印,石,鼎三神器,倒是該向其請教。但陰陽家好歹也有聖人名號,豈會說請就來?」

朱姬柳眉一挑,嘲道:「誰讓你請了,麻袋兒一套,抓了來就是。」

浩然哭笑不得道:「萬一真有點本領,這時他就該推算到麻袋套頭的事了。」

朱姬想了想,道:「也對,那你告兒他,不來就殺他徒弟……」

浩然道:「算了算了,我再想辦法,先見你姦夫去了。」正轉身離去,朱姬又盈盈笑道:「聽說大梁那龍陽君千嬌百媚,溫柔旖旎,出使時當心著點,別讓子辛的魂兒被勾了去啊。」

自長平之戰後,天下軍力鼎盛無出秦之右,然而秦國連更三朝,繼位者依次身死,朝中局勢震盪,異人之喪未曾昭告天下,停靈偏殿,朝中已接到六國合縱情報。

秦地處西北,六國於東,北以趙燕、齊魏、韓、楚依次向南排列,戰國地圖正如一把展開的折扇,秦國是手握的扇柄處,而其餘六國鋪開後如一張扇面。

秦國與任意一國聯盟,便是東西連貫,橫掃五國之勢,稱為「連橫」。而六國若欲結盟,則南北貫通,合力抗秦,成一豎線,稱為「合縱」。

如今異人身死,大魏信陵君窺到時機,新仇舊恨,意欲再次清算,便以周天子之名召集各國來使密議。

呂不韋卻先一步得到了消息,然而信陵君明擺著就是為了對付秦國,派再多的使者去,縱是蘇秦張儀再世,只怕也躲不過一刀。自己大權尚未握穩,內憂未除,絕不能有外患。嬴政又只有十三歲,朱姬莫名其妙像變了個人般,一夜間把他踹了下床,還摔得滿頭包,太后轉而寵幸浩然,到底該如何做?

此刻他終於想到了一箭雙鵰的好辦法。

「那日於寢宮外候著的,都是顧命大臣,浩然不過是個小小司墨,不敢譖越。」浩然抱拳答道,並婉拒了顧命大臣與陞官之令。

浩然說完,不帶半點拘束地審視殿中群臣,忽然發現了白起站在武官的最末尾,睡眼惺忪,顯是午覺剛醒便被宣來。

白起渾沒前輩的威嚴氣度,還打了個呵欠,滿臉不耐煩的表情。

除了寥寥數臣之外,浩然俱沒一個叫得出名字。他也不在乎,便道:「有事商議?」便舉步上前,站到嬴政的龍椅一側,取過墨硯,象徵性地杵了幾下。

嬴政年紀未滿十六,按規矩三年後方可繼位,只得以太子之身監國,臉上卻頗有憂色。

浩然倒也佩服他不久前才死了親父,幾天便能收拾心情上朝,儼然一副國君之樣,然而少年喪父,觀其神色如常,心內卻定悲痛難言,終究於心不忍,遂主動開口問道:「儲君有何難事不決?」

呂不韋早已備妥說辭,只等這契機,當即連使眼色,一名武官出列,顯是其親信。

浩然一看這奸商又要玩手段就煩得很。

武官稟道:「信陵君……」

浩然道:「沒問你。」

那武官登時變了臉色,不上不下地站在殿前,尷尬無比。

嬴政微有不悅道:「司墨,這位是蒙武將軍。」

浩然明白了,蒙武是蒙恬,蒙毅兩員絕世名將的老爸,卻被呂不韋收歸麾下,看來奸商的手伸得頗長。

滿朝文武暗自咋舌,嬴政卻不在意浩然的無禮——或者說不敢在意,只揀信陵君合縱一事簡略說了,又朝浩然投來求助目光。

嬴政道:「軒轅太傅抱病,司墨有何良策?」

浩然想了想,答道:「儲君如何看?」

嬴政道:「國內不穩,頗有凶險,我無計,今日召眾卿前來便要議定說法。」如此又把皮球踢給了滿殿文武。

百官無人敢應。

白起懶洋洋道:「撥二十萬人給我,領大軍前去,殺了就是。」

浩然撲一聲笑了起來,道:「夫用兵之法,全國為上,破國次之,你家孫聖說的話也沒記住?」

白起反嘲道:「先發制人,後發制於人,三寸不爛之舌若開不出蓮花,待魏無忌舉國來攻時,且看他是全國還是破國罷了。」

浩然登時啞口無言,未料白起的口舌能耐實不下子辛,要辯贏他非得把子辛拖出來才能分個勝負。

這威嚴無比的朝廷竟是成了這狂妄無比的二人調侃之地,嬴政心有怒氣卻不好發作,只蹙眉道:「方纔鍾司墨來前,眾卿家便在商討是兵出函谷關,陳於上黨,先作應對為上;還是遣使遊說為上。」

說了這半天,架子也擺足了,浩然心知在後世史實記載上,此戰必須要打,於是也不介意背個出使不力的黑鍋,權當讓這小皇帝舒心幾日,便道:「子辛來日便可痊癒,三天後我去出使就是。」

