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建康,山清水秀而不失繁華,一派安逸景象。 即使一江之隔、數百里外的北方,時時戰火紛亂,也絲毫不能影響建康官員和百姓悠哉的生活。 回到建康數十日,我和小藍由於回到大城市心情雀躍,每日上街,竟將我謬年積蓄的紅包花了個乾乾淨淨。 這幾日,只得窩在夏侯府中不出。 師父之前提前回到建康,竟是受了皇帝密令,協助訓練建康的軍隊。 大約是連日勞的緣故,氣色也不太好。 與我們說起江州周博的遭遇,皆是一片唏噓不已。 江東武林已經大定,剩下的皆是些繁瑣事務。都由林放和溫宥等人處理,倒是每日忙得話都沒時間跟我說一句。 溫宥的爹,竟與我們前後腳錯開,剛剛離開建康去了江州。 溫宥便寫了封信差人送了過去。 這日正是四月初二。 已是深夜,夜空如洗、繁星密佈、江水潺潺。 我坐在榻上,已經將手中的帛巾翻來覆去看了上百遍。 這是塊白色錦帛,周圍繡了一圈藍色湖紋淺綠花枝,又以金線鑲邊。 「真乃上品」我忍不住歎道。 一旁的小藍撇撇嘴,憤慨道:「算了吧,你不過繡了最簡單的圖案上去。也不知道姑爺能不能看上哎」 「他一定會喜歡的。」我篤定的道。 他說過,只要我親手做的東西,他都喜歡。 屋外傳來腳步聲,夏侯府小廝來報,小藍開門出去。 小藍歡呼著跳起:「,姑爺來了你快去前廳」 我將帛巾小心疊好塞到懷裡,忍不住施展輕功,飛掠而去。 今日四月初二,是溫宥二十歲生辰。 我剛剛衝到夏侯府正中的庭院。 綠樹婆娑,滿庭清冷。 他站在月光下,似在低頭沉思。 今日溫府有宴,他金冠束髮,著深紫湖紋長袍,長袖垂地、裙裾拖曳。腰間一條鑲金黑帶,極為合體,更顯得寬肩窄腰、身姿挺拔。 似是察覺到我的腳步,他緩緩側過身來。他的臉在月光下瑩然清潤,峰秀的烏眉下,那黑眸一如既往,悠悠望著我。 「泓兒」他輕喚一聲,聲音如潺潺溪水低沉悅耳,敲打我心。 原本起落飛掠到他面前的我內息瞬間一滯,腳下一個踉蹌。 他伸手扶住,輕輕將我往懷中一摟。 一陣清淡的酒氣。 他今日二十生辰,自然飲酒不少。 略帶笑意的聲音在我頭頂響起:「笨丫頭。」我幾乎可以猜想出他得意的樣子。 他將頭埋在我發中,深吸一口氣:「剛剛我很掛念你。恨不得早點結束宴會,來找你。」 我心一顫,我又何嘗不是,將那帛巾疊了千萬遍 對了,帛巾。 我在他懷中抬頭,歡喜的掏出來,捧到他面前:「生辰賀禮」 他眼中笑意更深,低頭,輕輕親了親我的手:「來,將我金冠取下。」 我看他一眼,這溫宥今日大約飲酒後興致很脯瞧這溫柔勁兒啊 不過我喜歡。 幫他取下金冠,掏出梳子,幫他用新的帛巾束髮。 「泓兒一片心意,子蘇感激不盡。」他笑道,「只是這繡工,待會兒要被王東安和季華伯嘲笑了。」 我驚訝道:「誰也太沒眼光了」 他執起我手,往大門走去:「我兩個好友,今日非拖住我不讓走。現下兩個又非嚷著要見你。」 「這可是武林劍譜榜排行前五的雙手,繡出的帛巾」我忿忿道,「誰敢嫌棄」 半年未見,秦淮河依然如妖精燦麗的眉眼、如大地上點綴的明珠,妖艷生姿。 我和溫宥乘小舟,行至一處大舫,輕身躍上,執手而行。 畫舫甲板上,只有兩個年輕的錦衣男子,對坐而酌。見我們上船,他們都站了起來。 他們都是二十出頭年紀,容貌清俊,看樣子沒有武功。 「東安、華伯,這便是戰清泓姑娘。」溫宥道。 於是互相見禮,坐下飲酒。 王東安和季華伯接著聊朝中之事,溫宥也加入進去。偶爾問起江湖之事,我也會參與兩句。 他兩人均是言辭不凡,雖然我不清楚朝中態勢,也聽得津津有味。 那季華伯生得溫秀和氣,目光溫煦面上含笑,極易親近,兩壺酒下來就開始喚我戰大俠了;王東安倒透著琅琊王家的驕傲,笑容不多,偶爾會向我投來打量的目光,只是對上溫宥時,才會有真誠的笑容。 「子蘇,打算何時迎娶戰大俠」華伯已有幾分醉意,戲謔問道。 王東安也看過來。 溫宥與我對視一眼,緊緊握住我的手,笑道:「下個月我爹回來,便往戰家提親。」 