浩然自動請纓,當即正中呂不韋下懷,奸商接口道:「如此甚好,鍾司墨身為仙家中人,想必不懼那信陵君……」

「慢。」嬴政卻搶道:「司墨與太傅絕不能去。」

浩然蹙眉道:「為何?」

嬴政道:「你可知魏無忌喜何人,憎何人?魏國局勢如何?政謀如何?周天子威信如何?六國密議合縱之人又有何人?貿貿然前去,無非丟了性命,於事無助……」

浩然嘲道:「你不信我?讓王翦將軍同時陳兵上黨,作好準備就是。」

嬴政壓低了聲音,十分憤怒:「我是恐怕你二人丟了性命!」

浩然這才明白過來,心中頗有點感動,嬴政卻十分不自在,避開浩然目光,望向呂不韋,道:「此次六國合縱定為密議,有魏無忌主事,遣使前去離間本是妄想,打聽消息倒是可行,只望探得兵力,傳遞回國,謀定而後動……使節卻是必死之局,相國麾下可有死士堪負重任?」

浩然忽覺經歷了異人身死後,嬴政長大了不少,懂得壓抑自己的恐慌與無助,能鎮定處理問題了,會心一笑道:「不妨,讓我前去就是,我有一計,定能全身而退。」

殿內眾臣俱以驚疑的目光看著浩然,顯然都是頭一次見到這無品司墨的彪悍言語,嬴政正要再斥,浩然卻以二人才能聽清的聲音調侃道:「剛那番話說得有模有樣,四平八穩,李斯寫好了讓你背出來的?」

嬴政霎時臉色變得如茄子一般,把手頭竹簡狠狠一摔,怒道:「既是如此,白先生領兵護衛,鍾浩然出使!無須再議!」

浩然只笑得打跌,恭送嬴政退朝,滿朝文武愕然,只以為嬴政動怒,於是出使一事拍板定案,正合了呂不韋,朱姬以及浩然自己心意。

三天後浩然胡亂翻了些六國記載,與白起,痊癒後的子辛一道離了咸陽,前往魏國。出使前浩然尚無說得過去的官銜,總不能以司墨自報家門,呂不韋十分爽快,大官帽一扣,遂也給了浩然一個太子太傅頭銜。

嬴政多了個便宜師父,在城牆上目送浩然離去,恨得咬牙切齒,回宮後尋出氣包姬丹前來,對其發了一通火,把這可憐質子罵得狗血淋頭,暫且不提。

且再說深秋出發,使節隊走走停停,帶著報喪修好的文書,浩然明顯就是在怠工偷懶,沿路遊山玩水,直至初冬時,車隊方抵達大梁。

車上有呂不韋採購來打點魏國官員的黃金,特產等物,黃金留著,參茸鹿舌等物卻被浩然假公濟私地吃了個清光。

這年冷得早,十一月間,一場大雪,黃河竟是封凍數十里,堤岸受冰撐裂,水路不通,秦國使節隊又頗花了點功夫才輾轉抵達大梁。

東起大梁,西抵邯鄲已是農閒時分,中原大地俱歇了一年農作,滿城白雪皚皚,民居前掛著臘肉,齊待過年之景。

秦國於魏設有使館,然而在此風聲鶴唳之時,使館前自然冷冷清清,眾人頭天抵達,在使館中歇下,浩然翻開秦使交到自己手上的一份名單,上面正記載著六國密使之名,忽然發現兩個極其熟悉的名字。

韓:水鏡

楚:黃歇

「春申君……信陵君聯手,還搭上一個墨家?」浩然低聲道,未曾想到事情竟如此棘手。他收了竹簡,前去尋子辛商議。

軒轅子辛正與白起坐於案畔,於一個沙盤中演習兵法。見浩然到了,頭也不抬,只示意其就坐。

浩然道:「哥倆停一會,問個事兒,信陵君能耐如何?」

白起手中竹籤在沙盤上寫寫畫畫,不以為意道:「當初若非嬴稷換將,魏無忌,黃歇俱非我對手。」

子辛接口道:「既不及你,就更不是我對手,螻蟻一隻,不足為懼。」

白起怒道:「你如今五千兵馬過不得陰山,還呈強?」

子辛得意洋洋道:「我過不去,你也過不來……」

浩然心下哀歎,跟這二人討什麼外交謀略,簡直就是多餘的。

子辛抬起頭,看了浩然一眼,順手為他整了衣領,道:「你早知史上魏無忌合縱能成,大軍攻破函谷關,此時出使不過玩玩,這麼認真做甚?」

浩然想辯又沒處辯,索性道:「照你這麼說,我就什麼也別做了,混吃等死就是。」

子辛笑了起來,道:「據說信陵君頗受魏王猜忌?如何不從此處著手?又聞魏王有一孌寵,天姿國色,名喚龍陽,你不妨見其一面,結閨密之好……」

浩然道:「罷罷罷,又來不正經了。」浩然想了一會,道:「我先辦正事,試試求見鄒衍,看他如何說。」

浩然步出正廳,正要喚使館中人打聽鄒衍住處時,忽見一僕來報。

「魏龍陽君求見太傅。」

「……」

浩然左右看了看,取過門後一把笤帚,交到那老僕手裡,道:「打出去就是,沒空理它。」

「哎喲……奴家曾聞鍾太傅乃是仙家中人,仙人待客便是打出去?難得奴家含辛茹苦,尋上門來……」——千嬌百媚的聲音。

領著六名親侍的龍陽君不待通報,姍姍駕到。

如是,浩然終於見到這名不虛傳的千古第一受。

茫茫神州大陸,兩大神受對決的華麗大戲,終於在龍陽君的一聲「哎喲」中正式開演。

《戰七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