「恭喜恭喜」華伯大叫兩聲,而後打了個響亮的飽嗝,雙目迷離 真難聞 王東安也不禁笑道:「子蘇,艙內有解酒茶,不如扶華伯過去」 溫宥點頭,王東安叫來一個侍女,扶起華伯,華伯卻醉醺醺往溫宥身上倒。溫宥無奈,對我道:「我扶他過去。」 那華伯醉的亂七八糟,被溫宥和侍女兩人架著,嘴裡還胡亂唱著,依稀是國風:「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只剩我和王東安兩人。他不說話,我也不知說什麼,對坐飲酒。 「戰姑娘,你做好準備,做子蘇的妾了麼」他突兀問道,聲音有些冷。 我呆了呆:「妾他只娶我一個,我也只嫁他一人。」 「娶」王東安直視著我,「你可認識高侍郎家高娉柔她似乎跟你師父夏侯穎有些淵源。前些日子非鬧著要去找夏侯穎,鬧出多大的笑話他爹也因此成為朝中笑柄。本月初八,她便要嫁與秘書丞何文昭為妻。朝堂江湖,與那夏侯穎永不能見」 我心中一痛,腦海中依稀泛起那個跺著腳紅著臉說「我要嫁給你師叔」的婉麗女子的模樣。 王東安又道:「我當子蘇是最好的朋友,我知道他心中只有你。可是他是溫家的三公子,雖然沒有官職,卻是皇帝早已欽定的駙馬人選。他日太子即位,溫嶠大人前途不可限量。更何況我朝先例,尚無士族男子娶寒門女子為正妻。你跟子蘇,只怕不能如願。」 我胸中一滯。我知道我朝士族寒門之別,只是溫宥,我一直當他是武林人士啊 而且如果我們相愛,跟門第,有什麼關係 「東安」有些怒氣的聲音傳來。 溫宥大步走過來,臉色沉了下來大約是聽到了王東安的話。 「休聽他胡說。」溫宥道,「我只娶清泓一人。我爹爹並非不通事理之人,我自有辦法說服他。」 王東安看了看我們相握的十指,歎了口氣:「子蘇,我也希望你能如願以償。」 從秦淮河返回夏侯府的路上,我自然提不起興致了。 溫宥見狀,摸摸我的頭:「笨丫頭,你莫聽那廝胡說。」 「你打算怎麼說服你爹」我問道。 「說服」他笑道,「我家三個兒子,有大哥二哥在朝中足以支撐家族的前程。我又不做官,與你逍遙江湖,誰還記得溫子蘇娶了誰我爹也必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你現在可是天下揚名的武林盟主護法」 我高興起來,行了個禮:「是副盟主大人」 回到夏侯府,溫宥自行回府。 卻還是有些不放心,站在庭院裡唉聲歎氣。 小藍蹲在我身旁:「,都半夜了。姑爺不就是個士族嗎你連皇帝都不怕,你還怕什麼」 我的哀歎聲戛然而止對了,皇帝 「小藍,你說到點子上了」我豁然開朗,「若是溫宥他爹不讓我們成婚,憑我的身手,直接潛到宮裡去,讓皇帝老兒下聖旨賜婚」 「噗嗤」一聲笑。 大約是我傷風悲月得太投入,竟未察覺到有人靠近。 林放手持一本書卷,從迴廊走過來,朗聲道:「堂堂武林盟主護法,竟一門心思想著如何逼婚。」 我撇撇嘴,這話要是換別人說,我肯定還嘴開罵了可是林放,我不敢。 「清泓,你和子蘇,確實會比較艱難。但我相信他定不會負你。」林放柔聲道,「而且,我們要的人和事,如果別人不願給,我們不能去搶,不能去逼。」 我急道:「那怎麼辦」 他看我一眼,淡然道:「須得憑實力,讓他們,不得不給你。」 「我又不是你,哪有那麼厲害。」我喃喃道。 他微微一笑,拂袖離去。 不過我的心情,著實完全好了。 怕什麼,有溫宥、有林放、有師父 對了,師父,不知他是否知道高被逼成婚的事 我胸中又沉鬱下來,往師父的房間走去。 師父房內,燭火明亮。 隱約可見師父端坐,閉目打坐。 師父,你已經武功天下第一了大半夜還練什麼功 我也沒,直接推門進去,在椅子上坐下。 他睜開眼。 未等他開口,我開門見山道:「師父,你對高就無半點情意麼」 他微微一怔。 半天沒說話。 末了,他緩緩道:「為師與她無事。休要胡說,壞了人家姑娘名節。」 「可是」 「夜了,去睡吧。」師父倦道。 我走出師父房門,看著暗下去的燭火和緊閉的屋門。 師父,原來真的沒有關係嗎只是高聘柔,一廂情願 倘若如此,那也好。 可我還是有點難過,師父已經三十幾歲,好不容易遇到個對他主動的女子,卻又要嫁做他人婦 難道要孤獨一生那是我不能想像的。 ...